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讲台上的老王扯了白毛巾擦汗。

    他一身正装都湿透了,汗津津地贴在身上,但这也不妨碍他中气十足地训斥上台写板书的学生:“你那字是老母鸡鸡爪子刨的啊?这是中文还是英文啊?”

    教室里传来哈哈的笑声。

    电扇又要坏了,转得有气无力。

    语文课是连上两节的,下课铃响后,男生们受不得热,一股脑涌出去透气,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跑去了刚开的小卖部,用一根老冰棍弥合了友谊,顺道给老王带了一瓶冰水回来。

    年轻的小男生吃冰激凌都是大口大口的,咬、嚼、吞,好像身体里有一团急于扑灭的火。

    老王坐在讲台边吓唬他们:“吃,吃,一会儿叫你们班主任看见,给大家一人买一根。”

    一瓶冰水,正裹紧在老王湿漉漉的白毛巾里。

    娄影无声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含了笑。

    哪怕在看向自己手头正查询的资料时,他仍是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朱守成的儿子,工作极其光鲜,供职于一家著名的医药公司,现任医药销售经理。

    根据这个公司在市面上的各项活动痕迹推算,这个医药公司可能准备在纽交所上市,并趁此为美国分公司输送一批新鲜血液和人才。

    本来,朱守成的儿子朱知行已经打算提交赴美的工作申请,但因为老父突然“出事”,他考虑到父亲年事已高,只好放弃了这个机会。

    娄影花了半天时间,对他们公司庞大的业务数据库进行了梳理。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朱知行的工作电脑,点开了他正在撰写的赴美工作计划,对许多细节进行了精细完善的修改和补充。

    以前的任务,总是池小池亲力亲为。

    这次,娄影想要代替池小池,完成他们两个的复仇。

    等他修改完,池小池也放学了。

    池小池走到校门口,发现娄影的确不在外面时,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他明明知道娄影就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他叫一声,耳边就会响起他的声音,但那种感觉和真正看到他的感觉还是不尽相同。

    他想多看一看娄影,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

    但他马上就开始笑话自己的矫情。

    同桌的家和他在同一个方向,至少有800米的同行路。

    这还是池小池自八岁后第一次尝试和别人一起回家。

    不急着回家见到娄哥,不急着抓紧时间写完作业然后和娄哥打游戏看电影,而是可以慢吞吞地聊着无聊的天,打发着无聊的时间,这种感觉对池小池来说很是新奇。

    他和同桌沿着巷口,往前慢慢走着,把一颗石子从校门口一路往前踢。

    而没有了娄影的提醒,他丝毫不觉,那个刚刚叫他有点失望的人,正跨坐在一辆自行车上,在巷子的另一头静静地笑望着他。

    以前,娄影有利用废旧材料、做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的雄心壮志。

    现在,他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整理了朱守成儿子的资料,修改调整了他的工作计划,并找齐了工具,做好了自己以前没机会做好的自行车。

    池小池不想他去接,但他却想早早看到小池,又不想破坏他今日缔结的新友谊。

    所以他瞒着池小池,偷偷跑来了。

    巷口很窄,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很快就那一头消失了。

    少年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那头的池小池的行动轨迹行进,按着车铃,避开买晚市菜归来的行人,在下一个巷口前停住,单脚做刹,等待着池小池出现。

    大约四分钟后,池小池出现在了巷子那头。

    他买了根盐水棒冰,正咬着一头,偏着脑袋跟身侧的同桌说着什么。

    娄影只看到了他的侧脸。

    他又一次消失后,娄影又一次出发,在下一个路口等待一个再见。

    下一次,池小池再出现时,他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同桌回了家,而他叼着吃了大半的盐水棒冰,站在巷子那头的垃圾桶前,加快了吮吸的速度。

    娄影正好奇他在做什么,池小池就把吃完的棒冰塑料壳往垃圾桶里一扔,拔足往前狂奔而去。

    ……他想早点回家,看到娄哥。

    娄影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尖像是蘸了一点蜜,甜得一软。

    池小池跑得不慢,娄影甚至需要加快速度,才能保证与他平行通过同一条巷子,看一眼他的侧脸。

    夕阳下的两个人,一个在那边跑,一个在这边追,只是为着在同一条巷道里,瞄一眼那张微汗的侧脸。

    娄影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太傻气,太没有效率,按照效率最大化进行计算,在池小池和同学分开后,他就该骑过去,载着池小池回家,创造更多的相处机会。

    但感情,似乎并不存在一个合理的计算公式。

    他就想远远看着他,猜测着一巷之隔的那头,那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心就像是天际带着毛边的夕阳,奇妙地和他融化在了一起。

    池小池要比娄影早到筒子楼一点。

    注意到娄影家还暗着,而自家已经亮起了灯,池小池想了想,还是上去了。

    他早已累积了丰富的相关经验,一天晚上不回家,他那对爹妈不会管他的,但是如果连着两天都在娄影家留宿,不回来报个道露个面,等他再回家,他们一定会阴阳怪气,说些别人家那么好,你怎么不直接搬出去之类的话。

    没想到,他运气不好,开门见鬼。

    朱守成坐在他家餐桌前,杏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笑容映得又温暖,又明亮,又虚假。

    “……小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第246章

    完美新世界(十)

    池父一开始还陪着朱守成说话,

    池小池一回来,

    他就让池小池招待好朱守成,

    自己去公共厨房给妻子打下手了。

    池小池自顾自把书包挂在墙上,

    坐到桌边,

    拿出娄影昨天晚上送给他的手机,

    在桌子下给娄影发短信。

    池小池:“娄哥,我到家了。你在哪儿啊。”

    在等待娄影回复时,朱守成开口了。

    单看外貌,他相当温文儒雅,五十岁的人了,

    也没有过分夸张的油腻腻的肚腩,

    一件白衬衫永远洗得干干净净。

    ……谁也不知道,

    这张脸上贴了多少张似模似样的人皮。

    他剥了几粒花生,

    放进池小池面前的空碟:“小池,

    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

    池小池注视着手机的眼眸一冷。

    等他抬起头来,表情立刻收拾得妥妥帖帖:“嗯,还成。”

    朱守成双臂压上了桌子,凑近池小池,

    压低声音,以同龄人谈心事的姿态,故作神秘道:“哎,

    你知道你爸妈找我来干什么吗?”

    池小池也把双臂搁上桌面,

    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很是俏皮:“您要搬家啦。”

    朱守成一脸难过:“你舍得老师搬家啊。”

    池小池:“这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谁拦得住啊,您说是吧。”

    朱守成刚要继续说话,池小池的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

    他低头去看手机了,留给朱守成充足的时间来肆无忌惮地欣赏他。

    朱守成13岁的时候,喜欢和13岁的男孩子一起玩。

    等他25岁的时候,还是喜欢13岁的男孩子。

    他发现这一点时,是高考刚刚恢复的第二年。

    他以高中肄业的学历来这里教初中,看着讲台下一个个剃着寸头、土豆似的小男孩,上学期间没有接受女同学一封情书的朱守成,激动得双脚发软,连声音都禁不住打着颤。

    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就是牛鬼蛇神,应该被打倒,然后在上头踏上一万只脚,流氓罪更是能被捉去枪毙。

    但是,没人规定,老师不能对男学生做点什么。

    这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事情。

    怎么会有人会对小孩子产生兴趣呢,而且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

    因此,没人能理解朱守成的激动,没人知道,他在黑板上不用圆规画下一个完美的圆时,底下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崇拜声,让他的汗毛都禁不住起立。

    ……他拥有了一整片秘密花园。

    隔年,趁文学渐渐复苏之时,他以“花园”为题,深情赞美那些讲台下的美好的花骨朵们。

    后来,他把那篇倾注了无限真挚感情的散文投稿到市里,成功在一份市级刊物上发表。

    编辑评语是,感情丰沛,令人动容,作者在有限的文字内、投注了无限的情感。学识并不是评价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的唯一尺度,还有对孩子深沉而温柔的爱。

    朱守成收到编辑部寄来的刊物时,陶醉地把脸埋在纸墨之间,大口大口呼吸。

    爱,这是爱啊。

    ……然而,他的爱与梦很快被现实粉碎。

    他刚刚工作,父母就为他相亲,找了一个庸俗的村妇。

    他之前不肯结婚,还有“为革命事业奋斗”、“事业不成,何以家为”作为挡箭牌,现在,革命事业变成了不能一蹴而就的长期工作,朱守成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借口,只能咬着牙,含着泪,迎娶了这个他只认识了半年的女人。

    毕竟他老朱家的血脉还要延续下去。

    好在这女人是天生贱命,受不了富贵,撂下锄头不到一年半,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哀嚎了两天两夜,最后死在了乡卫生所里。

    好在她争气,让老朱家一举得男。

    朱守成守得云开,并在此后找到了“不能对不起亡妻”的理由,选择带着儿子一起生活,再没有娶妻。

    他对幼子不是没有起过心思,只是隔着一层伦理之壁,偶尔借着亲子身份开开玩笑、过过嘴瘾,也便罢了。

    更何况,他有一整座花园,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在朱守成看来,他与许多孩子都是两情相悦,他为孩子做了第一次的启蒙,陪他们走过了一段重要的人生路。

    他对孩子们说,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一定不能告诉家长。因为家长太守旧,太愚昧,他们不相信孩子已经长大了,在感情上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不该遵循着他们那套古老腐朽的规则……

    用这套说辞,朱守成让不少懵懂的男孩子对自己百般敬慕。

    他学问好,待孩子耐心、温柔,能写一笔好文章,自学了英文,后来还用函授完成了整个大专课程,四十五岁的时候又考上了本市某师范的在职研究生。

    不管在学生还是家长心目里,他都是最好的老师。

    儿子高中落榜后,不想复读,朱守成就随他去,支持他下海,让他乘上了最好的一道时代东风,青云直上,近三十岁就拥有了令人咋舌的资产和社会地位。

    因此在儿子心目里,朱守成也是最好的父亲。

    儿子想把父亲接走,让父亲早早退休,别为着那点退休金苦苦挣巴,每天早上都得五点半起床,成日里在学校里受老师和那帮熊孩子的气,批着一辈子都批不完的作业,写着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教案。

    但朱守成拒绝了,说他舍不得离开孩子们。

    这是实话。

    他不想离开他的花园。

    而他家隔壁的花,也快要开了。

    在池小池考中学那年,他就去游说池家父母,一定要考上自己任职的学校的实验班,自己也能好好照顾他,结果池小池的成绩稍差了几分,要是读朱守成在的学校,只能上普通班,父母考虑了一下,还是让他去了另一所稍差中学的实验班。

    为此,朱守成遗憾了很久。

    而只是一个学期的工夫,池小池就抽了条,发了芽,有了独特的气质和美感。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自身要求往往不高,对“美”的认知更是模糊,不是因为激素过剩,胖成了后颈足有三叠肉的发面馒头,就是还没发育,小芽菜似的蔫头耷脑。偶有几个长得不赖的,也都懒得拾掇自己,任着新长出来的青茬爬满下巴,显摆着那一丁点儿与众不同的“男人味”。

    他见过的无数孩子里,鲜少有池小池这样生得恰到好处的。

    不论比例极妙的长手长脚,他脖子就长得比同龄人漂亮出挑,没有藏灰,细长白皙,除了黑密密的头发,其他地方的毛发并不旺盛,因而显得格外干净。他小小年纪就有了锁骨,踝骨处又开出了一朵花来,没入裤脚,踝骨的形状为花纹制造了一点点奇妙的浮凸感,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当初认真又仔细地把脚跷在高处、认认真真为脚踝贴花的表情。

    作为一个老师,朱守成习惯性地以百分制为池小池打分。

    外貌,当然是毫无疑义的95分,是朱守成所有狩猎目标里的第一名。

    身高,扣除40分,得分60。这种个头超标的小男孩,已经超过了最好控制的年龄。

    性格,得分50。他本人太机灵,又早熟,不是个合适的下手对象,好在他的家庭问题严重,就算事情不慎曝光,他的父母也不会相信他的说辞。

    满分300分,池小池所得总分为205。

    一般低于200分的,朱守成就会果断把那人从名单里删除,半丝留恋都不会有。

    至于池小池,虽然偏科严重,但无奈实在长得太对朱守成胃口了,让人觉得,不去趁机采下,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是,问题来了。

    ……他发育得太好了。

    眼下,近距离打量池小池时,本来打定了主意、蠢蠢欲动的朱守成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甚至有些兴味索然。

    他发觉,池小池不大像正常的小孩儿了。

    朱守成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脸还是那张脸,举止神态也没有什么异常,但事实是,池小池对他的吸引力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就连池小池也没发现,朱守成竟然能够根据他自己丰富的经验,嗅出了自己身上的那一点点异常。

    他只顾低着头,看娄影给他的回复。

    娄影回复:“我就在你家楼下。”

    池小池飞快在键盘上打:“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回复……”

    但他输入到一半,觉得这话太煞风景,又一字字给删去了。

    删到一半,池小池又想起,娄影现在就在自己体内,与他共用着同一双眼睛,不禁一笑,无声地嘲笑自己方才的滑稽举动。

    在他身体之内、看到他全程动作的娄影,心脏微微一麻,有点泛疼。

    而楼下的娄影很快收到了池小池编辑的新短信:“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准你还在学校,故意驴我呢。”

    娄影把手机抵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该如何回复。

    半分钟后,楼上的池小池收到了娄影的第一条短信:“我敲暖气片。”

    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敲一下是‘我在’,敲两下是‘’,敲三下是‘下楼吧’。”

    池小池刚刚读完短信,暖气片方向就传来了笃笃的敲打声。

    那敲打的作风像极了娄影,不疾不徐,声音也不吵人,慢条斯理地传递着平安的讯号。

    池小池放下手机,跟着默数。

    一、二、三、四。

    池小池发短信过去问:“敲四下是什么?”

    娄影那边没有动静了。

    池小池拿着手机,在桌子上敲了敲,疑心是这个破手机坏掉了。

    朱守成和他搭话:“新手机?”

    池小池有点生气:“二三四五手也有可能。”

    正在烦恼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两声。

    池小池决定一分钟不去看手机。

    数够六十个数后,他才忙不迭低头看向手机。

    “敲四下,是我想你了,想看一看你的脸。”

    “开窗户,看楼下。”

    池小池这下有了嘚瑟的资本了,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回复道:“凭什么。”

    娄影无奈地控诉:“你让我在窗户边等了这么久。”

    池小池:“我故意的。”

    娄影:“为什么?”

    池小池:“因为我怀疑你刚刚也是故意的。”

    “冤枉。”娄影温和地喊冤,“本来想说四下代表‘喜欢你’,但想想还是觉得太轻浮,不大好。所以,我换个委婉一点的说法。”

    池小池轻轻揉了揉鼻子,放下手机:“朱老师,你热不热?”

    朱守成还不肯彻底死心,正重新琢磨着一套“热不热”的开场白,想再试探试探他,没想到被池小池抢了先,只好讪讪笑道:“好,麻烦你了。”

    池小池起身,把窗户拉开。

    带着淡淡油渣气的热风涌入,内里又掺了一丝让人心情舒畅的清凉。

    池小池双手撑在窗台上,深呼吸两口,低下头时,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自己扶在窗台上的手指。

    ……十根手指都在发着抖。

    池小池有些诧异。

    过了这么多年,他对朱守成,仍有着发自骨髓深处的愤怒和恐惧。

    ——在面对他时,自己甚至是简单的聊天谈话都无法忍受。

    好在,顺着手指的方向,他很快看到了跨坐在一楼窗户边缘的娄影。

    活着的娄影。

    不是这个世界里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娄影,而是属于他这个池小池的娄影。

    他竖起左手食指,轻碰了碰唇角,示意他不要发声,同时向上抛起一枚圆溜溜的东西。

    池小池弯下腰去,伸手一接,翻手一看,是一只薄皮的鲜橙。

    娄影点点自己的鼻尖,又伸手指向胃部。

    ……闻一闻,胃里会舒服一点。

    娄影比池小池更早观测到他身体的异状,所以才配合着他发短信,说些其他的话,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叫他不至于太难受。

    从指间溢出的橙香让池小池心内一松。

    他侧过头去,发现朱守成没有在看这边,就满风骚地对娄影飞了个吻。

    娄影虚虚往空中一抓,把捕获到的空吻捧在手心,随后笑望着楼上的池小池,探指在额头蜻蜓点水似的点了两下。

    池小池从敞开的窗户前归来,捏着橙子重新在桌子边坐下时,朱守成看向他,以为自己花了眼。

    在暖杏色的灯光下,仍能看出池小池一张脸泛着淡淡的红。

    又过了五分钟,池小池的父母总算把晚饭侍弄好了。

    四菜一汤,是相当标准的待客规格。

    池小池早就知道这顿饭的目的是什么了,因此打定主意,一心只顾着捞稠的吃就行。

    然而,刚开饭时,就出现了一个短暂而不很愉快的小插曲。

    池母注意到池小池裤兜里鼓鼓囊囊的,招呼不打,伸手便掏,把手机直接收缴在手:“……你哪来的钱买手机?”

    池小池说:“娄哥送给我的。”

    池母不屑一笑:“别不是他又在谁家拿的吧?”

    娄影闻言,心里猛地一紧。

    他不在意这些流言,但他很担心池小池会跟父母吵架,伤害到自己。

    他过这段与池小池相关的世界线。

    池小池以前为了娄影跟父母摔过筷子,对过呛,得到的反馈是“你长本事了”、“我们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识好歹”、“胳膊肘往外拐,我们白生白养你了”。

    要是他们心情不好,池小池还会挨揍。

    娄影正担心着,池小池抬起头来,笑道:“那我把手机还给娄哥,正好我也不想要二手的。到时候妈再给我买个新的吧。”

    池母:“……”

    第247章

    完美新世界(十一)

    白白占了便宜,

    池母也就打算随便卖个乖,

    没想到池小池就坡下驴,倒让她的面子挂不住了。

    一记拳头打进了空气,

    一腔的刻薄话没处宣泄,

    她只好泄愤似的把手机丢在了餐桌上,

    转进如风地换了话题,

    教训起池小池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以后少跟那个娄影混。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小池顺手把手机揣进兜里,

    问:“不知道啊,您看我像B超吗。”

    池母:“……”

    发现池小池笑嘻嘻地贫嘴,

    活脱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池母头疼不已,

    看向朱守成寻求支援:“您听说了吗?昨天娄家那孩子,当着一群人的面把楚姐熊得找不到北,

    还把楚姐大儿子给打了,

    啧啧,平时文文静静一个小男孩,

    看不出来这么剽悍。”

    朱守成笑:“这也是事关孩子名誉的事情。偷就是偷了,

    没偷就是没偷,

    要是摁头让孩子认他没做过的事情,

    孩子也委屈啊。”

    “谁说不是呢。”池母口风转得极快:“可话说回来了,

    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点余地都不给,这孩子可真不懂事,不会做人。”

    这不过是饭前活跃气氛的闲聊,很快,这个话题便揭了过去。

    菜过五味之后,池父搁下了筷子,热切地望着朱老师:“朱老师,怪不好意思的,菜寒碜得很,您吃得还合口?”

    朱守成笑说:“夸张了。弟妹手艺是真的不错。”

    一听朱守成主动拉近了关系,池父就知道事情有门,马上摆出最恳切的笑脸:“朱老师,今天我们家请您来吃饭呢,是有个不情之请……孩子快要中考了,他的成绩吧,在班里顶多算个中不溜,不上不下的,他自己倒是不发愁,我和孩子他妈看着都要愁死了。我们家只生了他一个,只能指望着这个孩子出头,他要是没出息,我跟他妈这辈子可就连最后那点盼头都没了……”

    池小池喝了一口西红柿鸡蛋汤,用汤勺掩去嘴角的一丝笑意。

    夫妻两个果然还是池小池熟悉的作风,办事尖得很。

    请人吃一顿饭,谈谈邻里感情,再卖卖惨,不过就是想平了补课的账,蹭不花钱的课而已。

    朱守成来前,就对池家父母邀请他来的用意猜到了五六分。

    但现在,朱守成却是真心实意地犯难了。

    离市里规定的统一放假时间还有两天,托朱守成暑假补课的家长不在少数,他还没有答应,正在一一比较、甄别和打分,最后只收一个私教学生。

    这是他延续多年的习惯。

    可惜,这一届学生质量不怎么地,因此,朱守成本来已经打算把池小池收入囊中了。

    但经过他今天的观察,池小池已经不像个小孩子了,不算是一个值得下手的猎物。

    朱守成迟迟没有应声接腔,这有些出乎池小池的预料。

    在他的记忆里,当时父亲刚暗示了没两句,朱守成便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就开始了补习。

    ……怎么回事?

    池小池咬着筷子,思维快速运转。

    以他以往对朱守成的观察和了解,如果这次不是自己受害,那就要轮到别人了。

    心思急转下,他一把掷了筷子,冷脸道:“爸,你别说了。朱老师好容易来一趟,让人家好好吃饭行不行?”

    池父正疑惑朱守成为什么还不接腔,又不舍得说掏钱的话,正打算硬着头皮继续游说,乍然被池小池打断,登时把怒气转嫁,瞪了他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朱老师自己有学生要教,他凭什么收我。”池小池说,“再说,娄哥给我补习得好好的,我不去别人那里。”

    朱守成坐在一边,欣赏池小池的表情。

    生气起来的池小池,总算恢复了一点让他心动的稚气。

    池父花钱请客求人,池小池却当面拆台,池父自然是恼火至极:“闭嘴。你以为你那娄哥是什么好东西?”

    池小池直接拍案而起,直指朱守成的鼻子,光明正大地骂道:“那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记耳光猝然落下。

    池父的掌心有茧,又干惯了体力活儿,砸得池小池眼前一阵星花乱冒。

    池小池气得发抖,眼泪都要下来了,迈腿就要走,却被池母一把拽了回来:“你要去哪儿?!一生气就往外跑,谁惯你这个毛病?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家门,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池小池咬着唇坐在原地,还是没憋住一声委屈的呜咽。

    朱守成这下心疼了,拉过池小池,看了看他微微肿起来的脸:“兄弟,弟妹,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啊。”

    池父余怒未消:“朱老师,你别管。他不会说人话,我这个当爸的就好好教教他该怎么说。”

    池小池抬起泪眼,看了朱守成一眼。

    这一眼含着一点害怕,一点抱歉,还有一点求助,晃荡着的水光,引得朱守成瞬间心软,喜欢得什么似的,忙护着池小池道:“好了好了,我答应给他补课了。”

    池父扯了一把池小池:“听见没有?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还不快跟朱老师道歉!”

    池小池自然秉承着我道你奶奶个腿的歉的态度,气得池父一脚掀了他的凳子:“去窗边站着!别吃了!”

    池小池站到了临门的小窗户边,偷偷剥了娄影给他的橙子,在嘴里放了一瓣。

    橙子酸甜的汁液刺激到了受伤的地方,有点疼。

    激怒父母,挨一顿揍,就是这么简单。

    原来,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池小池把橙子咽下去,满不在乎地用舌头舔着被牙齿磕破的口腔内壁,忽视了身后父母奉承朱老师的言辞,俯身趴在玻璃边,对着角落位置轻轻呵了一口气。

    因为温差,玻璃上短暂地聚起了一团薄雾。

    池小池在玻璃上画了个简笔笑脸,歪着脑袋,和那张笑脸对视一阵,也露出了一个同样弧度的笑容。

    此时此刻,娄影就站在他家门外,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他伸手,轻轻在玻璃外把池小池留在玻璃上、逐渐消失的笑脸重新描画了一遍。

    池小池看到了,精神一振,扶住玻璃主动站直,踮起脚尖,用身体挡住了外面的娄影的倒影,刚想和他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了池母没好气的声音:“回来,坐下。”

    池小池不大情愿地折回桌前,端起冷了的饭碗,刚要动筷,碗边就被池母当的敲了一下:“还不谢谢朱老师?要不是朱老师给你说情,你明天一整天都甭想吃饭。”

    池小池鹦鹉学舌:“谢谢朱老师。”

    小小的风波平安过渡,池小池的眼角余光却还是时不时投向小窗外。

    一道漆黑的斜影仍打在玻璃上,动也不动,好像是一样普普通通的静物。

    但很快,一只手悄悄探出,在窗户角落倒着描了一道小小的笑脸。

    朱守成这只谨慎的老狐狸还在桌上,因此池小池不敢表现得太过肆无忌惮。

    他只敢在埋进碗里吃饭时,在碗中偷偷露出一个笑来。

    一顿饭毕后,池小池统计,排除自己没看到的,娄影一共在窗外画了六十七个笑脸。

    当送走朱守成时,池小池跟了出去,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娄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上。

    但当他背靠向娄影刚才靠着的地方时,察觉到那处尚有余温。

    ……前一秒,他还在。

    意识到这一点,池小池一直在原地待着,直到属于娄影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夜风里,才回到家里,准备洗漱睡觉。

    结果,他失眠了。

    池小池很久没睡过家里的地板了。

    父亲的鼾声从床上传来,母亲解散的头发从床边垂下一缕来,上面有未匀开的痱子粉的白迹。家里的冰箱吱吱吱轰鸣不休,吵得池小池的枕头都有了共振,让池小池疑心自己脑袋不远处搁着的不是冰箱,是台运行中的豆浆机。

    以前的池小池对这种吵闹习以为常,但罹患失眠症多年的池小池无法忍受这样的怪声,哪怕枕边橙皮的香气也不能安抚他。

    于是,他在自己身上动用了一张实体卡。

    池小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地上闭眼安睡着的少年。

    他的左脸颊已经肿了起来,眼角被池母尖利的指甲扫过,留下了一点青红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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