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哎”被问得多了，杜红英一声叹息：“都说你姐夫走了，我却总也不信，我昨晚又梦见他了，梦见他被毒蛇追。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又开始抹泪了，这个时候的眼泪很大程度上是有做戏的成分。
“我们家也没人当兵没在部队，想打听个什么事儿也打听不了。”
“姐，以后我去当兵，我一定将姐夫的事儿给弄个清楚明白。”
“真的？”
“嗯，真的。”
“可是，你姐夫也说了，当兵也是要有文化才行，你看他就是读了初中才有机会当兵的。”
“不就是初中吗？明年我就能考了。”
“你能考上吗？”
“我肯定能。”
“我也觉得你肯定能，红卫，你其实挺聪明的，比高思文还聪明，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考上初中。上了初中，初中毕业就算没去当兵你也可以当一个代课老师，比高思文还厉害的那种老师……”
自己一家人有多恨高思文，这会儿就能给杜红卫多少动力。
“姐，我一定要考上初中，等满了十八岁我就去当兵，我一定把姐夫的事儿搞明白。”
“好好好，姐等着那一天。”
杜红卫又被杜红英各种洗脑，雄纠纠气昂昂的回去了。
杜红英……别说不行，一切皆有可能。
杜家两个弟弟，一个学医一个参军，这两条道路都与上辈子截然不同，希望因为自己的重生给他们带来好运。
说起读书，杜红英知道几年后国家政策有变，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名参加高考。
她好想试一试。
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而且又特别害怕数学题……就觉得参加高考肯定是在为难自己。
更何况，自己还要带一对双胞胎孩子，总不能真的就丢给爹娘管吧。
他们的父爱已经缺失了再缺失母爱岂不是悲剧。
算了算了，读书高考这个事儿自己不要想了，还是好好的搞钱吧。
找自己擅长的事儿来做才是正理。
搞钱也是要门路的。
每次卖点蛋给周贵芳挣不了多少，所以还得另想办法。
直到晚上石柱和李红梅给她拿回来箩筐时整个人都兴奋了。
“周大姐说这是她弟媳棉纺厂的次品，发给工人抵工资的，她弟媳不要了就送给你，哪怕扯了做几张尿布也行。”李红梅道：“红英，那个周大姐真是好人。”
“是啊，她是我的贵人。”
每个月能通过卖蛋挣点零用钱，这也算是好运。
“红英，以后你挣钱的门路都喊上我们，我们给你跑腿。”
石柱去收鸡蛋鸭蛋，两天时间就能赚到两三块钱，李红梅也贼聪明，杜红英是一条大腿，得稳稳的抱住了。
“好啊，我身子不方便，有你们帮忙再好不过了。”
杜红英将周贵芳送她的布料拿起来一看，全棉的，应该是印染上出了问题，花朵不规则，颜色有浅有深。
这一节布料足足有五六米，做尿布她可舍不得。
却可以给孩子做两套小衣服。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发现有一条门路似乎可以走：买棉纺厂的瑕疵布来做衣服去卖。
第七十章
看大戏
生产队挖红苕种小麦陈冬梅不让她去。
杜红英想做点轻松的，亲爹是队长，不给她安排活儿。
“不去干，有我们吃的一口就不会饿着你们三娘母。”杜天全道：“重的你干不了，轻的安排了你干逗人说闲话，说我假公济私什么的，还不如就在家里歇着，以后孩子生了活儿多得很你干都干不完。”
“红英，你要听劝。”陈冬梅道：“挖红苕的活儿是割苕藤、挖红苕、抹红苕、挑红苕，不是用力就是弯腰，都不适合你干。”
“抹红苕轻松点，那都是安排给村里的老弱病残和小孩子做的，你就不要去给他们抢了。”
“娘，我不抢，就是闲得厉害。”
杜红英是真的闲了。
她去找了周贵芳说棉纺厂瑕疵布的事儿，她答应问问弟媳给她回话。
当然，杜红英也知道这种事儿可遇而不可求，同样的东西并不见得自己就一定能拿到，因为还要靠关系。
也不知道周贵芳的弟媳在厂里是干什么的。
普通工人的话基本是没戏了。
“给孩子做衣服鞋子嘛，两个孩子要穿不少，特别是裤子，一会儿就打湿了。”陈冬梅抱出了一床已经补了几次的床单：“这个你也撕出来用开水烫了收拾好，以后给孩子做尿片片。”
“养一个孩子不简单，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更何况你还两个，要当娘的人了，要学会算计……”
好吧，冬梅娘教的都是经验，虽然活了上下两辈子了，第一次怀孕生子，这些都是空白的，她是该学着点。
按娘的吩咐拆旧床单撕尿片片，一片片的撕好看着纱线飘飘杜红英实在受不了，干脆又将边子用机子过了一道，烧了一大锅开水烫了再捞起来晒在保管室坝子边的竹竿上。
数了数，有三十二条，两个小豆芽应该换得开了。
“红英，我的天啊，你这是彩旗飘飘啊？”
李红梅来保管室找她时看到了就大笑不止。
“那可不，我累了一天的功劳。”
杜红英自己也笑。
“红英，知道不，今天在窝土出工又看了场大戏。”
说着挤眉弄眼的。
“啥大戏？”
农村里看大戏那肯定是八卦哪家的家事儿。
“文菊啊，要上工，你爹想着她怀孕又是城里人斯文就安排抹红苕。”
“这活儿轻松，可以坐着抹。”杜红英觉得没什么可质疑的：“我说去上工，我爹娘都说怕有人说他假公济私开后门，坚持不让我去呢。”
“是啊，这是最轻松的活儿了，结果她嫌弃脏，迟迟不敢下手，用一根树枝在那里挑呀挑……”
杜红英乐了，这画面是不是太美好了。
“窝土是蛮泥巴土，沾红苕得很，用树枝怕是挑不干净噢？”
“可不，你爹分了工的，一家人挖完一块田记工分。高大叔负责挑，高大婶想着她怀着孕腰不好使就自己去割了苕藤，她只负责抹红苕，结果高大婶挖了两行了，她还没有抹一挑。高大叔将小麦窝子打好了，点了小麦挑了粪过来，她又嫌臭，在那里吐得一塌糊涂，别人家已经干完了，他们家还没干到一半，高大婶骂得不得了，文菊就在那里哭。”
然后呢？
“高大婶骂得更凶了，说文菊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吃饭。”李红梅想起张桂兰骂人的样子都心有余悸：“高大叔觉得丢脸让她别骂了，结果高大婶又说他护着文菊……”
要不是旁边的人劝着两口子差点打起来。
“文菊一个劲儿哭，哭得让村里好多人都同情她，都说高大婶是个恶婆婆。”
“她们还真是会找乐子啊，农忙时节给大家提供一点笑料，也算是做贡献了。”杜红英淡淡的说。
内心却并不平静。
这些活儿上辈子她也做啊。
那时候她一个人顶俩。
分到高家的活儿，她一大早就去割苕藤，高建成挖，张桂兰抹，自己就负责挑。
全生产队最早完工的就是她家负责的土。
得到的是大家的表扬纷纷说高家娶了一个好儿媳妇。
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一个廉价的劳动力，超级讽刺。
“她怀了六个多月了吧？”杜红英摸着自己的小腹，那个孩子比自己的大两个多月呢。
“嗯，我娘说看不出来，一点儿也不显怀怕是营养不良。”李红梅道：“你看你四个多月腰都粗了好多了，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别太胖了就好。”杜红英没告诉她自己怀的是双胎。
这事儿谁都没说。
“她一脸的蜡黄，眼睛都深深的陷进去了，哪像你啊，红头满面油光水滑的“李红梅“啧啧”两声：“跟着婆婆和不跟婆婆区别真的好明显啊，幸好以后我没有婆婆。”
“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杜红英就笑问。
“难噢，我娘让人家修了房子才结婚。”李红梅一声叹息：“只希望这个呆子别让我等到三十岁。”
“说啥呢，石柱有的是本事。”
“那个，红英，什么时候又去收蛋啊？”
李红梅知道在生产队挣十个工分才四角钱，石柱帮红英收两天蛋就能挣两三块钱，这样的好差事多多益善。
“也得等周姐家的蛋吃完了才会买呀。”杜红英就笑：“你不怕他们说我带坏了石柱搞投机倒把的事儿？”
“屁，卖个蛋而已，怎么就投机倒把了。”李红梅凑近杜红英道：“红英，我能不能早点嫁给他全靠你了哈。”
“这么恨嫁了啊？”
“我们俩是同年的，你都要当娘了我还没出嫁，你说到时候你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的孩子还没出世，再以后你当婆婆了我的还没长大，你当奶奶了我的还没娶儿媳，一步慢步步慢，这怎么行？”
“这个还要搞比拼啊？”杜红英笑得不行。
“那是，咱姐妹儿要齐头并进，不能掉队。”
李红梅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起嫁人一点儿也不害羞，甚至还带着憧憬，大约这就是要嫁给爱情的样子吧。
“这么着急要不你把生米煮成煮饭，先斩后奏？”
“这主意你敢出我不敢做，我娘说她会送呆子去监狱，因为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时代这主意是有点骇人听闻，杜红英也只是开个玩笑。
第七十一章
折腾红苕叶子
生产队的人都忙得很，杜红英却闲得不行。
闲着总也不好意思，就回娘家去给家里人煮饭。
和高家断了关系就这点好，随便怎么帮衬娘家他们也无话可讲。
“红英，你搞这个干啥？”
陈冬梅见女儿居然在摘红苕叶子的茎，还一根根的撕，这是三岁小孩子玩儿的事。
“搞一份菜来吃。”
菜？
杜红英耐心的撕了大约一斤左右的红苕叶子茎，让冬梅娘切海椒、花椒、姜葱呛炒。
“你这个女子，怀着孩子呢，吃辣了娃娃出生就要长红疙瘩。”
“娘，就吃一次，我也不吃那么多，主要还是让你们尝尝。”
尝尝，杜天全对吃还是很感兴趣的。
惊喜的发现，这个东西很下饭。
红兵红卫都大为称赞。
杜红英突然想起一件事：苕叶也可以搞吃的。
于是第二天，陈冬梅就发现自家闺女又折腾苕叶了。
“好的不吃，你要跟猪争食。”
“娘，这个东西做出来也好吃。”
“我看你要干什么名堂。”
话是这样说，还是要帮忙搞。
这一次杜红英摘了好多红苕叶子。
“老的不要，嫩的不要，烂的不要。”
“要求还高呢，猪老嫩好坏都能吃。”
“娘，我们好歹是人。”
“你还知道是人啊，就算以前闹大饥荒的时候我们也没吃过红苕叶。”
“娘，你确定那时候有红苕叶给我们吃？”
杜红英也是经历过大饥荒的年代的，唯一庆幸的是他们通安村有一条河，大旱的时候全村人挑水抗旱好歹保住了收成，伙食团里不管是干饭稀饭还是之后的红苕汤瓜菜汤好歹能还能供应。
饶是如此，家家户户也没少吃野菜，别说红苕叶了，连着芋子叶都吃过呢。
“是啊，那个时代真的是恼火，我们村还行，离河远的村子干得没收成饿死了好多人。你舅公家一年饿死了三个……”
一说起过去，冬梅娘就找开了回忆的话匣子。
关于大饥荒的事儿杜红英年纪小有点迷糊的记忆。
老娘爱说，她听着就是。
有时候也很感慨：能从那个灾难年头活下来都是幸运儿。
杜红英摘了满满一烧箕的红苕叶子，很认真的清洗干净锅里烧开水，放了点盐和油倒下去过了一趟水捞了起来。
锅里放油，然后又放了老娘自己做的豆瓣，黑豆豉，又抓了一大把的花椒丢进去，这一锅油让陈冬梅心疼不已。
“你炒一个菜用的油我们家能吃三天了。”
“娘，这个菜不是一顿吃的，可以吃好久。”
将红苕叶子炒了盛起来，杜红英看上了老娘装盐的罐子。
“你拿这个干啥？”
“装红苕叶啊。”
“不吃吗？”
“可以吃一点，但是放上半个月吃更香。”
陈冬梅信了她个邪。
“我看你要搞个什么名堂。”最后从床底下摸出来两个和盐罐一模一样的陶罐子：“这个是你大姨爷在陶罐厂拿回来的。”
“啊，还可以拿啊？”
“你没看到吗，口子有点歪了，是次品，按规矩是要砸了的，他是老师傅给厂长说拿几个回来装盐巴才同意的。”
“噢。”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是很单纯的，基本上都讲原则和规矩，是不会冒着风险做这种贪小便宜的事儿。
杜红英将陶罐洗干净倒扣在灶台上，等里面的水流干净了再装。
晚饭吃饭的时候还是舀了一小碗端上桌。
无一例外的又受到了表扬。
“姐，你怎么这么厉害，炒的菜比爹做的还好吃了。”
杜天全就瞪了红卫一眼：“以后别想吃我炒的菜，要吃各人去炒。”
“嘿嘿。”红卫不好意思的笑：“爹，你别这么小气，我这不是夸我姐好吗，她是女生得讨她欢喜。”
杜红英……这臭小子的嘴越来越油了。
“姐，你这个真的是红苕叶做的吗？好下饭啊。”杜红兵又去添了一碗饭称赞不已：“姐，有没有多的，我给肖爷爷送一碗去，他老人家就喜欢吃这个味儿。”
“那我明天再做，这个做好了放上半个月更好吃，到时候再送他。”
“好。”
“好啥好，你姐做这个东西我的油才背了时，米也背时，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多添一碗的饭。”陈冬梅笑骂道：“一斤菜油她两顿就要搞光。”
“油多菜就好吃，这个是硬道理。”杜天全就有发言权了：“舍得放油放调料，什么都好吃。”
杜红英想说没那么简单，有些菜油多也不好吃呢。
咳，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和大厨较真。
第二天，杜红英继续搞红苕叶子酱，而且搞得更多了，因为她发现娘床下还有一个能装五六斤重的陶罐子，娘说那个留着装猪油。
杜红英就说借来用用。
陈冬梅看着败家闺女一顿就用掉了最后一斤菜籽油，豆瓣豆豉抠了好大一个洞心疼得不行。
“杜红英，你明天回你的保管室，我自己回来煮来吃。”陈冬梅笑骂道：“想要吃你的现成代价太大了，我要用一个月的油，你两天就搞空了，惹不起你，你快回你的保管室。”
“娘，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之前可是您天天喊我回来住的，我不回来住我只回来吃，这一下你撵都撵不走我了。”杜红英乐呵呵的回应。
“他爹，你看看你这闺女。”
“呵呵，就是吃点油嘛，没事没事儿，红兵，明天去打两斤。”
“还是我爹好一些。”
“哈哈哈……”
全家人就乐呵呵的笑。
杜红兵杜红卫都喜欢大姐帮忙煮饭，吃的菜真的比娘煮的好吃，而且还有意外。
这不，这天晚上就煮了一锅的鱼。
“哪来的鱼？”
收工回来的杜天全和陈冬梅都好奇。
“我在河边安了一个窝子，钓的。”总不能次次都说是捡的，换一个说辞。
桌下的追风抬头看了一眼杜红英。
杜红英撸了一下它的头以示安慰，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功劳，那也是怕你太出色了遭人嫉妒。
人怕出名猪怕壮狗的本事也不能显露出去。
“你还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哈。”陈冬梅啧啧称奇：“这半年多长了不少的本事。”
那啥……多说多错，小心掉马，杜红英连忙低头吃鱼不吭声。
第七十二章
安保科文亮
“你要赶场可以，不准骑自行车。”这天杜红英说明天要去上街赶场，问爹娘有没有要买的东西：“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走累了就歇歇，你肚子里可是两个，不轻松呢。”
“知道了，娘。”
果然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娘的人是操不完的心。
不准骑自行车就只能走路，这……以前上街都是走路也过来了啊，自从能骑车后就再也不想走路了。
娘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杜红英只好步行。
背了一个小背篼带上追风，一路上看到地里的村民们都在劳作，只有自己日子很逍遥。
杜红英忽然就觉得怎么都是过一辈子，上辈子累死累活也没落到什么好处；这辈子就懒了就好吃又怎么了？
换一种方式怎么舒心怎么来不香吗？
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傻不傻！
因为正是种小春的农忙时节，镇上赶场的人也很少。
路过邮局门口的时候，杜红英停了下来，进与不进都很纠结。
以前每每路过都带着期盼，等着有一封信是属于自己的，等着工作人员喊她签字认领。
可是，这种期盼现在都成了奢侈了！
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红英，果然是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呢。”周贵芳刚才在忙，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也看到了她低头拭泪的场景。
周贵芳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她等杜红英收敛好情绪才走出来，假装无事人一般的招呼她。
“周姐。”杜红英扯出一抹笑：“我刚看你忙，就没进来打扰你。”
“嗯，刚才是有人……”说收信件的话没说出来：“我正想找你呢，我问我弟妹了，厂库房里还有瑕疵布，只是量大，而且，这个不能处理到私人头上，所以你可能拿不到。”
好吧，这个时代生产物资都是对公销售的。
“有多少？”杜红英想了想：“如果以生产队的名义能拿到吗？”
周贵芳就露出了赞许的眼光，这姑娘真是一个精明的。
其实之前她就想过，要不然就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拿货。
“主要是灯草绒和卡几布，一样有一些，加起来有十多匹，几百尺布料。”
“一尺卖多少？”
杜红英心跳加速，她有机会搞一个大的。
“我弟妹问过了，如果有介绍信，最低成本价两毛一尺。”
如果收不回成本，纺织厂是不会卖的，谁也担不起这个亏本的责任。
“周姐，我……”
“你如果能拿下，就去开个介绍信，下周我要回去带你去，周天没人上班，周一你可以去纺织厂谈。”
只是货还得她自己弄回来。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周姐，咱们镇上到市里一共有多少里路？”
“你不会是想走路弄回来吧？”周贵芳吓了一大跳：“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可别乱来。”
“没有，我只是想我们大队有拖拉机可以租借来用用。”
周贵芳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她了。
不过拖拉机也恼火，市里到镇上有六百多里路呢。
“你得算上油费、路上吃住开销，红英啊，布拿回来干嘛，你确实能赚钱吗？”
知道这姑娘是个有主见了，周贵芳还是担心她。
六百多里路，拖垃机还真是不好使。
正说着话，邮局门口停了一辆吉普，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
“嫂子，真的是你。”
杜红英愣了一下，面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了。
“嫂子，我是老谢啊，上次开车送你们回来的老谢……”
老谢都不敢提老高的名字，他也是出了一趟任务回来就知道老高没了。
兄弟几个商量了好多，决定来看看杜红英。
没想到看到杜红英肚子都挺起来了。
“嫂子，你……”指着杜红英的肚子，老谢嘴里都说不出话来了。
“嗯，四个多月了，这是他留给我的念想。”
“嫂子，您辛苦了，嫂子，孩子生下来，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养。”老谢眼眶红了：“嫂子，我们兄弟几个都会感谢您的。”
“没事儿，我能生我也能养，谢谢你们！”
什么叫战友胜过亲兄弟，这就是了！
想想高家的作派，再想想老谢这几个战友的话，杜红英是很感动的。
“谢队，时间到了，咱们还得去市里。”
车里司机在催促。
“好，就来。”老谢向杜红英敬了一个礼：“嫂子，你多保重，有事找海子，我们几个兄弟能帮的绝不推辞。”
“好，多谢你们。”杜红英也不矫情，看着老谢打开车门突然想起一件事：“谢队长，你们经常去市里吗？”
老谢一愣？
“对不起，我不是要打听什么，我是有一批货要从市里带回来，找不到车。”
“嫂子，什么货，货在哪里？”
“在第一纺织厂，十多匹布。”周贵芳一下就明白杜红英所想：“不过你这个车也带不了多少。”
“嫂子，第一纺织厂是吧，你去找安保科的文亮，报我高哥的名字，他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好，多谢多谢。”
“嫂子，我先走了。”
看着车子消失，杜红英回过神来，这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自己以为很难的问题，在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既然你家那口子有战友在第一纺织厂，那事情就好办了，周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市里，周一我弟妹带你去办手续，然后余下的我们也就不担心了。”
“多谢周姐。”
“谢啥，我还没谢你呢，对了，我周天回去还是要带蛋的。”
“好，我这就回去收。”
和周贵芳分开后，杜红英去了供销社，看到卖肉的窗口还挂着一笼心肺。
“不要票，五毛一笼。”
“您给我开票吧，谢谢。”
这东西一般人家都不会买来吃，没油气，浪费。
把心肺用洗锅刷在水里冲洗，边冲边戳，冲洗得白白净净的，然后过一下水抓点泡姜泡海椒之些一起下锅煮，杜红英一想着心肺汤口水直流。
等爹娘收工红兵红卫放学回来吃饭的时候，揭开锅盖就是一阵惊喜。
“姐，你在这里煮饭我个头都能长高不少。”红卫最是夸张：“一放了学我就想往家里跑，满脑子都在想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怎么也没想到是心肺汤。”
第七十三章
凑钱
杜天全怎么也没想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连自家闺女煮的饭吃了都要付出代价。
“生产队给你开介绍信，你去市第一纺织厂拿布料？”真正是要吓死他噢：“红英，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了，这是投机倒把。”
“爹，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这个爹脑子里装的东西真正是根深蒂固了。
“瞎说啥，我红英怎么会投机倒把。”陈冬梅不干了：“他爹，你别胡说，红英是烈士家属，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儿的。”
“对啊，爹，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总有人家要给孩子做新衣服的，这布有点瑕疵但不妨碍使，我去拿回来生产队的人要的话我可以便宜卖给他们做新衣服的，不要布票哪一点不好？”
杜红英想好了，拿价两毛她至少得卖上四毛，看似自己好像赚了一半，事实上并没有。
因为她跟着周贵芳去市里还要住招待所，吃喝拉撒什么不要钱？
回来也搭不了便车了还得自己坐车回来，这一趟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第二个，如果卖太便宜了，到时候闹开了才不好看呢，供销社那边怕是会找她麻烦，说她扰乱市场，那才真正算是投机倒把了。
“你有这么多钱吗？”
杜天全叹息一声，这闺女胆子真的有点大，还和石柱在收蛋卖，什么钱都想去赚。
“没有。”
是真没有，两毛一尺，有好几百尺布料，一口气拿少她至少得准备一百多块钱的本钱，而且还有路上开支，身上没个两百块钱怎么出门。
“我想将自行车卖了做本钱。”
“红英，这个事儿就不能不做吗？自行车是志远给你买的东西。”
高家知道了怕是又要闹腾了。
“娘，没事儿，我有把握，总得给赚几个好养孩子。他们没爹了，全靠我。”
这话听得杜天全夫妻心口都疼了。
“这样吧，我晚点问问保管、会计和妇女主任，如果他们都觉得行，我给你开介绍信，生产队要用的布料钱就提前借出来。”
虽然是队长，但是生产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得商量。
吃过晚饭，杜天全就去生产队走了一圈，把妇女主任黄大嫂、会计耿叔、出纳苏三哥一起喊到了保管室。
“我主要还是想给我的孩子做几身衣服，去买布又要布票价格又贵，无意中和人聊天知道这么个信息，所以我就想多弄一些回来。”
关于说辞父女俩都统一了口径，然后中间该省的省略不说，让这些人知道是她杜红英凭本事搞回来的就行。
“你们看生产队的人要不要？我寻思着这布料虽然有瑕疵好歹算是新布，印花错了或是染色不齐什么的对咱们乡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宜又不要布票，能搞回来也不错的。”杜红英就问：“黄大嫂，耿叔、苏三哥，你们说呢？”
“要！”
不说别的，自己家孩子也有一大群里，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小的还能捡，但是大的长大了，一年长一截，过年总得做新的。
能省一点是一点，这布料，他们要了！
“那就麻烦生产队给我出一个介绍信，我周天就去市里提布料。”杜红英道：“不知道你们要多少？我好准备钱。”
“队长，这件事儿我看还是挨家挨户统计一下，省得说我们做了什么手脚。”
“行，那我们四个分头去统计，明天就交给红英”
四毛钱一尺的瑕疵布不要布票，买不买都挺难的。
一是没什么钱，二是害怕布拿回来用不上怎么办？
“登记一下，如果拿回来实在看不上的不要也不要紧，但是拿回来后最多只能按登记的数量买，多的就没有了。”
只卖一个布，她搞了一个寂寞是不划算的。
村民们就很纠结，买，怕亏，不买，更怕亏。
最后纠结人家就登记了五到十尺布，也有一部分人家不要的，或缺钱或看不上眼，杜红英没看到高建成家的名字。
又开始抹泪了，这个时候的眼泪很大程度上是有做戏的成分。
“我们家也没人当兵没在部队，想打听个什么事儿也打听不了。”
“姐，以后我去当兵，我一定将姐夫的事儿给弄个清楚明白。”
“真的？”
“嗯，真的。”
“可是，你姐夫也说了，当兵也是要有文化才行，你看他就是读了初中才有机会当兵的。”
“不就是初中吗？明年我就能考了。”
“你能考上吗？”
“我肯定能。”
“我也觉得你肯定能，红卫，你其实挺聪明的，比高思文还聪明，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考上初中。上了初中，初中毕业就算没去当兵你也可以当一个代课老师，比高思文还厉害的那种老师……”
自己一家人有多恨高思文，这会儿就能给杜红卫多少动力。
“姐，我一定要考上初中，等满了十八岁我就去当兵，我一定把姐夫的事儿搞明白。”
“好好好，姐等着那一天。”
杜红卫又被杜红英各种洗脑，雄纠纠气昂昂的回去了。
杜红英……别说不行，一切皆有可能。
杜家两个弟弟，一个学医一个参军，这两条道路都与上辈子截然不同，希望因为自己的重生给他们带来好运。
说起读书，杜红英知道几年后国家政策有变，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名参加高考。
她好想试一试。
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而且又特别害怕数学题……就觉得参加高考肯定是在为难自己。
更何况，自己还要带一对双胞胎孩子，总不能真的就丢给爹娘管吧。
他们的父爱已经缺失了再缺失母爱岂不是悲剧。
算了算了，读书高考这个事儿自己不要想了，还是好好的搞钱吧。
找自己擅长的事儿来做才是正理。
搞钱也是要门路的。
每次卖点蛋给周贵芳挣不了多少，所以还得另想办法。
直到晚上石柱和李红梅给她拿回来箩筐时整个人都兴奋了。
“周大姐说这是她弟媳棉纺厂的次品，发给工人抵工资的，她弟媳不要了就送给你，哪怕扯了做几张尿布也行。”李红梅道：“红英，那个周大姐真是好人。”
“是啊，她是我的贵人。”
每个月能通过卖蛋挣点零用钱，这也算是好运。
“红英，以后你挣钱的门路都喊上我们，我们给你跑腿。”
石柱去收鸡蛋鸭蛋，两天时间就能赚到两三块钱，李红梅也贼聪明，杜红英是一条大腿，得稳稳的抱住了。
“好啊，我身子不方便，有你们帮忙再好不过了。”
杜红英将周贵芳送她的布料拿起来一看，全棉的，应该是印染上出了问题，花朵不规则，颜色有浅有深。
这一节布料足足有五六米，做尿布她可舍不得。
却可以给孩子做两套小衣服。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发现有一条门路似乎可以走：买棉纺厂的瑕疵布来做衣服去卖。
第七十章
看大戏
生产队挖红苕种小麦陈冬梅不让她去。
杜红英想做点轻松的，亲爹是队长，不给她安排活儿。
“不去干，有我们吃的一口就不会饿着你们三娘母。”杜天全道：“重的你干不了，轻的安排了你干逗人说闲话，说我假公济私什么的，还不如就在家里歇着，以后孩子生了活儿多得很你干都干不完。”
“红英，你要听劝。”陈冬梅道：“挖红苕的活儿是割苕藤、挖红苕、抹红苕、挑红苕，不是用力就是弯腰，都不适合你干。”
“抹红苕轻松点，那都是安排给村里的老弱病残和小孩子做的，你就不要去给他们抢了。”
“娘，我不抢，就是闲得厉害。”
杜红英是真的闲了。
她去找了周贵芳说棉纺厂瑕疵布的事儿，她答应问问弟媳给她回话。
当然，杜红英也知道这种事儿可遇而不可求，同样的东西并不见得自己就一定能拿到，因为还要靠关系。
也不知道周贵芳的弟媳在厂里是干什么的。
普通工人的话基本是没戏了。
“给孩子做衣服鞋子嘛，两个孩子要穿不少，特别是裤子，一会儿就打湿了。”陈冬梅抱出了一床已经补了几次的床单：“这个你也撕出来用开水烫了收拾好，以后给孩子做尿片片。”
“养一个孩子不简单，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更何况你还两个，要当娘的人了，要学会算计……”
好吧，冬梅娘教的都是经验，虽然活了上下两辈子了，第一次怀孕生子，这些都是空白的，她是该学着点。
按娘的吩咐拆旧床单撕尿片片，一片片的撕好看着纱线飘飘杜红英实在受不了，干脆又将边子用机子过了一道，烧了一大锅开水烫了再捞起来晒在保管室坝子边的竹竿上。
数了数，有三十二条，两个小豆芽应该换得开了。
“红英，我的天啊，你这是彩旗飘飘啊？”
李红梅来保管室找她时看到了就大笑不止。
“那可不，我累了一天的功劳。”
杜红英自己也笑。
“红英，知道不，今天在窝土出工又看了场大戏。”
说着挤眉弄眼的。
“啥大戏？”
农村里看大戏那肯定是八卦哪家的家事儿。
“文菊啊，要上工，你爹想着她怀孕又是城里人斯文就安排抹红苕。”
“这活儿轻松，可以坐着抹。”杜红英觉得没什么可质疑的：“我说去上工，我爹娘都说怕有人说他假公济私开后门，坚持不让我去呢。”
“是啊，这是最轻松的活儿了，结果她嫌弃脏，迟迟不敢下手，用一根树枝在那里挑呀挑……”
杜红英乐了，这画面是不是太美好了。
“窝土是蛮泥巴土，沾红苕得很，用树枝怕是挑不干净噢？”
“可不，你爹分了工的，一家人挖完一块田记工分。高大叔负责挑，高大婶想着她怀着孕腰不好使就自己去割了苕藤，她只负责抹红苕，结果高大婶挖了两行了，她还没有抹一挑。高大叔将小麦窝子打好了，点了小麦挑了粪过来，她又嫌臭，在那里吐得一塌糊涂，别人家已经干完了，他们家还没干到一半，高大婶骂得不得了，文菊就在那里哭。”
然后呢？
“高大婶骂得更凶了，说文菊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吃饭。”李红梅想起张桂兰骂人的样子都心有余悸：“高大叔觉得丢脸让她别骂了，结果高大婶又说他护着文菊……”
要不是旁边的人劝着两口子差点打起来。
“文菊一个劲儿哭，哭得让村里好多人都同情她，都说高大婶是个恶婆婆。”
“她们还真是会找乐子啊，农忙时节给大家提供一点笑料，也算是做贡献了。”杜红英淡淡的说。
内心却并不平静。
这些活儿上辈子她也做啊。
那时候她一个人顶俩。
分到高家的活儿，她一大早就去割苕藤，高建成挖，张桂兰抹，自己就负责挑。
全生产队最早完工的就是她家负责的土。
得到的是大家的表扬纷纷说高家娶了一个好儿媳妇。
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一个廉价的劳动力，超级讽刺。
“她怀了六个多月了吧？”杜红英摸着自己的小腹，那个孩子比自己的大两个多月呢。
“嗯，我娘说看不出来，一点儿也不显怀怕是营养不良。”李红梅道：“你看你四个多月腰都粗了好多了，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别太胖了就好。”杜红英没告诉她自己怀的是双胎。
这事儿谁都没说。
“她一脸的蜡黄，眼睛都深深的陷进去了，哪像你啊，红头满面油光水滑的“李红梅“啧啧”两声：“跟着婆婆和不跟婆婆区别真的好明显啊，幸好以后我没有婆婆。”
“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杜红英就笑问。
“难噢，我娘让人家修了房子才结婚。”李红梅一声叹息：“只希望这个呆子别让我等到三十岁。”
“说啥呢，石柱有的是本事。”
“那个，红英，什么时候又去收蛋啊？”
李红梅知道在生产队挣十个工分才四角钱，石柱帮红英收两天蛋就能挣两三块钱，这样的好差事多多益善。
“也得等周姐家的蛋吃完了才会买呀。”杜红英就笑：“你不怕他们说我带坏了石柱搞投机倒把的事儿？”
“屁，卖个蛋而已，怎么就投机倒把了。”李红梅凑近杜红英道：“红英，我能不能早点嫁给他全靠你了哈。”
“这么恨嫁了啊？”
“我们俩是同年的，你都要当娘了我还没出嫁，你说到时候你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的孩子还没出世，再以后你当婆婆了我的还没长大，你当奶奶了我的还没娶儿媳，一步慢步步慢，这怎么行？”
“这个还要搞比拼啊？”杜红英笑得不行。
“那是，咱姐妹儿要齐头并进，不能掉队。”
李红梅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起嫁人一点儿也不害羞，甚至还带着憧憬，大约这就是要嫁给爱情的样子吧。
“这么着急要不你把生米煮成煮饭，先斩后奏？”
“这主意你敢出我不敢做，我娘说她会送呆子去监狱，因为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时代这主意是有点骇人听闻，杜红英也只是开个玩笑。
第七十一章
折腾红苕叶子
生产队的人都忙得很，杜红英却闲得不行。
闲着总也不好意思，就回娘家去给家里人煮饭。
和高家断了关系就这点好，随便怎么帮衬娘家他们也无话可讲。
“红英，你搞这个干啥？”
陈冬梅见女儿居然在摘红苕叶子的茎，还一根根的撕，这是三岁小孩子玩儿的事。
“搞一份菜来吃。”
菜？
杜红英耐心的撕了大约一斤左右的红苕叶子茎，让冬梅娘切海椒、花椒、姜葱呛炒。
“你这个女子，怀着孩子呢，吃辣了娃娃出生就要长红疙瘩。”
“娘，就吃一次，我也不吃那么多，主要还是让你们尝尝。”
尝尝，杜天全对吃还是很感兴趣的。
惊喜的发现，这个东西很下饭。
红兵红卫都大为称赞。
杜红英突然想起一件事：苕叶也可以搞吃的。
于是第二天，陈冬梅就发现自家闺女又折腾苕叶了。
“好的不吃，你要跟猪争食。”
“娘，这个东西做出来也好吃。”
“我看你要干什么名堂。”
话是这样说，还是要帮忙搞。
这一次杜红英摘了好多红苕叶子。
“老的不要，嫩的不要，烂的不要。”
“要求还高呢，猪老嫩好坏都能吃。”
“娘，我们好歹是人。”
“你还知道是人啊，就算以前闹大饥荒的时候我们也没吃过红苕叶。”
“娘，你确定那时候有红苕叶给我们吃？”
杜红英也是经历过大饥荒的年代的，唯一庆幸的是他们通安村有一条河，大旱的时候全村人挑水抗旱好歹保住了收成，伙食团里不管是干饭稀饭还是之后的红苕汤瓜菜汤好歹能还能供应。
饶是如此，家家户户也没少吃野菜，别说红苕叶了，连着芋子叶都吃过呢。
“是啊，那个时代真的是恼火，我们村还行，离河远的村子干得没收成饿死了好多人。你舅公家一年饿死了三个……”
一说起过去，冬梅娘就找开了回忆的话匣子。
关于大饥荒的事儿杜红英年纪小有点迷糊的记忆。
老娘爱说，她听着就是。
有时候也很感慨：能从那个灾难年头活下来都是幸运儿。
杜红英摘了满满一烧箕的红苕叶子，很认真的清洗干净锅里烧开水，放了点盐和油倒下去过了一趟水捞了起来。
锅里放油，然后又放了老娘自己做的豆瓣，黑豆豉，又抓了一大把的花椒丢进去，这一锅油让陈冬梅心疼不已。
“你炒一个菜用的油我们家能吃三天了。”
“娘，这个菜不是一顿吃的，可以吃好久。”
将红苕叶子炒了盛起来，杜红英看上了老娘装盐的罐子。
“你拿这个干啥？”
“装红苕叶啊。”
“不吃吗？”
“可以吃一点，但是放上半个月吃更香。”
陈冬梅信了她个邪。
“我看你要搞个什么名堂。”最后从床底下摸出来两个和盐罐一模一样的陶罐子：“这个是你大姨爷在陶罐厂拿回来的。”
“啊，还可以拿啊？”
“你没看到吗，口子有点歪了，是次品，按规矩是要砸了的，他是老师傅给厂长说拿几个回来装盐巴才同意的。”
“噢。”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是很单纯的，基本上都讲原则和规矩，是不会冒着风险做这种贪小便宜的事儿。
杜红英将陶罐洗干净倒扣在灶台上，等里面的水流干净了再装。
晚饭吃饭的时候还是舀了一小碗端上桌。
无一例外的又受到了表扬。
“姐，你怎么这么厉害，炒的菜比爹做的还好吃了。”
杜天全就瞪了红卫一眼：“以后别想吃我炒的菜，要吃各人去炒。”
“嘿嘿。”红卫不好意思的笑：“爹，你别这么小气，我这不是夸我姐好吗，她是女生得讨她欢喜。”
杜红英……这臭小子的嘴越来越油了。
“姐，你这个真的是红苕叶做的吗？好下饭啊。”杜红兵又去添了一碗饭称赞不已：“姐，有没有多的，我给肖爷爷送一碗去，他老人家就喜欢吃这个味儿。”
“那我明天再做，这个做好了放上半个月更好吃，到时候再送他。”
“好。”
“好啥好，你姐做这个东西我的油才背了时，米也背时，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多添一碗的饭。”陈冬梅笑骂道：“一斤菜油她两顿就要搞光。”
“油多菜就好吃，这个是硬道理。”杜天全就有发言权了：“舍得放油放调料，什么都好吃。”
杜红英想说没那么简单，有些菜油多也不好吃呢。
咳，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和大厨较真。
第二天，杜红英继续搞红苕叶子酱，而且搞得更多了，因为她发现娘床下还有一个能装五六斤重的陶罐子，娘说那个留着装猪油。
杜红英就说借来用用。
陈冬梅看着败家闺女一顿就用掉了最后一斤菜籽油，豆瓣豆豉抠了好大一个洞心疼得不行。
“杜红英，你明天回你的保管室，我自己回来煮来吃。”陈冬梅笑骂道：“想要吃你的现成代价太大了，我要用一个月的油，你两天就搞空了，惹不起你，你快回你的保管室。”
“娘，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之前可是您天天喊我回来住的，我不回来住我只回来吃，这一下你撵都撵不走我了。”杜红英乐呵呵的回应。
“他爹，你看看你这闺女。”
“呵呵，就是吃点油嘛，没事没事儿，红兵，明天去打两斤。”
“还是我爹好一些。”
“哈哈哈……”
全家人就乐呵呵的笑。
杜红兵杜红卫都喜欢大姐帮忙煮饭，吃的菜真的比娘煮的好吃，而且还有意外。
这不，这天晚上就煮了一锅的鱼。
“哪来的鱼？”
收工回来的杜天全和陈冬梅都好奇。
“我在河边安了一个窝子，钓的。”总不能次次都说是捡的，换一个说辞。
桌下的追风抬头看了一眼杜红英。
杜红英撸了一下它的头以示安慰，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功劳，那也是怕你太出色了遭人嫉妒。
人怕出名猪怕壮狗的本事也不能显露出去。
“你还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哈。”陈冬梅啧啧称奇：“这半年多长了不少的本事。”
那啥……多说多错，小心掉马，杜红英连忙低头吃鱼不吭声。
第七十二章
安保科文亮
“你要赶场可以，不准骑自行车。”这天杜红英说明天要去上街赶场，问爹娘有没有要买的东西：“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走累了就歇歇，你肚子里可是两个，不轻松呢。”
“知道了，娘。”
果然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娘的人是操不完的心。
不准骑自行车就只能走路，这……以前上街都是走路也过来了啊，自从能骑车后就再也不想走路了。
娘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杜红英只好步行。
背了一个小背篼带上追风，一路上看到地里的村民们都在劳作，只有自己日子很逍遥。
杜红英忽然就觉得怎么都是过一辈子，上辈子累死累活也没落到什么好处；这辈子就懒了就好吃又怎么了？
换一种方式怎么舒心怎么来不香吗？
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傻不傻！
因为正是种小春的农忙时节，镇上赶场的人也很少。
路过邮局门口的时候，杜红英停了下来，进与不进都很纠结。
以前每每路过都带着期盼，等着有一封信是属于自己的，等着工作人员喊她签字认领。
可是，这种期盼现在都成了奢侈了！
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红英，果然是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呢。”周贵芳刚才在忙，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也看到了她低头拭泪的场景。
周贵芳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她等杜红英收敛好情绪才走出来，假装无事人一般的招呼她。
“周姐。”杜红英扯出一抹笑：“我刚看你忙，就没进来打扰你。”
“嗯，刚才是有人……”说收信件的话没说出来：“我正想找你呢，我问我弟妹了，厂库房里还有瑕疵布，只是量大，而且，这个不能处理到私人头上，所以你可能拿不到。”
好吧，这个时代生产物资都是对公销售的。
“有多少？”杜红英想了想：“如果以生产队的名义能拿到吗？”
周贵芳就露出了赞许的眼光，这姑娘真是一个精明的。
其实之前她就想过，要不然就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拿货。
“主要是灯草绒和卡几布，一样有一些，加起来有十多匹，几百尺布料。”
“一尺卖多少？”
杜红英心跳加速，她有机会搞一个大的。
“我弟妹问过了，如果有介绍信，最低成本价两毛一尺。”
如果收不回成本，纺织厂是不会卖的，谁也担不起这个亏本的责任。
“周姐，我……”
“你如果能拿下，就去开个介绍信，下周我要回去带你去，周天没人上班，周一你可以去纺织厂谈。”
只是货还得她自己弄回来。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周姐，咱们镇上到市里一共有多少里路？”
“你不会是想走路弄回来吧？”周贵芳吓了一大跳：“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可别乱来。”
“没有，我只是想我们大队有拖拉机可以租借来用用。”
周贵芳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她了。
不过拖拉机也恼火，市里到镇上有六百多里路呢。
“你得算上油费、路上吃住开销，红英啊，布拿回来干嘛，你确实能赚钱吗？”
知道这姑娘是个有主见了，周贵芳还是担心她。
六百多里路，拖垃机还真是不好使。
正说着话，邮局门口停了一辆吉普，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
“嫂子，真的是你。”
杜红英愣了一下，面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了。
“嫂子，我是老谢啊，上次开车送你们回来的老谢……”
老谢都不敢提老高的名字，他也是出了一趟任务回来就知道老高没了。
兄弟几个商量了好多，决定来看看杜红英。
没想到看到杜红英肚子都挺起来了。
“嫂子，你……”指着杜红英的肚子，老谢嘴里都说不出话来了。
“嗯，四个多月了，这是他留给我的念想。”
“嫂子，您辛苦了，嫂子，孩子生下来，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养。”老谢眼眶红了：“嫂子，我们兄弟几个都会感谢您的。”
“没事儿，我能生我也能养，谢谢你们！”
什么叫战友胜过亲兄弟，这就是了！
想想高家的作派，再想想老谢这几个战友的话，杜红英是很感动的。
“谢队，时间到了，咱们还得去市里。”
车里司机在催促。
“好，就来。”老谢向杜红英敬了一个礼：“嫂子，你多保重，有事找海子，我们几个兄弟能帮的绝不推辞。”
“好，多谢你们。”杜红英也不矫情，看着老谢打开车门突然想起一件事：“谢队长，你们经常去市里吗？”
老谢一愣？
“对不起，我不是要打听什么，我是有一批货要从市里带回来，找不到车。”
“嫂子，什么货，货在哪里？”
“在第一纺织厂，十多匹布。”周贵芳一下就明白杜红英所想：“不过你这个车也带不了多少。”
“嫂子，第一纺织厂是吧，你去找安保科的文亮，报我高哥的名字，他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好，多谢多谢。”
“嫂子，我先走了。”
看着车子消失，杜红英回过神来，这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自己以为很难的问题，在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既然你家那口子有战友在第一纺织厂，那事情就好办了，周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市里，周一我弟妹带你去办手续，然后余下的我们也就不担心了。”
“多谢周姐。”
“谢啥，我还没谢你呢，对了，我周天回去还是要带蛋的。”
“好，我这就回去收。”
和周贵芳分开后，杜红英去了供销社，看到卖肉的窗口还挂着一笼心肺。
“不要票，五毛一笼。”
“您给我开票吧，谢谢。”
这东西一般人家都不会买来吃，没油气，浪费。
把心肺用洗锅刷在水里冲洗，边冲边戳，冲洗得白白净净的，然后过一下水抓点泡姜泡海椒之些一起下锅煮，杜红英一想着心肺汤口水直流。
等爹娘收工红兵红卫放学回来吃饭的时候，揭开锅盖就是一阵惊喜。
“姐，你在这里煮饭我个头都能长高不少。”红卫最是夸张：“一放了学我就想往家里跑，满脑子都在想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怎么也没想到是心肺汤。”
第七十三章
凑钱
杜天全怎么也没想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连自家闺女煮的饭吃了都要付出代价。
“生产队给你开介绍信，你去市第一纺织厂拿布料？”真正是要吓死他噢：“红英，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了，这是投机倒把。”
“爹，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这个爹脑子里装的东西真正是根深蒂固了。
“瞎说啥，我红英怎么会投机倒把。”陈冬梅不干了：“他爹，你别胡说，红英是烈士家属，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儿的。”
“对啊，爹，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总有人家要给孩子做新衣服的，这布有点瑕疵但不妨碍使，我去拿回来生产队的人要的话我可以便宜卖给他们做新衣服的，不要布票哪一点不好？”
杜红英想好了，拿价两毛她至少得卖上四毛，看似自己好像赚了一半，事实上并没有。
因为她跟着周贵芳去市里还要住招待所，吃喝拉撒什么不要钱？
回来也搭不了便车了还得自己坐车回来，这一趟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第二个，如果卖太便宜了，到时候闹开了才不好看呢，供销社那边怕是会找她麻烦，说她扰乱市场，那才真正算是投机倒把了。
“你有这么多钱吗？”
杜天全叹息一声，这闺女胆子真的有点大，还和石柱在收蛋卖，什么钱都想去赚。
“没有。”
是真没有，两毛一尺，有好几百尺布料，一口气拿少她至少得准备一百多块钱的本钱，而且还有路上开支，身上没个两百块钱怎么出门。
“我想将自行车卖了做本钱。”
“红英，这个事儿就不能不做吗？自行车是志远给你买的东西。”
高家知道了怕是又要闹腾了。
“娘，没事儿，我有把握，总得给赚几个好养孩子。他们没爹了，全靠我。”
这话听得杜天全夫妻心口都疼了。
“这样吧，我晚点问问保管、会计和妇女主任，如果他们都觉得行，我给你开介绍信，生产队要用的布料钱就提前借出来。”
虽然是队长，但是生产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得商量。
吃过晚饭，杜天全就去生产队走了一圈，把妇女主任黄大嫂、会计耿叔、出纳苏三哥一起喊到了保管室。
“我主要还是想给我的孩子做几身衣服，去买布又要布票价格又贵，无意中和人聊天知道这么个信息，所以我就想多弄一些回来。”
关于说辞父女俩都统一了口径，然后中间该省的省略不说，让这些人知道是她杜红英凭本事搞回来的就行。
“你们看生产队的人要不要？我寻思着这布料虽然有瑕疵好歹算是新布，印花错了或是染色不齐什么的对咱们乡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宜又不要布票，能搞回来也不错的。”杜红英就问：“黄大嫂，耿叔、苏三哥，你们说呢？”
“要！”
不说别的，自己家孩子也有一大群里，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小的还能捡，但是大的长大了，一年长一截，过年总得做新的。
能省一点是一点，这布料，他们要了！
“那就麻烦生产队给我出一个介绍信，我周天就去市里提布料。”杜红英道：“不知道你们要多少？我好准备钱。”
“队长，这件事儿我看还是挨家挨户统计一下，省得说我们做了什么手脚。”
“行，那我们四个分头去统计，明天就交给红英”
四毛钱一尺的瑕疵布不要布票，买不买都挺难的。
一是没什么钱，二是害怕布拿回来用不上怎么办？
“登记一下，如果拿回来实在看不上的不要也不要紧，但是拿回来后最多只能按登记的数量买，多的就没有了。”
只卖一个布，她搞了一个寂寞是不划算的。
村民们就很纠结，买，怕亏，不买，更怕亏。
最后纠结人家就登记了五到十尺布，也有一部分人家不要的，或缺钱或看不上眼，杜红英没看到高建成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