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是我总把涮肉摆成花瓣形状,客人们嫌丧气。

    送回福利院那天下暴雨,我攥着的香菜叶在公交座椅上洇出个绿月亮。

    第二任养父是中学老师,书房堆满《本草纲目》线装本。

    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当归”,用粉笔写在黑板报角落。

    那家女主人怀孕后,我半夜蹲在中药柜前分拣枸杞,被起夜的男主人当成小偷。

    五岁以前我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从这个家转到那个家,后来遇到了养父母。

    养父母四十多岁的时候,唯一的女儿去世,他们就收养了我,那时我已经懂事了,明白自己的身世所以在养父母家很是乖巧听话。

    养父母教我读书写字,用的不是识字卡而是药方笺。

    “当——归——”女人粗糙的掌心包着我的小手,“这是回家的意思。”

    因为之前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对一切事物都缺乏安全感.

    我怕又离开了我觉得是家的这个地方,后面又不知道该飘向哪里,我对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不敢多要。

    那是个梅雨季的黄昏,七岁的我在药材市场迷了路。

    暴雨把“羌活”“独活”的标牌浇得模糊,我缩在装决明子的麻袋后,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当归形状的溪流。

    “囡囡——”养母的呼唤混着雷声传来。

    我看见养母举着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藏青布鞋陷进泥里,怀里的油纸包却护得严实。

    老张举着手电筒挨个摊位翻找,党参须挂满雨珠。

    “在这!”卖天麻的摊主突然喊。我想逃,却被薄荷味的怀抱裹住。养母浑身发抖,油纸包里的芝麻糖却还温热:“生日……生日快乐……”

    原来这天是我被领养的日子。

    养父脱下中山装裹住我,露出贴满膏药的脊背:“怪爸来晚了。”

    他指着被雨水冲散的党参,“看,药材认家,顺着水流就能找回来。”

    那晚的当归鸡汤炖得格外久。

    养母边添柴火边教我唱楚剧:“三月茵陈四月蒿……”

    火光把女人眼角的泪照得晶亮。

    我忽然把芝麻糖掰成三瓣,最大那块粘在了养母袖口。

    半夜雷声又起,我抱着枕头钻进主卧。

    老张迷糊间把我冰凉的小脚捂在肚皮上,养母哼着不成调的采药歌,手指轻轻梳开我打结的发梢——那里还粘着决明子的小黄花。

    从此,父母这个词在我的心中开始具象化了……

    我虽然生长在市井,却出落得极为标致,长相清秀,气质恬静,就连养父母都揣测我的亲生母亲应该是个美人.

    大约因为未婚生子才会遗弃这么可人的女儿。

    可是谁又知道呢,我已经不再好奇当初遗弃我的父母,因为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我大学毕业后留在武汉,在汉阳区琴台药材市场后街的“济世堂”工作。

    这家中药材公司门脸不大,但货通南北,三层楼的仓库里常年飘着混杂的草木香。

    我负责的药材开单工作需要同时对接采购员、库管和财务,订单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爬藤植物般缠绕着各种利益关系。

    每天清晨六点,当江雾还裹着龟山不肯散去,我已经坐在靠窗的工位上核对磅秤。

    我会把老会计用秃了的狼毫笔蘸饱朱砂,在每张提货单的边角画朵五瓣梅——这是我自创的防伪标记。

    有次东北来的鹿茸供应商偷偷往我保温杯底下塞红包,我捧着烫手的杯子追到电梯口,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将红包原样塞回对方西装口袋。

    “小梅啊,”供应商摸着山羊胡笑,“这批鹿茸的含水量……”

    “国家标准是不得超过14%。”我低头翻开记录本,“上周三下午两点,库房湿度68%,您那批货抽检是16.3%。”

    阳光穿过我耳后的碎发,在泛黄的纸页投下颤动的光斑。

    这种较真让采购部王主任又爱又恨。有次他故意把高丽参的采购价多报三十块,我连夜比对半年的海关报价单,第二天举着计算器堵在会议室门口:“主任,7月从仁川港进来的统货应该是……”

    “行了行了!”王主任涨红着脸撕了报销单,“你就不能学学陈会计?她上周还收了我两盒西洋参。”

    我攥着起毛的袖口不说话。等走廊尽头的绿萝影子挪到第三块地砖时,我忽然轻声说:“陈姐女儿在协和住院。”

    月底盘库总能见我踩着人字梯清点顶层货架,深蓝工作服袖口沾着苍术的白色绒毛。

    新来的实习生把浙贝母和皖贝母混放,我也不恼,抽两张草纸铺在地上:“皖贝母的鳞叶像元宝,浙贝母的裂片更尖,像……”

    我指尖悬在灯光里比划,影子落在墙上是展翅的鹤。

    最惊险的是去年腊月,某私立医院急订五十斤野生天麻。

    送货司机发动货车时,我突然扑到车窗前拍打:“等等!”

    我举着刚被碾碎的样品,断面在雪光里泛着可疑的亮,“正品天麻有鹦哥嘴,断面角质样,这个……”

    后来药检所验出那批货掺了马铃薯干粉,老板拍着红木桌说差点砸了二十年招牌。

    庆功宴上我缩在角落,盯着玻璃转盘里凉透的藕汤,直到财务总监醉醺醺地举杯:“咱们济世堂的‘镇店之宝’,可不是库房那些虫草!”

    我涨红了脸想躲,却听见老板说:“小梅,下月涨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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