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种无力的感觉，暌违了二十年，又再一次出现了。
而且仿佛比当初的感觉，更加来势汹汹。
等一等……等一等啊！
程梨觉得自己的嗓子眼火辣辣的，因为太过急促的呼吸，再加上先前的情绪激动。
先前只是感觉，现在好像真的觉得喉咙里都有血的味道在往上冒了。
她眼前越来越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撑不住自己的意识，倒到地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即将变暗的视野里，那打着转闪着的车顶灯，并没有继续远去，而是停了下来。
强行将她原本要变暗的视野，给照亮了。
程梨目光一震，根本连想都没有想，明明先前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追不上了，也跑不动了。
但是在此刻，看到那辆车停下的时候。
就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让她又从骨子里挤出了一些力气来。
程梨拖着虚浮的步伐冲了上去。
救护车的后门被医护人员打开，程梨冲了过去，几乎是几步就要跪在车后。
“哦哟！”还是下车来的急救人员一把接住了她。
程梨才免遭了跌个狗啃泥的场面。
但是她甚至连道谢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的上了救护车。
看到了被安顿在救护车上急救床上的男人。
程梨的呼吸都屏住了，在这一瞬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或许人在情绪极端紧张和几乎崩溃的状态下，就是会变得没有任何理智，也无法按照常规的思维去思考问题。
好像就常识和知识，在这一瞬间都完全丧失了似的。
因为，明明左寒身上接着的仪器，就在他旁边的架子上放着。
上面的几条线条，显示着他此刻的心率血压和血氧，都还挺正常的。
也是因为如此，急救人员看到程梨在追车，才会让司机停下车来。
如果左寒的生命体征有任何不好的，他们估计都会直接开去医院。
但是程梨却仿佛看不到那个仪器一样，在这瞬间就连常识和知识都瞬间丧失了。
剩下的，只有本能。
好像只有亲手摸到他的脉搏，探到他的呼吸。才能够确定，他真的还在，真的活着。
而不是像自己刚刚远远看到他的手从担架里垂下来时，心里冒出来的那些可怕的想法一样！
程梨屏住呼吸，缓缓地伸出手去……
左寒闭着眼睛，耳边的声音都很模糊，始终被一种耳鸣遮掩，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似的。
虽然他陷入了那种恐慌的状态里，但对周遭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的感知。
比如，他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知道他们将监护仪器接到了自己身上。
知道车门被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甚至依稀听到了车上的急救人员说了句什么，但是内容却被耳鸣声掩盖，听不清。
然后就感觉到了车子又停了下来，车门又重新打开了。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耳鸣声，只有心脏一阵阵被攫紧的慌。
直到……几根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他的颈子上。
然后，又从颈子上挪开，轻轻探到了他鼻子下面。
通常左寒在这样状态的时候，对周遭的很多，都不太能感觉到，像这样微小的动作，于他而言都是可以忽略的。
可是很莫名的，明明这么微小的动作，却仿佛不是按在颈上，不是探在鼻尖似的。
而像是直接按在心上，就连那手指轻轻颤抖着的幅度，都像是直接抖在了心上一样。
一瞬间，就让左寒感觉到了。
下一秒，他的手被轻轻地握住了。
啪嗒……啪嗒……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左寒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来。
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眼睛啊？左寒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办法忘记这样一双眼睛。
一双通红的泪眼，仿佛因为被泪水洗过，于是瞳眸里的神色就格外清晰。
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写满的都是庆幸。
就像是……得到了世间最大的珍宝一样。
说来神奇，就在视线接触到这双眼睛的瞬间。
左寒耳边一直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缓缓在消失，周遭的声音似乎终于一点点开始变得清晰。
救护车的警笛声，监护仪器的滴滴声。
急救人员说话的声音，还有……
她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但左寒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逐渐从那个状态里缓解了。
因为，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程梨的声音，他一个音节都没有听见。
左寒眨了眨眼，明明清楚看到她嘴唇翕合的幅度，但是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旁的急救人员皱眉道，“这急得……都没声儿了。你这嗓子得去耳鼻喉看看是怎么回事……”
左寒又眨了眨眼，他薄唇动了动，声音略有些哑，“程梨。”
他叫她的名字。
在听到左寒这声的瞬间，一颗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又啪嗒地落了下来，落在左寒的手上。
明明只是一颗，没有什么重量，也没有什么太多热量的眼泪而已。
落在左寒手背上的时候，却让他觉得如同什么火山岩浆一样，烫进心里，让他不仅是手，就连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第250章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
急救队员问道，“左医生，这是你的家属吧？我看她太急了就让她上来了，都说不出话了。”
“嗯。”左寒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老婆。”
“那我们这就关门走了。”急救队员马上关上了救护车后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程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着左寒的手。
看着她这样，左寒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原本那种恐慌状态，此刻也已经基本消失了。
左寒说道，“我没事，你吓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顿住了。
左寒看到程梨的脸轻轻凑了上来，他不由得眼睛睁大了些。
然后，两片颤抖的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感觉上，那甚至不能算一个吻，就只是很轻的，细微的一个碰触而已。
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感觉在里头。
很短暂的一个碰触，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唇。
左寒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这才慢慢将刚才被这个吻给打断的话语接续了下去，“……吓到了吧？”
程梨握着他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动了动嘴唇，“你吓死我了……”
但是，依旧没有声音。
只有气音而已，从这气音虽然也能听明白她的话语，但是……没有声音。
左寒的眉头紧拧，直接就坐起身来了。
原本他躺着的时候，程梨坐在那个急救床的边缘，还能算是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
而此刻他一坐起来，她看起来就像是直接靠在他的怀里似的。
程梨一愣，眼睛都蓦地睁大了。
“你……快躺下！”她气音说道。
“张嘴我看看。”左寒说道。
程梨急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将他按到急救床上躺好了。
不给左寒再坐起来的机会。
她急道，“现在是我嗓子的事情吗？是你受伤的事情！”
越急就越没声儿，加上这话说得急促，就更加没声儿，连气音都因为急促而不明显了。
左寒有些担心，怕她情绪再起来再影响嗓子。
只能老老实实躺在急救床上没再动。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回了医院去，急诊门口，简麟跳着脚等着。
看到救护车进来了，更是急得不行，简直了，就差自己冲上去把车子扛过来了。
救护车停下，左寒被从车里推下来，简麟就凑了上来，“左寒！你怎么样？！没事吧？妈的吓死我……”
“没事。”左寒道，“那个伤者……？”
“已经进手术室了，老谢在做呢。”简麟说道，“骨外的老祝也上台了，接手伤者截肢创口的处理。你就别担心了。”
左寒点了点头，“你认识耳鼻喉的人吗？”
“怎么了？你伤哪了？”简麟问道。
“不是我。”左寒摇头，眉心紧拧，“程梨……”
说到这个，简麟赶紧说道，“啊是了，刚才杨护长和我说程梨不放心，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总之就是她大概知道你出事……”
简麟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程梨从救护车里走了下来。
顿时愣住了，“程梨你……”
看到程梨都从救护车里下来了，哪里还能有反应不过来的？她这肯定就是直接赶去现场了。
简麟看着程梨略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睛，问道，“……你还好吧？”
程梨点了点头，“还好。”
“好个鬼！”简麟一听到程梨这声儿就急了，哪里还会不知道左寒为什么问他认不认识耳鼻喉的人。
“等着，我马上去找个耳鼻喉的人过来给你看看。”简麟边说边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
急诊的人很快就要过来接手，左寒直接从平车上下来了，对前来接手的急诊同事说道，“别麻烦了，你们都够忙了。”
“可是左医生你身上的外伤也需要处置一下啊……”急诊的人说道。
“我回自己科室去处理，你们忙你们的吧，辛苦。”左寒说完就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没忘了转头牵了程梨的手。
程梨觉得回不过劲儿来。
说不上来的虚脱，其实除了先前疯跑着追救护车那一小段狂奔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费力的地方。
但就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会子从脚趾尖到天灵盖，感觉都在发软。
“先去我科室。”左寒对她说道，怕她担心江橙，左寒补充了一句，“放心，江橙没事。”
程梨点了点头，气音道，“我知道。”
她先前在现场看到了。
左寒说道，“碎片崩塌的时候，霍昀帮她挡了一下。”
程梨闻言一怔，旋即又看向了左寒，“你呢？真的没受伤吗？只是皮外伤吗？”
“跟进去的消防员正好站在我旁边帮我照灯，所以那时候是他帮我挡了。”
左寒继续道，“应该都是皮外伤，虽说肯定还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认，但目前问题不大就先不添乱了。等会我再去看看那个消防员伤势如何了……”
他话音未落，程梨已经扑进他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但又像是怕他后背后腰有什么皮外伤。
所以原本还搂着的动作，又变成了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
左寒伸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摸了摸。
然后就发现程梨有些站不住似的，身子往下软。
左寒眉心一紧，“怎么了？”
程梨摇了摇头，气音道，“没、没事，就是……腿有些软，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好了。”
左寒当即就打算把她抱起来，却被程梨拒绝了。
左寒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去拿了一张轮椅过来，让她坐了上去，朝着住院部推了过去。
才一刚到科室，杨护长和小彭都迎了上来。
“左医生！你没事吧？”
“人没事就太好了。”
小彭大概是先前已经被杨护长点过了。
也意识到了先前自己在电话里好像的确有点没顾及到程梨的心情。
“小程姐，对不起啊，我……”小彭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在轮椅上？”
程梨弯了弯眼眸，“没事，就是有点腿软。”
小彭眼睛都圆了，“嗓子怎么了？！”
左寒道，“她跑去现场了，给吓的。”
“还不是被你给吓的……”程梨这话原本打算小声嘀咕，但现在她嗓子这个状况，也不用刻意小声了。
左寒听到了她这一声，嘴角倒是浅浅勾了勾。
有力气嘟囔他了，可见情绪状态比先前要好不少了。
第251章
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
杨护长看到左寒的状态还不错，放心了不少。
这位素来严肃沉稳的护士长，脸上难得露出些表情来，松了一口气似的。
说道，“左医生，还好你没事。先前骨外的霍医生的情况传来时，我们真是非常担心你。”
毕竟他和霍昀是一起进场的。
左寒眉心一拧，“霍昀……什么情况？”
“好像是肩胛骨骨折，合并肋骨骨折，还有气胸，脊椎有几节也有些错位。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肯定得休养好一阵子了。”杨护长说道。
左寒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帮自己挡了一下的消防员，要不是有他在，自己估计最少也得落个和霍昀差不多的伤势来。
那这酸梨怕是要哭死了。
程梨听到这话时，也是和左寒差不多的想法。
真是要买花买果订锦旗，好好去感谢那位帮左寒挡了一下的消防员，和帮江橙挡了一下的霍昀。
以及……江橙怕是要哭死了吧。
好朋友之间，相互自然最是了解。
果不其然，江橙跟着救护车一起回了医院之后，匆匆将那个危重伤者送进了手术室。
骨外科的主任祝德新问她，“江橙，你不跟我一起上台？”
江橙有些走神，听到老祝这话之后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老祝，就麻烦你了，我……我不上台了，我得去看看，去看看霍昀。”
祝德新听到这话之后，也担忧地眉心紧拧，“行，那你快去吧，有什么情况、是什么诊断，都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好的。”江橙转头就跑，朝着急诊而去。
在急诊差点和一个急诊同事一头撞上。
“哎哟……”急诊同事定睛一看，“江橙？”
“霍……霍、霍昀……霍医生他，怎、怎么样了……？”江橙问道。
急诊同事：“你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的？”
江橙撑着膝盖看着他，“霍昀……怎么样了？”
“喏，片子刚刚下来。”急诊同事举起手里的几张片子，“肩胛骨折，肋骨骨折，脊椎有几节小错位，还有气胸。”
“让我看看！”江橙一把接过了片子，都等不到去找个灯箱夹上，直接对着头顶灯光就看了起来。
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
急诊同事在一旁说道，“气胸我们这边已经穿刺处理过了，背后的表皮擦伤和裂伤也都已经处理过。你来得正好，接下来都是你们骨外的事情了。”
江橙深吸了一口气，才点了点头说道，“好，他……现在在哪儿？”
急诊同事刚准备带江橙去，看到江橙的脸时，愣了愣，说道，“你……先别哭了。”
江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泪，赶紧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泪。
这才跟着急诊同事去了留观病床。
才刚走进留观病房，江橙的目光就定定停留在了病床上的人身上。
他高大的身形，安安静静躺在那儿，虽然急诊这边也给大概处理了一下，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灰头土脸的。
先前在现场，被抬出来的时候倒没觉得，此刻看起来，他头上那短短的发茬子里好像都沾了不少灰。
那张素来给人感觉带着些健朗的痞帅痞帅的脸，此刻看起来，格外苍白安静。
江橙轻轻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脸上又有眼泪滑落，赶紧伸手擦了擦。
急诊同事在一旁说道，“给了点镇静，所以睡着了。喏，病历在这里，片子在这里。”
江橙一只手接过病历，快速地翻看了一眼。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鼻音还很重，听起来说话好像都带着浅浅哭腔似的。
“现在好像忽然就理解了那些病人家属的心情了。在我们眼里那些没什么了不起的伤势，不致死不致残的，可在家属们眼中看来依旧是晴天霹雳。半点都不轻松。”
“你是……我家属啊？”床上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橙一愣，垂眸看向他，“你……醒了？”
急诊同事也有些诧异，“你不是上了镇定睡着了？”
霍昀眼睛略略睁开，半睁半闭地看了江橙一眼。
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听起来似是很无奈似的，对急诊同事说道，“死人都能被她给摸活了，活人都能被她给哭醒了。”
江橙听到他这话，知道他是在说先前他们还被埋在废墟下时，她摸他身上有没有受伤时的情形。
但是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难免显得……有些暧昧？
“嗯？摸啥？”急诊同事不解道，“刚刚江橙摸你了？”
霍昀带着些痞气地挑了挑嘴角。
“都什么样儿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橙赶紧说道，然后看向急诊同事，“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急诊同事点点头，“那不说了，我忙别的病人去了。我叫人来送你们回科室？”
“别麻烦了，我自己推回去就行。”江橙说道。
急诊同事马上就去忙了。
江橙将床脚轮子的刹车全部都松开来，侧边栏杆都拦了起来，握着床杆，将病床从靠墙推到了房间中间之后，却好一会儿没个动作。
表情看起来有些怔，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肩背后皮肤擦伤裂伤处理过的，大面积碘伏涂擦后的颜色，还有伤口上覆盖着的纱布边缘。
江橙脑子里猛然又想起了当时的画面，那半个背都血糊淋漓的画面，眼泪顿时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哗哗往外流。
霍昀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
江橙想着，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因为她哭不哭而劳神。
她就更加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懊恼和自责。
然后仿佛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因此懊恼自责，好像就越是因此控制不住眼泪。
以前江橙在网上就看到过，有人说自己碰上什么事儿了，想要说点什么时总是欲语泪先流。
现在才真是亲身体会到了。
“这泪腺……呜呜……它不听我使唤啊……！”江橙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听到她这话，霍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一笑，就带得肋骨的伤也跟着疼，于是嘴角笑意还没落下呢，眉头又皱起来。
“是不是疼？”江橙看到他皱眉，马上抹了抹自己眼泪，问了句，然后说道，“你悠着点，反正我哭我的，又不用你心疼。”
男人轻轻叹了一口，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啊。”
江橙愣住了。
第252章
这小伤，却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一般情况下，江橙都不会自作多情，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那些女孩子在花季雨季那种心思最敏感的年纪时，可能会有的一些自作多情的情况。
江橙从来都没有过。
比如什么他多和我说了几句话，是不是喜欢我？他朝我看了两眼，是不是喜欢我？
诸如此类的情况，但江橙一次都没有过。
比起说是不自作多情，不如说是神经粗。
表白得不够直白的，她可能都不明白。
所以，这还是江橙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甚至就连先前在废墟里时，霍昀帮她挡下了崩塌的碎片时。江橙都还没有自作多情地觉得什么。
但是现在听到他这话‘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啊’的时候。
江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不是……喜欢我？
江橙定定看着霍昀，而霍昀却是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很疲惫似的，但又像是为了回避她的眼神。
江橙顿了顿，问道，“你是说，会心疼我？”
霍昀没有做声，明明是他自己先挑起来的这话题，碰上她这直球的回应，却好像又不知如何回复了。
只轻咳了一声，嘴硬道，“咳，别多想。我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哭。不然你以为我在现场时，为什么不让你摸到伤呢？”
“这样啊，我知道了。”江橙听了这话点点头，轻轻吸了吸鼻子，“那你人还怪好嘞……”
她好像真的，完全相信了霍昀这话，完全没有多想。
霍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伤处好像都莫名变得疼痛了起来。
……
左寒将程梨带到了科室里的医生值班室里。
他知道程梨肯定也担心江橙。
便劝道，“所以，你先别担心江橙，霍昀的伤没什么危险。而且他好像对江橙有点意思，肯定会照顾她。”
“而且你这个嗓子，她要是听到了。你俩究竟谁担心谁呢？”
程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江橙平日里对自己的关切，觉得左寒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然后蓦地反应过来，气音问道，“霍昀……对江M.L.Z.L.橙，有意思？”
程梨眨了眨眼，摇头道，“看不出来啊。”
左寒说道，“霍昀性格就那样，看着好像还行，其实界限分明得很。他对江橙那样，对霍昀而言就已经是有意思了。”
否则骨外一科室二科室加起来那么多个医生，除了江橙之外，霍昀也没像这样对待过谁。
只不过，性格就是如此，在这方面比较内敛，能表达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所以才会连程梨都不太能看出来。
程梨走去旁边的洗脸池，打了一盆热水端过来，拧了热毛巾，给左寒擦脸。
一边轻轻擦着，一边气音说道，“江橙她啊……作为旁观者的时候，看得比谁都清晰。”
“可事情一旦落她自己头上，怎么说呢……神经粗得很。别人对她表白如果不够简单直接，她可能都听不懂。”
左寒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程梨给他擦过脸之后的毛巾上，一片黑灰。
左寒眉心一拧，脏成这样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原本还能够由着程梨给他轻轻慢慢地擦，这会子直接拿过毛巾来往脸上就是一通胡噜。
左寒刚擦完脸，杨护长就拿着东西进来了，后头还跟了个医生。
杨护长说道，“左医生，我来给你处理一下外伤。还有耳鼻喉科的林医生过来给程梨看看嗓子。”
左寒点了点头，“我的这点外伤不急。”
他看向林医生，说道，“麻烦特意过来一趟，我老婆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好的，我来看看。”林医生拿出医用手电，和一个间接喉镜走到程梨面前。
程梨按照林医生的指示发出各种音节，让林医生用间接喉镜看过声带。
“如何？”左寒在一旁问道。
林医生答道，“左医生不用太担心，声带看起来有点充血，但问题不大，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失声的，考虑是植物神经紊乱引起的，熬夜、劳累、着急，都有可能导致。注意休息，多喝水，调整心情就行了。不用特别吃什么药。”
程梨松了一口气，气音道，“谢谢医生。”
“不客气。”林医生说着看向左寒，“左医生，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值班了，要是还有需要，随时打给我科室就行。”
“好，谢谢。”左寒点了点头。
林医生离开之后，杨护长这才在旁边说道，“程梨没什么大问题，现在你可以好好让我处理伤口了吗？”
程梨赶紧拉了左寒一把，让他坐下来，自己则是起身让到一旁，对杨护长说道，“杨姐，麻烦你了。”
左寒挺配合地坐着，任由杨护长处置伤口。
但是目光却是朝着程梨看着的，眸色很深。
左寒的伤都在肩背，基本都是一些细小的擦伤，杨护长很快处理好伤口，开始收拾用过的纱布和药棉。
左寒转眸看向程梨，“程梨你过来。”
“嗯？”程梨看向他，乖乖走了过去。
程梨问道，“怎么了？是疼吗？”
左寒薄唇抿了抿，“你坐下。”
按着程梨的肩膀让她坐下之后，左寒弯身，轻轻将她的裤脚挽了起来。
程梨急急忙忙从家里出来，衣服也没换，就穿着一身睡衣睡裤和室内拖鞋。
睡裤是九分裤而且裤管宽松，所以很轻松就被挽起来了，露出了她白皙纤细的小腿，然后露出了膝盖……
看到她的膝盖，左寒已经变了脸色。
杨护长只扫了一眼，就道，“哦哟，我去拿冰袋。”
程梨这才看到，自己的双腿膝盖上，全是一片紫得发黑的淤伤。
“啊。”她眨了眨眼，说来神奇，先前她和救护车那段‘他跑她追他插翅难飞’的场面，她一点没觉得膝盖疼过。
就好些这个伤不存在一样。
此刻视线接触到膝盖上这紫得发黑的瘀伤时，好像一瞬间被打了脑壳似的。
痛觉瞬间归位了。
程梨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左寒。
左寒的脸色有些沉，按说这是小伤，他不是没见过大伤，先前他才从废墟下面救出来一个呢。
可是就这小伤，却让他看得心里特别不好受。尤其是再对上这一双圆圆的小鹿眼。
“不疼？”他问。
本以为这颗酸梨肯定会逞强，说不定就为了不让他担心，而说不疼。
哪里知道她嘴巴瘪了瘪，委屈道，“好疼，好疼好疼。”
第253章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莫名的，她这瘪着嘴委委屈屈的喊疼，像是戳到了左寒的心里似的。
他眉心拧了拧，心里不太好受。
左寒打了个电话给杨护长，交代道，“顺便拿一支扶他林过来。”
挂了电话，左寒才看向程梨。
“怎么弄的？”左寒沉声问道，在她面前蹲下，微微歪头看着她膝盖上的瘀伤。
他先前就觉得她脚步不太对劲，她是跳舞的人。
虽然左寒平时没有特别刻意去注意，但还是察觉得到，她的脚步总是很轻盈却稳健的那种。
但是刚才从救护车上下来时，就明显有些步伐不稳。
原本左寒也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先前被吓到了，有些脚软。
而且仿佛比当初的感觉，更加来势汹汹。
等一等……等一等啊！
程梨觉得自己的嗓子眼火辣辣的，因为太过急促的呼吸，再加上先前的情绪激动。
先前只是感觉，现在好像真的觉得喉咙里都有血的味道在往上冒了。
她眼前越来越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撑不住自己的意识，倒到地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即将变暗的视野里，那打着转闪着的车顶灯，并没有继续远去，而是停了下来。
强行将她原本要变暗的视野，给照亮了。
程梨目光一震，根本连想都没有想，明明先前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追不上了，也跑不动了。
但是在此刻，看到那辆车停下的时候。
就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让她又从骨子里挤出了一些力气来。
程梨拖着虚浮的步伐冲了上去。
救护车的后门被医护人员打开，程梨冲了过去，几乎是几步就要跪在车后。
“哦哟！”还是下车来的急救人员一把接住了她。
程梨才免遭了跌个狗啃泥的场面。
但是她甚至连道谢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的上了救护车。
看到了被安顿在救护车上急救床上的男人。
程梨的呼吸都屏住了，在这一瞬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或许人在情绪极端紧张和几乎崩溃的状态下，就是会变得没有任何理智，也无法按照常规的思维去思考问题。
好像就常识和知识，在这一瞬间都完全丧失了似的。
因为，明明左寒身上接着的仪器，就在他旁边的架子上放着。
上面的几条线条，显示着他此刻的心率血压和血氧，都还挺正常的。
也是因为如此，急救人员看到程梨在追车，才会让司机停下车来。
如果左寒的生命体征有任何不好的，他们估计都会直接开去医院。
但是程梨却仿佛看不到那个仪器一样，在这瞬间就连常识和知识都瞬间丧失了。
剩下的，只有本能。
好像只有亲手摸到他的脉搏，探到他的呼吸。才能够确定，他真的还在，真的活着。
而不是像自己刚刚远远看到他的手从担架里垂下来时，心里冒出来的那些可怕的想法一样！
程梨屏住呼吸，缓缓地伸出手去……
左寒闭着眼睛，耳边的声音都很模糊，始终被一种耳鸣遮掩，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似的。
虽然他陷入了那种恐慌的状态里，但对周遭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的感知。
比如，他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知道他们将监护仪器接到了自己身上。
知道车门被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甚至依稀听到了车上的急救人员说了句什么，但是内容却被耳鸣声掩盖，听不清。
然后就感觉到了车子又停了下来，车门又重新打开了。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耳鸣声，只有心脏一阵阵被攫紧的慌。
直到……几根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他的颈子上。
然后，又从颈子上挪开，轻轻探到了他鼻子下面。
通常左寒在这样状态的时候，对周遭的很多，都不太能感觉到，像这样微小的动作，于他而言都是可以忽略的。
可是很莫名的，明明这么微小的动作，却仿佛不是按在颈上，不是探在鼻尖似的。
而像是直接按在心上，就连那手指轻轻颤抖着的幅度，都像是直接抖在了心上一样。
一瞬间，就让左寒感觉到了。
下一秒，他的手被轻轻地握住了。
啪嗒……啪嗒……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左寒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来。
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眼睛啊？左寒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办法忘记这样一双眼睛。
一双通红的泪眼，仿佛因为被泪水洗过，于是瞳眸里的神色就格外清晰。
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写满的都是庆幸。
就像是……得到了世间最大的珍宝一样。
说来神奇，就在视线接触到这双眼睛的瞬间。
左寒耳边一直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缓缓在消失，周遭的声音似乎终于一点点开始变得清晰。
救护车的警笛声，监护仪器的滴滴声。
急救人员说话的声音，还有……
她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但左寒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逐渐从那个状态里缓解了。
因为，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程梨的声音，他一个音节都没有听见。
左寒眨了眨眼，明明清楚看到她嘴唇翕合的幅度，但是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旁的急救人员皱眉道，“这急得……都没声儿了。你这嗓子得去耳鼻喉看看是怎么回事……”
左寒又眨了眨眼，他薄唇动了动，声音略有些哑，“程梨。”
他叫她的名字。
在听到左寒这声的瞬间，一颗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又啪嗒地落了下来，落在左寒的手上。
明明只是一颗，没有什么重量，也没有什么太多热量的眼泪而已。
落在左寒手背上的时候，却让他觉得如同什么火山岩浆一样，烫进心里，让他不仅是手，就连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第250章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
急救队员问道，“左医生，这是你的家属吧？我看她太急了就让她上来了，都说不出话了。”
“嗯。”左寒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老婆。”
“那我们这就关门走了。”急救队员马上关上了救护车后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程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着左寒的手。
看着她这样，左寒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原本那种恐慌状态，此刻也已经基本消失了。
左寒说道，“我没事，你吓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顿住了。
左寒看到程梨的脸轻轻凑了上来，他不由得眼睛睁大了些。
然后，两片颤抖的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感觉上，那甚至不能算一个吻，就只是很轻的，细微的一个碰触而已。
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感觉在里头。
很短暂的一个碰触，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唇。
左寒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这才慢慢将刚才被这个吻给打断的话语接续了下去，“……吓到了吧？”
程梨握着他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动了动嘴唇，“你吓死我了……”
但是，依旧没有声音。
只有气音而已，从这气音虽然也能听明白她的话语，但是……没有声音。
左寒的眉头紧拧，直接就坐起身来了。
原本他躺着的时候，程梨坐在那个急救床的边缘，还能算是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
而此刻他一坐起来，她看起来就像是直接靠在他的怀里似的。
程梨一愣，眼睛都蓦地睁大了。
“你……快躺下！”她气音说道。
“张嘴我看看。”左寒说道。
程梨急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将他按到急救床上躺好了。
不给左寒再坐起来的机会。
她急道，“现在是我嗓子的事情吗？是你受伤的事情！”
越急就越没声儿，加上这话说得急促，就更加没声儿，连气音都因为急促而不明显了。
左寒有些担心，怕她情绪再起来再影响嗓子。
只能老老实实躺在急救床上没再动。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回了医院去，急诊门口，简麟跳着脚等着。
看到救护车进来了，更是急得不行，简直了，就差自己冲上去把车子扛过来了。
救护车停下，左寒被从车里推下来，简麟就凑了上来，“左寒！你怎么样？！没事吧？妈的吓死我……”
“没事。”左寒道，“那个伤者……？”
“已经进手术室了，老谢在做呢。”简麟说道，“骨外的老祝也上台了，接手伤者截肢创口的处理。你就别担心了。”
左寒点了点头，“你认识耳鼻喉的人吗？”
“怎么了？你伤哪了？”简麟问道。
“不是我。”左寒摇头，眉心紧拧，“程梨……”
说到这个，简麟赶紧说道，“啊是了，刚才杨护长和我说程梨不放心，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总之就是她大概知道你出事……”
简麟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程梨从救护车里走了下来。
顿时愣住了，“程梨你……”
看到程梨都从救护车里下来了，哪里还能有反应不过来的？她这肯定就是直接赶去现场了。
简麟看着程梨略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睛，问道，“……你还好吧？”
程梨点了点头，“还好。”
“好个鬼！”简麟一听到程梨这声儿就急了，哪里还会不知道左寒为什么问他认不认识耳鼻喉的人。
“等着，我马上去找个耳鼻喉的人过来给你看看。”简麟边说边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
急诊的人很快就要过来接手，左寒直接从平车上下来了，对前来接手的急诊同事说道，“别麻烦了，你们都够忙了。”
“可是左医生你身上的外伤也需要处置一下啊……”急诊的人说道。
“我回自己科室去处理，你们忙你们的吧，辛苦。”左寒说完就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没忘了转头牵了程梨的手。
程梨觉得回不过劲儿来。
说不上来的虚脱，其实除了先前疯跑着追救护车那一小段狂奔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费力的地方。
但就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会子从脚趾尖到天灵盖，感觉都在发软。
“先去我科室。”左寒对她说道，怕她担心江橙，左寒补充了一句，“放心，江橙没事。”
程梨点了点头，气音道，“我知道。”
她先前在现场看到了。
左寒说道，“碎片崩塌的时候，霍昀帮她挡了一下。”
程梨闻言一怔，旋即又看向了左寒，“你呢？真的没受伤吗？只是皮外伤吗？”
“跟进去的消防员正好站在我旁边帮我照灯，所以那时候是他帮我挡了。”
左寒继续道，“应该都是皮外伤，虽说肯定还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认，但目前问题不大就先不添乱了。等会我再去看看那个消防员伤势如何了……”
他话音未落，程梨已经扑进他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但又像是怕他后背后腰有什么皮外伤。
所以原本还搂着的动作，又变成了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
左寒伸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摸了摸。
然后就发现程梨有些站不住似的，身子往下软。
左寒眉心一紧，“怎么了？”
程梨摇了摇头，气音道，“没、没事，就是……腿有些软，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好了。”
左寒当即就打算把她抱起来，却被程梨拒绝了。
左寒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去拿了一张轮椅过来，让她坐了上去，朝着住院部推了过去。
才一刚到科室，杨护长和小彭都迎了上来。
“左医生！你没事吧？”
“人没事就太好了。”
小彭大概是先前已经被杨护长点过了。
也意识到了先前自己在电话里好像的确有点没顾及到程梨的心情。
“小程姐，对不起啊，我……”小彭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在轮椅上？”
程梨弯了弯眼眸，“没事，就是有点腿软。”
小彭眼睛都圆了，“嗓子怎么了？！”
左寒道，“她跑去现场了，给吓的。”
“还不是被你给吓的……”程梨这话原本打算小声嘀咕，但现在她嗓子这个状况，也不用刻意小声了。
左寒听到了她这一声，嘴角倒是浅浅勾了勾。
有力气嘟囔他了，可见情绪状态比先前要好不少了。
第251章
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
杨护长看到左寒的状态还不错，放心了不少。
这位素来严肃沉稳的护士长，脸上难得露出些表情来，松了一口气似的。
说道，“左医生，还好你没事。先前骨外的霍医生的情况传来时，我们真是非常担心你。”
毕竟他和霍昀是一起进场的。
左寒眉心一拧，“霍昀……什么情况？”
“好像是肩胛骨骨折，合并肋骨骨折，还有气胸，脊椎有几节也有些错位。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肯定得休养好一阵子了。”杨护长说道。
左寒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帮自己挡了一下的消防员，要不是有他在，自己估计最少也得落个和霍昀差不多的伤势来。
那这酸梨怕是要哭死了。
程梨听到这话时，也是和左寒差不多的想法。
真是要买花买果订锦旗，好好去感谢那位帮左寒挡了一下的消防员，和帮江橙挡了一下的霍昀。
以及……江橙怕是要哭死了吧。
好朋友之间，相互自然最是了解。
果不其然，江橙跟着救护车一起回了医院之后，匆匆将那个危重伤者送进了手术室。
骨外科的主任祝德新问她，“江橙，你不跟我一起上台？”
江橙有些走神，听到老祝这话之后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老祝，就麻烦你了，我……我不上台了，我得去看看，去看看霍昀。”
祝德新听到这话之后，也担忧地眉心紧拧，“行，那你快去吧，有什么情况、是什么诊断，都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好的。”江橙转头就跑，朝着急诊而去。
在急诊差点和一个急诊同事一头撞上。
“哎哟……”急诊同事定睛一看，“江橙？”
“霍……霍、霍昀……霍医生他，怎、怎么样了……？”江橙问道。
急诊同事：“你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的？”
江橙撑着膝盖看着他，“霍昀……怎么样了？”
“喏，片子刚刚下来。”急诊同事举起手里的几张片子，“肩胛骨折，肋骨骨折，脊椎有几节小错位，还有气胸。”
“让我看看！”江橙一把接过了片子，都等不到去找个灯箱夹上，直接对着头顶灯光就看了起来。
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
急诊同事在一旁说道，“气胸我们这边已经穿刺处理过了，背后的表皮擦伤和裂伤也都已经处理过。你来得正好，接下来都是你们骨外的事情了。”
江橙深吸了一口气，才点了点头说道，“好，他……现在在哪儿？”
急诊同事刚准备带江橙去，看到江橙的脸时，愣了愣，说道，“你……先别哭了。”
江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泪，赶紧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泪。
这才跟着急诊同事去了留观病床。
才刚走进留观病房，江橙的目光就定定停留在了病床上的人身上。
他高大的身形，安安静静躺在那儿，虽然急诊这边也给大概处理了一下，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灰头土脸的。
先前在现场，被抬出来的时候倒没觉得，此刻看起来，他头上那短短的发茬子里好像都沾了不少灰。
那张素来给人感觉带着些健朗的痞帅痞帅的脸，此刻看起来，格外苍白安静。
江橙轻轻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脸上又有眼泪滑落，赶紧伸手擦了擦。
急诊同事在一旁说道，“给了点镇静，所以睡着了。喏，病历在这里，片子在这里。”
江橙一只手接过病历，快速地翻看了一眼。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鼻音还很重，听起来说话好像都带着浅浅哭腔似的。
“现在好像忽然就理解了那些病人家属的心情了。在我们眼里那些没什么了不起的伤势，不致死不致残的，可在家属们眼中看来依旧是晴天霹雳。半点都不轻松。”
“你是……我家属啊？”床上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橙一愣，垂眸看向他，“你……醒了？”
急诊同事也有些诧异，“你不是上了镇定睡着了？”
霍昀眼睛略略睁开，半睁半闭地看了江橙一眼。
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听起来似是很无奈似的，对急诊同事说道，“死人都能被她给摸活了，活人都能被她给哭醒了。”
江橙听到他这话，知道他是在说先前他们还被埋在废墟下时，她摸他身上有没有受伤时的情形。
但是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难免显得……有些暧昧？
“嗯？摸啥？”急诊同事不解道，“刚刚江橙摸你了？”
霍昀带着些痞气地挑了挑嘴角。
“都什么样儿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橙赶紧说道，然后看向急诊同事，“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急诊同事点点头，“那不说了，我忙别的病人去了。我叫人来送你们回科室？”
“别麻烦了，我自己推回去就行。”江橙说道。
急诊同事马上就去忙了。
江橙将床脚轮子的刹车全部都松开来，侧边栏杆都拦了起来，握着床杆，将病床从靠墙推到了房间中间之后，却好一会儿没个动作。
表情看起来有些怔，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肩背后皮肤擦伤裂伤处理过的，大面积碘伏涂擦后的颜色，还有伤口上覆盖着的纱布边缘。
江橙脑子里猛然又想起了当时的画面，那半个背都血糊淋漓的画面，眼泪顿时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哗哗往外流。
霍昀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
江橙想着，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因为她哭不哭而劳神。
她就更加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懊恼和自责。
然后仿佛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因此懊恼自责，好像就越是因此控制不住眼泪。
以前江橙在网上就看到过，有人说自己碰上什么事儿了，想要说点什么时总是欲语泪先流。
现在才真是亲身体会到了。
“这泪腺……呜呜……它不听我使唤啊……！”江橙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听到她这话，霍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一笑，就带得肋骨的伤也跟着疼，于是嘴角笑意还没落下呢，眉头又皱起来。
“是不是疼？”江橙看到他皱眉，马上抹了抹自己眼泪，问了句，然后说道，“你悠着点，反正我哭我的，又不用你心疼。”
男人轻轻叹了一口，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啊。”
江橙愣住了。
第252章
这小伤，却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一般情况下，江橙都不会自作多情，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那些女孩子在花季雨季那种心思最敏感的年纪时，可能会有的一些自作多情的情况。
江橙从来都没有过。
比如什么他多和我说了几句话，是不是喜欢我？他朝我看了两眼，是不是喜欢我？
诸如此类的情况，但江橙一次都没有过。
比起说是不自作多情，不如说是神经粗。
表白得不够直白的，她可能都不明白。
所以，这还是江橙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甚至就连先前在废墟里时，霍昀帮她挡下了崩塌的碎片时。江橙都还没有自作多情地觉得什么。
但是现在听到他这话‘我这心现在疼起来也不听我使唤啊’的时候。
江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不是……喜欢我？
江橙定定看着霍昀，而霍昀却是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很疲惫似的，但又像是为了回避她的眼神。
江橙顿了顿，问道，“你是说，会心疼我？”
霍昀没有做声，明明是他自己先挑起来的这话题，碰上她这直球的回应，却好像又不知如何回复了。
只轻咳了一声，嘴硬道，“咳，别多想。我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哭。不然你以为我在现场时，为什么不让你摸到伤呢？”
“这样啊，我知道了。”江橙听了这话点点头，轻轻吸了吸鼻子，“那你人还怪好嘞……”
她好像真的，完全相信了霍昀这话，完全没有多想。
霍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伤处好像都莫名变得疼痛了起来。
……
左寒将程梨带到了科室里的医生值班室里。
他知道程梨肯定也担心江橙。
便劝道，“所以，你先别担心江橙，霍昀的伤没什么危险。而且他好像对江橙有点意思，肯定会照顾她。”
“而且你这个嗓子，她要是听到了。你俩究竟谁担心谁呢？”
程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江橙平日里对自己的关切，觉得左寒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然后蓦地反应过来，气音问道，“霍昀……对江M.L.Z.L.橙，有意思？”
程梨眨了眨眼，摇头道，“看不出来啊。”
左寒说道，“霍昀性格就那样，看着好像还行，其实界限分明得很。他对江橙那样，对霍昀而言就已经是有意思了。”
否则骨外一科室二科室加起来那么多个医生，除了江橙之外，霍昀也没像这样对待过谁。
只不过，性格就是如此，在这方面比较内敛，能表达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所以才会连程梨都不太能看出来。
程梨走去旁边的洗脸池，打了一盆热水端过来，拧了热毛巾，给左寒擦脸。
一边轻轻擦着，一边气音说道，“江橙她啊……作为旁观者的时候，看得比谁都清晰。”
“可事情一旦落她自己头上，怎么说呢……神经粗得很。别人对她表白如果不够简单直接，她可能都听不懂。”
左寒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程梨给他擦过脸之后的毛巾上，一片黑灰。
左寒眉心一拧，脏成这样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原本还能够由着程梨给他轻轻慢慢地擦，这会子直接拿过毛巾来往脸上就是一通胡噜。
左寒刚擦完脸，杨护长就拿着东西进来了，后头还跟了个医生。
杨护长说道，“左医生，我来给你处理一下外伤。还有耳鼻喉科的林医生过来给程梨看看嗓子。”
左寒点了点头，“我的这点外伤不急。”
他看向林医生，说道，“麻烦特意过来一趟，我老婆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好的，我来看看。”林医生拿出医用手电，和一个间接喉镜走到程梨面前。
程梨按照林医生的指示发出各种音节，让林医生用间接喉镜看过声带。
“如何？”左寒在一旁问道。
林医生答道，“左医生不用太担心，声带看起来有点充血，但问题不大，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失声的，考虑是植物神经紊乱引起的，熬夜、劳累、着急，都有可能导致。注意休息，多喝水，调整心情就行了。不用特别吃什么药。”
程梨松了一口气，气音道，“谢谢医生。”
“不客气。”林医生说着看向左寒，“左医生，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值班了，要是还有需要，随时打给我科室就行。”
“好，谢谢。”左寒点了点头。
林医生离开之后，杨护长这才在旁边说道，“程梨没什么大问题，现在你可以好好让我处理伤口了吗？”
程梨赶紧拉了左寒一把，让他坐下来，自己则是起身让到一旁，对杨护长说道，“杨姐，麻烦你了。”
左寒挺配合地坐着，任由杨护长处置伤口。
但是目光却是朝着程梨看着的，眸色很深。
左寒的伤都在肩背，基本都是一些细小的擦伤，杨护长很快处理好伤口，开始收拾用过的纱布和药棉。
左寒转眸看向程梨，“程梨你过来。”
“嗯？”程梨看向他，乖乖走了过去。
程梨问道，“怎么了？是疼吗？”
左寒薄唇抿了抿，“你坐下。”
按着程梨的肩膀让她坐下之后，左寒弯身，轻轻将她的裤脚挽了起来。
程梨急急忙忙从家里出来，衣服也没换，就穿着一身睡衣睡裤和室内拖鞋。
睡裤是九分裤而且裤管宽松，所以很轻松就被挽起来了，露出了她白皙纤细的小腿，然后露出了膝盖……
看到她的膝盖，左寒已经变了脸色。
杨护长只扫了一眼，就道，“哦哟，我去拿冰袋。”
程梨这才看到，自己的双腿膝盖上，全是一片紫得发黑的淤伤。
“啊。”她眨了眨眼，说来神奇，先前她和救护车那段‘他跑她追他插翅难飞’的场面，她一点没觉得膝盖疼过。
就好些这个伤不存在一样。
此刻视线接触到膝盖上这紫得发黑的瘀伤时，好像一瞬间被打了脑壳似的。
痛觉瞬间归位了。
程梨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左寒。
左寒的脸色有些沉，按说这是小伤，他不是没见过大伤，先前他才从废墟下面救出来一个呢。
可是就这小伤，却让他看得心里特别不好受。尤其是再对上这一双圆圆的小鹿眼。
“不疼？”他问。
本以为这颗酸梨肯定会逞强，说不定就为了不让他担心，而说不疼。
哪里知道她嘴巴瘪了瘪，委屈道，“好疼，好疼好疼。”
第253章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莫名的，她这瘪着嘴委委屈屈的喊疼，像是戳到了左寒的心里似的。
他眉心拧了拧，心里不太好受。
左寒打了个电话给杨护长，交代道，“顺便拿一支扶他林过来。”
挂了电话，左寒才看向程梨。
“怎么弄的？”左寒沉声问道，在她面前蹲下，微微歪头看着她膝盖上的瘀伤。
他先前就觉得她脚步不太对劲，她是跳舞的人。
虽然左寒平时没有特别刻意去注意，但还是察觉得到，她的脚步总是很轻盈却稳健的那种。
但是刚才从救护车上下来时，就明显有些步伐不稳。
原本左寒也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先前被吓到了，有些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