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稚陵便觉察得到,他近日心情不错。

    批阅奏章时,笔走龙蛇,

    十分畅快。她寻思,那几位眼线大约禀告了什么值得他高兴的消息。

    但先于军国大事传到她耳朵里的,

    却是一桩艳闻,说是一向附属赵国的南越蛮族,

    意欲把公主嫁给赵国如今当权的相国魏礼,魏相国不肯娶,

    公主要死要活,愁得南越国王和王后白了头发。

    稚陵头一日从宫人们口中晓得这桩艳闻,

    第二日就在涵元殿明光殿的案头,

    偷看到了不知谁上奏的奏疏,

    提议让即墨浔去把小公主娶了,

    如此联姻,可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只是即墨浔批复了两个字:荒谬。

    她想,

    娶公主回来,的确是个简易见效快的好办法,只是,

    ……听说公主性子跋扈,目中无人,所以赵国的魏礼不肯娶;依照即墨浔的个性,他恐怕也并不情愿受这个委屈。

    她收回目光,

    专心研墨,却听吴有禄忽然来禀:“陛下,

    顾美人求见……”

    稚陵研墨的手轻轻一顿,即墨浔就道:“朕忙着,

    让她去偏殿等。”

    顾以晴从上回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后,非但复了位,还比以往更得宠了。

    稚陵想着,既然她来,那么自己还在这儿就十分多余了,便向他告退。

    她出门正撞见趴在阑干上的顾以晴。

    顾以晴回头福了福身,笑道:“裴姐姐好。”

    稚陵打量了一眼她,微微一笑颔了颔首,顾以晴便挽了她胳膊,笑说:“裴姐姐近日有空吗,许久没有去姐姐那里坐了……陛下让我好好学琴,可宫中琴师就是教不会我……姐姐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呀?”

    她容貌姣好,穿着一身明艳的红裙,朝仙髻上簪着诸多钗环首饰,甫一动作,便熠熠生光。谁看了都晓得她是正正得宠的宠妃。

    稚陵淡笑着望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却想,即墨浔不知那个人是她,——顾以晴知不知道呢?

    稚陵温婉笑道:“你来就是。”

    时值傍晚,天色昏沉。

    承明殿里,臧夏一一点上了灯烛,小声说:“顾美人都升位份了,何时轮到娘娘啊,……近日我听内务府的人说,连程婕妤都要升了!升昭仪!娘娘,……”

    稚陵坐在绣架前,拈着针,小心地绣了两针,没有作声。

    臧夏当她没有听到,又说了一遍,稚陵才搁下了针,轻声叹息:“顾美人她颇得圣心,升位是水到渠成。程婕妤之父平西将军,不久前递了表贺,问了程绣的近况,所以她也要升。”

    臧夏嘟着嘴没再说话。

    稚陵看着绣架上的锦袍,绣了这么久,怎么连金龙的轮廓都没有绣完。

    她皱着眉,臧夏就说:“娘娘,别着急,离秋天还有大半年时间呢。”

    泓绿端了药过来,说:“娘娘,药煎好了。”

    稚陵刚要端起碗,嗅到浓烈的药味,胃里犯起一阵恶心,扶着小案,哇地干呕起来。

    泓绿连忙从她手里拿了碗放到一旁,臧夏则扶着她坐下,给她拍了拍后背,紧张说:“娘娘……”

    稚陵掩着嘴角,犹自喘气,汗涔涔的,抬起乌浓漆黑的眼睛,望着烛光里的药碗。最后还是皱着眉强行灌下去。

    但药味在喉咙里却挥之不去,叫她又干呕了一阵。

    臧夏端了蜜饯过来,紧张望她:“娘娘吃点儿蜜饯压压味道?”

    她拣了一颗,送到稚陵嘴边,稚陵尝了尝,却不由轻轻蹙眉:“……这个,不如上次的青梅果好吃。”

    臧夏一愣:“啊,娘娘不是说青梅果太酸了?”

    稚陵说:“现在倒觉得,酸的反而有滋味。”

    常大夫叮嘱她调理身子,除了喝药外,还要时常锻炼走动。

    这两日顾以晴得宠,陪侍在明光殿里红袖添香,她便清闲了些,除了早上雷打不动的,去给即墨浔送银耳百合羹外,泰半时间,都在承明殿里,反倒无聊。

    除了读书,处理宫中琐事外,就是绣袍子。

    她近日格外嗜睡,却又觉得,总是白日睡觉,太过荒芜光阴。

    “娘娘,顾更……顾美人来了。”

    顾以晴一进来,就见罗汉榻上斜倚着的青衣女子,不施粉黛,眉目淡淡,正在看书。

    闻声,抬眼看过来,笑了笑,直起身:“顾妹妹怎么过来了?”

    顾以晴心想,她这份恩宠,也不知原本是谁的,可在后宫里没有人认,落她头上,就是她应得的了。但,原本那个人,她思来想去,直觉定是稚陵。

    否则,上回陛下当着裴婕妤的面说起这件事时,她脸色怎会有些不对劲。

    但裴婕妤至今没有告发她,可见她也有她的理由,无法承认此事,倒是成全了她。

    此来,她的目的便是想知道,那日裴婕妤到底弹的是什么曲子——这是她思来想去,唯一一处漏洞。陛下除了宣她的那日叫她弹了一次琴,后来没叫她再弹,恐怕是嫌弃她琴技浅薄,难以入耳,但万一陛下突发奇想问起来,她不至于答不上。

    她笑说:“裴姐姐忘了,上回说,要求裴姐姐指点指点琴。”她身后侍女背着琴,琴袋赫然便是稚陵缝的那一只。

    臧夏看了,只觉泼天的委屈,咬着唇,帮忙把琴放在台上时,格外手重了些,发出声响。顾以晴哪里在意这个,只忙着追问稚陵,近日练的是什么曲子。

    稚陵并未想太多,叫泓绿取来了雉尾,跪坐下来,焚香净手,说:“琴艺生疏,近日只练过简单的曲子。”

    那曲《雉朝飞》,她从那日起就没有怎么练了,连第一段都生疏了,自不能在顾以晴面前弹出来,惹人笑话。

    她便弹了一曲《捣衣》。

    顾以晴得了想要的答案,没多叨扰,过了一会儿就寻了个借口说,陛下还召她去侍奉晚膳,正要颔首离去,忽然,稚陵眉头一蹙,侧过身子剧烈干呕起来。

    把顾以晴吓了一跳,慌忙一退,问:“裴姐姐怎么了?”

    稚陵抚了抚心口,抬起脸,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闻到熏香,有些不舒服。”

    泓绿连忙把香炉撤下,顾以晴勉强地笑了笑,出了门后,却心里打鼓:好端端的,怎么会……

    她一惊,想到什么,捏了捏裙角。

    难道,不显山不露水的裴婕妤,却第一个怀了皇嗣不成?

    ——

    泓绿扶着稚陵躺到床上,稚陵却在想,顾以晴提醒了她,那支曲子,即墨浔在元旦那会儿就说要听,她却还没有练好,若是他突然有了兴致叫她弹,不是弹不出么。

    但,还是明日再练罢,今日她有些困乏了。

    她阖着眼睛,臧夏在边上小声问:“娘娘,要不,让太医过来看看?”

    稚陵微微摇头,说:“没什么事。”

    离二月十五,还有半个月时间。可这调理身子,怎么越调理越疲惫困倦了。原先她能绣一下午的衣服,最近却只能绣上半个时辰多。

    第二日是个晴朗天气,臧夏说适合出门走走。

    午后时分,稚陵撑着腮犯困,忽然想到昨天打算的今天要去练琴,强打着精神,背着琴出了门。

    臧夏帮她理了理衣领,嘀咕着:“娘娘这回可不能再被人冒名顶替了……”

    稚陵嘴上应着她,心里只想着,这回她一定要寻一处更为隐蔽的所在,叫一个人也找不到。

    她所寻的这个所在,是虹明池西北岸的飞鸿塔。

    这塔年久失修,长年累月,没什么人看顾,已然荒废。

    从前倒是个观景赏月的地方,但现在已成危塔,人迹罕至。

    这飞鸿塔下一片汉白玉砌的平台,有石案石凳,稚陵找了扫帚扫去落叶积雪,天高云阔,天气晴好,也并不冷。

    她久违翻到那页曲谱,弹了两声,找找手感。

    铮铮琴音断断续续响起。

    玄衣帝王的步伐一顿,轻轻皱眉,却是侧眼看向了身侧的顾以晴。

    “可听到琴音?”

    顾以晴心里一慌,却向四下里一看,只见得到参差古树,绿阴旧道,不见有人弹琴。她佯装没有听到,笑着说:“陛下,哪有人弹琴呀?”

    即墨浔不语,但目光扫向了吴有禄,吴有禄立即恭敬说:“陛下,老奴也听到了。”

    即墨浔想,顾以晴不是在这儿?那么又是谁弹琴?

    他还想循声过去看看,琴声却戛然而止。等过去看时,只见这飞鸿塔下荒芜空地,不知被谁打扫干净了,——但人已经走了。

    稚陵避在飞鸿塔的门中,紧紧抱着琴,屏息凝神。塔中灰尘因她闯进来而胡乱飞舞,呛得她眼泪汪汪,只祈祷他们一行快些离开。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分明是专挑的僻静处,便是荒芜的飞虹塔,即墨浔都能散步散到这里来。她不知该不该说是心有灵犀了。

    好半晌,她才从门的缝隙里向外偷看到他们已经转身走了。

    便是这一眼,即墨浔却蓦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她这里。她连忙回身一躲,也不知他有没有看清她——大抵是没有的。

    后来,窸窸窣窣声音,才是真正走远。

    稚陵抱着琴回到了承明殿时,臧夏忙迎过来接了琴,说:“娘娘,累坏了吧!快,快些坐。”

    稚陵练琴倒没多累,只是躲藏有些累了。

    她想,明日他们总不会再去飞鸿塔了罢。

    这夜里,她比平日反而更困了些,刚躺下不久,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哪知昏昏沉沉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温度滚热,热得醒来,却见自己腰上紧紧箍着一双赤.裸的手臂。

    不知即墨浔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半夜。他睡得沉,耳畔是他灼热平稳的呼吸。

    他每每都这样,来得很突然。

    她稍微动了一下,才发现,她和他是肌肤相贴,严丝合缝。铁一样硬的胸腹熨帖在她后背,难怪这样热。

    第031章

    第

    31

    章

    他睡意深沉,

    稚陵却热得再睡不下。心里记挂着明日有朝会,他需早起,不能误了时辰,

    正遐思中,身后的男人无意识地唤道:“……别走。”

    稚陵呆了呆,

    甚至他无意识地顶了顶腰,她被他这番动作弄得脸上通红,

    汗湿鬓发,呼吸放轻了一些,

    生怕惊他醒过来。

    她想,不知他唤的是谁。

    是他的母亲萧贵妃么,

    还是长公主,

    抑或是谁?

    她迷迷糊糊再睡下,

    却不知即墨浔跟着醒了过来。

    他今夜原是想在明光殿看折子,

    顾以晴站在他跟前研墨。

    政务繁多,叫他心浮气躁,

    沉不下心来。

    他抬眼望见长案上的砚台,一滩朱砂,霎时间就想起一双洁白修长的,

    研磨朱砂的手。

    那不是顾以晴的双手。

    也是顷刻间,撇下小山似的奏疏,到了承明殿。

    直到站在漆黑的寝殿里,注视着床帏间睡着了的女子时,

    他蓦地想着,他如今怎么连这点儿定力都没有了。

    他踱了两步,

    窗外是依稀的月光,照进来,

    一切很静。

    他解了衣裳躺在稚陵身旁时,心里忽然感到了久违的安定。

    甚至他想,明日她醒来看到他,一定会很欢喜。

    第二日早上,准点醒过来,天色晦沉,恐要下雨。

    她照旧侍奉他穿衣洗漱,束发束冠,却没有如他所想象的欢喜样子。

    外间的吴有禄端了朝服过来,稚陵刚抬手碰到天子冕旒,即墨浔的手却按住她的手背。

    叫稚陵如被烫到般要缩回手。

    他忽然道:“怎么不问朕为何而来?”

    稚陵寻思,即墨浔昨日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飞鸿塔里是她,回头望的那一眼,叫她心里打鼓。

    可这么一件小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如何,他犯不着还跟她打哑谜。

    晦明的清晨,透出窗棂的天光,照着虚空里细细的尘埃,他眉眼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气质,连嗓音都沉哑了些,低沉亲昵,不像质问,那么恐怕是他有什么事,想告诉她。

    稚陵这般一细想后,旋即微笑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想来便来,怎还要理由?”

    这话说的是没毛病,即墨浔笑了一声,却像有些冷意。

    只是这样说来,难道他来不来,都没什么分别的么?

    他也不见她有什么格外的欢喜。他想让她知道他因为想起她,所以来了承明殿看她——但她没有问,他怎好自己屈尊降贵地说呢?

    可说不出,便闷在胸口,委实难受。

    按住她手背的宽阔手掌慢慢上移,挪到她的手腕上。她的腕上什么首饰也没戴,光洁细腻,却让他觉得,应该戴点什么好。

    要么,就得掐红了掐青了……

    他恍然回神,在心里默念上两句修身克己,呼吸重了一些,稚陵分毫不解他的思量,只仰着头望他。

    他比她高得多,身长八尺有余,颀长挺拔,便是一般的武将,都没有他高。

    今年他该加冠行冠礼了。稚陵蓦然想到。

    他垂眸瞧她一眼,松了一直捏她腕子的手,她心里只当是他欲.望不得纾解,但耐着性子克制,才在言语间显得有些冷了。

    即墨浔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儿,但没见着上元夜里她带回宫的那盏花灯。

    他的眉头这才舒开了些,淡淡说:“怎么没见你喜欢的那盏花灯?”

    稚陵心头一震,下意识瞥了眼藏灯的黑漆木柜子,说:“过了节,臣妾已收起来了。”

    “哦。”他淡淡的,眸色幽深了些。

    稚陵拿不准他的意思,结合上下来看,不会是过来抽查,并兴师问罪的?

    那盏灯,她只在每每入夜时候拿出来,点一会儿,看它亮起,或看看灯壁上描画的山水,憧憬憧憬大夏朝收复河山的将来,再熄灭灯烛,擦拭灰尘收回柜子里。

    臧夏说得不错,人要是真的不惦记,就算搁在眼前,也想不起来;若是惦记,在哪个犄角旮旯、费了山穷水尽的力气也会找出来看一眼。

    即墨浔眉目恹恹,眼角一丝阴翳,之后再没说一句话,倒让稚陵更疑惑了,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没有体贴上意。

    他穿戴好,登上帝辇,起驾上朝,稚陵目送他去后,扶着殿门前石阑干,又干呕起来,呕得厉害,叫泓绿担心害怕,搀扶她回去,说:“娘娘,奴婢去叫太医来……”

    稚陵摇了摇头,只想到即墨浔说过他不放心太医院里的太医,这个时候,又算得上是关键时候,……还是等十五去宫外看看。

    稚陵这几日仍是去的飞鸿塔那边儿练琴。因她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那边洒扫干净了,总不能白干。

    她想,只要她练得勤快一些,刻苦一些,早日练好,便不必再寻什么僻静无人处练琴,她可以任意挑选什么风景优美如画的地方弹琴,任谁经过都不要紧……

    怀着这般功利的念头,她今日,又弹错了数个音,十分懊恼。

    二月开春,冰融雪化,上京城一贯要比宜陵冷得多,这个季节,宜陵城中已有深深浅浅的绿意,但在上京城里,花树都还只刚冒出小花苞。

    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这两日倒是没遇到经过此处散步的即墨浔了。

    甚至连个人都没遇到,可见此处乃是真正荒芜的角落。

    无人打断,练起来,琴声逐渐流畅,她背了谱子,现下已能默弹,偶尔错音。

    雉尾琴琴音清沉而静,有金石之声。抚琴一向讲究个内外境合一的境界,此时高阔林中,废旧塔下,薄阴天气,抚琴独有一番雅趣。

    但她的境界,也就只到这儿了,她只求弹奏指法纯熟,不求养静平心。

    不知不觉中,天色将晚,稚陵想着该回去了,背起琴欲走。她走的小路,不是一贯别人走的大路,而只是幽谧小径,为的就是怕撞上别人。

    她忽然瞧见不远处几星灯火,灯火照出仆从宫人簇拥里的一道挺拔身影。

    她还听见了个女子声音:“陛下听岔了,臣妾就不曾听到什么琴声。”

    那女子一身赤色缠枝莲纹缎裙,拢着蝉翼纱,眉目妍丽姣好,娇嗔一声,便要挽他的手,却被他冷着盯了眼,避开她,她僵了一僵,没再敢动手动脚。

    稚陵望了眼,便想悄悄离开,虽有茂密草树遮掩,但只隔着这么远距离,她不敢轻举妄动,就听顾以晴娇声说道:“陛下,您这几次来,听到琴声就去看,却都没见到人呀。臣妾想,肯定是那个人,见臣妾得了陛下的眷顾,也想效仿臣妾。陛下英明睿智,一定不会被这小小花招迷了眼。”

    稚陵心里一笑,虽看不到顾以晴是个什么神情,但她能说出这番话,难道不觉得良心过不去么?

    之所以即墨浔没看到人,是因为她每每躲得比较快,在听到他们的动静后,立即就走,而不是要勾他的小花招。

    倘使那个阴差阳错的倒霉蛋不是她,而是别人,听到这话,怕是要立即跳出去告发她,哪怕顾不上此前隐瞒欺君的事,也得出一口气。

    ……但,宫中哪是讲良心的地方。

    她幽幽叹息,趁他们在说话,悄声地蹑手蹑脚走了。

    经过数日在飞鸿塔那边苦练,她总算能畅畅快快不看减字谱就弹出这支曲子。

    二月里,御花园中花树竞放。

    今日天气阴沉,飞鸿塔旁生着几树梨花,梨花似雪,万枝绽放,稚陵在塔下石台抚琴。

    不能怪她明知即墨浔偶尔要经过这里,却不去找个新的地方,实在是这两日这里的梨花开了,开得太好,她不忍攀折,所以舍不得走,甘心冒着这风险来此。

    梨花洁白,蕊心一抹淡绿,翠叶华滋。她穿着一身天水青蝉翼纱长裙,裹着银白狐裘,这会儿一阵风刮过密林,头顶枝桠乱颤,叫满树梨花跟着颤抖,有几枚花瓣就飘飘忽忽落在琴上。

    不知是不是这梨花树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日琴技大涨,从头开始弹这支《雉朝飞》曲,琴音从指尖淌出来,叫她觉得和以往弹奏时不同。

    她抬手拂去,又落了许多花。

    她脑海里却想到长公主说,卖琴给她的那个落魄琴师,演奏此曲时,非但引得听者落泪,还能引得飞鸟徘徊不去。

    这曲子委实悲戚。

    弹到一半时,蓦地响起了两三声鸟鸣,稚陵抬眼一看,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灰色的鸟儿。那只鸟啾啾哀鸣一阵,不偏不倚,跌在她跟前。

    稚陵一愣,琴音戛然而止,连忙起身,蹑手蹑脚靠近,蹲下来,那只灰色鸟原来是一只雌雉鸟。

    在汉白玉石面上,蹭出一行血迹来,稚陵伸手要碰它,它咕啾两声,一双漆黑圆眼直直望着她,叫她心生爱怜,皱着眉头,伸手将它抱在怀里。

    她想,总不会是她当真弹琴弹得能引飞鸟徘徊,将这只雉鸟引了过来。

    雉鸟在她怀里乖乖不动,她小心地翻看它的伤势,左边翅膀根处一片鲜血淋漓,叫人心疼。

    她连忙从裙角撕下一片纱将它伤处缠了缠,正准备带着小鸟回承明殿,给它找些药。

    忽然滴了两滴雨点,她才惊觉不好,恐怕是要下雨了。

    稚陵没有带伞,万般懊悔,雨点已经哗啦密密砸下来,她连忙背起琴,抱着受伤的雉鸟,左右一瞧,只能进这飞鸿塔里躲一阵了。

    才这么片刻时间,她的狐裘上已淋湿许多。塔的第一层,灰尘扑面,她却从门中远远看到了好几个花花绿绿的人影,其中一个,玄衣挺拔,纷纷急赶向这里,大抵也是避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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