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过也有人说,侯爷去法相寺是躲陛下的。毕竟……情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

    诚如外人猜测的那样,即墨浔一点也不想看到钟宴。

    那一日他还从即墨煌口中得知,钟宴和稚陵在弘德馆见了一面,她……看起来十分亲近他。

    这叫他吃了一只小竹篮子里、据说是她亲手摘的青梅,几乎都酸掉了牙。

    现下听闻钟宴去了法相寺,心里更不痛快,恨不得寻个莫须有的理由,让他离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稚陵即将退婚恢复自由身的时候来——

    这些时日,他已派遣了专使前往益州一带调查陆承望一案,陆续有信佐证,大抵陆承望早就死透了,怎么可能还回得来。

    他等了这么许久,并不想破坏他在她心中温和的形象,更不想用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只想着光明正大得到她,让她以后回想起来,绝不会恨他——绝不似前生。

    他苦心等候,压抑着自己疯狂生长的欲念,难道要拱手让人不成!?

    ——

    稚陵那一回跟娘亲说要去法相寺给陆承望求个签,只是一连几日都是炎热的大晴天,汗如雨下的,实在不宜出门。

    好容易遇了个薄阴天,只怕有雨,亦没有去成。这般挑挑拣拣,还是挑了个雨后初晴的日子。

    稚陵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心里暗自想,陆承望啊陆承望,这回求签若是也没有什么希望的话,她就真的要退婚了。

    怀着这念头,到了微夜山,累个半死爬上了山,在佛前坚持到求了个签,稚陵才堪堪晕过去。

    第074章

    第

    74

    章

    稚陵没来得及看签文内容,

    那支签清脆落了地,至于大家手忙脚乱地扶她去禅房里歇息,哪里又顾得上看签文。

    法相寺里居士众多,

    住在兰心院里,离前殿并不算太远,

    每日莳花弄草、读经论典,或者身体力行、扫塔扫殿。

    六月盛夏,

    微夜山上草木茂盛,别有一番清凉。

    尘业和尚几月前从师哥尘因方丈那儿得来了一斤明前龙井,

    正趁着落日西斜照入窗牗时分,偷得浮生闲暇,

    沏上好茶,

    准备招待这位武宁侯钟施主,

    仔细品上一品,

    二人再坐而论经。

    哪知道刚斟了一盏茶,便有小沙弥慌慌张张跑来,

    叫道:“师叔,师叔,不好了——”

    叫他手一抖,

    差点倾洒了茶水,幸被一只手稳稳一扶。对坐之人神色泰然,只微笑道:“师父小心。”

    直棂格窗漏进夕阳晖光,照在了这白衣男子的衣袖间,

    光晕刺眼中,他慢慢收了手去,

    神情仍然那么平淡,似乎对小沙弥来报的一事并不感兴趣。

    晓得他秉性,

    尘业和尚也并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俗事,便只好向他微微颔首,才听小沙弥白着一张脸附耳小声说了一通,薛姑娘刚刚晕倒在观音殿。

    尘业和尚大惊失色:“快,快派人下山请大夫……”

    钟宴眉眼淡淡,手里端起茶盏,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茶,目不斜视,并不关心这些琐事。

    所以,尘业和尚说有要事,今日实在无法与钟施主谈经了,钟宴也没有责怪他,只起了身,向他告辞,笑说改日再来。

    落日时分,夕阳西下,这时节,寺里松柏森森,阴影覆盖之下,他沿着黄墙缓缓踱到了观音殿,拾级而上,殿门大开,他徐徐向里,四顾殿中。

    这里几经修缮,崭新如初,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垂悯世人。菩萨像前,香火长盛,烛烟不息。

    殿后是一扇门,后门通向宝昌塔,他立在门中,黄昏时候,飞鸟掠过无云的碧空,塔上琉璃宝顶熠熠生光。风过之时,满山翠海簌簌动摇,哗啦啦地响着,恍然如见十六年前,他和她一并站在此处,相对无话,只有无尽风声的情景。

    山形依旧。

    从前无数次他站在这里时,都在想,若是那时他没有不告而别就好了。也许宜陵城还是会破,但至少他能陪着她一起,哪怕是战死。

    今日他站在这里,却想,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再次……陪在她的身边了。

    尽管她已忘记他们的前尘,但他无时不希冀着她能记起。记起在宜陵的年少初遇,青梅酒和上元节——记起他们的曾经。

    他垂眸凝思半晌,不自觉中弯了弯唇角,负着手,又重新返进殿中,回到观音像前,抬头仰望半晌,复又垂下眼睛,心中暗自想着,应该如何才能让她恢复记忆……?

    正此时,他忽然看到蒲团旁遗落了一支签,弯腰拾起。

    这支签……

    他凝眉看了看,轻声读出签文,引得旁边老和尚忽然驻足,笑道:“施主,这可是一支上上签哪。”

    “上上签?”

    老和尚走近,从他手中接过了签,解读道:“这支签是说,桃花运旺盛,远行人当归。”

    钟宴心想,指的莫非是他从西南回京,与她可再续前缘?上下两句皆符合,不疑有他,钟宴轻哂道:“多谢师父。我知道了。”

    怎知老和尚又摇了摇头,奇怪道:“可这支签,是薛姑娘求的吧。”

    钟宴的神色一凛:“什么?……”他急忙追问,“哪位薛姑娘?”

    他这时才晓得,不是别家的薛姑娘——正是稚陵。

    老和尚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聊起天儿来:“这薛姑娘啊,薛相爷和夫人爱她如眼珠子,听闻自小身子骨都弱,前些年一直养在连瀛洲,不曾露过面。”

    钟宴只着急知道稚陵怎么一回事,可这老和尚一说起来,竟很有要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的架势,他皱了皱眉,急着问他:“薛姑娘如今在何处?”

    老和尚还安抚他说:“钟施主莫急,莫急。”他说话缓慢,“薛姑娘降生没多久便大病一场,薛家来了位道人,给薛姑娘开了一帖药,药到病除之外,还格外赠了一帖名字,说这薛姑娘身上有未解的因果,与她姻缘相关。去年,薛夫人与薛姑娘来法相寺里进香,缔结了一桩好姻缘,就是钟施主您的外甥陆小将军。可这陆小将军命途多舛,去益州路上遭变,生死未卜。”

    钟宴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只得耐下性子听,却忽然听出了些东西,双眼睁大:“因果?道人?”

    这老和尚说话却丝毫没理会他的问题,皆因他还在回答钟宴上一个问题:“薛夫人与薛姑娘今日再次前来上香求签,便是求问这位陆小将军的吉凶。只是薛姑娘大约是舟车劳顿,兼夏日炎炎,所以刚刚求了签后,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钟宴脸色大变,忽然想起刚才尘业和尚匆忙离开,只怕正是此事——他竟没有多问一句,委实大错特错。

    他已顾不上继续听老和尚谈论薛姑娘的传言往事,只担心她的身子,一面问她去处,一面连忙转身离殿。——不过也不必猜,她们应是去了后院禅房暂歇。

    那老和尚哎哎两声,追上长廊,引他前去禅房,却还不忘回答钟宴此前另两个问题:“薛姑娘这桩因果,却始终无人参透,薛相爷夫妇执意认为乃是薛姑娘欠缺一桩世上最好的亲事。不过那位道人再没有出现过,只听闻是稚川郡桐山上桐山观里的得道高人,旁人传得神乎其神,至于其真面貌,没有几个人见过。”

    这番话叫钟宴脚步一顿。

    “桐山观主?”

    他自小长在宜陵,这一带颇多关于桐山的志怪传闻,医治百病、占卜吉凶一类,被人穿凿附会说成神仙,他自是当成无稽之谈,毕竟世上何人又能真正得道成仙,不受生老病死之苦呢?

    可现在他在此听到桐山观主之名,……却又觉得,他莫非真的有异于常人的本事,甚至——与稚陵更有莫大的关系?

    他眉心一跳,赶往禅房的步伐不由加快。

    到了禅房外,远远就看到了廊下候着的几个仆从侍女,他两三步转过长廊,表明身份,再询问稚陵的情况,那丫鬟一脸担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只断断续续地说,姑娘晕过去了,唤也唤不醒。

    周怀淑从屋里出来,焦灼不已,看到钟宴立在门外,却是一愣,只是听他说他在法相寺里躲清净,过来探看稚陵的情形,便说了稚陵从去年十月病情一直起起伏伏,今年更是好一阵坏一阵的。

    “微夜山下的市集,这个点儿也早就闭市了。可回京也来不及,阿陵现在的情况,怕是经不住什么舟车劳顿,这下可怎么好……”

    钟宴道:“山寺清净养身,薛姑娘可暂歇一夜。我现在下山去请大夫,快马一夜可回。”

    周怀淑喜出望外,目送他离寺下山。

    钟宴马不停蹄,星夜疾驰,回上京城已是子时,城门下钥,他在城门外驭马拉缰,高声喊道:“我乃武宁侯钟宴,开门!”

    城楼上亮起火把,一瞬间明亮起来,映出守城官兵形容,只听那个头儿道:“侯爷莫怪,已过时辰,城门下钥,下官不敢私开。”

    钟宴再次高声急切道:“确有要事,非我为难各位。”

    守城官却毫不松口,只道:“请侯爷勿要为难下官。”

    钟宴从微夜山一路疾驰而来,早已汗如雨下,现在被挡在城门外,浑身被汗水浸透,他干脆道:“究竟如何才肯开门?”

    守城官说:“除非陛下旨意。”

    钟宴道:“我有令牌,你可拿去入宫呈给陛下。”

    守城官复却问道:“敢问侯爷是何要事?下官好一并启奏。”

    此夜清风过野,蝉鸣此起彼伏,明月皎皎,照彻大千世界,也照得独自驭马徘徊于城门外的钟宴形单影只,无比孤寂。

    钟宴攥紧了拳,复又松开,再攥紧,如此来来回回,连跨下白马也不耐嘶鸣,终于见城门之中,光火忽然明朗,城门大开,他正要驭马入城,却见得城门之中一匹黑马急驰而出,黑马之上则是一领黑袍,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只是两侧明朗火光映照出,玄衣上明灭刺绣的长龙。

    紧接着,他身后紧跟十数快马,一并冲出城门。

    玄袍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却顾不上说什么,只率领这十数骑人马一路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直奔微夜山。

    钟宴见状,立即也驭马回身,不甘示弱,急夹马肚,赶回法相倒让守城官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先才奉了武宁侯令牌入宫求见,第一次未说明白缘故,那管事太监直说他这是找死,三更半夜胆敢来烦扰陛下。他怕事后回禀武宁侯时,钟侯爷要责难他不尽心,因此又仔细将钟侯爷交代他的缘故一一说明白,也不知是提及了薛姑娘,还是提及了法相寺……总之,这位管事太监立即变了神情,连忙进去再禀奏一番,谁知这一下,陛下他就从床榻间直直惊坐而起,立即吩咐把值夜的太医叫来涵元殿,一边迅速穿戴好,一边点了十来人,竟要亲自离宫前去。

    把守城官吓得不轻,险些背上一个贻误时机的罪名——现在,他站在这三更半夜的城楼上,目送陛下一行的火光逐渐渺远,暗自祈祷薛姑娘千万没有事。

    薛姑娘……钟侯爷……还有陛下……

    他好像……迟缓地发现了什么秘密?

    第075章

    第

    75

    章

    月光下,

    微夜山陷入朦胧缥缈的银辉里,满山松柏在柔和的光中静谧矗立,寺里青砖石恍若积水空明,

    婆娑树影,被一行人匆匆踏碎。

    绕过禅房外几树枝桠低垂的石榴,

    便是一片开阔庭院。

    “……”一串急促脚步声叫周怀淑给惊醒过来,再便是几声叩门。

    丫鬟婆子有的已经在隔壁禅房里简单歇着了,

    周怀淑却睡不下,陪在稚陵身边,

    蜡烛烧得快要见底,她撑着腮,

    本是打个盹,

    哪知便睡着了。

    她循声起了身,

    问:“谁?”难道是钟宴么,

    他这样快便回来了?

    对方却沉默了一阵,好半晌才听见回答:“薛夫人,

    我是龙骧卫尉,魏允,在下带了两三位太医,

    前来给薛姑娘看诊。”

    周怀淑却微微诧异:“魏都尉?”

    魏浓与稚陵是好友,魏家也与他们家时常往来,可这个时间,她怎么也没想到魏都尉不在禁宫中护卫陛下的安危,

    却赶到这里……有些匪夷所思。

    打开门,门外的确是魏允,

    笑呵呵地说:“薛夫人,事不宜迟,

    还是尽快让太医替薛姑娘看看罢。”

    周怀淑心里虽有不解,但晓得耽搁不得,便侧过身,请几位太医进了禅房。

    大抵是着急忙慌地骑马赶来,几人都身着一袭漆黑的披风,戴着兜帽,这中间一个人,兜帽压得很低,身量要比另两位颀长许多,似小心避开她的打量。

    周怀淑格外多看了一眼,魏允就打马虎眼说道:“薛夫人,我们先在外头等一等罢。”

    周怀淑点点头,顺手关上屋门。

    一直暗中注意她动作的视线,终于随着木门虚掩住而收回。

    他抬起手摘下了兜帽,风尘仆仆,三步并两步坐在床沿,望见躺在竹床上的稚陵,双目轻阖,脸色苍白,呼吸轻若飞絮,他轻声唤道:“薛姑娘?”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顿时攥紧了手指,又唤了两声:“稚陵?”

    她在昏迷中,还蹙了蹙细长蛾眉,仿佛很难受。

    他目光不动,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她看看!”

    那两位太医不敢怠慢,连忙近前来替稚陵诊了诊脉,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又觉得奇怪。

    年轻些的那一位迟疑着,小声禀道:“……陛下,薛姑娘并无大碍。”

    若不是顾忌着门外有其他人……即墨浔沉着一张脸,冷声重复:“并无大碍?”他目光终于从稚陵的脸上转向另一位,而这位年纪稍长的老太医接替前一位,仔细诊了一诊,鬓角冒汗,声音微微发颤:“回陛下,的确……并无大碍。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月在西天,两人出了禅房,跟周怀淑说了薛姑娘只是劳累过度,歇上一夜就好,千万不要打扰她。

    周怀淑心里惴惴,但自然信太医的医术,将信将疑着,也只好遵照医嘱,没有再进禅房里打扰稚陵休息。

    魏允也在旁劝道:“薛夫人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快四更天了,明日才好照料姑娘嘛。”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长年担任龙骧卫尉的职位,跟着陛下,练就了一身无论做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好本事。刚刚他胡乱与周怀淑绘声绘色描说了一番,钟宴钟侯爷夜叩城门,惊动了陛下,陛下体恤相爷值守理政的辛苦,便特命他率领太医和护卫数人赶来法相说完,周怀淑却问了一句钟侯爷现在何处。魏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焉能如实告诉她,被十来名龙骧卫拦在了山门处。

    他只道:“许是太累了,已回府歇下了。”

    周怀淑道:“的确要多谢魏都尉你和钟侯爷了。要不然……我们家姑娘……唉。”

    门外长廊上渐渐没有了声息,确实没有人影晃来晃去了。众人是人困马乏,多半歇下了。即墨浔静静听了良久,久到这一盏蜡烛烧到尽头,陡然熄灭。

    世界陷入一片微明的幽蓝里,一切像蒙着尘般模糊不清,天色将明,但月光仍旧从窗间照进静谧的禅房。

    他借着月光看到她朦胧安静的脸庞,依稀可见眉心的那颗痣,点在雪白如瓷的脸上,月光流过,脸庞像是晕出了白釉的柔光。

    呼吸很均匀,这时候,难道是他的错觉,好像比起刚刚那样轻的呼吸声,现在声音已重了许多。

    他探出手去,几次三番想碰一碰她的脸颊,指尖却止于毫末寸厘处,踌躇着收回手。

    若是从前,只要是些微的动静,她早就醒了。

    此时,他既怕她长睡不醒,又怕她蓦然醒来。

    法相寺中清景无限,门外的茂盛草木里,蛩虫鸣声如织,不绝于耳。夏日炎热,山中的夜晚,因为门窗紧闭,无风穿堂,更是闷热。他自己已汗流浃背,胸前的伤口浸湿了汗水,隐隐作痛。

    他坐在床沿,便那么长长地注视她。从前不知,原来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也这样幸福。

    怎知下一瞬就听到稚陵嘟囔着,模糊呓语:“好热……好热啊……”

    一面说,一面踢开了盖在身上的薄毯。

    即墨浔初时一愣,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原来早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立马起身,放轻脚步在小小禅房里四下寻觅一阵,终于,在积灰了角落里找到一把旧蒲扇出来。他仔细擦了灰尘,便坐到床头,替她摇起扇子。

    旧蒲扇齿缺不全,但好在送风轻柔凉快,她极快又安稳地睡下似的,他没有再听到她喊热了,他再探手一试,额头的汗水渐渐消去,他替她别好了一缕黏在脸颊的发丝,这般近距离地望着她睡颜,心里十分满足。

    手腕仿佛形成了一个只知机械重复的过程,他支着腮,强打精神给她摇扇子,倒全没有顾上自己额角汗如雨下,沿着锋利下颔线啪嗒滴落在稚陵的颈侧。

    稚陵在昏沉梦里,恍惚梦见陆承望正骑马回京。她去迎他,本是个大晴天,谁知蓦然间风起云涌,下起暴雨。她连忙后撤,躲到屋檐下,哪知还是淋到了几滴雨点,凉得她骤然醒过来,惊坐起身,第一句便唤道:“承望!”

    漆黑的世界,她睁大了眼,但夜色浓郁,什么也看不清,倒让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刚刚还感到有风掠过,怎么这会儿全都静悄悄的,……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寻思着,她好像在求签的时候晕了过去,那……这里是哪儿啊?

    而且她做梦梦见陆承望了,是不是说明他回来了!?她脑子一团浆糊,但又唤一声:“承望,你回来了么?”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却觉唇角落下一吻。轻盈得像是蜻蜓点水。似乎有淡淡的龙涎香气蔓延开。她却全然因为这猝然一个吻,怔愣住,忽略了那淡淡熏香的味道,也一时忘记她准备说什么来着。

    有人?!

    是谁?难道是……

    她晕晕乎乎的,问道:“承望,是你么?”

    已经轻手轻脚避到阴影处的即墨浔闻声,却没有敢应。刚刚一时冲动,只因不想再听到她提及陆承望了,可偏偏……适得其反。

    指节攥得发白,在听到她第三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替你求的签是吉还是凶”时,他险些忍不住要开口说话。

    那虚掩着的禅房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稚陵望向来人,不过月已西沉,现在天色处在一个黎明前极其暗淡的时候,她努力去看,也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即墨浔闻声也一动,也不知是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那个人化成灰他都认得,他一眼就知道对方是钟宴——他不是让人把他绑在山门前了么!他怎么还是上山来了!

    钟宴轻声道:“阿陵,你醒了?”嗓音清冷,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欢喜。

    稚陵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小舅舅,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呀?”

    他似乎笑了笑:“碰巧我也在寺中。先才受薛夫人托付,去请了大夫回来,但你未醒,睡不着,怕山上有什么野兽,索性守在你门外,”他只字不提即墨浔,缓缓走近了些,坐在离竹床最近的一只竹凳子上,说:“阿陵是做噩梦了么?刚刚听到你……唤承望的名字。”

    稚陵微微垂眼,说:“不算是噩梦……只是梦到他平安回来了,所以有些惊喜。小舅舅,你既然在寺里,那你知不知道,我求那支签是好是坏?”

    她复抬起头,在黑暗中努力找着钟宴的脸的方位,却觉得这晦沉沉的夜色中,还有另一双视线在注视她。

    钟宴说:“你说那支签?”他顿了顿,却并不很想她知道,签是一支上上签——使她还存着念想,不肯与陆承望退婚。

    因此,他望着稚陵雪白脸庞和微微蕴着光的乌浓双眼时,不由自主别开头:“签文……是下下签。”

    果然就听稚陵“啊”了一声,不可置信,低声说:“小舅舅,真的吗?是下下签?……”他察觉到她尾音都染了哭腔,不免心尖一颤,可现在无论如何要叫她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婚。

    一旦退婚,他便有机会了。因此,他叹息着说:“是那解签的僧人所说。阿陵,人各有命,是承望他没有福气。”

    稚陵咬着唇瓣,身子仿佛都有些颤抖,抬起手抵住额头,生怕自己又要晕过去,可眼泪汪汪,嘴上却很不甘心地说:“不,我明明梦到承望回来了……我,我再等等他……”

    闻声,钟宴极其不忍,只道:“阿陵,你心地善良,承望他一定也不想耽搁了你。何况,我听说你的身子……”

    这时,角落里突兀响起冷冷的声音来:“陆承望不是死了么,怎么回得来?”

    第076章

    第

    76

    章

    那声音森冷得如同地狱修罗,

    饶是盛夏夜里闷热天气,稚陵还是不由打了个冷颤,循声一看,

    奈何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到。

    钟宴蹭的站起,

    手已握在剑柄上,冷喝:“谁?谁在装神弄鬼?”

    他缓缓向那角落里走了两步,

    稚陵却慌乱地叫他:“小舅舅,你,

    你别走,我怕……”

    钟宴一听,

    立即又倒退好几步,

    只护在了稚陵的身前,

    剑面反出一段光来,

    明晃晃的,在暗夜里格外显眼。

    即墨浔破罐子破摔地从角落里徐徐走出,

    门外微弱天光打在了侧脸上,仍旧朦胧。

    钟宴尚未辨清他的容貌,剑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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