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很快又有人说:“我出两毛钱!让我抽!”

    还有人脸红脖子粗地喊道:“我出五毛钱!我要买回家送给我媳妇儿!你们都别和我抢!”

    洪金得意忘形的笑容彻底僵住,看着这群人甚至有人开出一块钱的天价,买一块破石头。

    他想,这些人是疯了吗?!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江茉是真能说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破烂石头都能让人哄抢,

    他这当牛做马的日子,怕是跑不掉了……

    洪金坐在人群里,听着大伙儿嗡嗡的声音哄抢那块石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

    西丰生产大队里。

    齐晔忙碌了一天,踏着黄昏的霞光,刚要走出村口,就被不少人围住了。

    大伙儿都很关心,“齐晔,咱们那一堆东西,真能卖出去?”

    有些人甚至都不信自己拿出去的那些东西会有人要,只是纯粹碰碰运气。

    齐晔口吻笃定,黑眸深沉,“大家放心,肯定能卖掉的。”

    当然,也有很多本来就不相信齐晔的人,比如刘菊香的几个亲戚,听到齐晔这么说,直接就嗤之以鼻,“别说大话了!就那些破烂玩意儿,也能卖掉?”

    王红芬也把那白眼翻到了天上去,“说这些大话有什么意思,等明天不就知道了吗?有些人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自个儿买下那堆破烂,骗大伙儿说卖光了吧?”

    没等齐晔回答,那边王春雨就笑了出来,“齐家婶子,你这话说起来挺好笑的,齐晔哥哪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啊,就算为了面子骗大家一回,也不可能每天都说把大家的东西卖光了吧?”

    王春雨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明眼人都点点头,期待地看向齐晔。

    至于那些不相信齐晔的人,更是一个个鼻孔朝天,朝齐晔瞪得眼睛珠子都出来了。

    其实除了刘菊香的亲戚和王红芬之外,还有些人和齐晔并没有多大仇多大怨,但有些人,就是见不着人家好。

    齐晔赚这么多钱,就是眼红,就是嫉妒,所以,就想证明齐晔没有能力,让大伙儿都不要请他跑腿,不让他挣这么多钱。

    齐晔也无所谓,他随便那些眼神里的冷刀子落在自己身上,言简意赅道:“明天就知道了。”

    一切,都让事实打脸。

    这也是江茉告诉他的。

    不过江茉的原话是,“你哪里说得过那些长舌妇呀,到时候就让事实把她们的脸打得啪啪作响就好了。不过,你得记住哪些人说了咱们的坏话,回来告诉我,我都记小本本上!”

    想起江茉那凶巴巴的护短眼神,齐晔心中又是一暖,忍不住弯起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朝镇上赶路的脚步,也忍不住快了又快,催促着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29章

    第29章

    看到江茉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的毛票时,齐晔一点都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这世上就没有江茉做不成的事情。

    看着江茉漂亮的笑容,满满的幸福感再次在齐晔的胸腔里蔓延,扩成一个大大的满足的漩涡。

    他想,能娶到江茉当媳妇儿,真是他齐晔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茉掰着指头数给齐晔听,“我一共做了三百一十六个号码球,所以应该收到三十一块六毛钱。”

    “不过,最后一个号码球让大家小小地竞拍了一下,最后那个号码球卖了一块钱,所以咱们一共赚了三十二块五毛钱,你数数。”

    江茉向来是动嘴不动手,麻烦的事儿都交给齐晔。

    齐晔也是任劳任怨,从不多说一句,把那一大堆毛票的每个褶子都弄平整,每九张叠在一起,再用一张毛票把这九张折起来。

    很快,他就把乱糟糟皱巴巴的一堆毛票都收拾得妥妥帖帖,平平整整。

    江茉拿走十堆毛票,放回自个儿的口袋里,“为了吸引大伙儿来抽奖,我花了一张大团结,所以都收回来。”

    齐晔点头,又见江茉拿走五堆,“这是我的辛苦费。”

    齐晔再次点头,数数剩下的钱,还有十七块五毛钱,差不多正好他给乡亲们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定价,明天拿回去给他们,刚刚好。

    原来,江茉早就算好了这些吗?

    齐晔惊艳又崇拜地看了一眼江茉,听她讲今天卖东西的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今晚不知道第多少遍感叹,他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江茉撑了个懒腰,齐晔就知道江茉困了,忙起身,要去给她打泡脚的水。

    江茉却按住他的手腕,“你动什么?你忘了?咱们现在有当牛做马的了。”

    她朝齐晔眨着眼,齐晔才想起来江茉和洪金的赌约。

    他打开门往外一瞧,洪金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用一种要死不活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们的门口。

    “……”齐晔动作顿了顿,江茉骄纵的语气从里头传出去。

    “洪金,我的洗脚水怎么还没送过来?让你去旁边机电厂里的医务室借个温度计来,你借了没有啊?我的泡脚水要四十三度,一点儿不能多,一点儿不能少,知道吗?”

    洪金狠狠捏着口袋里借来的水银温度计,感觉自个儿的心肝脾肺肾全要气炸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事儿!随便倒个泡脚水不就得了?还要量什么温度!

    他洪金哪看得懂温度计啊!

    洪金气得牙痒痒,却还是沉着脸,提着开水壶和冷水壶以及脚盆到江茉的房里,弯下腰来,先倒冷水,再慢慢掺热水进去。

    搅合一会儿,就拿出温度计来量一量,巨大的屈辱笼罩着他,让他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一眼江茉的眼睛。

    他可以想象出来,那女人的眸子里肯定全是高傲的讽刺,居高临下又挑衅的看着自己。

    明明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那么气人!

    洪金越想,越是气得连握着温度计的手掌都在颤抖。

    可他洪金,一向愿赌服输!

    所以再气,再憋屈,再丢脸,他也没有耍赖,而是在这儿给江茉当、牛、做、马!

    就连江茉也没想到,洪金居然赌品还挺好。

    听说洪金一向愿赌服输,从不耍赖,所以其他人赌输了就跑,耍无赖的时候,他却老老实实还债。

    不过,江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情。

    洪金这样的人渣渣滓,再怎么欺负他折磨他都不为过。

    她把他当下人使唤,让他干这个,干那个,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黑成了锅底,却还是在老老实实干着她安排的活儿。

    跑腿、打扫,应付她那些刁钻矫情的要求。

    不知以后如何,但起码他已经坚持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江茉记仇的小本本上,关于洪金的那一页,早就写满了!

    她倒是想,洪金能快点儿受不了,快点儿反抗耍赖。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让齐晔好好地、狠狠地揍洪金一顿了!

    -

    第二天一大早。

    齐晔就套了马赶去西丰生产大队。

    因为昨天大家伙都在观望,所以他昨天没带东西回镇上,江茉今天也没什么事干。

    她继续在招待所怎么欺负洪金的,自不必说。

    总之,她很解气,罗苹也眼眶微红地躲在远处,抿唇攥着拳头,神情复杂中带着一丝释然。

    而洪金,那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脸色阴沉得铁青铁青,趁无人的时候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犯什么贱!打什么赌!

    至于齐晔那边,还是盖了一上午的新房子,到了晌午时分,才慢悠悠地朝大伙儿吃饭休息的田垄上走去。

    看到齐晔过来,众人都沉默了,心想着,他是会解释呢,会道歉呢,还是会……

    齐晔直接拿出来一沓票子,厚得让人瞧直了眼,他放慢动作数着。

    两百多张一毛钱呢!可不数都要数一会儿么。

    刘翠花咽着口水,小声问道:“齐晔啊,这是、这是真把东西全卖完了?”

    “嗯。”齐晔随口答着,把钱数出来,分给前天托他带去跑腿的那七八户人家。

    大伙儿放在竹篮里的东西七七八八,各有不同,有的定价比一毛钱贵,有的定价比一毛钱少,差不多匀一下,那十七八块钱分给大伙儿就刚刚好。

    反正都是按集贸市场的物价来的,也不存在齐晔坑了谁。

    那七八户人家对自己拿到手里的钱都非常满意,笑得乐开了花。

    而之前那些看不起齐晔的,也同样看直了眼。

    那些眼红齐晔能挣跑腿费的,这会儿又眼红起这几户人家。

    当时那竹筐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破铜废铁什么都有,竟然还有人塞了石头去卖的,这也能卖出去?也能还钱?

    宋家婶子激动地数着自己手里的三块八毛钱,数了好几遍,忍不住颤声道:“齐晔,你这钱……是不是给我给多了?”

    齐晔回道:“没有,宋婶儿,您的那块石头不好定价,所以当时没告诉您能卖多少钱,但昨天拿去集市上,卖了一块钱。”

    这话,简直石破天惊,大伙儿都愣愣地看着齐晔。

    什么?是他们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一块破石头,怎么还能卖出一块钱的天价。

    这样的话,那谁还上工呀,谁还种地啊,都去河边捡石头得了!

    宋家婶子也愣得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次磕磕巴巴地问道:“真、真的?”

    “当然。”齐晔点了点头,转身回宅基地,“我先走了,各位乡亲们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捎去镇上卖的,仍然可以来宅基地找我。”

    “……不过,以前经常托我捎东西的人家优先。”

    他这一补充,顿时让之前那几户一直看不起他,说过风言风语的人家都尴尬了。

    怎么觉得,齐晔这话,就是在记仇呀?

    ……不会不给他们捎东西吧?!那可不行啊!破石头都能卖钱呢!

    谁会和钱过不去,见齐晔真能什么都卖出去,大家连下午的工都不急着上了,一个个撒丫子往家跑。

    王红芬也一直看着这一幕,她震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看起来,她好像再怎么说,大伙儿也不会信他的,以后都会找齐晔跑腿,谁让齐晔能帮大伙儿挣到钱呢!

    她恨得咬牙切齿,齐晔以后跑腿费只会越来越多,想让他在盖好新房子前搬回齐家住的想法,算是彻底泡汤了!

    王红芬第一万遍开始悔恨,当初就不该给齐晔说江茉这个媳妇儿!

    那小蹄子鬼主意多,脑子里的想法一个又一个,简直像个妖孽!

    比如这次的事儿,齐晔能把那些破铜烂铁还有石头都卖出去?王红芬知道他肯定没那个能耐。

    绝对都是江茉那个小蹄子干的好事。

    王红芬恨恨地想,齐晔……还真是走了八辈子大运,娶了个好媳妇啊!

    -

    王红芬没跟着那群人乌泱泱一块跑去齐晔的宅基地。

    她知道,齐晔现在不把她当婶子了,甚至不给她好脸子看了,这种好事,也自然轮不上她。

    她懒得去丢人,叫人看笑话!

    而齐晔的宅基地前,除了常让他帮着跑腿的王家、宋家、李家等等,之前那些看不上他的人家,也来了。

    比如刘菊香她娘一家,就来了好几个人,手上都抱着一个大竹筐,笑脸盈盈道:“齐晔,我们可是你丈母娘的姊妹,虽说之前没来过你这儿,但说起来,你那马车里还是得给我们几个的竹筐腾出个位置吧?”

    也有那些犯红眼病的人家,这会儿倒是眼睛不红了,一个个殷勤得不得了。

    “齐晔,之前是我们不对,不该说你骗人,但我们这也是实在没法想象,一块破石头还能卖出一块钱不是?”

    “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给你吃过烤红薯呢!你肯定不记得了,但没事,这种都是小事嘛,你帮叔跑个腿,把这些卖了,也是小事,对吧?”

    齐晔冷冷看着这些人,目光再扫过他们带来的竹筐。

    里面全是些卖不起价的东西,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里面塞。

    一张张贪得无厌的嘴脸,就算在灿烂地讨好地笑着,也让人觉得恶心,不想再看。

    齐晔别开眼,不说话,转身去接那些常来他这儿托跑腿的人家的竹筐。

    除了齐晔特别交好的几家,其他人家也都是西丰生产大队里很淳朴善良的人家。

    他们不会往竹筐里全放那些破铜烂铁,他们放的大多还是瓜果蔬菜,从山里挖的春笋,摘的野果子,采的草药,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家里用不上的物件,或者是想不到有什么用处但确实有一定价值的东西。

    齐晔只接了这些人的竹筐,自动忽视了那些曾经眼红现在又贪婪的人们,包括刘菊香她娘一家。

    今天,同样满载而归,马车上装得沉甸甸的,幸好昨晚齐晔把马儿喂得饱饱的,所以它牟足了劲儿,跑得飞快。

    那些被齐晔冷落的人们,只能怏怏地看着齐晔的马车扬起尘埃,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

    有人懊恼,有人悔恨,有人叹气。

    有人硬着头皮,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又不缺这几块钱!这些东西不卖出去,放在家里说不定成传家宝了呢!”

    其实,心里早就想扇自己几个巴掌。

    -

    从这天开始,赵大勇那儿的人气,再也比不上齐晔。

    齐晔每天在西丰生产大队收了东西,带回招待所。

    第二天,江茉就去集贸市场摆摊,还是抽奖那一套把戏,人们目前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最近每天都眼巴巴盼着江茉来。

    有时候一天赚了,有时候一天亏了,但那其中的乐趣,就已经让他们无法抗拒。

    有了洪金当牛做马,江茉去集市上,也不用齐晔做苦力耽误功夫了。

    齐晔每天要盖新房子呢,房子最重要。

    她就逮着洪金使唤。

    让洪金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借来小推车,把东西都送到集贸市场上。

    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吃洪金洗干净的水果,让洪金给一样样东西贴上小号码条,再摆整齐。

    抽奖的吆喝、收钱、招呼顾客,她全都使唤洪金。

    反正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捣不了鬼。

    洪金都记不清自个儿有多久没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块去玩儿了,心痒痒得厉害。

    只有每天在摊位上看着大伙儿抽抽奖,才能勉强止止痒这样子。

    可他还是受不了,想亲自参与其中,每次看到有人赢到那张十块的大团结,他就会想,为什么不是他呢?他扔一毛钱进去,说不定也能赢到这张大团结呢?!

    然而,江茉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只会无情又傲慢地叫他名字,用趾高气昂的眼神瞪着他,骄纵得不可一世地使唤他做这做那。

    除了摆摊,她还有各种各样挑剔又磨人的要求,就像是在刻意针对他。

    虽然洪金自作多情了,江茉并没有太故意,她只是纯粹真的就非常作,非常挑剔,非常事儿多,并且顺便用这些细致的要求,折磨到了他。

    反正无论怎样,这样被折磨了几天之后,洪金终于受不了了。

    他在一个清晨,正当牛做马拉着那个沉重无比的小推车时,忽然猛地松开手,狠狠踢了那小推车一脚。

    “老子不干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江茉,脱下外套也往地上一甩,咬牙切齿地踩了几脚,仿佛那外套就是江茉一样。

    他没胆量对江茉动手,怕被抓进派出所,也怕齐晔报复,只能对着外套狠狠泄愤。

    江茉皱皱漂亮的小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洪金,“愿赌服输,你这是不愿意履行赌约了?说好了要给我当牛做马,直到我家盖好新房子,我离开招待所的。”

    “老子就是不服输!要耍赖,你能拿老子怎么样?!”洪金啐了一口,彻底嚣张起来,大步流星,朝远处走去。

    给江茉当牛做马的这几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他洪金就算不要脸了!就算所有人都说他是个赖皮孬种,再也不和他赌了,他也不可能再跟江茉履行赌约。

    大不了他躲在他一堆朋友那儿,都是一群壮汉,打起架来从不手软!

    要是江茉敢让齐晔来揪他回去,他就正好可以报之前的仇,让那个姓齐的看看,什么叫人多势众!

    -

    江茉望着洪金走着走着越来越大摇大摆的嚣张姿势,甚至他头也抬起来了,胸口挺得老高,大步流星消失在街角。

    她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有些人渣,真是又蠢又天真呐。

    第30章

    第30章

    洪金跑掉的这一幕,被偷偷躲在后面的罗苹尽收眼底。

    等洪金走了,她才跑出来,帮江茉捡起地上几样被洪金一踢而掉下来的东西。

    “对不起……”她习惯性地帮洪金和各种各样的人道歉。

    江茉眉眼淡淡,看不出她因为洪金的事而有什么情绪,“和你没关系。”

    罗苹下意识低头,帮江茉推着小推车,“你力气小,这小推车这么重,我送你去摊位上吧。”

    “好啊,谢谢。”江茉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弯唇轻轻一笑,很自在从容地走在罗苹旁边。

    罗苹这些日子对江茉的了解越来越多,她也知道,江茉不会和她客气。

    她甚至有点理解齐晔,她也觉得,像江茉这种漂亮又特别的女孩子,就应该天生被偏爱,被捧在手心,被娇宠得一点儿活都不用干。

    而且,江茉也并不是那种很娇纵的人。

    等罗苹帮她把摊位整理好,她笑盈盈地背着手道:“我请你吃馄饨吧。”

    罗苹真喜欢她的笑容,又漂亮又干净,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会让她烦心的事情。

    可是罗苹不行,她摆摆手,小声道:“不用你破费了,我还得回去守招待所呢。”

    “没关系的呀。”江茉非拉着罗苹,塞给她两碗馄饨钱,“我走不开,您帮我买一碗过来,行吗?”

    罗苹擦擦衣角,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江茉,犹豫半晌,只能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罗苹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坐下陪江茉吃。

    吃着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馄饨汤的热气熏了眼睛,她的眼眶渐渐泛起了红。

    江茉当没看到,继续吃。

    罗苹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几乎在沸腾的闹市中不可闻。

    “洪金他以前……不这样的。”

    罗苹一边小口咬着馄饨,一边小声和江茉说话。

    “娶我的时候,他和我说,男主外女主内,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那时他还是厂里的工人,我是农村来的,嫁给他,才到了城里。他起早贪黑干活,给家里挣钱,我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给他做饭洗……那时候多好啊。”

    罗苹眸中露出一抹怀念,却又化成叹息,“可后来,他不知在哪认识了一帮朋友,回来和我说他朋友帮我们弄到一份新工作,就是经营这家国营招待所,累是累了点,但挣得比厂里多。”

    “一开始我是很高兴的,想着我也能挣钱了。帮他减轻些负担,他也不用那么累了,可是我没想到……”

    罗苹的声音越压越低,渐渐带了哭腔。

    她没想到,洪金和那帮朋友越混越熟,后来招待所也不管了,每天就是出去鬼混,回来就是找她要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一个人支撑着招待所,每次说洪金,他就只会说,这么好的工作都是人家给我们安排的,我陪人家玩玩还不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

    后来,洪金输红眼的时候,更是会嫌她啰嗦。嫌她烦人,直接朝她动手。

    她的柜台里,常备着各类药物,治烫伤的,治跌打的……

    上次齐晔手背被烫伤,她拿出的那个烫伤药,就是她不知被烫伤多少回后,已经试出了最好用的药膏。

    想起这些,罗苹肩线微微颤抖着,脸几乎快埋进碗里。

    忽然,她听到江茉娇声问她,“你现在对那个人渣还抱有希望吗?”

    罗苹懵懂地抬起眸子,里头蕴着破碎的泪花。

    她望着江茉,从江茉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儿盛气凌然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力量。

    认识江茉后,罗苹才渐渐觉得,女人就应该像江茉这样活着,这辈子才不算白活。

    如果是江茉,会怎样做呢?

    罗苹下意识问了出来。

    她已经对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可她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无助地看着江茉。

    江茉耸耸肩,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冷笑。

    “你知道他们一般在哪玩吗?”

    罗苹攥紧指尖,有些紧张地说出一个地名,“我去那里找过他。”

    江茉细白手指打了个响指,笑盈盈道:“那么告诉你吧,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送他坐牢。”

    罗苹目光颤颤地看向江茉。

    江茉勾唇问她,“舍不得了?”

    罗苹仿佛做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死死咬着唇瓣,半晌才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公安特派员,举报他们!他们那一群人每天都在那间小房子里赌博。”

    罗苹下定决心后,眼睛里似乎有了光,多了一簇悄悄燃起火星子的火苗。

    火光很微弱,但无论多大的风,也不能再将它吹灭。

    -

    一个小时后。

    洪金屁滚尿流出现在江茉的摊位前。

    他似乎被吓得丢了魂似的,颤颤巍巍看着江茉,嘴唇抖得直哆嗦。

    他半哑的嗓子也因为恐惧而异常发紧,终于扯出声音,却破了音,“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对不对?!”

    江茉正懒洋洋守着钱晒着太阳呢,这会儿看见洪金,也是很不耐烦。

    “你怎么还没被抓呢?”

    洪金恐惧的目光发直,不停重复着,“是你!果然是你!”

    他今天被吓傻了。

    好不容易和那群朋友重新聚在一块,说好要玩场大的。

    大家都说他好久没来了,不讲义气,得补偿大家。

    他只好去买汽水和香烟,没想到买完回来,还没进那院子,就远远看到镇上的公安特派员周志元带着十几个武装民兵,把那围得严严实实的。

    他那些朋友,双手全被拷着,抱头走了出来。

    一个个脸色难看得不要不要的,都知道赌博被抓,那可能要被判死刑的!

    逃过一劫的洪金差点吓尿了,拔腿就跑,一路上腿软得几乎走不动道儿了,三魂七魄都快吓没了。

    路过集贸市场,他忽然想起来,这不会是江茉那个女人捣的鬼吧!

    冲进来一问,听到江茉这句话,洪金那可怜的一点儿魂,彻底吓飞了。

    他早该知道的。

    早就该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怕,有多会算计。

    早就该知道他斗不过她,不愿意履行赌约,就只会下场更惨。

    要不是他去买香烟汽水,要是他早回来一步,要是朋友们供出了他……

    洪金不敢再想下去,腿肚子直抽抽,心里头也拔凉拔凉,冷嗖嗖的。

    他只是想,要是再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早知道的话,他绝对不会招惹江茉这个可怕的女人!

    ……真的太可怕了!!!

    -

    洪金的朋友们都被抓走之后,洪金就彻底老实了。

    他认清楚自己完全斗不过江茉这个女人的事实,终于认命。

    开始面无表情、生无可恋、茫然若失地给江茉当牛做马。

    江茉指东,他就往东。

    江茉提什么要求,他累死自己也尽力去完成。

    总之,听江茉的可能会很痛苦,但不听江茉的,会更痛苦。

    洪金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度日如年。

    明明才过了一周,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十岁。

    这天,洪金照常摆好摊位,江茉在一旁吃着他买来的早餐馄饨,香气扑鼻。

    洪金郁闷地拿起自己那个硬邦邦的玉米窝窝头,默默咬着,硌得牙疼。

    他心里暗暗咒骂,罗苹那个蠢女人现在和江茉走得近,也学会欺负人这一套了!

    以前多温顺多听话,家里的钱都上交给他,他喜欢吃什么早餐都变着花样儿给他做。

    现在呢?

    早上就给他这么一个冷窝头,还是客人咬了一口不吃的,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可他偏偏还只能没骨气地吃着,不然就得饿一天肚子。

    洪金越想越心酸,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想着想着,开始怀念从前。

    从前他在厂里的时候,虽然三班倒,很辛苦,但比现在……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洪金的回忆。

    他简直憋屈得快吐血了,怎么现在连他回想一下从前都不行吗?

    老天爷到底还让不让他活了!

    洪金欲哭无泪地抬起头,发现是几个男人正站在摊位前,把他们抽奖的纸盒都给踢倒了!

    这几个男人没洪金高,也没洪金壮,但仗着人多势众,说话很不客气。

    “喂,集市上只能有一个抽奖的摊位!现在我们在搞抽奖,你们这破烂摊位可以撤了!”

    洪金回头看了一眼,江茉还在吃馄饨,漂亮的小脸隐在水蒸气里,好像没听到似的。

    他只好硬着头皮,粗声粗语道:“谁规定一个集市上只能有一个抽奖摊位的?再说了,先来后到,你们凭什么让我们撤了?还讲不讲道理了?”

    几个男人双手抱胸,嗤笑道:“我们规定的,不行吗?什么先来后到,我们只知道,谁拳头硬,谁就可以讲道理!”

    洪金又回头看了江茉一眼,见江茉还在吃馄饨,他着急地跑过去,低语道:“他们几个好像是学着你摆摊抽奖的,不过他们收两毛钱一次,所以大家都不去他们那。估计是这样,他们才来逼我们,不准在这里摆摊的。”

    江茉终于吃完了。

    她把筷子一插,起身拍了拍手,抽出纸巾擦擦嘴,只说了三个字,“洪金,上!”

    ……那语气,和关门放狗没什么区别。

    -

    洪金被逼无奈、逼上梁山、苦大仇深地和几个男人的打了起来。

    也说不清是谁动的手,反正最后都被带到了公安特派员周志元的办公室里。

    现在还是1980年初,镇上还没有成立派出所,只有一名公安特派员,叫周志元,是县城派出所下放过来的,负责着整个公社两万多人的治安。

    周志元实在忙不过来,听说集市上有纠纷,也是请了武装民兵过去,先把人带回来,关在他办公室里。

    这会儿,周志元还在外头忙,没赶回来。

    江茉随意坐在办公室里的红漆长椅上,她倒是毫发无损,因为一直在观战,洪金却被揍得鼻青脸肿。

    那三个男人也不好过,一个被薅秃了一大块头皮,一个被扭伤了手臂,还一个被踩了一脚,现在脚背肿起老高。

    江茉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洪金不是个花架子。

    他那么高那么壮,打起架来,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只是单纯打不过齐晔而已。

    于是江茉又狠狠鄙视地瞪了洪金两眼。

    洪金经常被江茉鄙视,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在心疼自己。

    这当牛做马的代价,也太大了。

    他宁愿重新投胎,真去当一匹马,做一头牛,也比现在跟着江茉被各种折磨要好。

    那三个男人也在旁边,狠狠瞪着洪金,还有江茉,“你们等着吧!我们在县城派出所可是有亲戚的!和周特派员也熟得很。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教训你们!”

    第31章

    第31章

    那三个人的嘴脸非常之嚣张,仿佛县城里头那派出所就跟他家亲戚开的似的。

    不过到了公安特派员的办公室了,也不至于打架,只是嘴上一直喋喋不休罢了。

    江茉眯着眼,闭目养神,懒得和他们浪费口水和精力,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仇的小本本上,给他们多画了几笔。

    对了,洪金也多加了几笔。

    谁让他不帮她骂回去的,当牛做马非常不及格!

    就这样过了半小时,周志元终于回来了。

    他一打开办公室的门,那三个男人就像苍蝇见到了有缝的蛋似的,一窝蜂拱上去。

    “周特派员,你认识我不?我可认识你们张所!你们张所是我二叔!”

    “对对对,我们都是他侄子!”另外两个男人也着急地附和着,“你们张所,张和平!”

    周志元一脸平静地打量了一下他们,又瞥了瞥江茉和鼻青脸肿的洪金。

    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好,从警服上衣口袋里取出夹着的英雄牌钢笔,又掏出那本厚厚的蓝皮本,公事公办地准备记录。

    “先说说你们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