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砰”的一声，门开了。
居案还没睁眼，脑袋先失去了支撑力往下掉了一截。
况鹭抽走枕头，头也不回的摔上门走了。
沙发睡着不舒服，况鹭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精神颇有些不济，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
这几天蛋糕店人多，老板一看见况鹭就好像见着了救星，忙催他去弄单子，还说要再招一个店员。
他满脸笑意的拉着况鹭，脸上褶子都比以往要多一些。
“哎呀，你可来了，你看这店里的人，都快赶上过节的时候了。”
他高兴极了，笑着拍拍况鹭的手，况鹭一向反感陌生人的亲密动作，下意识就甩开了手。
老板一怔。
况鹭说，“微信群我已经建好了，差不多已经进了两千人，以后有什么活动都可以发在里头。”
老板“哎哎”应了两声，喜滋滋的说，“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好使哟！”
其实都是些最简单的营销策略，这种学校门口的甜品店用户定位明确，只要稍稍用些方法，不难挣钱。
不过老板搞不懂网上的订单，也看不懂况鹭整的活动，所以这些都得是况鹭来做，不过老板也说要给他加工资。
这个月不出意外能拿四千二。
晚上核对账目时，老板掀开半吊的门帘走进来，“还忙着呢？”
况鹭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还要多久啊？”
说这句话时，声音已经很近了，况鹭几乎能感觉到老板呼吸，他猛地往旁边错了一步，却见老板只是凑过来看他手上的单子。
“还要半小时吧。”
老板沉默两秒，忽然说，“小鹭啊，你没有女朋友嘛？”
“没有。”
“不想着找个吗？”老板问，“我可是看见这几天有不少女生找你说话，还用手机拍你呢！”
“不想。”
老板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说，“小鹭啊，你该不会是……”
况鹭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老板压低声音，“该不会是那个吧？就是喜欢跟自己一样的……”
况鹭猛地抬头，老板正缩着脑袋看向外面，似乎很怕别人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然而这个时候的蛋糕店几乎没人，他这样子更像是说出了什么做贼心虚的话。
况鹭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你怎么不知道呢！”老板见他要走，面上有些急了，“我，我有个朋友是那个，他从来没见过跟他一样的，这不是想着了解了解吗！”
【第四十一章
况鹭，你个婊子】
况鹭沉默又安静的站在原地，店里开着空调，他只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垂着眼，眼皮半阖，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弧形，侧脸在光影下无端显出股拒人千里的高寒。
老板一时惊为天人，看得眼神都呆了，无意识的伸手想去碰况鹭。
胃里陡然泛起一丝恶心，况鹭重重拍开他，转头就要走。
他刚走了两步，后面忽然响起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衣领忽然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拽过去，然后被狠狠压在了桌子上，蛋糕托盘都被震到了一边。
胃部撞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况鹭脸色陡然变得痛苦，眼前视线发黑，弯着腰痉挛半晌。
老板在他身后粗重的喘息着，他隐约听见对方说。
“我那天都看见有个男的来接你了，那么亲密，不能是朋友吧？”
他说的应该是居案。
居案确实来接过他两次，他记得有一次老板就在门后头看，居案站在那半天不上车。
况鹭问他看什么呢，居案摇摇头没说话，上车后驶了段距离后，忽然说，“你那个老板……”
“怎么了？”
“他刚才一直在看我们。”
以居案的身高和脸，他出门时候没少了人看他，况鹭并没放在心上。
老板摁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起来，另一手撕扯着况鹭的毛衣，因为扯不下来就只能把毛衣推上去，他看着光裸洁净的后背，眼都直了。
“你别怕，别怕，我就是看看你。”
况鹭惊喊，“你有老婆孩子！”
老板顿了顿，况鹭以为他犹豫了，就用力的挣扎起来，只是他刚一动作，一股骇人的力道便狠狠将他镇压下去。
况鹭脸贴着冰凉的桌台，连喘息都无比艰难。
“我知道我有老婆孩子，但这么多年，我已经过够了这种日子，你懂吗，你懂的！”
也许是知道况鹭今晚上逃不了，他居然嘿嘿笑了两声，“两个男的，太恶心了啊。我那个时候要是说自己是那种人，村里人的吐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哪怕况鹭身体不好，但要想压制一个成年男人并不容易，老板歇了两秒，喘了口气。
“你是同性恋，还结婚祸害别人？”
“那有什么？她嫁给我，那是她的命！”
“你就算不爱你老婆，那你也得想想你儿子吧。”
老板粗声粗气，“他不会知道的。”
怕况鹭喊出声来，他伸手捂住对方的嘴，用令人恶心的声音说，“心肝，菩萨，让我摸摸。”
那双粗粝的手抚摸着手下的软腰，正要往下时，况鹭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这让原本就心虚的老板直接被吓了一跳，探过头就想去看。
就在老板分神的瞬间，况鹭猛地用左手抄起桌上的烘焙磨具往身后砸去。
老板惨叫一声，况鹭趁机挣脱出来，一脚往后踹去，照着老板的脑门又砸了一下。
老板痛苦的捂着头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挣扎着。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在几秒之内。
况鹭靠在桌子上，长长的喘着气，他把磨具丢在地上，咣铛一声地板砖都差点被砸裂。
他甩了甩手上刚刚被利器划出来的鲜血，用另一只手把电话拿过来接了。
一接通，居案就喊，“你干嘛呢，怎么这么慢！”
“有事吗？”
“问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牛肉面？”
况鹭拿起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跨过地下老板的身体往外走，“我吃过了。”
“没事，你看着我吃。”
况鹭挂了电话，但同时他顿住了脚步。
居案推开蛋糕店门进来，他还穿着那件黑色大衣，肩膀上覆上一层薄雪，刚进来就差不多都融化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棕白色的袋子，上面印着绿色LOGO，他随手拍了拍大衣上的水，大步朝况鹭走了过来。
“你都没下班吃个屁的饭。”
况鹭毛衣上的鲜血实在太过显眼，居案脸色一变，拽过他的手一看，果然看见个不小的口子，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怎么回事？”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况鹭不禁想要远离，他皱了皱眉头说，“没事。”
想把手抽出来，但居案攥他的力道极大，这让他不禁想到刚刚被老板拽过去时，也是这样的无力。
心头忽然生出些厌烦来。
偏偏屋里的老板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又可笑的摸着自己额头上留下来的血，见到那抹红眼睛都瞪大了，气急败坏的叫嚷着，“况鹭！况鹭！你个婊子——！”
居案忽然松开况鹭的手，他猛地撩开帘子，一个如此高大，面色狠厉的男人站在那，老板忽然就闭了嘴，被那眼神盯得一动都不敢动。
其实居案并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沉着脸色，垂着眼皮像看死物一样看着老板，他慢慢往里走了两步，老板腿都被吓软了，撑着墙壁往后腿。
“你刚才说什么？”居案语气平静，“再说一遍。”
老板退到角落，那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吓破了胆子，到了终于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扯着嗓子喊，“救命，救……”
居案掐住他的脖子，连带着声音也生生给掐断了，手上用力，轻易就将人提了起来，他把老板的头撞到墙上，声音缓慢低沉。
“说啊。”
老板脸色由红变紫，踢蹬着腿胡乱挣扎，白眼都快要翻过去了，然而居案眼眶崩出血丝，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反而还越掐越紧，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充血后血液流动的声音。
“居案。”
声音不大，却骤然将他的理智给唤了回来。
况鹭站在门边，表情冷淡，“你想坐牢，我不想。”
居案静了两秒，猛地松开手，老板没有任何支撑的摔在地上，他顺势踹了两脚上去，直把人踢的蜷起身体，连挣扎都喊不出声，只能小声哼唧着。
况鹭转过身，却被从后面三两步赶来的居案拽住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件纯白羽绒服，徒手拽断了商标扔在地上，展开就往况鹭身上套。
“外头冷，穿上吧。”
【第四十二章
我愿意把我这条命都给他】
“不穿。”
然而居案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给他套上后把人卷着带走了。
况鹭被裹挟着塞进了车里，居案弯着腰给他系上安全带后把门关上，然后绕到驾驶座上去开车。
走了一会，况鹭发觉路线不对，转头问，“去哪？我说了不吃。”
“吃个屁啊！”
居案猛打了个方向盘，掐着红绿灯倒数的几秒冲了过去，况鹭惯力往边上一倒，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这一晃差点没把他晃吐。
“居案，你发什么疯。”
居案没说话。
两分钟后，车停在了路边，况鹭抬头一看，南李镇中心医院，“中”字的灯还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十分老旧。
况鹭的伤口不深，简单处理一下就行，居案站在边上看，时不时地问上一句，“医生，这真没问题？”
“这口子这么大，不用缝个针？”
“医生，轻点，他怕疼。”
“破伤风用打吗？”
“狂犬疫苗呢？”
医生面色抽搐，况鹭则一直安静的坐着，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连眼神都没往那边去过。
医生见况鹭低着头不吭声，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便只能问居案，“你这位朋友，被狗抓伤或咬伤了吗？”
居案拍桌子，煞有其事的说，“当然，一条疯狗，看见他就咬。”
医生真诚的给出建议，“如果是流浪狗，确实可以考虑打一针……”
况鹭忍无可忍的开口，“没有被咬。”
居案刚想跟他争论那老板到底是不是条疯狗，眼神一滑就看到了况鹭右手上的伤疤，他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站直身体就凑了过去。
右手的伤口哪怕愈合了都十分丑陋，慢慢的，况鹭开始耻于展露，经常把手缩在袖子里。而且天气冷了，穿的衣服又多又厚，所以居案到现在都没见过他的右手。
察觉到直勾勾的视线，况鹭下意识就把手收了回去，只是那狰狞的疤痕依旧十分清晰的落在了居案眼里。
“你这手……”
医生说，“应该是受过伤，现在拿东西应该不太方便吧？”
况鹭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居案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在原地站了会，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医生小心又熟练地给他处理伤口，又叮嘱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
出了门，外头病人不少，没见着居案，本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那道过分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底下。
居案站在车门前，嘴里叼着根烟头，他的侧脸在烟雾笼罩间变得模糊不清，在况鹭绕开之前，居案的视线定定望了过来，并抬手招了招。
况鹭走过去才看到他脚边几乎堆满了烟头。
“上车吧。”他拉开大衣领子，从怀里掏出个包的严严实实的KFC袋子塞进况鹭手里，“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况鹭觉得很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怕熏到他，居案把自己那件大衣裹起来扔去后座，又开了一点窗户缝，尽量把烟气放走。
窗户里呼呼往里进冷气，他放慢了开车速度。
两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家，况鹭洗完就睡了。
居案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望着况鹭紧闭的卧室门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小时前。
居案拿着手机打电话，对面过了很久才接。
李文绪的声音不耐烦的传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又，不会是我那车出问题了吧？那可是我刚买的车，你别……”
“况鹭的手，怎么回事。”
李文绪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句废话，“……你看到了。”
“你不是说不严重吗，你不是说是他自己摔得吗？”
李文绪“害”了一声，解释道，“本来就没那么严重，又不是截肢，我每天见到多少病人缺胳膊断腿的，他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居案一下就急了，“别人缺胳膊少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就算是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妈就看况鹭这一个！他就是随便划个口子在我这都是大事！”
勉强降下声调，居案说，“他是个设计师，没手怎么搞设计，他现在用左手，干什么都用左手，单手都拿不动水壶得用俩手，也不画画了，每天就窝在一个破蛋糕店里做那个屁的蛋糕，赚那几个烂钱，妈的那傻逼老板……”
这些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不知名的懊悔如铁丝般锢紧了他的心脏。
语无伦次的话语毫无逻辑，居案抓了把头发，扶在树上的手狠狠扣了块树皮下来，手指慢慢往外滴着血。
他恨不得用自己的手去换况鹭的，他恨不得亲自尝尝况鹭当时有多疼。
“你当初在监狱里，我就算告诉你你能干什么？你能替他报仇吗，你找的着是谁吗？你什么都做不了啊。”
李文绪声音冷静，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大学都没毕业，又去坐了几年牢，还是个男人，居案，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情人，居案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的了。
“我没告诉过你吗？”居案问完自己先反应过来，“对，对，我没告诉过你。”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蹲了下去，用手使劲搓着脸，企图缓解心脏处窒息的闷疼感，可是直至整个鼻腔被冷空气冻得发僵，疼痛也没有丝毫减轻。
“他应该是不爱我，但我，”居案咳嗽一声，哈气慢慢散在空气里，他缓慢道，“但我愿意把我这条命都给他。”
李文绪陡然沉默。
“你知道况鹭刚出去时，我在里头有多害怕吗？”他说着自己先笑了下，僵硬的嘴角被机械的拉动起一个难看的弧度，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从我妈死后，我什么都没怕过，我连死都不怕。但我怕他忘了我，我怕他找对象，我怕他哪天出门碰上点什么意外，怕他着凉，怕他生病，怕他下班赶不上地铁，怕他吃不上口热乎饭……怕得我都睡不着觉。”
“你说得对，我在里头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明白跟你说啊，不是，你这不是为了我好，你这是往我心上扎刀子。”
【第四十三章
是你勾引我丈夫】
暴躁，愤怒的情绪慢慢被冷风吹的降了下去。
“居案。”李文绪忽然叫他，“你有什么想法，我理解。但是老爷子那边……他年纪大了。”
居案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有分寸。”
“行。”李文绪笑着叹口气，“怪我，我没想到你……”
“你现在想到也不晚，挂了。”
李文绪急急补充，“你什么时候去看老爷子，他昨天还问你了，出来到现在都没去过一次，成心找不痛快是吧？”
一提到老爷子，居案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我这不是没敢吗？进去蹲了这么几年，我没脸见他。”
李文绪嘿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有脸？”
拿手机的手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居案拿了张纸擤鼻涕，“过两天，过两天我回去。”
居案低头看了眼时间，哎了一声，“怎么都这么晚了，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先挂了啊。”
……
晨起大雾，天空悬日，况鹭走在荒漠之中，脚下细沙重重，每走一步都要从中将腿拔出来，他走了很久找不到出路，胸腔闷疼，口干舌燥，浑身使不上力气。
不想走了。
就算明知倒下就会死亡，他也不想再走了。
“小鹭啊。”
他听见有人低声喊他，叹息般的口气。
回过头，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奇怪的是，他明明不知道那人是谁，却又能精准的说出对方的身份。
“爸，妈？”
“小鹭啊。”
况鹭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急迫起来，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爸，妈！”
声音逐渐远去，况鹭的腿陷进沙子里，怎么也拔不出去。
天黑了，面前唯一的亮光越来越暗，况鹭急的大喊起来，“等等我，等等我啊——！”
“你跑不了的，况鹭，烂在这里吧。”
脖子上被缓慢又坚定的勒住了绳子，他的呼吸被不可抗力的慢慢中止。
靳司阳从背后抱住他，轻柔的呼吸喷洒在况鹭耳边，“况鹭，别走了，跟我一起烂在这里吧。”
十几岁的宋臻穿着校服，意气风发的从他旁边走过，他骑着辆自行车，面容是况鹭最熟悉的样子。
“宋臻哥……”
他转头笑着跟况鹭说，“走啊，一起去学校。”
然后骑着自行车慢慢远去了，不管况鹭怎么伸手求救，宋臻再也没回过头。
沙子慢慢没过小腿，腰腹，胸腔，脖子……
况鹭只能僵硬的动着眼珠时，居案气急败坏的声音冲了过来，“况鹭！”
“我他妈喊你半天你聋了吗？是不是欠揍呢？”
居案蹲在他身前惊奇的道，“你怎么把自己埋沙子里去了？”
沙子埋过况鹭的嘴巴，他没法说话，只能恐惧的望着居案。
然后这蠢货，笑着拍拍手，自己在况鹭边上挖了个坑，一边说着他也试试滋味一边跳进去，伸着只手风火轮般拢着沙子，还指挥况鹭，“来，把你沙子往我这拍拍，我够不着了。”
他把自己埋在了况鹭边上。
还说自己是只地鼠。
“来呀，况鹭。”
况鹭猛地睁开了眼。
一把将被子掀翻，重重喘了两口气才发觉屋里温度太高。居案把空调温度开到了30度，他又把被子蒙过了脑袋所以才会窒息。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去冲个澡时，外面凌乱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打开门，那嘈杂的声音就大了些，但是依旧听不清在说什么。
直到大门发出巨大的重物撞击声，况鹭才瞪大了眼，提着拖鞋去猫眼看。
外面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拄着根铁锹，他后头站着个女人，还有个初中生那么大的男孩叉着腰靠在墙边，个子不高，头上染着黄毛。
居案还没睁眼，脑袋先失去了支撑力往下掉了一截。
况鹭抽走枕头，头也不回的摔上门走了。
沙发睡着不舒服，况鹭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精神颇有些不济，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
这几天蛋糕店人多，老板一看见况鹭就好像见着了救星，忙催他去弄单子，还说要再招一个店员。
他满脸笑意的拉着况鹭，脸上褶子都比以往要多一些。
“哎呀，你可来了，你看这店里的人，都快赶上过节的时候了。”
他高兴极了，笑着拍拍况鹭的手，况鹭一向反感陌生人的亲密动作，下意识就甩开了手。
老板一怔。
况鹭说，“微信群我已经建好了，差不多已经进了两千人，以后有什么活动都可以发在里头。”
老板“哎哎”应了两声，喜滋滋的说，“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好使哟！”
其实都是些最简单的营销策略，这种学校门口的甜品店用户定位明确，只要稍稍用些方法，不难挣钱。
不过老板搞不懂网上的订单，也看不懂况鹭整的活动，所以这些都得是况鹭来做，不过老板也说要给他加工资。
这个月不出意外能拿四千二。
晚上核对账目时，老板掀开半吊的门帘走进来，“还忙着呢？”
况鹭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还要多久啊？”
说这句话时，声音已经很近了，况鹭几乎能感觉到老板呼吸，他猛地往旁边错了一步，却见老板只是凑过来看他手上的单子。
“还要半小时吧。”
老板沉默两秒，忽然说，“小鹭啊，你没有女朋友嘛？”
“没有。”
“不想着找个吗？”老板问，“我可是看见这几天有不少女生找你说话，还用手机拍你呢！”
“不想。”
老板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说，“小鹭啊，你该不会是……”
况鹭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老板压低声音，“该不会是那个吧？就是喜欢跟自己一样的……”
况鹭猛地抬头，老板正缩着脑袋看向外面，似乎很怕别人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然而这个时候的蛋糕店几乎没人，他这样子更像是说出了什么做贼心虚的话。
况鹭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你怎么不知道呢！”老板见他要走，面上有些急了，“我，我有个朋友是那个，他从来没见过跟他一样的，这不是想着了解了解吗！”
【第四十一章
况鹭，你个婊子】
况鹭沉默又安静的站在原地，店里开着空调，他只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垂着眼，眼皮半阖，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弧形，侧脸在光影下无端显出股拒人千里的高寒。
老板一时惊为天人，看得眼神都呆了，无意识的伸手想去碰况鹭。
胃里陡然泛起一丝恶心，况鹭重重拍开他，转头就要走。
他刚走了两步，后面忽然响起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衣领忽然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拽过去，然后被狠狠压在了桌子上，蛋糕托盘都被震到了一边。
胃部撞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况鹭脸色陡然变得痛苦，眼前视线发黑，弯着腰痉挛半晌。
老板在他身后粗重的喘息着，他隐约听见对方说。
“我那天都看见有个男的来接你了，那么亲密，不能是朋友吧？”
他说的应该是居案。
居案确实来接过他两次，他记得有一次老板就在门后头看，居案站在那半天不上车。
况鹭问他看什么呢，居案摇摇头没说话，上车后驶了段距离后，忽然说，“你那个老板……”
“怎么了？”
“他刚才一直在看我们。”
以居案的身高和脸，他出门时候没少了人看他，况鹭并没放在心上。
老板摁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起来，另一手撕扯着况鹭的毛衣，因为扯不下来就只能把毛衣推上去，他看着光裸洁净的后背，眼都直了。
“你别怕，别怕，我就是看看你。”
况鹭惊喊，“你有老婆孩子！”
老板顿了顿，况鹭以为他犹豫了，就用力的挣扎起来，只是他刚一动作，一股骇人的力道便狠狠将他镇压下去。
况鹭脸贴着冰凉的桌台，连喘息都无比艰难。
“我知道我有老婆孩子，但这么多年，我已经过够了这种日子，你懂吗，你懂的！”
也许是知道况鹭今晚上逃不了，他居然嘿嘿笑了两声，“两个男的，太恶心了啊。我那个时候要是说自己是那种人，村里人的吐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哪怕况鹭身体不好，但要想压制一个成年男人并不容易，老板歇了两秒，喘了口气。
“你是同性恋，还结婚祸害别人？”
“那有什么？她嫁给我，那是她的命！”
“你就算不爱你老婆，那你也得想想你儿子吧。”
老板粗声粗气，“他不会知道的。”
怕况鹭喊出声来，他伸手捂住对方的嘴，用令人恶心的声音说，“心肝，菩萨，让我摸摸。”
那双粗粝的手抚摸着手下的软腰，正要往下时，况鹭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这让原本就心虚的老板直接被吓了一跳，探过头就想去看。
就在老板分神的瞬间，况鹭猛地用左手抄起桌上的烘焙磨具往身后砸去。
老板惨叫一声，况鹭趁机挣脱出来，一脚往后踹去，照着老板的脑门又砸了一下。
老板痛苦的捂着头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挣扎着。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在几秒之内。
况鹭靠在桌子上，长长的喘着气，他把磨具丢在地上，咣铛一声地板砖都差点被砸裂。
他甩了甩手上刚刚被利器划出来的鲜血，用另一只手把电话拿过来接了。
一接通，居案就喊，“你干嘛呢，怎么这么慢！”
“有事吗？”
“问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牛肉面？”
况鹭拿起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跨过地下老板的身体往外走，“我吃过了。”
“没事，你看着我吃。”
况鹭挂了电话，但同时他顿住了脚步。
居案推开蛋糕店门进来，他还穿着那件黑色大衣，肩膀上覆上一层薄雪，刚进来就差不多都融化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棕白色的袋子，上面印着绿色LOGO，他随手拍了拍大衣上的水，大步朝况鹭走了过来。
“你都没下班吃个屁的饭。”
况鹭毛衣上的鲜血实在太过显眼，居案脸色一变，拽过他的手一看，果然看见个不小的口子，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怎么回事？”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况鹭不禁想要远离，他皱了皱眉头说，“没事。”
想把手抽出来，但居案攥他的力道极大，这让他不禁想到刚刚被老板拽过去时，也是这样的无力。
心头忽然生出些厌烦来。
偏偏屋里的老板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又可笑的摸着自己额头上留下来的血，见到那抹红眼睛都瞪大了，气急败坏的叫嚷着，“况鹭！况鹭！你个婊子——！”
居案忽然松开况鹭的手，他猛地撩开帘子，一个如此高大，面色狠厉的男人站在那，老板忽然就闭了嘴，被那眼神盯得一动都不敢动。
其实居案并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沉着脸色，垂着眼皮像看死物一样看着老板，他慢慢往里走了两步，老板腿都被吓软了，撑着墙壁往后腿。
“你刚才说什么？”居案语气平静，“再说一遍。”
老板退到角落，那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吓破了胆子，到了终于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扯着嗓子喊，“救命，救……”
居案掐住他的脖子，连带着声音也生生给掐断了，手上用力，轻易就将人提了起来，他把老板的头撞到墙上，声音缓慢低沉。
“说啊。”
老板脸色由红变紫，踢蹬着腿胡乱挣扎，白眼都快要翻过去了，然而居案眼眶崩出血丝，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反而还越掐越紧，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充血后血液流动的声音。
“居案。”
声音不大，却骤然将他的理智给唤了回来。
况鹭站在门边，表情冷淡，“你想坐牢，我不想。”
居案静了两秒，猛地松开手，老板没有任何支撑的摔在地上，他顺势踹了两脚上去，直把人踢的蜷起身体，连挣扎都喊不出声，只能小声哼唧着。
况鹭转过身，却被从后面三两步赶来的居案拽住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件纯白羽绒服，徒手拽断了商标扔在地上，展开就往况鹭身上套。
“外头冷，穿上吧。”
【第四十二章
我愿意把我这条命都给他】
“不穿。”
然而居案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给他套上后把人卷着带走了。
况鹭被裹挟着塞进了车里，居案弯着腰给他系上安全带后把门关上，然后绕到驾驶座上去开车。
走了一会，况鹭发觉路线不对，转头问，“去哪？我说了不吃。”
“吃个屁啊！”
居案猛打了个方向盘，掐着红绿灯倒数的几秒冲了过去，况鹭惯力往边上一倒，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这一晃差点没把他晃吐。
“居案，你发什么疯。”
居案没说话。
两分钟后，车停在了路边，况鹭抬头一看，南李镇中心医院，“中”字的灯还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十分老旧。
况鹭的伤口不深，简单处理一下就行，居案站在边上看，时不时地问上一句，“医生，这真没问题？”
“这口子这么大，不用缝个针？”
“医生，轻点，他怕疼。”
“破伤风用打吗？”
“狂犬疫苗呢？”
医生面色抽搐，况鹭则一直安静的坐着，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连眼神都没往那边去过。
医生见况鹭低着头不吭声，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便只能问居案，“你这位朋友，被狗抓伤或咬伤了吗？”
居案拍桌子，煞有其事的说，“当然，一条疯狗，看见他就咬。”
医生真诚的给出建议，“如果是流浪狗，确实可以考虑打一针……”
况鹭忍无可忍的开口，“没有被咬。”
居案刚想跟他争论那老板到底是不是条疯狗，眼神一滑就看到了况鹭右手上的伤疤，他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站直身体就凑了过去。
右手的伤口哪怕愈合了都十分丑陋，慢慢的，况鹭开始耻于展露，经常把手缩在袖子里。而且天气冷了，穿的衣服又多又厚，所以居案到现在都没见过他的右手。
察觉到直勾勾的视线，况鹭下意识就把手收了回去，只是那狰狞的疤痕依旧十分清晰的落在了居案眼里。
“你这手……”
医生说，“应该是受过伤，现在拿东西应该不太方便吧？”
况鹭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居案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在原地站了会，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医生小心又熟练地给他处理伤口，又叮嘱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
出了门，外头病人不少，没见着居案，本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那道过分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底下。
居案站在车门前，嘴里叼着根烟头，他的侧脸在烟雾笼罩间变得模糊不清，在况鹭绕开之前，居案的视线定定望了过来，并抬手招了招。
况鹭走过去才看到他脚边几乎堆满了烟头。
“上车吧。”他拉开大衣领子，从怀里掏出个包的严严实实的KFC袋子塞进况鹭手里，“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况鹭觉得很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怕熏到他，居案把自己那件大衣裹起来扔去后座，又开了一点窗户缝，尽量把烟气放走。
窗户里呼呼往里进冷气，他放慢了开车速度。
两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家，况鹭洗完就睡了。
居案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望着况鹭紧闭的卧室门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小时前。
居案拿着手机打电话，对面过了很久才接。
李文绪的声音不耐烦的传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又，不会是我那车出问题了吧？那可是我刚买的车，你别……”
“况鹭的手，怎么回事。”
李文绪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句废话，“……你看到了。”
“你不是说不严重吗，你不是说是他自己摔得吗？”
李文绪“害”了一声，解释道，“本来就没那么严重，又不是截肢，我每天见到多少病人缺胳膊断腿的，他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居案一下就急了，“别人缺胳膊少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就算是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妈就看况鹭这一个！他就是随便划个口子在我这都是大事！”
勉强降下声调，居案说，“他是个设计师，没手怎么搞设计，他现在用左手，干什么都用左手，单手都拿不动水壶得用俩手，也不画画了，每天就窝在一个破蛋糕店里做那个屁的蛋糕，赚那几个烂钱，妈的那傻逼老板……”
这些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不知名的懊悔如铁丝般锢紧了他的心脏。
语无伦次的话语毫无逻辑，居案抓了把头发，扶在树上的手狠狠扣了块树皮下来，手指慢慢往外滴着血。
他恨不得用自己的手去换况鹭的，他恨不得亲自尝尝况鹭当时有多疼。
“你当初在监狱里，我就算告诉你你能干什么？你能替他报仇吗，你找的着是谁吗？你什么都做不了啊。”
李文绪声音冷静，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大学都没毕业，又去坐了几年牢，还是个男人，居案，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情人，居案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的了。
“我没告诉过你吗？”居案问完自己先反应过来，“对，对，我没告诉过你。”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蹲了下去，用手使劲搓着脸，企图缓解心脏处窒息的闷疼感，可是直至整个鼻腔被冷空气冻得发僵，疼痛也没有丝毫减轻。
“他应该是不爱我，但我，”居案咳嗽一声，哈气慢慢散在空气里，他缓慢道，“但我愿意把我这条命都给他。”
李文绪陡然沉默。
“你知道况鹭刚出去时，我在里头有多害怕吗？”他说着自己先笑了下，僵硬的嘴角被机械的拉动起一个难看的弧度，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从我妈死后，我什么都没怕过，我连死都不怕。但我怕他忘了我，我怕他找对象，我怕他哪天出门碰上点什么意外，怕他着凉，怕他生病，怕他下班赶不上地铁，怕他吃不上口热乎饭……怕得我都睡不着觉。”
“你说得对，我在里头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明白跟你说啊，不是，你这不是为了我好，你这是往我心上扎刀子。”
【第四十三章
是你勾引我丈夫】
暴躁，愤怒的情绪慢慢被冷风吹的降了下去。
“居案。”李文绪忽然叫他，“你有什么想法，我理解。但是老爷子那边……他年纪大了。”
居案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有分寸。”
“行。”李文绪笑着叹口气，“怪我，我没想到你……”
“你现在想到也不晚，挂了。”
李文绪急急补充，“你什么时候去看老爷子，他昨天还问你了，出来到现在都没去过一次，成心找不痛快是吧？”
一提到老爷子，居案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我这不是没敢吗？进去蹲了这么几年，我没脸见他。”
李文绪嘿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有脸？”
拿手机的手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居案拿了张纸擤鼻涕，“过两天，过两天我回去。”
居案低头看了眼时间，哎了一声，“怎么都这么晚了，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先挂了啊。”
……
晨起大雾，天空悬日，况鹭走在荒漠之中，脚下细沙重重，每走一步都要从中将腿拔出来，他走了很久找不到出路，胸腔闷疼，口干舌燥，浑身使不上力气。
不想走了。
就算明知倒下就会死亡，他也不想再走了。
“小鹭啊。”
他听见有人低声喊他，叹息般的口气。
回过头，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奇怪的是，他明明不知道那人是谁，却又能精准的说出对方的身份。
“爸，妈？”
“小鹭啊。”
况鹭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急迫起来，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爸，妈！”
声音逐渐远去，况鹭的腿陷进沙子里，怎么也拔不出去。
天黑了，面前唯一的亮光越来越暗，况鹭急的大喊起来，“等等我，等等我啊——！”
“你跑不了的，况鹭，烂在这里吧。”
脖子上被缓慢又坚定的勒住了绳子，他的呼吸被不可抗力的慢慢中止。
靳司阳从背后抱住他，轻柔的呼吸喷洒在况鹭耳边，“况鹭，别走了，跟我一起烂在这里吧。”
十几岁的宋臻穿着校服，意气风发的从他旁边走过，他骑着辆自行车，面容是况鹭最熟悉的样子。
“宋臻哥……”
他转头笑着跟况鹭说，“走啊，一起去学校。”
然后骑着自行车慢慢远去了，不管况鹭怎么伸手求救，宋臻再也没回过头。
沙子慢慢没过小腿，腰腹，胸腔，脖子……
况鹭只能僵硬的动着眼珠时，居案气急败坏的声音冲了过来，“况鹭！”
“我他妈喊你半天你聋了吗？是不是欠揍呢？”
居案蹲在他身前惊奇的道，“你怎么把自己埋沙子里去了？”
沙子埋过况鹭的嘴巴，他没法说话，只能恐惧的望着居案。
然后这蠢货，笑着拍拍手，自己在况鹭边上挖了个坑，一边说着他也试试滋味一边跳进去，伸着只手风火轮般拢着沙子，还指挥况鹭，“来，把你沙子往我这拍拍，我够不着了。”
他把自己埋在了况鹭边上。
还说自己是只地鼠。
“来呀，况鹭。”
况鹭猛地睁开了眼。
一把将被子掀翻，重重喘了两口气才发觉屋里温度太高。居案把空调温度开到了30度，他又把被子蒙过了脑袋所以才会窒息。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去冲个澡时，外面凌乱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打开门，那嘈杂的声音就大了些，但是依旧听不清在说什么。
直到大门发出巨大的重物撞击声，况鹭才瞪大了眼，提着拖鞋去猫眼看。
外面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拄着根铁锹，他后头站着个女人，还有个初中生那么大的男孩叉着腰靠在墙边，个子不高，头上染着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