第41章

    似在等候她来,

    一双漆黑深湛的长眼睛,含着晦深莫明的淡淡笑意,

    一瞬不瞬望着她,嗓音磁沉:“薛姑娘,坐。”

    目光在他对坐处轻轻一点,

    稚陵并没太客气,依言坐下,见小案上陈放着一整套的茶绿玻璃杯具。

    这些年,玻璃器在大夏朝已不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了,

    但这种宛若天上星散的彩色玻璃器,连她也没有见过,

    不禁顿时看愣了愣,伸手刚要碰一碰,

    猛地回了神,恋恋不舍收回手去,心道这再好看,也是别人的东西。

    雨声萧瑟中,才听元光帝他眸色幽深,问:“薛姑娘连日告假不来,是病了么?”

    稚陵支吾着,不想他要问这个,幸好之前有所准备,便立即掩着唇角咳嗽了两声,西子捧心状娇弱道:“确是病了——”

    她睁着水光潋滟的黑眸,看元光帝他十分自然地拿了玻璃盏,斟了七分满,绿液莹莹,很好看,不知是什么。

    即墨浔斟好后,推到她面前,她心虚之下,顺手接过绿玻璃盏后,立即抿了一口掩饰心虚,却未察觉即墨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是故意躲着朕?”

    稚陵动作一僵,霎时呛得真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呛得通红。

    即墨浔下意识地伸手想给她顺顺气,堪堪顿在半空,僵硬着转改成去握紧他的玻璃盏。

    等稚陵好一些了,后知后觉发现这绿莹莹的玩意儿是酒,辛辣和酸甜滋味久久不去,这是和刚刚尝过的葡萄酒很不同的滋味,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却不由皱了皱眉,盯着手里玻璃盏,一时不知该不该再喝下去。

    若有别人在,也就罢了;但此时,只他们两人在楼上,连刚刚还侍立在旁的几名侍女和太监都默默无声退下了,阳春和白药更不必提,被拦在了一楼。倘使又像先前一样,喝酒后头晕眼花,怎么好呢?

    因此,她缓缓将玻璃盏握在掌心里,只端详这玻璃器的精致,但未再饮。

    尽管……她得承认,她有些喜欢这青梅酒。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之感。

    不仅是这酒的滋味,还有青梅的酸甜……打碎的琉璃器,碧莹莹的崭新玻璃瓶……唔,头有些疼,她眉心渐渐皱起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像一股脑涌进她脑海里,又刹那间空白一片。

    什么也没有剩下。

    她怔愣着,听着绿纱窗外潺潺雨声,抬眼望去,雾茫茫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雨幕下草木翠郁的颜色,像洗尽铅华了的美人。

    雨中一只白鸟急掠过了虹明池的水面。

    即墨浔望了眼杯盏中的液体,含笑道:“这是青梅酒。薛姑娘喝不惯?”

    闻声,稚陵茫然地转回来,恰见他目光透过绿莹莹的玻璃看过来。

    玻璃上五彩的星点随着他手的微微摇晃,也一并晃动起来,洒落在光可鉴人的檀案上,恍若穿过长夜的银汉间,迢迢有星动摇。

    稚陵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摇了摇头,可眼前景象变幻一阵,仍旧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她拿手贴了贴脸颊,滚烫的,难道只喝一小口,劲儿也这么大么……?

    她微微撑着额角,说:“不,很好喝……”她不信邪地又端起了绿玻璃盏,递到唇畔,再喝了一口。青梅酒清冽甘甜,入喉清爽,愈回味愈觉得醇香,她一口气喝完这一盏后,意识已开始朦朦胧胧,但还强撑着说:“好、好酒,……我还要。”

    稚陵自然没有认为自己是醉了,只感觉现下脑子里分不出多余的空地来思考别的事情,一心在思考,酒——她从前不沾的东西,那样多人喜欢,果然有它的道理。

    而且这酒,比刚刚那葡萄酒还好喝些呢。

    她伸手要去够即墨浔手边那尊玻璃酒壶,却够了个空,听见即墨浔语气很是认真严肃道:“不能再喝了。”说着,他将那酒壶又挪远了些。

    稚陵一听,顿时委屈得不行,她从来想要什么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现在她喜欢喝这个酒,浅尝辄止,如何能够满足?

    她未多想,干脆跌跌撞撞站起身还要去够,哪知身子狠狠一晃,只听噼啪咣当一连数声,玻璃盏玻璃器无一幸免,全然摔成碎片。她自己撑住檀案一角,脑海里已经一团浆糊。

    将守在楼梯转角的吴有禄给吓了一大跳,这个动静毋庸置疑是摔碎了什么!

    那是陛下他最钟爱的玻璃器,是十六年前,与先皇后她一起酿梅子酒时所用的爱物,这会儿就这么碎了?先前特意让泓绿仔细拿出来,那时他以为,陛下是在生辰这日备感寂寥,所以用旧物以慰藉自己,不曾想是摆来招待薛姑娘的。

    他愕然着,现在一想到这宝贝了十几年的器具已成一滩碎片,他甚至不敢上去触霉头,陛下若为此震怒的话,旁人又得遭殃。

    只是听到陛下叫他上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垂眼敛目地上了楼去。

    吴有禄分毫不敢胡乱偷看,只眼角余光瞥见陛下搀扶着薛姑娘,从他这视角看,反倒像是从背后拥抱在了一起。

    他心里不由浮现出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陛下是想强迫人家薛姑娘,挣扎之际,才弄得一片狼藉?

    他暗自揣摩着,可听陛下吩咐他快去备醒酒汤来,又顿时觉得刚刚想法错了。

    稚陵恍惚中被人稳稳一扶,重新坐回罗汉榻上,昏天黑地里,听到有脚步声,还有零星对话,似乎是说什么醒酒汤。

    她也被刚刚那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惊了一惊,但不似吴有禄和旁的过来收拾的婢女一般惴惴惶恐,她觉得只一套漂亮的玻璃器,应不至于……有什么吧。

    她乖乖坐在罗汉榻上,不发声响,乌浓莹润的眸子眨了又眨,咬着嘴唇,模样很是乖巧,也不知在等着什么——总之在等就对了。

    也有可能是在等即墨浔开口。

    待她抬眼撞进即墨浔漆黑深邃的眼中,模模糊糊似有一些痛楚之色,她便不解得很,不知他眼底痛楚从何而来,睁大了眼睛望他。

    他匆忙别开了目光,强自镇定道:“这酒这么好喝?”

    侍女们极快收拾了玻璃碎片,交给吴有禄,吴有禄私心揣摩上意认为陛下必定会着人修修补补复原它,因此还不能扔,得好好保存。

    他们退下以后,稚陵小声说:“嗯。”

    她像又想起什么来,莫名地又站起身,不知要往哪里走:“我是不是在梦里喝过……”她一面走,一面小声喃喃了一句。

    即墨浔见她缓缓地扶着墙要走到廊外,连忙追了两步,意外听到这句喃喃声,登时哑口无言。

    他的脚步一时间滞了滞。

    他怎么能告诉她:这酿酒的法子,还是她教给他的呢——

    不知不觉间,他攥紧了拳头,眼底映出她伏在阑干上的纤瘦身影,风雨萧瑟,那袭绿衣裙、披帛、丝绦翩翩舞动,裙裾上缀满的珍珠在暗淡的天色中像是纷纷飘摇的雪片。

    稚陵分毫不知身后人所思所想,抬手反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不晓得什么缘故,益发觉得身子滚烫,骨血沸腾,四肢百骸都要烫软了烫化了,使不出力气来了。

    因此,伏在阑干上,倒像一片无可依附的柳枝,栖落在此。奈何狂风骤雨凄风冷雨扫进檐廊,也没能缓解一丁点儿她身上的灼烫感,反倒扫得满脸雨水,衣裳也湿了许多。

    她昏昏沉沉回过身来,但支不起多余的气力,只能慢吞吞扶着墙继续走,身子愈来愈烫,迫切想要什么冰凉的物什来凉一凉,可四下暑热蒸腾,全都热烘烘的,哪里有什么凉手的物什……?

    直到她一头撞进了一处怀抱里,抬头一看,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好看的脸。

    “怎么这么烫!?”即墨浔探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惊了一声,万没想到她只是喝一点青梅酒,且是不至于醉的量,也能让她醉成这样么?

    他顷刻间便想到什么,脸色顿时沉下来,只怕有人给她下了药。

    刚刚他在这楼上看了半晌,只觉得唯一一处值得怀疑的地方,就在于那个李之简了。去年此人便怀着不轨之心,今年只怕贼心不死……

    他正要吩咐人去宣太医过来。

    哪知道忽然间,稚陵两条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

    呼吸相拂,她颈项间幽幽的兰草香气漫过鼻腔,让他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忘记今夕何夕。

    灼热的温度熨在了胸膛上,仿佛终年不见日出之地,忽然得到了日光的眷顾,暖洋洋的,像要化了。

    他整具身躯都在轻轻颤抖着。连想去固住她腰身的手,也在战栗,使不上力气。

    他听到她在喃喃:“好凉快。”

    稚陵虽迷迷糊糊又昏昏沉沉,脑子还有一丝的清醒,晓得对方是即墨浔,是当朝天子,是她不应该逾界的那人——可她只觉得热,出于身体原始本能的反应,抑制不住地……抱住了他,更舍不得松开手了。

    那唯一一丝清醒反复折磨下,她触电般松手,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即墨浔。

    不可置信在于,她竟对他有……那样的想法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那想法电光火石般闪过后,

    似在她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划出一条长长的光痕。

    稚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转身便想下楼,腿软得厉害,

    刚抬起脚,猛一个趔趄,

    腰身已被一双结实臂膀捞在了臂弯。

    静谧的一刹那里,她恍恍惚惚听到的只有潺潺雨声,

    和背后激烈的心跳。

    即墨浔的手臂箍得太紧,她躲不掉。

    她不无难过地想,

    难道这是她的在劫难逃……?

    那只手瞬间紧紧固住了她的腰身,她想挣开即墨浔的手臂,

    但渐渐失去意识,

    也没有力气再去挣他的桎梏。

    他这般静静抱了抱她。

    稚陵呼吸仍然急促,

    已软在了他的怀中,

    像是昏了过去。

    当务之急是要叫太医来——他已经吩咐了小黄门立即去宣太医来,适时,

    吴有禄也已准备好醒酒汤,刚上了楼,现在,

    垂首立在不远处等他招呼。

    即墨浔未及多想,旋即抱着怀中女子,缓缓回身,轻轻放在软榻上。

    她身上这袭淡绿的夏衣轻且薄,

    方才被檐外雨打湿了些许,现在更因刚刚一番挣扎而显得凌乱。即墨浔抬起手,

    指尖轻颤着小心替她拢好了衣领,理好衣服的褶皱。再一路,

    轻轻拭去她脸上的雨水,水痕湿润了指腹。

    直到他的指尖忽然顿在她的唇边,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瞬犹豫。

    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上,指尖摩挲着温热饱满的唇瓣,目光幽了一幽。

    片刻寂静中,急雨飘瓦,雨声浩荡,密密地织在一起,像他此时脑海里理不清的思绪。

    也有虫鸣,还在不依不饶地此起彼伏着。

    他犹豫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吴有禄忍不住低声提醒他:“陛下,太医已到了。”

    几位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太医就候在楼下等着陛下宣召上来。

    即墨浔抬眼看过去。

    半晌,他淡淡道:“下去。”

    吴有禄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抬头看,生生忍下自己的心思,只心里清楚,恐怕……陛下今日决心要薛姑娘……

    这大抵是上天注定的。哪有投怀送抱还坐怀不乱的呢?陛下可不是柳下惠。况且薛姑娘她……

    吴有禄自顾自想着,端着醒酒汤,低着头,连忙后退,刚退两三级楼梯,却又听陛下一声“慢着”,险险停下脚步,没给摔下去。

    他重又回了楼上,仍只垂眼低头,余光瞥见映着明亮雨窗曲膝而坐的陛下身影,薛姑娘枕在他膝头,似乎睡得很沉。

    帝王磁沉嗓音掺杂一许淡淡的不甘,响起:“让太医过来罢。”

    他的手指仍轻轻地停在她的脸颊上,动作轻柔,仿佛摩挲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目光微垂,漆黑的长眼睛映出她的静谧容颜,一刹那前世种种相伴,历历在目,叫他指尖不住地颤抖。

    若是一场梦,只要他再小心一点,或许便不会像泡影一样碎掉。

    他微怔的时候,有脚步声渐近。

    太医们来诊脉时,他轻轻地起身,神思恍然,步向廊上,握住阑干。目极天南,江山无限,一切都渺远了。

    “陛下,”太医犹豫回禀道,“薛姑娘是中了药……。”

    他未回身,淡淡问:“怎样解?”

    太医迟疑着,近前几步,低声说:“回陛下,有三种方法。其一……便是阴阳和合……其二,微臣可开一副药方,煎药服用;其三,可全身浸泡冷水。”

    吴有禄倒疑惑了,便问他道:“那……太医怎还不命人煎药去呢?”

    太医侧过头同他解释道:“吴总管不知,这法子虽能缓解,但去如抽丝,药效极慢。”

    “这——”吴有禄顿时明白了,现在这情形,时间可耽搁不起,等雨一停,众人察觉到薛姑娘不对劲来,怎么好?因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小心看向了阑干前独立看雨的即墨浔。

    他身影不动如山,任风雨袭身,纹丝不动,恍如一尊雕像。

    一阵静默以后,连吴有禄都以为,陛下恐怕心中还是属意第一个法子的,如此,陛下便能得到他朝思暮想的人了,可谓天赐良机,虽有些见不得光,可有时候么,爱情也需要些跌宕起伏——

    可他却听到陛下他淡淡吩咐:“去准备冷水吧。”

    吴有禄呆了呆,万没想到陛下会选这个,他暗自纳闷,难道陛下不想要得到薛姑娘么?难道他……当真这样能忍得住?

    若换成二十年前,陛下他最年少气盛的时候,他绝不会选这个方法。

    但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吴有禄自个儿心里纳闷归纳闷,还是依照吩咐,命人备好冷水。

    他本准备让薛姑娘跟前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陛下却又叫住他,命宫中侍女前去服侍,并冷声道:“此事,不准泄露半个字。”

    这一点,在场的人自然心里门清儿,各自当起了聋子瞎子和哑巴。

    冷水澡固然是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然而,坏处也很明显,便是薛姑娘这个身子容易着凉。

    当然,与另两个法子相比之下,着凉只能算一个很小的缺点。

    稚陵醒过来的时候,被冷水冷得一个激灵,立即咳嗽了好几声,把宫娥给吓坏了,细声细气连声紧张地问:“薛姑娘,你没事罢?”

    稚陵迟缓地看了看四周,布置精致典雅的陌生屋子,门窗紧闭,明明是大夏天,但冷得浸骨,她泡在冷水里,连打了三个冷战,牙关打颤问道:“……姐、姐姐,我怎么在这里?”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那宫娥忙说:“姑娘清醒过来了?……那就好,那就好。”她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稚陵的问题,只小心搀扶她起身,擦拭干净,立即替她裹上了新衣裳。

    稚陵冷得发抖,灵台却被冻清明了些,缓慢穿上这新衣服的时候,目光一凝,渐渐就回想起她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想起她被即墨浔固在怀中,危险的气息与激烈心跳彼此交织……她自己身子滚烫,疑心不是喝酒的缘故,而是被下了什么药。

    她顿时脑子一嗡,难道是即墨浔给她喝的酒里有什么东西?难道她现在已经——

    可身上除了冷,别无其他感觉,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揣着疑问,她试探着问:“姐姐,我自己的衣服呢?”

    她心头惴惴,仰着黑眸迫切望着这宫娥,她倒没甚多想便笑说:“姑娘衣裳湿了,还未拿去浣洗。”

    那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稚陵思索了半晌,抵不住身上冷意,又打了个喷嚏,——她终于想通,大抵什么也没发生,不然怎么会让她洗冷水澡呢!

    可那时候,她被他紧固住腰身,分明敏锐嗅到了即墨浔身周的危险气息,那是出于本能的警觉,她那时都已没有抱什么挣脱的希望——不曾想,他还是……放过了她。

    哪怕只是那头狼的一念之差,她也很庆幸,她能从狼口逃脱。

    这时仔细一想,恐怕并不是他给她的酒里有问题,否则,他筹谋的事情,怎么会在最紧要关头突然放弃?

    但无论怎样,即墨浔是越来越危险了。

    稚陵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是冷水泡久了还是什么,这清明没一会儿的脑子,又渐渐犯迷糊。

    这会儿身子发烫,但不是先前那般似火焚身汗如雨下的滋味,稚陵凭借这样多年身体病弱的经验能断定,她现在是单纯的——发烧了。

    宫娥们搀扶她到床上躺着歇息,稚陵提不起力气下床走动,所余无几的力气,只好用来努力睁眼,不让自己睡过去,免得人事不知,连发生什么也不清楚。

    她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一道玄衣颀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隔着莲粉色重重叠叠的帷帐,兼头晕眼花,她看得不清楚,只见他半坐在床沿,缓缓伸过手,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握得很紧。

    他的手这会儿比她的要暖和许多,扣得太紧,却叫她不自在。她听到他轻声问:“稚陵。好些了么?”

    稚陵总算后知后觉认出来他,猛地抽回手,别过头去,心里却又恼又气。为着刚刚晕过去前,他的失态和过分。

    她也不说话,因觉得没话好说。

    他便静静看着犹自僵在虚空的自己的手,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将喉咙间那句险些要脱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她说过,祝他生辰快乐了。

    上一次还是十六年前。那一年他揽着她坐在床沿,她抬起明亮的眸子,像随口一问又像饱含期盼,问他,最爱的人是谁。

    行将起身离开之际,他沉默了好一阵,没头没尾地,轻声吐出两个字:“是你。”

    脚步声缓缓消失在了门外。

    稚陵分毫不解这话的含义,只思忖着,难道他也烧糊涂了……?

    没一会儿,阳春的声音响起:“姑娘!!!”

    她急急忙忙扑到了床前,把稚陵生生吓了一跳,费力地支起身子,阳春眼泪汪汪:“姑娘没事吧?”

    姑娘的确出了点事,但……着凉发烧,却委实是家常便饭了,若换成别人,或许此事的前因后果还要存疑,但既然是姑娘,委实没什么可疑的。阳春和白药两人没有多想,只当是淋雨吹风,染了风寒。

    稚陵垂着眼睛,躺着歇在这儿,歇到了宫宴结束,已是入夜,雨停了,这楼中确见得有月皎皎。

    雨洗过的月亮,澄澈皎洁透过菱花窗照进来,她朦胧地觉得,自己好像浑身又轻松许多,没有发热的感觉了,仿佛白日里那昏昏沉沉都是做梦。

    今日的劫难……大概已经度完了罢?稚陵直到回了家才暗自松了口气,不过爹爹娘亲已全然没法松口气,他们已决定明日开始,将一日相看一位适龄青年,改为一日相看三位。

    娘亲坚定认为,她这般频繁地生病晕倒,一定就是上京城有“煞气”作祟,也一定是因为稚陵到现在定了亲却没有成亲,所以因果仍在,须得想想办法才行。

    爹爹则更担心,陛下他看上了他宝贝女儿,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情,为了断绝陛下他的念头,起初他想的低调的计策俨然没有什么成效,那么最有效的法子,还得是敬而远之。

    愁云笼罩着丞相府一整夜。

    但第二日,薛俨突然得知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本以为已死在益州的陆承望,他活着回来了。

    接到了陆府的帖子时,薛家众人几乎全都不敢相信。

    何止是薛家——陆家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过,他们家这个失去消息半年多的儿子,还有生还希望,况且是在即将被京城特遣出的调查使盖棺定论之际,风风光光回了京。

    座上帝王静静听着绯色朝服的陆承望,跪在堂中,一一呈述他半年来所遇。

    他摔落山谷,顺水而下,失去记忆,一直被水冲到了摩云崖一带,幸被当地渔夫所救。

    期间,他发现此处众多蛮人部族,彼此交战不休,且不知世外有大夏朝。

    他被困当地,原只跟着渔夫一起出海打鱼,后来凭借学识,得到了酋长赏识,帮助他们生产农桑,修筑工事,后来记忆恢复,更劝说几位酋长修路离山。今次他带领数位蛮人酋长,前来朝贡觐见大夏的君主,以求修两地之好。

    是大功一件。

    “陆爱卿今次立此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淡淡嗓音响在堂间。

    陆承望喜不自胜,只叩首道:“陛下,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一个恩典,为臣与未婚妻……赐婚。”

    第080章

    第

    80

    章

    帝座之上的男人蓦地攥紧了搭扶在椅臂上的手指。

    陆承望久未听到金殿之上元光帝的回应。

    漆黑砖石上依稀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凌乱的发丝垂落,一路风尘尚未尽除。

    金殿灯火照得黄金革带上光色凌凌,在一片昏沉暗淡中显得夺目。

    终于,

    元光帝换了个姿势,单手撑着额角,

    淡淡垂睫,注视下方所跪的陆承望,

    嗓音和缓道:“陆爱卿这门亲事不好,朕择一门更好的亲事怎样?”

    陆承望闻言一愣,

    愣着抬头:“陛下,臣的亲事如何……不好?”

    元光帝淡淡说:“不吉利。”

    陆承望俊朗面容又一愣怔:“不吉利?”他全然不解元光帝话中含义,

    单从这两句来看,

    还当是陛下他晓得了关于稚陵身上一些玄之又玄的传言,

    当即便说:“陛下勿要听信坊间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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