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好侄儿就等不及了,夜里来她的单人病房里拔她的氧气管。

    她难受得醒了,想要叫医生,被她侄儿捂住了她的嘴。

    她侄儿露出狰狞的面孔,“姑姑,你已经快70岁了,人反正是要死的,何必再浪费钱呢?你要知道,你躺在医院里这每一天,浪费的都是我的钱啊!全是我的!”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下……

    问她这一生可有悔吗?

    有啊……

    她最后悔的事,是没有好好待他——她的丈夫顾钧成,那个早早就牺牲了的男人,后来的许多许多年,她都再也没有遇上那么好的人了……

    侄儿狰狞的面孔在她面前渐渐模糊,在咽气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眼前浮现的是那黝黑硬朗的面容。

    “顾钧成……”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一瞬,悔恨的痛充斥着她整个心房。

    顾钧成,如果一切重来,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了……

    只是,林清屏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竟然真的能再重来。

    她躺在顾钧成家旧房子的床上,看着灯光下贴着双喜字的窗户,心神不宁。

    她回到了48年前,她20岁的时候。

    这一年,她娘收了顾家100块钱彩礼,逼着她嫁给了顾家。

    她不情不愿嫁过来,对自己的丈夫顾家老二顾钧成横竖看不顺眼。

    嫌弃他皮肤黑,嫌弃他年纪比自己大七八岁,嫌弃他当兵粗鲁不斯文,嫌弃他带着个孩子,嫌弃他太远、什么都丢扔给自己,包括那个孩子……

    她在顾家作天作地,闹得顾家人仰马翻,还把顾家的东西尽往娘家搬。

    几年后,顾钧成牺牲了。

    尽管她作成这样,顾钧成的遗书里却还是留下遗言:抚恤金都留给她,很抱歉耽误她这几年的青春……

    她后来能开饭馆,从小县城开到市里,再开到大城市,那笔他用命换来的抚恤金,是她的启动资金……

    林清屏躺在床上思绪纷乱,天早已经黑了,顾钧成却迟迟不进房里来。

    半年前她不情不愿嫁给顾钧成,为了不跟顾钧成做新婚夜那点事,她大冬天直接把自己冻病发高烧,第二天,顾钧成就因紧急任务归队了,所以,她跟他之间什么都还没发生的。

    顾钧成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的心思在他面前一点也藏不住,知道她不愿意,所以上辈子的这一次探亲回家,他是找理由跟她分房睡的。

    这一世他还会这么做吗?

    她心里细细一算,距离他牺牲的时间只有四年了。

    如果,这辈子注定还是这样的结局,那这几年里,她不管怎样,都要好好陪陪他。

    思来想去,她心里一横,冲了出去。

    顾钧成在洗澡。

    她知道!

    就在猪圈旁的冲澡房里,她听见哗哗的水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然后直冲过去,推开了那个歪歪扭扭毫无防备作用的门。

    然后,她的眼睛就直了。

    她跟他夫妻一辈子,竟然不知道他身材这么好!

    虽然肤色偏黑,但他是军人好嘛!

    那种健康的阳刚之气,完美的肌肉线条,完全可以和雕塑媲美!她上辈子眼瞎才会嫌弃他吧!

    她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顺着那些在他皮肤上滚动的水珠,一点往下看!

    此时此刻,她就是小水珠本珠!

    但,顾钧成迅速用毛巾将自己裹了起来。

    “出去!”冷冷的一声呵斥,在命令她。

    “我……我来拿你换下的衣服!”她不争气地红了脸,随手把他的衣服拿上,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手臂还撞在门框上,撞得她巨痛。

    回到房里,以后,她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眼前尽是他身上的小水珠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乱滚。

    她“嘤”一声,滑进了被子里,手臂再度一痛。

    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是“男色误人”!

    她把自己今天上午受伤的手臂都给忘了!

    上午她在山里遇到村里的二流子了,要对她动手动脚,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划破好大一块。

    本来伤处都已经止血了,她这么连撞两下,又开始渗出血来。

    她痛得“嘶嘶”的,却听见房门响了。

    他回来了!

    她赶紧躺好。

    只见门一开,果然是他进来了,什么也没穿,但用一块旧旧的布把自己裹起来了。

    林清屏看着那块布,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他却黑着一张脸,在桌上看见了自己的衣服。

    “你把我的干净衣服拿走了!”他冷着声音说。

    林清屏:……

    当时心里眼里全都乱成一锅粥,哪里顾得上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啊!本来就是借口!

    但,不能让他占理!

    “谁……谁让你凶我?你一凶,我就……就……”她憋啊憋的,憋得两眼泪光莹莹,委屈极了的样子。

    顾钧成:……

    顾钧成一时语塞,拿上衣服又出去了。

    再回来时,已经穿上了裤子和背心,军绿色的背心,手臂和肩膀都露在外面,残留的水珠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下淌……

    林清屏看得失了神,直到他走到她床边站定了,才恍然回神。

    他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

    她的呼吸都凝滞了。

    上辈子没有这一出!

    空气里忽然全都是潮湿的水汽,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啊——”她刚想说话,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

    她惊呼。

    “痛?”他忽然问。

    突如其来的低沉的压在喉咙里的声音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第2章

    痛吗】

    “没……”痛也要虚伪地咬紧牙关!

    但显然,他不信。

    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红色的药水和药棉,托着她的手,给她细细把伤处都涂了一遍。

    药水凉凉的,刺激一下伤口,可真疼啊……

    她疼得咬紧了嘴唇,五官都皱到一起了也不吭声。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找的。”

    说完他就松开了她的手,将药水什么的收了起来,准备开门。

    眼看他又要出去了,她急得大喊,“你去哪里?”

    他被她喊得错愕,回过身来。

    “你为我想过吗?你不跟我睡一个房间,你妈知道了会怎么说我?”她呛道。

    “妈不会……”

    “她当着你不会!你走了后呢?”她一脸不高兴,“我不管!你今天走出这个门试试看!”

    他似乎有些无奈,但终究还是没有走,只是从柜子里取了被子,打了个地铺,一声不吭地躺下了。

    夜,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静得,她能听见自己慌张凌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觉得,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按住狂跳的胸口,直接小声尖叫一声,跳下床就往他的地铺奔去,并且顺利地,和他挤在了一起。

    他猛地坐了起来,黑暗中的眸子闪动着兽一样戒备的冷光,“干什么?”

    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审问的语气。

    她整个人都是抖的,脑子却转得飞快,指着自己的床,“有……有老鼠……”

    他起身打开灯,在她被子里翻腾了好一阵,回身冷着脸问她,“哪里有老鼠?”

    铁塔一样的身形,虎视眈眈的锐利眼神,她顶着他给的威压小声嘀咕,“就是有……现在,可能跑了……”

    他便杵在那里,铁塔似的,不说话。

    她干脆眼睛一闭,你不说我也不说!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现在没有了,回你床上睡!”

    “哦……哦……”林清屏磨磨蹭蹭从他地铺上起来,坐到自己床边,再看着他关灯,看着他重新在地铺睡下。

    她狡黠一笑,再度奔向他,熟练而又迅速地挤在了他身边。

    “又怎么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

    她明显听出他的不耐烦,但那又怎么样?她挤得更紧一些了,紧紧地贴着他,“还……还是怕,万一老鼠又回来了呢?”

    顾钧成:……

    “随便你。”他冷冷的一句,算是结束了今晚的谈话,睡得一动不动的,好像再也不想理她了。

    她贴着他,闭上眼,嘴角弯起弧度。

    他身上真的好热啊,大夏天的,她贴着他,就跟贴着个火炉似的,可她也没打算动一动。

    然而,黑暗中,他却忽然开了口。

    “这次我正好有几天假,我们找个时间,去把婚离了。”

    林清屏:???

    什么意思?居然要离婚!?上辈子没这个事啊?

    她豁地一下坐起来,直视着黑暗中的他,绷着脸直接爆发,“顾钧成!你可真够渣的!”

    顾钧成被她骂得一懵。

    林清屏一脸愤怒,“我已经跟你结婚了!婚礼也办得热热闹闹,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我是你顾钧成的老婆?这才结婚多久?你就要跟我离婚!你让我往后怎么做人?”

    顾钧成愣了一会儿,道,“我可以,跟外面的人说,是我的原因,是我不好。”

    “那又怎么样?要遭受别人唾沫星子的还是我!我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莫名其妙就要变成二婚!我还能嫁得出去吗?谁还要会要我?更何况,你还是部队上的,别人会怎么说我?”林清屏一顿抢白。

    顾钧成顿时哑口无言了。

    “我不管!我既然跟你结了婚,你就得对我负责!你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的,你对我有多亏欠你没数吗?你还跟我提离婚?顾钧成我告诉你,我跟你之间,只能我提离婚!你没资格提!”林清屏发作完就躺下了,背对着顾钧成。

    听着背后那人的沉默,林清屏也觉得自己挺无赖的,但,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打消他离婚的想法?

    哼!顾钧成,你可真是出息了!竟然提离婚了!上辈子可没这一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林清屏的脸都是绷着的。

    吃早饭的时候,整个顾家气压都很低,尽管今早的早饭不错,因为顾钧成回来,每个人都加了个鸡蛋,也没有谁吃得很香。

    就连林清屏的公公婆婆都不大敢出声,实在是,这个儿媳妇嫁进来这半年,摔盆打碗,作天作地,脾气真的惹不起。

    默默吃饭的还有一个人:李志远。

    李志远就是顾钧成的儿子。

    但不是亲生的,是顾钧成战友的孩子,战友牺牲了,孩子没有人照顾,顾钧成就把他带了回来养。

    现在应是五岁,来顾家快一年了。

    因为这个孩子,顾钧成原本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跟他黄了,才有了顾家一气之下“高价”娶了她。

    李志远大概知道自己是顾钧成乃至是顾家的“麻烦”,所以,在顾家待得小心翼翼的,安安静静很少发出声音,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上一世,林清屏很嫌弃这个孩子,对他不曾有过几天好脸色,顾钧成寄回来的奶粉、营养品、男孩穿的衣服鞋子,她大多都拿去了娘家,这孩子一直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长大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她生病的最后那段日子,来医院看她,煲了热乎乎的汤,还给她钱,叫她……妈。

    但就这点钱,最后都进了侄儿口袋!

    林清屏看着瘦小的志远,心里酸得很,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给了他。

    就这么个举动,差点吓得志远把碗都摔了。

    其他人也都看着她,这真的很反常,从前的她,哪里谦让过,好吃的她先吃,好东西她带回娘家,尊老爱幼什么的,在她这里不存在的。

    林清屏自己也觉得突兀了,清了清嗓子,“心里闷,不想吃。”

    志远低着头,一点一点扒着那个鸡蛋,也不知道是不敢吃,还是舍不得吃……

    “对了,成子,你们结婚那天,你走得急,回门都没去,等下吃了饭,你陪瓶子回娘家一趟。”婆婆刘芬看着林清屏的脸色,有点缓和气氛的意?

    【第3章

    娘家】

    林清屏小名叫瓶子。

    顾钧成扒饭扒得飞快,“嗯”了一声。

    婆婆和公公就赶紧撤了,去给他们收拾回门的东西。

    等林清屏慢悠悠吃完,东西早都准备好了。

    林清屏一看,四大块猪肉、一篮子鸡蛋、一只鸡、一只鸭、一尾鱼、两袋奶粉,还有两块新料子。

    这在七十年代她们那个农村,已经是很丰盛的礼了。

    刘芬对顾钧成说,“你再把红包包上。”

    说着,还不时看看林清屏的脸色,看她是否满意,实在是,知道她是个往娘家扒拉东西的主。

    顾钧成应了一声“好”,林清屏却站出来说,“等等。”

    刘芬以为她嫌少,脸色一变。

    林清屏先把两袋奶粉拿出来,放在一旁,“这个给志远喝,他长身体,喝奶粉好。”这年头的农村,奶粉是稀罕物。

    而后林清屏从剩下的一大堆里面挑了一块肉,拎了一条鱼,交给顾钧成拿着,擦擦手,“就这些,够了。”

    刘芬以为她看错了,瞪大了眼睛,顾钧成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走吧。”林清屏什么都没说,拉着顾钧成的胳膊就走。

    林清屏的家在隔壁村,得走着去,顾钧成脚程快,林清屏哪里跟得上?

    只要顾钧成走快了,林清屏就不走了,在原地瞪着他。

    他走了好长一截,才发现她没跟上,就停下来等她,等她跟上以后,再一起走。

    这样走走停停的,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到林家。

    这时候的林家,她奶奶还在,弟弟尚小,家里还有个二妹,比她小两岁。

    她一进去,家里人便十分惊喜,尤其她奶,招呼得最热情,只是,目光却越过她往她身后的顾钧成看,在看到顾钧成手里仅仅只提着一块肉和一条鱼的时候,明显眼神里暗淡了许多。

    顾钧成最是敏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站着便有些不自在。

    林清屏将他用力一拉,把他拉得坐了下来。

    她奶把肉和鱼拎去灶房收拾去了,她娘便陪着她和顾钧成说话。

    拉了会家常,说她爹、二妹和她弟地里干活去了,还没回来,然后,便开始说村里的东家长西家短,提到了正题。

    “村东头那个林大娘家,你还记得不,闺女找了个镇上的女婿,给买了一辆自行车,可气派了。”她娘说得眼里放光。

    “哦。”林清屏淡淡回应。

    上辈子也是有这一茬的,她娘这么说以后,她逼着顾钧成给弄了张自行车票来,用顾钧成给的钱,立刻给娘家添了辆自行车,她弟每天骑着,到处游手好闲。

    她娘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愣了一笑,又笑着说,“招娣差不多也要说亲了,我们家里条件好些,也能说个好亲……”

    是的,她妹叫招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言而喻。

    前世,她妹不到二十就嫁人了,比她还嫁得“好”,“换”了五百块钱彩礼呢,哼,只不过,对方是瘸子,还打人,她妹两次怀孕两次被打流产,因后来再生不出孩子,挨打更成了家常便饭,最终,年纪轻轻就生病去世了……

    “给二妹改个名字吧,招娣招娣的,多不好听。”上一世痛快掏钱的林清屏只道。

    她娘一愕,笑道,“这都是小事,反正已经有你弟了,改就改吧,这自行车……”

    她娘说着,便看顾钧成去了。

    “这个事,我到时候想办法……”

    顾钧成从善如流地要答应下来,猛然感到自己大腿被一只小手给掐住,还掐得很用力,而话头也被林清屏接了过去。

    “这个事挺难的,没票,我们自己还没自行车呢!”林清屏眼前不由浮现出上辈子她娘怂恿她给她弟买车的情形。

    一切,从现在就开始了的。

    现在要自行车,要手表,后来,就要车,要房,要所有财产……

    她娘的笑容已经开始勉强了,“那林大娘家怎么能弄到票?她女婿是镇上的……”

    “那你当初为啥不把我卖给镇上的?要卖给一个当兵的?当兵的穷,没本事,搞不到。”林清屏直白地呛了回去,呛得她娘脸都涨红了。

    卖,这个字眼,真的不好听。

    她娘变了脸,顾钧成脸上也不好看了。

    她不动声色,她自然知道顾钧成有本事,但要这些虚名干什么?上辈子她就是太爱虚名,才有求必应!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顾钧成不这么想,他又开口了,“虽然有点难,但……”

    “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林清屏又给掐住了,恨不得掐他一块肉下来那种狠。

    顾钧成……

    好吧,再次闭嘴。

    林清屏却起身了,“我去地里看看爹和二妹,就回去了,家里事多。”

    顾钧成于是准备掏红包,他的大腿,第三次遭殃。

    于是,红包也没掏出来。

    她娘起身挽留,“吃过饭再回去啊,等下你爹和招娣都要回来吃饭的。”

    林清屏没有留,真去地里了,跟她爹打了招呼,就把二妹叫到一边说话,这才是她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二妹一头大汗,晒得漆黑的,可见地里的活不轻,但正是农忙的时候,她弟却不见踪影。

    饶是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人生,林清屏心里还是堵得慌,看着瘦小的二妹说,“娘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了?”

    二妹一愣,点点头,垂下的眼眸,掩去眼里的忧伤。

    “别答应!”林清屏握着她的手,塞给她一些钱,“这个钱,你自己偷偷拿着,去买本子和笔,再看看能买到书不,买得到就买,买不到我来想办法,好好读书,要考大学!”

    二妹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她姐:考大学是来村里的城里学生今年最爱说的话题了,但这种事,对于她这样的农村女孩来说,比上天摘月亮还难以想象。

    “听我的!娘要给你说亲你坚决要拒绝,不行你就来顾家村找我,我会给你做主!”

    林清屏坚定得扔下这番话,再回看在地里干活的瘦小的二妹,眼里泛起了泪光,这一次,一定要改变二妹的人生。

    

    【第4章

    背还是抱,你选】

    回去的路上,林清屏朝顾钧成伸出了手。

    “什么?”顾钧成看着眼前这只纤细的小手不明所以。

    “那个红包呢?”林清屏冷着脸问。

    顾钧成说不话来,因为,红包在他临走的时候还是给了丈母娘了,里面有80块钱。

    “交出来!”林清屏板着脸道。

    顾钧成交不出来了……

    “我说的是,你身上所有的钱,和工资折子!”其实,上辈子顾钧成也是交了的,就在这次探亲结束他回部队的时候,把所有家底都交给了她。

    一听是交这个,顾钧成立刻利索地掏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到她手里,“折子在家里,没带。”

    “嗯,回去再给我。”林清屏收了钱,“顾钧成,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顾钧成诧异地看着她。

    “你常年在部队,这个家就靠我撑着,你还有个志远要养,花费大得很,所以,家里的事,一切都要听我的!你不得擅自做主!每用一分钱,都要经过我的允许!”

    见顾钧成还在沉默,林清屏秀气的眉毛竖起,“你同不同意?”

    “同意。”顾钧成只要说话,一向都是这么干脆利落的。

    林清屏满意了,“行了,回家吧。”

    顾钧成明显松了口气,这是不追问红包的事了吧?

    但,这口气,松得早了些。

    顾钧成娶了个作妻,这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林清屏重生,这个“作”的人设始终是不会改了,走了没几步,她又开始了幺蛾子。

    她远远地落在了顾钧成后面,瞪着已经走远的顾钧成。

    等顾钧成发现人又不见了,他如来时那样在原地等,但,林清屏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跟上去,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顾钧成只好往回走。

    林清屏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挺拔的人儿,心里热热的。

    他长得可是真好看啊!

    五官俊美立体,轮廓清晰硬朗,她上辈子到底怎么瞎的眼,只喜欢那种白面书生……

    “怎么了?”他站在她面前问。

    她眼睛湿漉漉的,努了努嘴,“胳膊疼,走不动道了……”

    还把胳膊上涂了红药水的地方给他看。

    顾钧成:……

    胳膊疼和走不动道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他也不是很明白,但也硬着头皮应答啊!

    “那……我走慢点。”这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方法。

    “走不了!”林清屏拖长了声音跺脚,眼睛还是湿漉漉地看着他。

    “那……”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背我!”

    顾钧成愣住。

    “不然,抱也行!”

    顾钧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背和抱之间,选了背。

    林清屏如愿趴在了他背上,感受着他坚实的肩背,林清屏不由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她能感觉到顾钧成在逃避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最初嫁给他时明显的嫌弃吧……

    但没关系,她重生回来,就是来挽回的。

    她趴在他肩膀,更加清晰地看见他腮帮子上青青的胡茬、修剪利落的鬓角,还有他的耳垂……

    她忍不住对着他耳垂吹了口气。

    而后,看见他的耳根子迅速红了起来。

    “别闹!”一声严厉的发号施令的呵斥。

    但并没有吓到林清屏,她反而在他背上笑出了声。

    他就这样一直背着她回村,到村口的时候遇到邻居春婶儿,远远看到他们就喊,“成子,你们快去看看,你们家志远跟人打起来了!劝都劝不下来!”

    再一看,他俩是这么个姿势,顿时哑住了,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顾钧成倒没顾及到这个,一心只在那孩子身上了,一听,将林清屏一放就跑了。

    林清屏也急忙跟了上去。

    打架……

    上辈子志远就栽在这两个字上。

    这孩子很聪明,但在这个农村人还不那么重视教育的年代,他没有念几年书,顾钧成牺牲以后,公婆老了十岁,更是没心力再管他,他结交了一大批朋友,为人热血讲义气,总是替朋友出头,后来,终于惹出事端,将人打成重伤,他自己进了监狱……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这个阶段的志远应该很乖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就开始打架?

    林清屏心急如焚,一直跑到小河边,果然看见志远和村里的大胖扭打在一起,几个大人在拉都拉不开。

    志远这个时候才五岁,生得瘦筋筋的,只有大胖一半大,但是嗷嗷叫的居然是大胖。

    走近了,才发现,志远狠狠咬着大胖的肩膀,不管大人怎么拉,都死不松口,大胖反而因为大人的拉扯,越拉越痛,嗷嗷大哭。

    “李志远!”顾钧成走过去,威严一声冷呵。

    志远立刻松了口,在大胖的哀嚎和村民的议论声中,被顾钧成拎回了家。

    李志远的性子,骨子里是相当倔强的,不然也不至于以后闯出大祸,这会儿自个儿也被挠得满脸都是爪子印,但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肯说为啥要打架。

    顾钧成罚他站墙角思过。

    志远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回自己屋站去了,就是不说话。

    没站多久,村支书来请顾钧成,为了村里修大坝的事,请他去商量。

    顾钧成一走,林清屏试着跟志远说话,但她跟志远的关系在此之前都不好,彼此不搭理,这会儿要破冰,也得努努力才行,万事总得开头,不是吗?

    林清屏是端了一杯冲好的热牛奶去的,递给他。

    志远看了一眼,头又转过去了,没吭声。

    “小孩子喝奶粉好,个子长得高,你不想长高吗?比大胖还高。”林清屏把杯沿碰到他嘴边。

    志远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口气喝干了。

    林清屏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以后啊,每天都要喝,知道吗?我不在的时候,就自己冲。”

    志远不知为何,就红了眼,但小孩子自尊心强,转过脸把红了的眼睛藏起来。

    “怎么了?”林清屏尽可能轻柔地问。

    “我……我会走的,你不用这样。”到底是孩子,再倔强、再想忍住,说到这里,眼泪还是大串大串掉下来。

    林清屏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刚想继续问,外面响起喧哗声。

    

    【第5章

    你信流言吗】

    大胖的娘领着一大家子人来顾家找麻烦来了,在外喊得震天响,“刘芬!把你家的兔崽子牵出来!”

    她听见婆婆刘芬硬着头皮出去了。

    刘芬是个善心人,否则上辈子也不会由着林清屏作天作地,可这样一个人,怎么是一群泼妇的对手?

    林清屏只能把志远暂时放放,二话不说就开门,身后,志远小小的声音说了句:“你别……”

    但后面的话被林清屏关在门后了,打架这件事必然有隐情,但现在不是详细询问的时候,先把这波人打发了再说。

    外面闹得更厉害了,一群女人围着刘芬,七嘴八舌的,说得刘芬招架不住。

    “是赔点钱就了事的吗?把那个兔崽子给我叫出来!”

    “叫他出来道歉!磕头赔罪!”

    刘芬还在陪着小心,“孩子知错了,现在他正在思过呢,成子一会儿回家,会好好教育他的。”

    但对方不答应,就是要李志远出去。

    林清屏冲上前,挤开那些女人,把婆婆先从人堆里捞了出来,护在身后,“有事说事,该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逃避,我婆婆也说了,该赔赔,该教育教育,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孩子还要在一块玩,何必闹得这么僵?”

    大胖娘顿时跳起脚骂,“谁要跟野孩子玩?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孩子不跟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玩……”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大胖娘脸上挨了一巴掌。

    打她的人是林清屏。

    林清屏原本是想好好讲道理的,但显然,这道理是讲不通了。

    野孩子……

    前世,这是志远最忌讳的话,这一世,虽然他才五岁,但早慧而敏感,“野孩子”这三个字,对寄人篱下的他来说,是扎心之痛!

    林清屏站得笔直,凛然之气和顾钧成如出一辙,她甚至学着顾钧成眯了眯眼,怒斥,“野孩子?大胖娘,你给我听着!我家志远的父亲,为国捐躯!壮烈牺牲!你们今天能安安稳稳在家里种地,能东家长西家短说人闲话,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志远父亲那样不畏牺牲、视死如归的战士在守卫和平!在守卫我们美好的生活!你居然骂志远野孩子?你对得起那些舍生取义的战士吗?你对得起那些仍然在保家卫国的战士吗?我告诉你!我们志远不是野孩子!他是英雄的孩子!成子连队所有战士都是他的父亲!所有军嫂,都是他的娘!”

    林清屏大义凛然的话,威慑到了大胖娘。

    顾家多了这么个孩子,一直也没说是烈士的后人,现在大胖娘知道了,不敢再说志远,但也被气得够呛,恼羞成怒,当即就爆发了,“你是他的娘?你一个破鞋,凭什么当烈士后人的娘?”

    婆婆刘芬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死死拉住林清屏,颤着声音,求大胖娘,“你别说了,我给你道歉,我等会儿上门去给你道歉,你别说了,求你了……”

    林清屏被破鞋两个字震到了,但听着这话的意思,婆婆也知道点什么?

    只听一声大喊从身后响起“别道歉!我没错”,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林清屏和刘芬前面。

    志远居然冲了出来……

    林清屏把志远拎了回来,抱在怀里,死死按住,防止他挨这些人打,小家伙却情绪上头,在那狂叫:“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来打我!不准欺负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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