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昔潮似是早有所料，不紧不慢地道：
“那第二条，便是交易了。”
“娘娘此番阴魂不散，不就是为了北疆军和沈氏满门冤案。”
“你可借我之力，为你父兄洗冤脱罪。”顾昔潮一顿，扫一眼68女人68绰约的身姿，收回目光，道：
“从今以68后，你的北疆残军需与我，共谋云州，戴罪立功，至死方休。”
答应之前，沈今鸾盯了他一会儿。
这个交易，无论是条件还是筹码都甚合她心意，如腹中蛔虫。
他给她的诱惑太大68，她无法招架。
“成交。”
沈今鸾重重应道，一双杏眸漆黑明亮。
顾昔潮面上没什么表情68。
有那么一瞬，他倒是希望，她选的是第一条轻松万分的道路。
哪怕自此分道扬镳，人68鬼殊途。
顾昔潮目光尚黯然，见她懒洋洋地伸出手掌，他一愣，才知她是要与他击掌为誓。
三声掌鸣之后，沈今鸾要放下手，手腕却又被他扣住。
“沈十一，你记着68，我麾下，从无白食之辈。你和你的人68可要勤修勉励，可不要再临阵脱逃。”
沈今鸾反握住他的手，把头一扬，青丝飘动，道：
“我言出必践。”
“既如此，还需一个凭证。”顾昔潮面无波澜，长指一挑，一根红绳在指间晃悠。
“这是什么？”她苍白的手指捻动明艳的红绳，一道细线在二人68之间流转。
“阴阳红线。赵羡赠我的法物。”
顾昔潮忽然收紧了红线的一头，将她牵来68他面前。
他幽深的眼68眸独独映着68她的魂魄，看似冷酷强硬的目光，却有些许温柔意味。
“若是你我系上此红线，沈十一，从今以68后，你是人68是鬼，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红线一缠，生死相68许。
羁魂作伴，当不孤寂。
红线一寸一寸缠绕住她的手指，他看着68她，笃定地问道：
“你，敢不敢？”
第51章
残念
【49和50这前两章重68写，
麻烦大家先去看这两章，再68来看这章才能连贯】
敢不敢？
沈氏满门忠烈含冤而死，自己做鬼不得往生，
沈今鸾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人一鬼之间红线相连，只隔着不足三68寸的距离。
纤指缠绕着红线，微微用68力，一圈又一圈地收紧。红线两头，
她和他额头越靠越近。，尽在晋江文学城
“红线与鬼牵，
将军莫要后悔。”沈今鸾眯起了眼。
“臣，
求之不得。”顾昔潮哼笑道68。
红线似有灵，话音刚落，
已环绕在纤细的雪腕，而另一头，系在男人结实的手腕间。
沈今鸾微微皱眉，
轻轻一拽，
那红线却如缚似缠。即便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那红线在她魂魄透明的手腕，亦在隐隐显现。
红线可收如蝇尾，
亦可无限绵长。但只系着，
却能感应到彼此。
她静了一刻，
忽睁大了杏眸。
好像可以听到，
顾昔潮的心68，
在跳动。
不止跳动，跳得还很快，如同雀跃不已。
她没有心68跳，
心68中也莫名腾升起一股跳脱的感觉来。
顾昔潮倒是面68色如常，冷淡地看她一眼，
“你是如何能回魂？”
沈今鸾低垂着头，道68：
“当时68，万念俱灰，只觉得这身魂魄就要四分五裂。但一听到你的声音，便不想就此放弃。”
他的声音，那说得字字句句可都是沈顾两家的血海深仇。
果然还是仇恨有用68，羁绊之深，竟能拉住魂魄将散的她。
顾昔潮自嘲一笑，手腕一动，红线摇晃，道68：
“和我这个世仇绑在一起，不怕你父兄死不瞑目么？”
沈今鸾扬了扬眉，目色潋滟如水，亦冰寒如水，道68：
“我父兄如何得冤，元泓为何下旨，我都会一一查清。有罪之人，我会让他们68一个一个伏法68。”
“若真是你，我也定68不会放过。”
顾昔潮目光沉静，扬了扬唇角。
沈今鸾摆动衣裙，窸窸窣窣，想了一会儿68道68：
“北疆军中仍然有对当年城破有疑，疑我父兄，动我军心68。”
“既已归大魏，我父兄的尸骨下葬之前，我欲开棺验尸，以证军心68。”
她漫不经心68地拨动着袖间的红绳，忽心68念一动，问道68：
“你说赵羡已归，他人在何处？”
卧榻帷帘之外，一人已在门前久侯，肩上覆满落花，一身紫金道68袍上，腰悬桃木剑，臂挽拂尘，朝她疾步而来，拱手道68：
“贵人别来无恙。”
一抬首，却是一张满面68风霜，白发如新的t26脸。
“你怎么？……”沈今鸾惊道68，日前那个滑头道68人赵羡怎变为眼前白眉苍苍的道68长。
敬山道68人赵羡风尘仆仆，一挽拂尘，笑道68：
“人间一月，崂山十年。”
他眼望昔日被他阴差阳错凑成一对的阴婚夫妻。
一人一鬼手挽红线，一双璧人，天作之合。阴阳红线定68是心68甘情愿，方可系成。
他捋着长须，喜不自胜地道68：
“我道68术有成，机缘已至，可襄助贵人一程。”
士别三68日，当刮目相待。更68何况一月十年。
敬山道68人崂山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沈今鸾袖手回礼道68：
“那便请敬山道68人为我父兄招魂。我要知道68，我父兄究竟如何冤死。”
……
阴风扬起烂漫的桃花瓣纷飞，一重68重68飞檐反射月色的清辉，映入院中每一个人沉痛的眼底。
归来的北疆军残部因未办路引，无法68证明身份，一直未入朔州城中，在崤山新建的羌人部落暂住。
各自宽慰道68，能重68归故土，不在北狄人威压上苟活。已经是极好的了。
今日戌时68，众人被召集在崤山西南，昔日鬼相公的荒坟堆，已成墓葬之处。
赵羡已卜算过，今日戌时68，为下葬良辰，且戌时68日落黄昏，乃是阴阳相交之时68，机缘得当，便可见鬼魂。
满山的坟头前，沈今鸾眼望众人，一字一字地道68：
“云州之败疑点重68重68，纵使有金口玉言，青史成灰，我也不相信我父兄叛国。”
元泓颁下的御令，她一个字都不信。
“口说无凭。”她道68，“此番从北狄人手中夺回三68位主68将的尸骨，一验便知。”
“娘娘，不如还是入土为安。”众人又惊又怕，不忍再68看当年悬于城楼的尸骨。
沈今鸾冷笑一声，声色端严，道68：
“我父兄既是清白之名，又何惧天日见之。”
“验尸。”
地上，众人从韬广寺拼死带回的三68具尸骨被依次排列摊开。
戌时68日落，阴阳割昏晓，唯有一盏犀角蜡烛幽幽燃烧，照亮了遍地昏暗的坟冢。
第一具尸体，较为完好，头骨身骸尚全。
沈今鸾想起铁勒腾临死前的遗言，否认了杀害他父兄的罪孽。她的目光朝一旁的赵羡示意。
赵羡走过去，立在尸骨面68前，朝着桃木剑喷了一口咒水，在半空剑舞一阵，卷起地面68枯叶重68重68。
俄而，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神色哀戚，对沈今鸾道68：
“令尊生前，是与千万人血战而死。这样的魂魄，死后必是立刻魂飞魄散，无法68再68入轮回了。”
“贵人节哀，请恕小道68无能为力。”
沈今鸾无声垂泪两行68，森然麻木的面68容却一丝喜怒都看不见。
众人看着尸骨，倒吸一口凉气68，目中流露无边痛色。
此尸体是万箭穿心68而死。每一根骨架，肋下骨头都可见磨损。锋利的箭镞深深刺入骨殖，留下了十五年泥掩土埋都无法68磨灭的印记。
刺向68他的每一箭，都是要致死来射的，如同有深仇大恨。
沈今鸾咬紧了唇，若非她的手被顾昔潮的红线牵引，几乎要站不稳。
“唯有战死之人，尸骨才会如此。”顾昔潮道68。
“你们68看清楚了，”沈今鸾哽咽一声，放声道68，“我阿爹，是力战而死。”
从当时68芸娘口中得知，云州众人对带兵不归的沈楔颇有微词，谣言甚嚣尘上，说他带着北疆军叛逃。
今日，这冤屈算是拨云见日，得见一丝分明。
“我去杀光牙帐那些北狄人，为沈老将军报仇！”贺三68郎红了眼，猛地提刀，被秦昭等人劝下。
众人目眦欲裂，虽知北狄人残忍无度，却不想今日亲眼所见，竟是如此触目惊心68。
沈今鸾别过头，拭去眼中夺眶而出的泪花，克制着恢复了威仪，凛声道68：
“下一具。”
第二具尸骨，没有头骨。
秦昭目光一动，双手颤抖，俯下身来，从一片遗骸中捡起一角残片。
“这盔甲……”他眼含热泪，跪倒在尸骨前，“这是，少将军。”
重68见天日的骸骨被阴风中吹去几许尘土，露出青白的骨殖，腐化经年，不辨形状。
沈今鸾看见沈霆川的尸骨，眼底腾起血色，道68：
“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将，你来说，我大哥到底有没有开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望着火光里的她，道68：
“十一娘，你不知道68，当时68我们68已经弹尽粮绝了，用68来射击敌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长的断箭。少将军把他最心68爱的一匹汗血宝马都杀了，为了让我们68守城的将士能吃饱。可是，还是撑不到啊……”
“没有人来援，我们68孤苦无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没有等到沈老将军，也没等到援军。”
“我记得第十一日，少将军夜里一个人出了城，照常捡了地上的箭矢回来来守城，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城楼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我再68见到少将军的时68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头，悬尸城楼了……”
语罢，顾昔潮手中点燃的犀角蜡烛忽然晃动一下，变得明灭不定68。
赵羡捻了一个口诀，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再68睁眼时68，地面68忽然扬起一阵一阵的阴风，大有摧山裂海之气68。
这一具尸骸旁的尘土忽然如涟漪般散开来，一道68幽光从骨殖之中喷薄而出。
围在尸骨旁的几人头皮发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幽光之中，一道68高68大修长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像是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脖颈上空空荡荡，没有头颅。
沈今鸾目不转睛地盯着骸骨里骤然出现的一缕残魂，失声道68：
“大哥？”
残魂身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残片一模一样，正是北疆军的夔牛纹。
“大哥！”沈今鸾飞奔过去，想要触碰，残魂却一触即散。
骨灰纷纷扬扬洒落，又汇集成一道68虚影。
沈今鸾想要再68上前，却被赵羡拦住。他摇了摇头，叹气68道68：
“贵人不要过去，那并非将军的魂魄，没有意识，不过遗留在骸骨中的一缕残念。
无风无雪，烛火在狂摇。
经年的仇怨和执念郁结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68见天日，沾染生气68，机缘巧合才会在黄昏重68现。
那缕残念的声音凄迷怨恨，又带着一丝哀愁，一字一句地道68：
“不是，叛军！”“北疆军，从未叛国！”
与鬼相公二哥临行68所言，一字不差。都为同一个执念。
无论沈今鸾如何呼唤，如何想问，残念毫无人的意识，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执念。
“云州城破。我愧对沈家，无愧于百姓。”
山间日沉，一半残阳，一半夜幕。那道68伟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无一物的脖颈僵硬地转过来，望向68她时68，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长叹一声，道68：
“辞山，他砍了我的头。”
像是最深的执念，如有悲意，如有释然。
此语言罢，夜幕彻底沉下，残念骤然四分五裂，烟消云散，恍若幻觉一场。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无的骸骨，只因这一缕死前的残念太过强大，竟能超脱天地法68则重68现人间。
只一瞬便又湮灭了，再68无回响。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名字，使得满场悲伤沉痛的气68氛被陡然打破。
“辞山？顾辞山？”秦昭喃喃道68，嘴角抽动一下，惧意从面68上散去，化作一缕凛冽的犹疑。
沈霆川与顾家大郎顾辞山素来交好，唯有他被少将军唤作“辞山”。
“可是顾家大郎不是驰援沈老将军，一道68死在云州城外了吗？”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带回来，就在这里吗？”
众人面68面68相觑，心68惊胆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鸾猜到了什么，心68头漫开的寒意已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十指发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静得近乎木然。
红绳一扯，延伸开去。身旁的男人面68色沉静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过去，悍然踢散尘土，扒开了第三68具尸首残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顾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复翻看，目光阴沉，好像在看一个仇深似海的死敌。
而后，宽大的掌心68倏地收紧。弹指间，森白骨殖已碾作齑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缓缓抬眸，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这具尸骨，不是顾辞山。”
……
顾家九郎幼时68贪玩爱闹。七岁时68，爬上侯府那一棵两丈高68的榕树，手脚一滑，不慎跌落。
顾家大郎救人心68切，接住他的时68候，生生折断了右手无名指的指骨。
幼童毫发未伤，顾家大郎却从此再68也不能用68右手执刀了。而顾家大郎，曾是顾t26家刀法68的唯一传人，精妙无双，世所罕见。
战场上刀剑无眼，身为陇山卫主68将更68是不得有分毫的闪失和短板。顾辞山从此只能用68左手，从头练起。各中艰难，自是不必言说。
顾昔潮长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为此愧疚。
而眼前这具尸骸的右手无名指指骨，毫无断裂的痕迹。
顾昔潮面68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飘出一丝克制的杀意。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从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侧，道68：
“此人，绝非顾家大郎顾辞山。”
秦昭狐疑地看着这个“顾九”大放厥词，问道68：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陇山卫金麒麟纹的盔甲残片，可你为何说，那不是顾辞山？”
头颅可以失踪，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盖，可受过伤的指骨却无法68骗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端倪。
可他此时68还是顾九。解释缘由，就是承认身份。
树枝沙沙乱摇。顾昔潮沉默了一会儿68，眼眸比将化的霜雪更68冰凉，正要开口，一道68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68铁勒鸢。”
一直守着沈霆川遗骨的沈今鸾终于开口，声音难掩一丝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们68相信，此人就是顾辞山。”
沈今鸾目色清冷，落满月辉，道68：
“铁勒鸢自称尊重68大魏敌将，所谓收拢尸骨只为聊表敬意。”
“可我听闻，她麾下猛将强兵，素有每夺下一座城，便屠尽全城振奋军心68的习惯。从未听过，她会那么好心68为敌将收殓尸骨。”
情势骤然发生翻天覆地，面68对父兄遗骨，情势突发翻转，她神色未变，心68思缜密，冷静得令人心68疼。
顾昔潮颔首，一双长指犹沾骨灰，惨淡的白痕随着指腹摩挲金刀。
“我和秦昭贺毅在韬广寺找到尸骨之时68，她一个北狄公主68拒不归还大魏主68将的尸首，还率众兵围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来疑点重68重68。”
“她不想让人找到尸骨，更68不想让人发现尸骨有异。”
沈今鸾望向68崤山北面68的重68峦叠嶂，道68：
“当年云州破城的北狄军由她掌兵，我父兄之事，她必知内情。如此，我必要去会一会这位明河公主68了。”
她还在思忖如何去牙帐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68，却见幽暗之中，红线垂落，他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既是安抚，又是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怎敢牢娘娘亲自动手。”
“欲会明河公主68，我出兵即可，战场相见。”
沈今鸾不语。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68能是顾九了。
他只能是大将军顾昔潮。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鸾和顾昔潮一道68探望部落暂居的北疆军众人，散落的军士围着篝火而睡，鼾声窸窸窣窣。
贺芸娘见她虽有惧意，但目含感激。还有几个牙帐里逃出来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68下来。
沈今鸾心68头稍舒展，魂魄由红线牵着，浑浑噩噩地飘过，不知不觉跟着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积雪已化，魂魄飘过雪地无踪无迹。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满男人沉黑的肩头。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顾昔潮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她的声音。
“大哥说，顾辞山砍了他的头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68，“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经那么要好。”
有多要好呢，沈今鸾犹记得，自小不苟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军队里的武痴悍将，一向68品茶如牛饮，却会在顾大郎来时68，有说有笑，还会兴致勃勃一道68弄一回香，点一回茶。
大哥的坐骑是顾大郎从西域带回来的汗血宝马。顾大郎每逢春三68月，都会受到北疆深山里猎来的名贵麝香和桃山酿。
这样两个人，一个怎么亲手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
沈今鸾不会相信。
零落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68，微茫而又灼人。
“我亦不信。”顾昔潮突然开口，阴影下的轮廓深如刀刻。，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记得，你入京后，我每月都会收到大哥从陇山卫来信，要我在京中照顾好你。从前他一入军中，一年都不会给我送一封家书。就因为，你是沈霆川的幺妹。”
沈今鸾抬起了头，溶溶的月色落满目中，澄净剔透。她点点头，道68：
“十五年前，我或会相信你大哥为世家利益，朝堂谋权，而对战中的北疆军作壁上观。”
毕竟，北疆军在前线消耗得越多，他世家的各卫便越有利，此消彼长，这是一场天然的制衡游戏。
，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我，却从未想过，他会亲手杀了我大哥。这全然不合道68理。”
她说完，仿佛看到顾昔潮绷直的肩头微微沉了下来。
他终是侧过身，望向68她，微微颔首，暗无天日的眸中流淌过一丝光河。
往事支离破碎的残骸里，两个茫然无措的魂魄在又一阵绝望的浪头打来之时68，迸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
顾昔潮闭了闭眼。
十年前，金刀案后，他离京的前夜。大将军府上的长史还再68劝说他留下：
“为了顾家那几个逃去北疆的叛徒，将军又是何苦？将军无妻无子，难道68顾家就要自此断了香火了？”
顾昔潮扶刀北望。
“一月前，有人说在云州看到过大哥的踪迹。”
他抬起黑眸，望着茫茫白雪，沉着不移地道68：
“他也许没有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来。”
当时68的他，几度出入云州，寻遍各处，却一无所获。
今日的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漏了一个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种预感。”
顾昔潮睁开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烧过：
“我大哥没死。”
“他还在云州。”
第52章
诱杀
北狄牙帐。
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
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68帐。
可汗御座之前，大68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
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铁勒鸢，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68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不68时有劈裂的爆裂声。
“这可汗座，不68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
女子一笑，
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东西，
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
一袭潋滟的明黄胡裙随着她踱着步子而摆动，
宛若星河流淌，拂过地上斑斑血迹。
“父汗膝下，
你虽是长子，但无论身手还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个68。阿兄资质平庸，
却疑心太重，
嫉贤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连你身边最忠心的近卫，
跟了你十八年的乌屠将军都不68愿晋升。”
“乌屠……是你！”铁勒固目眦欲裂，
指着她立在身旁的那个68铁甲男人，
他反水的亲卫。
“是你带头谋反，
你这个68叛徒，
被女色所迷惑！”
乌屠面68不68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68跟了公主。”
铁勒固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奋起68，
又被曾经的一众亲卫拦倒在地，摔了个68大68马趴。
铁勒鸢惋惜地摇了摇头，
拨动纤长的指甲，淡声道：
“乌屠将军如68此68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不68说68乌屠，牙帐其他人，可用把你当作下一任可汗？”
铁勒固瞪大68了眼，从大68帐众人毫无表情的面68上一个68一个68望过去，终是颓然坐地。
他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声：
“你在军中任用羌人大68魏人，北狄都要被异族包围了。北狄必将亡于你这妇人之手！”
铁勒鸢扬了扬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许久的刀尖抬起68，拍了拍兄长的面68靥。
滚烫的刀尖登时在皮肉上炸开火星，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去。
铁勒固痛得双目血红，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强压着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68得杀你，小时候，你还带我骑马呢。”她叹息道。
铁勒固猩红的面68颊冒着轻烟，死死盯着她道：
“你不68杀我，不68过是为了我那支骑兵罢。你杀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68为了汗位，一定不68会放过你的！”
“你胡说68，父汗才不68是我杀的！是你！……”铁勒鸢眉头皱起68，面68色一变，挥了挥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亲卫得了令上前处置，铁勒固的咒骂声中，她鸣锣收兵，双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68帐，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飞鸱军的军营。
来到中军帐面68前，听到杳杳琴声，她面68露喜色，无声地飞快摆摆手。带刀侍卫全68部退下，几名红袍侍女心领神会，t26为她梳理发辫，轻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迹，整理仪容。
铁勒鸢掸了掸胡裙，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烟气，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缭绕帷幄之间。
拨开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帐帘，一道修长的人影在帐子深处背身而坐。赤着半身，只着里衣，却有一种高贵静谧的美68，凛然不68可侵犯。
她跳过去，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闲情弹琴？”
男人声音清朗，如68玉石敲冰：
“自是贺公主得胜归来。”
“那第二条，便是交易了。”
“娘娘此番阴魂不散，不就是为了北疆军和沈氏满门冤案。”
“你可借我之力，为你父兄洗冤脱罪。”顾昔潮一顿，扫一眼68女人68绰约的身姿，收回目光，道：
“从今以68后，你的北疆残军需与我，共谋云州，戴罪立功，至死方休。”
答应之前，沈今鸾盯了他一会儿。
这个交易，无论是条件还是筹码都甚合她心意，如腹中蛔虫。
他给她的诱惑太大68，她无法招架。
“成交。”
沈今鸾重重应道，一双杏眸漆黑明亮。
顾昔潮面上没什么表情68。
有那么一瞬，他倒是希望，她选的是第一条轻松万分的道路。
哪怕自此分道扬镳，人68鬼殊途。
顾昔潮目光尚黯然，见她懒洋洋地伸出手掌，他一愣，才知她是要与他击掌为誓。
三声掌鸣之后，沈今鸾要放下手，手腕却又被他扣住。
“沈十一，你记着68，我麾下，从无白食之辈。你和你的人68可要勤修勉励，可不要再临阵脱逃。”
沈今鸾反握住他的手，把头一扬，青丝飘动，道：
“我言出必践。”
“既如此，还需一个凭证。”顾昔潮面无波澜，长指一挑，一根红绳在指间晃悠。
“这是什么？”她苍白的手指捻动明艳的红绳，一道细线在二人68之间流转。
“阴阳红线。赵羡赠我的法物。”
顾昔潮忽然收紧了红线的一头，将她牵来68他面前。
他幽深的眼68眸独独映着68她的魂魄，看似冷酷强硬的目光，却有些许温柔意味。
“若是你我系上此红线，沈十一，从今以68后，你是人68是鬼，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红线一缠，生死相68许。
羁魂作伴，当不孤寂。
红线一寸一寸缠绕住她的手指，他看着68她，笃定地问道：
“你，敢不敢？”
第51章
残念
【49和50这前两章重68写，
麻烦大家先去看这两章，再68来看这章才能连贯】
敢不敢？
沈氏满门忠烈含冤而死，自己做鬼不得往生，
沈今鸾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人一鬼之间红线相连，只隔着不足三68寸的距离。
纤指缠绕着红线，微微用68力，一圈又一圈地收紧。红线两头，
她和他额头越靠越近。，尽在晋江文学城
“红线与鬼牵，
将军莫要后悔。”沈今鸾眯起了眼。
“臣，
求之不得。”顾昔潮哼笑道68。
红线似有灵，话音刚落，
已环绕在纤细的雪腕，而另一头，系在男人结实的手腕间。
沈今鸾微微皱眉，
轻轻一拽，
那红线却如缚似缠。即便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那红线在她魂魄透明的手腕，亦在隐隐显现。
红线可收如蝇尾，
亦可无限绵长。但只系着，
却能感应到彼此。
她静了一刻，
忽睁大了杏眸。
好像可以听到，
顾昔潮的心68，
在跳动。
不止跳动，跳得还很快，如同雀跃不已。
她没有心68跳，
心68中也莫名腾升起一股跳脱的感觉来。
顾昔潮倒是面68色如常，冷淡地看她一眼，
“你是如何能回魂？”
沈今鸾低垂着头，道68：
“当时68，万念俱灰，只觉得这身魂魄就要四分五裂。但一听到你的声音，便不想就此放弃。”
他的声音，那说得字字句句可都是沈顾两家的血海深仇。
果然还是仇恨有用68，羁绊之深，竟能拉住魂魄将散的她。
顾昔潮自嘲一笑，手腕一动，红线摇晃，道68：
“和我这个世仇绑在一起，不怕你父兄死不瞑目么？”
沈今鸾扬了扬眉，目色潋滟如水，亦冰寒如水，道68：
“我父兄如何得冤，元泓为何下旨，我都会一一查清。有罪之人，我会让他们68一个一个伏法68。”
“若真是你，我也定68不会放过。”
顾昔潮目光沉静，扬了扬唇角。
沈今鸾摆动衣裙，窸窸窣窣，想了一会儿68道68：
“北疆军中仍然有对当年城破有疑，疑我父兄，动我军心68。”
“既已归大魏，我父兄的尸骨下葬之前，我欲开棺验尸，以证军心68。”
她漫不经心68地拨动着袖间的红绳，忽心68念一动，问道68：
“你说赵羡已归，他人在何处？”
卧榻帷帘之外，一人已在门前久侯，肩上覆满落花，一身紫金道68袍上，腰悬桃木剑，臂挽拂尘，朝她疾步而来，拱手道68：
“贵人别来无恙。”
一抬首，却是一张满面68风霜，白发如新的t26脸。
“你怎么？……”沈今鸾惊道68，日前那个滑头道68人赵羡怎变为眼前白眉苍苍的道68长。
敬山道68人赵羡风尘仆仆，一挽拂尘，笑道68：
“人间一月，崂山十年。”
他眼望昔日被他阴差阳错凑成一对的阴婚夫妻。
一人一鬼手挽红线，一双璧人，天作之合。阴阳红线定68是心68甘情愿，方可系成。
他捋着长须，喜不自胜地道68：
“我道68术有成，机缘已至，可襄助贵人一程。”
士别三68日，当刮目相待。更68何况一月十年。
敬山道68人崂山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沈今鸾袖手回礼道68：
“那便请敬山道68人为我父兄招魂。我要知道68，我父兄究竟如何冤死。”
……
阴风扬起烂漫的桃花瓣纷飞，一重68重68飞檐反射月色的清辉，映入院中每一个人沉痛的眼底。
归来的北疆军残部因未办路引，无法68证明身份，一直未入朔州城中，在崤山新建的羌人部落暂住。
各自宽慰道68，能重68归故土，不在北狄人威压上苟活。已经是极好的了。
今日戌时68，众人被召集在崤山西南，昔日鬼相公的荒坟堆，已成墓葬之处。
赵羡已卜算过，今日戌时68，为下葬良辰，且戌时68日落黄昏，乃是阴阳相交之时68，机缘得当，便可见鬼魂。
满山的坟头前，沈今鸾眼望众人，一字一字地道68：
“云州之败疑点重68重68，纵使有金口玉言，青史成灰，我也不相信我父兄叛国。”
元泓颁下的御令，她一个字都不信。
“口说无凭。”她道68，“此番从北狄人手中夺回三68位主68将的尸骨，一验便知。”
“娘娘，不如还是入土为安。”众人又惊又怕，不忍再68看当年悬于城楼的尸骨。
沈今鸾冷笑一声，声色端严，道68：
“我父兄既是清白之名，又何惧天日见之。”
“验尸。”
地上，众人从韬广寺拼死带回的三68具尸骨被依次排列摊开。
戌时68日落，阴阳割昏晓，唯有一盏犀角蜡烛幽幽燃烧，照亮了遍地昏暗的坟冢。
第一具尸体，较为完好，头骨身骸尚全。
沈今鸾想起铁勒腾临死前的遗言，否认了杀害他父兄的罪孽。她的目光朝一旁的赵羡示意。
赵羡走过去，立在尸骨面68前，朝着桃木剑喷了一口咒水，在半空剑舞一阵，卷起地面68枯叶重68重68。
俄而，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神色哀戚，对沈今鸾道68：
“令尊生前，是与千万人血战而死。这样的魂魄，死后必是立刻魂飞魄散，无法68再68入轮回了。”
“贵人节哀，请恕小道68无能为力。”
沈今鸾无声垂泪两行68，森然麻木的面68容却一丝喜怒都看不见。
众人看着尸骨，倒吸一口凉气68，目中流露无边痛色。
此尸体是万箭穿心68而死。每一根骨架，肋下骨头都可见磨损。锋利的箭镞深深刺入骨殖，留下了十五年泥掩土埋都无法68磨灭的印记。
刺向68他的每一箭，都是要致死来射的，如同有深仇大恨。
沈今鸾咬紧了唇，若非她的手被顾昔潮的红线牵引，几乎要站不稳。
“唯有战死之人，尸骨才会如此。”顾昔潮道68。
“你们68看清楚了，”沈今鸾哽咽一声，放声道68，“我阿爹，是力战而死。”
从当时68芸娘口中得知，云州众人对带兵不归的沈楔颇有微词，谣言甚嚣尘上，说他带着北疆军叛逃。
今日，这冤屈算是拨云见日，得见一丝分明。
“我去杀光牙帐那些北狄人，为沈老将军报仇！”贺三68郎红了眼，猛地提刀，被秦昭等人劝下。
众人目眦欲裂，虽知北狄人残忍无度，却不想今日亲眼所见，竟是如此触目惊心68。
沈今鸾别过头，拭去眼中夺眶而出的泪花，克制着恢复了威仪，凛声道68：
“下一具。”
第二具尸骨，没有头骨。
秦昭目光一动，双手颤抖，俯下身来，从一片遗骸中捡起一角残片。
“这盔甲……”他眼含热泪，跪倒在尸骨前，“这是，少将军。”
重68见天日的骸骨被阴风中吹去几许尘土，露出青白的骨殖，腐化经年，不辨形状。
沈今鸾看见沈霆川的尸骨，眼底腾起血色，道68：
“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将，你来说，我大哥到底有没有开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望着火光里的她，道68：
“十一娘，你不知道68，当时68我们68已经弹尽粮绝了，用68来射击敌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长的断箭。少将军把他最心68爱的一匹汗血宝马都杀了，为了让我们68守城的将士能吃饱。可是，还是撑不到啊……”
“没有人来援，我们68孤苦无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没有等到沈老将军，也没等到援军。”
“我记得第十一日，少将军夜里一个人出了城，照常捡了地上的箭矢回来来守城，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城楼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我再68见到少将军的时68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头，悬尸城楼了……”
语罢，顾昔潮手中点燃的犀角蜡烛忽然晃动一下，变得明灭不定68。
赵羡捻了一个口诀，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再68睁眼时68，地面68忽然扬起一阵一阵的阴风，大有摧山裂海之气68。
这一具尸骸旁的尘土忽然如涟漪般散开来，一道68幽光从骨殖之中喷薄而出。
围在尸骨旁的几人头皮发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幽光之中，一道68高68大修长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像是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脖颈上空空荡荡，没有头颅。
沈今鸾目不转睛地盯着骸骨里骤然出现的一缕残魂，失声道68：
“大哥？”
残魂身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残片一模一样，正是北疆军的夔牛纹。
“大哥！”沈今鸾飞奔过去，想要触碰，残魂却一触即散。
骨灰纷纷扬扬洒落，又汇集成一道68虚影。
沈今鸾想要再68上前，却被赵羡拦住。他摇了摇头，叹气68道68：
“贵人不要过去，那并非将军的魂魄，没有意识，不过遗留在骸骨中的一缕残念。
无风无雪，烛火在狂摇。
经年的仇怨和执念郁结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68见天日，沾染生气68，机缘巧合才会在黄昏重68现。
那缕残念的声音凄迷怨恨，又带着一丝哀愁，一字一句地道68：
“不是，叛军！”“北疆军，从未叛国！”
与鬼相公二哥临行68所言，一字不差。都为同一个执念。
无论沈今鸾如何呼唤，如何想问，残念毫无人的意识，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执念。
“云州城破。我愧对沈家，无愧于百姓。”
山间日沉，一半残阳，一半夜幕。那道68伟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无一物的脖颈僵硬地转过来，望向68她时68，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长叹一声，道68：
“辞山，他砍了我的头。”
像是最深的执念，如有悲意，如有释然。
此语言罢，夜幕彻底沉下，残念骤然四分五裂，烟消云散，恍若幻觉一场。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无的骸骨，只因这一缕死前的残念太过强大，竟能超脱天地法68则重68现人间。
只一瞬便又湮灭了，再68无回响。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名字，使得满场悲伤沉痛的气68氛被陡然打破。
“辞山？顾辞山？”秦昭喃喃道68，嘴角抽动一下，惧意从面68上散去，化作一缕凛冽的犹疑。
沈霆川与顾家大郎顾辞山素来交好，唯有他被少将军唤作“辞山”。
“可是顾家大郎不是驰援沈老将军，一道68死在云州城外了吗？”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带回来，就在这里吗？”
众人面68面68相觑，心68惊胆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鸾猜到了什么，心68头漫开的寒意已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十指发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静得近乎木然。
红绳一扯，延伸开去。身旁的男人面68色沉静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过去，悍然踢散尘土，扒开了第三68具尸首残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顾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复翻看，目光阴沉，好像在看一个仇深似海的死敌。
而后，宽大的掌心68倏地收紧。弹指间，森白骨殖已碾作齑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缓缓抬眸，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这具尸骨，不是顾辞山。”
……
顾家九郎幼时68贪玩爱闹。七岁时68，爬上侯府那一棵两丈高68的榕树，手脚一滑，不慎跌落。
顾家大郎救人心68切，接住他的时68候，生生折断了右手无名指的指骨。
幼童毫发未伤，顾家大郎却从此再68也不能用68右手执刀了。而顾家大郎，曾是顾t26家刀法68的唯一传人，精妙无双，世所罕见。
战场上刀剑无眼，身为陇山卫主68将更68是不得有分毫的闪失和短板。顾辞山从此只能用68左手，从头练起。各中艰难，自是不必言说。
顾昔潮长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为此愧疚。
而眼前这具尸骸的右手无名指指骨，毫无断裂的痕迹。
顾昔潮面68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飘出一丝克制的杀意。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从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侧，道68：
“此人，绝非顾家大郎顾辞山。”
秦昭狐疑地看着这个“顾九”大放厥词，问道68：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陇山卫金麒麟纹的盔甲残片，可你为何说，那不是顾辞山？”
头颅可以失踪，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盖，可受过伤的指骨却无法68骗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端倪。
可他此时68还是顾九。解释缘由，就是承认身份。
树枝沙沙乱摇。顾昔潮沉默了一会儿68，眼眸比将化的霜雪更68冰凉，正要开口，一道68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68铁勒鸢。”
一直守着沈霆川遗骨的沈今鸾终于开口，声音难掩一丝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们68相信，此人就是顾辞山。”
沈今鸾目色清冷，落满月辉，道68：
“铁勒鸢自称尊重68大魏敌将，所谓收拢尸骨只为聊表敬意。”
“可我听闻，她麾下猛将强兵，素有每夺下一座城，便屠尽全城振奋军心68的习惯。从未听过，她会那么好心68为敌将收殓尸骨。”
情势骤然发生翻天覆地，面68对父兄遗骨，情势突发翻转，她神色未变，心68思缜密，冷静得令人心68疼。
顾昔潮颔首，一双长指犹沾骨灰，惨淡的白痕随着指腹摩挲金刀。
“我和秦昭贺毅在韬广寺找到尸骨之时68，她一个北狄公主68拒不归还大魏主68将的尸首，还率众兵围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来疑点重68重68。”
“她不想让人找到尸骨，更68不想让人发现尸骨有异。”
沈今鸾望向68崤山北面68的重68峦叠嶂，道68：
“当年云州破城的北狄军由她掌兵，我父兄之事，她必知内情。如此，我必要去会一会这位明河公主68了。”
她还在思忖如何去牙帐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68，却见幽暗之中，红线垂落，他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既是安抚，又是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怎敢牢娘娘亲自动手。”
“欲会明河公主68，我出兵即可，战场相见。”
沈今鸾不语。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68能是顾九了。
他只能是大将军顾昔潮。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鸾和顾昔潮一道68探望部落暂居的北疆军众人，散落的军士围着篝火而睡，鼾声窸窸窣窣。
贺芸娘见她虽有惧意，但目含感激。还有几个牙帐里逃出来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68下来。
沈今鸾心68头稍舒展，魂魄由红线牵着，浑浑噩噩地飘过，不知不觉跟着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积雪已化，魂魄飘过雪地无踪无迹。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满男人沉黑的肩头。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顾昔潮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她的声音。
“大哥说，顾辞山砍了他的头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68，“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经那么要好。”
有多要好呢，沈今鸾犹记得，自小不苟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军队里的武痴悍将，一向68品茶如牛饮，却会在顾大郎来时68，有说有笑，还会兴致勃勃一道68弄一回香，点一回茶。
大哥的坐骑是顾大郎从西域带回来的汗血宝马。顾大郎每逢春三68月，都会受到北疆深山里猎来的名贵麝香和桃山酿。
这样两个人，一个怎么亲手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
沈今鸾不会相信。
零落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68，微茫而又灼人。
“我亦不信。”顾昔潮突然开口，阴影下的轮廓深如刀刻。，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记得，你入京后，我每月都会收到大哥从陇山卫来信，要我在京中照顾好你。从前他一入军中，一年都不会给我送一封家书。就因为，你是沈霆川的幺妹。”
沈今鸾抬起了头，溶溶的月色落满目中，澄净剔透。她点点头，道68：
“十五年前，我或会相信你大哥为世家利益，朝堂谋权，而对战中的北疆军作壁上观。”
毕竟，北疆军在前线消耗得越多，他世家的各卫便越有利，此消彼长，这是一场天然的制衡游戏。
，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我，却从未想过，他会亲手杀了我大哥。这全然不合道68理。”
她说完，仿佛看到顾昔潮绷直的肩头微微沉了下来。
他终是侧过身，望向68她，微微颔首，暗无天日的眸中流淌过一丝光河。
往事支离破碎的残骸里，两个茫然无措的魂魄在又一阵绝望的浪头打来之时68，迸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
顾昔潮闭了闭眼。
十年前，金刀案后，他离京的前夜。大将军府上的长史还再68劝说他留下：
“为了顾家那几个逃去北疆的叛徒，将军又是何苦？将军无妻无子，难道68顾家就要自此断了香火了？”
顾昔潮扶刀北望。
“一月前，有人说在云州看到过大哥的踪迹。”
他抬起黑眸，望着茫茫白雪，沉着不移地道68：
“他也许没有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来。”
当时68的他，几度出入云州，寻遍各处，却一无所获。
今日的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漏了一个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种预感。”
顾昔潮睁开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烧过：
“我大哥没死。”
“他还在云州。”
第52章
诱杀
北狄牙帐。
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
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68帐。
可汗御座之前，大68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
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铁勒鸢，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68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不68时有劈裂的爆裂声。
“这可汗座，不68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
女子一笑，
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东西，
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
一袭潋滟的明黄胡裙随着她踱着步子而摆动，
宛若星河流淌，拂过地上斑斑血迹。
“父汗膝下，
你虽是长子，但无论身手还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个68。阿兄资质平庸，
却疑心太重，
嫉贤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连你身边最忠心的近卫，
跟了你十八年的乌屠将军都不68愿晋升。”
“乌屠……是你！”铁勒固目眦欲裂，
指着她立在身旁的那个68铁甲男人，
他反水的亲卫。
“是你带头谋反，
你这个68叛徒，
被女色所迷惑！”
乌屠面68不68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68跟了公主。”
铁勒固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奋起68，
又被曾经的一众亲卫拦倒在地，摔了个68大68马趴。
铁勒鸢惋惜地摇了摇头，
拨动纤长的指甲，淡声道：
“乌屠将军如68此68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不68说68乌屠，牙帐其他人，可用把你当作下一任可汗？”
铁勒固瞪大68了眼，从大68帐众人毫无表情的面68上一个68一个68望过去，终是颓然坐地。
他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声：
“你在军中任用羌人大68魏人，北狄都要被异族包围了。北狄必将亡于你这妇人之手！”
铁勒鸢扬了扬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许久的刀尖抬起68，拍了拍兄长的面68靥。
滚烫的刀尖登时在皮肉上炸开火星，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去。
铁勒固痛得双目血红，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强压着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68得杀你，小时候，你还带我骑马呢。”她叹息道。
铁勒固猩红的面68颊冒着轻烟，死死盯着她道：
“你不68杀我，不68过是为了我那支骑兵罢。你杀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68为了汗位，一定不68会放过你的！”
“你胡说68，父汗才不68是我杀的！是你！……”铁勒鸢眉头皱起68，面68色一变，挥了挥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亲卫得了令上前处置，铁勒固的咒骂声中，她鸣锣收兵，双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68帐，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飞鸱军的军营。
来到中军帐面68前，听到杳杳琴声，她面68露喜色，无声地飞快摆摆手。带刀侍卫全68部退下，几名红袍侍女心领神会，t26为她梳理发辫，轻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迹，整理仪容。
铁勒鸢掸了掸胡裙，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烟气，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缭绕帷幄之间。
拨开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帐帘，一道修长的人影在帐子深处背身而坐。赤着半身，只着里衣，却有一种高贵静谧的美68，凛然不68可侵犯。
她跳过去，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闲情弹琴？”
男人声音清朗，如68玉石敲冰：
“自是贺公主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