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弘齐忽然怔在当地，有点不敢过去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三年多的陪伴其实还不够。虽然他们好的很，蜜里调油一般的亲密。
可是没有哪一个时刻如现在一般叫他觉得不一样。
他忽然有点懂了为什么有时候皇阿玛看着额娘的背影或者是睡颜也能看很久，还看的一脸笑意或者怜惜。
他以前会觉得皇阿玛傻乎乎的。
这会子，他忽然懂了。
弘齐愣着，明明已经是个父亲了，可是他此时此刻满腔情意却寻不到一个出口，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做。
只觉得满心的情意已经要冲出来，可他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原来，那年初见，从桥头救她下来至今还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只是欣赏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觉得她这样敢于冲出樊笼的女子很好。
直到相伴三年，一千个日夜，才明白对于她，他除了欣赏还有怜惜，疼爱，喜欢。
“爷……”纳兰氏又叫了一声，腹痛袭来，她很艰难。
弘齐几步就过去，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
咽下一口唾沫，然后道：“你听我说。”
“你不要怕，有爷呢。你这胎是艰难了些，没事，会好好生出来的。擅长这个的太医已经来了。你听爷的啊？”
“爷要与你说，爷才想通了，你不能出事。爷需要你，爷喜欢你。没你不成，知道了么？”弘齐捏她的手，捏的都疼了。
“我……知道了，谢谢爷。”纳兰氏眼泪出来，原本想说的话就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我……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会子又不想说了。我……怕啊……”万一说了，说不定就真要分别了……
“别说，等生这个不省心的再说。那时候你说多少爷都听着呢。”弘齐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好孩子，好好的别折腾你额娘。”
纳兰氏又带着眼泪笑：“放心，我会好好的。”
最起码，会尽力的。
“万一……”纳兰氏张嘴。
“没有这个万一！你好好的！”弘齐打断。
“好，那我就说一句，先不要告诉宫里，别吓着额娘了。”纳兰氏道。
弘齐嗯了一声点头，才在嬷嬷们想说不敢说的眼神中起身。
“好生伺候福晋，福晋好，你们都有大功。”后头的话，就不必说了。
嬷嬷们心里有数。
弘齐出去之后，纳兰氏收拾起心思笑了笑：“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吧。我从寡妇走到今日，怎么能轻易就输了。放心，只管来。”
一个嬷嬷壮胆子道：“九福晋安心，也不是没法子，只您要受点罪。”
“好，只要能叫我们娘俩好，受罪就受罪吧。”她心想，这怀孕的时候没吃苦，果然是都攒着呢。
两个嬷嬷一起，一个按着纳兰氏，一个就开始有技巧的揉她的肚子。
起先没感觉，后来就疼起来了。
这是嬷嬷要顺胎位，她只是疼着也忍着。倒是没叫那个按着她的人太费劲。
到了午后，已经是忍不住要生了。
甚至有一次孩子的一条腿已经出来了。
嬷嬷又给塞回去，再次顺起来。
纳兰氏甚至已经疼晕了一次又被弄醒，哭喊的声音变了调子。
外头弘齐始终站着，随着里头的声音担忧着。
他想，纳兰氏那时候没死，这时候也不会死。
只是受罪罢了，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站了一天，长安都劝了几次了，就是不见九爷动一动，也不敢再劝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屋里终于有了大动静。
孩子也实在是憋的太久了，所以终于嬷嬷们将他顺过来之后，竟是不费劲的就生出来了。
纳兰氏早就力竭了，这回彻彻底底的晕过去了。
随着孩子的啼哭，弘齐的心也提起来了。
他已经知道，胎位不正如果孩子生了，大人可能就没了。
他顾不上有了嫡出子女的喜悦，只是攥着拳头往前走，可脚步却僵硬的没法动，半晌问：“如何了？”
他声音很小，长安听见了忙去问。
是张嬷嬷和另一个生产嬷嬷出来报喜的。
“恭喜九爷，贺喜九爷，福晋生了大阿哥，母子平安了！”
母子平安……
弘齐念叨了一下这四个字之后，整个人就往后栽倒去了。
长安和几个奴才忙七手八脚的扶着，吓坏了。
弘齐半晌稳住：“赏，都赏，重赏！”
长安哎了一声，大声喊：“九爷重赏府里了！”
众人这才敢都笑着恭喜。
到底是府里得了大阿哥了，就是不一样！
可只有亲近的几个奴才才知道，九爷赏赐，是因为福晋没事！
纳兰氏这一睡就是一夜半上午。次日午时才醒来。一睁眼就见弘齐正在坐着呢。
“爷？”
“醒了就好，还极好，刚吃了奶睡了。你如何？”弘齐凑过来：“你这个吓人的东西。”
“肚子疼……”纳兰氏撒娇。
“能不疼么，别生了，儿子也有了。”弘齐心疼。
她昨日那么折腾，肚子肯定不会不疼了。
“爷，我昨日怕的很，怕见不着你了。也怕……”也怕不能给你生出这个孩子来。
“放心吧，没事的。你是爷的福晋。”弘齐笑着捏捏她的脸：“只是你这月子要坐久一点了。宫里来了伺候你的嬷嬷。”事后，当然宫里也知道她生的艰难了。
纳兰氏点头，却看着弘齐：“爷说爷喜欢我……”
弘齐脸一红：“别的你倒是不记得！”
不过也不否认：“没错，爷就是喜欢你。所以你可以仗着爷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了，高兴么？”
纳兰氏失笑：“我们家爷就是有气魄。我也喜欢我们家爷。我们家爷也能对我为所欲为。”
第1490章
番外：弘齐
“就是……此时我虽然没镜子，也知道自己什么样，难得爷您不嫌弃了。”纳兰氏笑道。
她生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差点没了命，又睡了一夜半天，这会子还能好看了？
弘齐也笑：“是丑了点。不过爷不计较。”
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头发是乱的，是不好看的紧。但是这是因为替他生孩子。
孩子那么好，那么健康，都是她用身子换来的。
他万不会嫌弃。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才叫人进来伺候纳兰氏。
收拾过，上了膳食，她喝了些粥，吃了些能克化的东西之后，这才叫人将大阿哥抱来。
大阿哥睡得好，抱来也浑然不觉。
纳兰氏心想，昨儿不要命的，就为了这个小家伙呀。
纳兰氏生了嫡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宫里赏赐很多。
也因为是最小的儿子得了嫡子了，所以除了四爷和叶枣的赏赐，太子爷那也送了不少。
很是给弘齐长脸。
纳兰氏也恢复的挺好的，坐月子满了之后基本也就恢复了。
不过内里的亏损总要半年才能补起来的。
翻过年，大格格和大阿哥都茁壮成长着。
选秀过后，府里又进来两个格格，一个是乔氏，一个是乌拉那拉氏。
这个乌拉那拉氏与宫中的瑞妃以及先皇后都不是一支的。
弘齐也不大去，多数时候还是留在正院，偶尔看看瓜尔佳氏和大格格去。
两年后，乔氏怀孕。
也是太医都说了的，九福晋没问题，就是那种不太容易受孕的体质。所以她也不能总是霸着九爷。
没人说什么，只是她自己不安。
弘齐想，两个孩子是太少了，她既然有这个心，他就叫她如愿。
府里总要有四个孩子的，他不宠爱旁人，只是也得叫府里多几个孩子。
于是乔氏怀孕后，弘齐就继续正院留宿。
乔氏不比瓜尔佳氏，她是个不省心的。自认有了孩子有了底气，就开始想要上位了。
毕竟府里至今没有侧福晋，这还是个机会呢。
弘齐将这些看在眼里，并不理会。只要乔氏没在正院撒野，他一概不管。
不过乔氏还是犯了底线。
乔氏当然不敢在正院撒野了，一来正院究竟是嫡福晋。
二来，九爷常年住正院的。
但是她就敢欺负旁人，宋氏无宠，她就敢顶撞宋氏。乌拉那拉氏与她同期进府没有怀孕，她也敢给乌拉那拉氏脸色瞧。
本来是不大敢和瓜尔佳氏叫板的，但是试探了几次之后，就觉得瓜尔佳氏是软柿子一个了。
瓜尔佳氏虽然软，可大格格性子全然随了弘齐，暴的很。
一来二去的就吵起来了。大格格虽然是暴，可也就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就气哭了。
哭着就跑去前院找阿玛了。
弘齐当时就黑了脸。就算是怀孕的格格，那也没有自己的闺女值钱。
乔氏有点过了。
可乔氏不自知啊，她想着大约九爷在乎的是儿子，正院的大阿哥她绝不敢惹。但是大格格么，一个丫头而已。
所以乔氏竟自己也要告状。
弘齐看着假哭的乔氏，心里烦的很，不过乔氏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按捺住：“爷知道了，你好生养胎，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丢下话就去了正院。
乔氏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也没多想。
想着只要生出阿哥来，估摸着那侧福晋的位子跑不了。
正院里，弘齐冷笑：“真是个蠢货。这样的东西生出孩子也不能给她带。”
到时候看是阿哥还是格格吧，都得养在前院。
“她有孕，想多些也是有的。爷不要生气了。”纳兰氏劝。
“她有没有给你添堵？”弘齐问。
“她敢！怀着孕我也收拾她。”纳兰氏哼了一声：“我看她敢跟我叫板么！”
弘齐一愣，随即失笑：“也罢，你也不是个省心的。”
说罢，夫妻两个都笑了。
都不甚在意乔氏这个人。
等到了乔氏足月，倒是不费劲的生出来了府里的二阿哥。
真生出来了，弘齐倒是放了一马，没抱走孩子。
毕竟自己的亲骨肉，她没法不好好对。
也是敲打乔氏，乔氏生了孩子之后，弘齐忽然抬举了瓜尔佳氏，叫瓜尔佳氏做了侧福晋。
这个人，他观察了几年了，是个真本分的。
要说老实也不是，其实瓜尔佳氏很聪明，知道怎么过日子。
有她做侧福晋，对正院是最好的。
果然，纳兰氏也没意见。
乔氏这时候，也终于是明白了，虽然不甘心，可也不敢再做什么。
她是忽然发现，虽然孩子都生了，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九爷到底是什么性子……
可九爷更乐意抬举老实巴交的瓜尔佳氏，她就知道她怀孕期间是叫九爷不高兴了。
乔氏肯收敛，弘齐自然高兴。
果然需要敲打。
瓜尔佳氏成了侧福晋之后，弘齐偶尔去一趟。
不过下一个怀孕的却是进府多年的宋氏。
宋氏争气，也老实，一肚子生了两个阿哥。
弘齐果然高兴，赏赐了不少。
也是宋氏生了这一对阿哥之后，九爷就一心一计宠爱正院，极少格格们处了。
就是侧福晋，一个月里也就两回了。
纳兰氏终于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大阿哥都七岁了。
这一胎没太艰难，很容易的生了府里的五阿哥，也是府里最小的一个阿哥。
后来侧福晋又生了一个格格，是府里的二格格。
府里的三格格是后来进府的冯氏生的。
至此，弘齐也就只有八个孩子。
纳兰氏虽然只生了两个，但是一直与弘齐关系极好。
弘齐虽然偶尔也去别处一下，但是也不过是偶尔。后来，就哪都不去了。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他也越来越稳重起来。
真正成了一个稳重成熟的男人。
细究起来，是从纳兰氏差点送了命那一天起，弘齐开始变化的。
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怎么走。
作为一个皇子，他明白的不算迟。
作为一个妻子以及父亲，他更是懂的很早。
所以，弘齐才是真正一个子嗣也没有损伤过，安安稳稳的叫孩子们成长起来。
后院女眷中，便是最掐尖儿的乔氏，也没怎么样。不得不说，这是他的福气。
第1491章
番外：幸福和痛苦
弘齐享受着福气，几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被关注呵护的那一个。可是弘齐也有一处最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他是小儿子。
他虽然受尽恩宠，也必定受尽亲人离世的苦痛。
先是父母，他们离去的那些时候，弘齐整日整日的恍惚，总是觉得是做梦。
夜里睡不安稳，几乎每天夜里惊醒几次，堂堂男子汉，竟也泪流满面的问纳兰氏，皇阿玛呢？额娘呢？
纳兰氏陪着流泪，这样的情形足有半年才好转。
后来是五哥，五哥临走，最不放心的不是他自己的子嗣，而是两个弟弟。将两个弟弟叫进宫，再三嘱咐，再三提点。
从知道自己重病开始就几乎每天见他们。直到死也不放心。
几乎是耳提面命吩咐太子，若是敢亏待了皇叔们，就不会饶恕他。
太子很好，太子是弘昕亲自教养大的孩子，自然是不会敷衍的。嘴上应承的事都做到了。
纵然是八叔性子别扭，他也认真照顾。
纵然是九叔脾气暴躁，老了还跟大臣闹，他也包容的很。
可侄子就是侄子，不是疼自己管自己的亲哥哥了。
后来又是八哥。得知八爷不好的时候，弘齐惊恐莫名。
如果八哥不在了，这世上他所有的长辈就都没有了。他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弟弟了。
可是天命难违，再是恐惧，他也拦不住时间。
他面色淡然的去看八哥，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八哥话别，做出一个沉稳样子来送八哥。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惶恐和痛苦。
送走了八哥的那一日，弘齐回府的路上恍惚的像是不知身在何处。
天地之大，他也不止这些亲人，他还有嫡妻和孩子。
可是最初陪伴他的那些亲人都去了啊……
那是他还牙牙学语的时候，蹒跚学步的时候就陪伴他的人们呢。记忆太多，感情太多，这与他的孩子们不一样。与他的妻子不一样。
可是他们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他都留不住。终于还是将他丢在了人间。
他茫然又痛苦，不知身在何处的回了府。
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再想着小时候了，可送走了八哥那一夜，他老泪纵横。一直想着小时候。
那种只知道闹不知道人家疾苦的小时候。
气的额娘跳脚，气的皇阿玛打他。五哥罚背书，八哥黑着脸看他的小时候。
那时候多好啊……
他怎么都拦不住自己的念头，他想要连夜进宫要去毓秀宫里看看。
皇上没拦着，事实上，皇上也一样伤悲。
只是，再是伤悲，也不懂这毓秀宫里的事。
皇祖母对于皇上来说，还是遥远了些。
所以，他也没法理解坐在毓秀宫里哭的跟孩子一样的九叔……
毓秀宫一直没有人住进去。摆设还跟当年的一样。可是他最亲近的额娘早就走了几十年了。
这里的一切越是熟悉，就越是伤感。
弘齐哭着想，迟早吧，迟早他也会跟他们一起走的。
八哥说了，等他呢。八哥不会食言的，他一定会等的。
临走的时候，他带走了毓秀宫挂在寝宫帐子上的一块玉佩。
那是额娘当初喜欢过的。
他想，其实他的命都是额娘给的，这东西拿不拿有什么不一样。
府里多得是额娘给他的东西，可是今日他就想拿走。
他人都老了，却忽然很想很想额娘。
甚至想起额娘当初还是那么好看的时候。
皇帝站在乾清宫外头，看着太监们提着灯笼送九叔出宫的背影。
皇帝想，当年的皇祖母他是见过的，是优雅又好看的一个老妇人。
会很温柔的摸他的头，给他好吃的。
他与皇祖母感情也不错，但是也不算很深。
那时候皇玛法总是很温柔的与年纪已经不轻了的皇祖母说话……
他想，皇阿玛，八叔，九叔他们小时候一定都很幸福吧？
皇帝想着，就想去他宠爱的女人那里去了。
弘齐的大限是五年后到了的。
他临走的时候，有点糊涂了，远没有弘旭那时候的清醒。
只是时而叫额娘，时而叫皇阿玛。
时而说要去骑马，时而说要娶亲。
纳兰氏也已经老了，已然不能伺候他什么了。只是陪着他。
最后，弘齐也不曾清醒起来。只是咽气的时候，纳兰氏含着泪与他道：“去了那边，你想见的人都见着了。别光顾着他们，你等我，我也快了。”
可弘齐并没有回应什么。
他平静的咽了气。
纳兰氏并不失落，因为九爷虽然糊涂，可是喊着的是我就要娶了纳兰氏，我喜欢霁儿。
九爷喜欢了她一辈子，临了临了，他糊涂了而已，她不在意的。
直到弘齐也离世，这世上还清楚记得叶枣一颦一笑的人，又少了一个。
可是，总还有人记得她。
半年后，纳兰氏也平静的离开了。
两个人恩爱了一辈子，弘齐虽然脾气不好，可是他为纳兰氏安顿好了一切。一辈子没叫纳兰氏受委屈。
纳兰氏尽心竭力伺候弘齐，也叫弘齐无后顾之忧。
两个人真真恩爱了一辈子。
他们走后许多年，皇帝面对自己的后宫出现了混乱，两个皇子被算计致死之后。
终于是安静的坐在了乾清宫里想起自己的皇阿玛以及两位皇叔。
他们的后宫后院真干净。他们是皇祖母亲自教导过的人。
他在这些事上，做的太不够了。
痛定思痛，下了狠手将下手的几个嫔妃直接打入冷宫。甚至是自己宠爱的一个妃子。
从此后，后宫虽然还有争斗，但是再没有损伤过子嗣。
直到皇帝年老，还经常提起他的皇祖父，皇祖母，皇阿玛，以及皇叔们。
他总是说，皇祖父和皇祖母最会调教人了，调教出的三个儿子都是厉害的。
虽然，当皇帝已经年老的时候提起这些，应和的人不过是为了博取皇上一笑罢了。
随着时间流逝，叶枣这个名字当然也越来越不被人所知。
可是她存在过。
她与她的爱情，与她的孩子，都真实存在着。
也许终究淹没于世间，可是她的血脉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第1492章
番外：喜欢
小亭子刚跟着叶枣的时候，只是感动。
他很小就被送进了内务府，挨了一刀养了几个月就开始做活。
人太小，力气小做不了什么好活计。可内务府是吃人的地方。
太监没根儿，也不值钱。不能干活就是没饭吃的。
虽然大家都是太监，都少了个物件儿，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没什么相互同情的，倒是还容易欺负弱者。
小亭子被推荐来看狗的时候，其实是很高兴的，不再受同住的太监们欺负打骂，他能自己住一个屋子，吃饱饭，真是如天堂似得了。
那时候主子还是个侍妾，不能叫主子，只叫一声姑娘。
他那时候小，头回看见姑娘的脸，就觉得姑娘真是美的不得了。
比福晋还好看呢！
姑娘不嫌弃他小，也不嫌弃他不能干活。
来了锦玉阁之后，他轻松的很，不出几个月就长肉了。
后来煤球死了，他就很怕姑娘不要他了，如果还回去，他真是想死了算了。
好在姑娘心善，并没有叫他走。
也不怪他没看好狗。
也是这时候，他发狠一定要出头，不能叫姑娘连狗都养不住。
后来啊，宫里都知道他何寿亭是一号狠厉的人物，平时说话极少。但是要是对主子不利的，他下手极狠。
主子们的心思他没法子管，但是进宫后，奴才们的心思，他是掐的厉害。
只要是对主子不利，谁来谁倒霉。
一开始，小亭子只是感恩和自己那一股想法。
察觉自己心思变了的时候，小亭子已经是三十岁的太监了。
那时候，当年的叶姑娘已经是宸贵妃娘娘了。
她风光无限，盛宠不断，比之当初地位不稳的侍妾，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亭子察觉自己的心意的时候，甚至看不起自己。
主子是谁，那是九天上的仙女，岂是一个肮脏的太监能瞎琢磨的？
他反反复复的这么咒骂自己，就算是喜欢也不配，偷偷的也不配！
于是，他就收住这些乱七八糟的，只一门心思伺候主子。
可是这种事，饶是他有意志力，也是没法收住的。
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挣扎。
当然，他没想过有什么改变，后来他宽容了自己，允许自己偷偷喜欢自己的主子。
也确实没有改变，他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
主子更喜欢宫女伺候，他就往后退，只把外头的事做好。
更不允许任何人对主子不利。
偶尔皇上没来，他就担心，怎么可以不来呢？皇上不来主子不高兴。
他替主子盼着。
他想，皇上就得天天来，主子才会高兴，才能站的更稳。
他并不敢去分析自己的内心，他就觉得这样偷偷喜欢主子都是无耻的，都是下作的。
所以他只希望主子能好，越来越好。
他甚至想，主子这样的人，就该是陪伴帝王的。
就是要这么得宠高高在上的。
如果主子每一生都做一个宠妃的话，他甚至愿意生生世世做主子的奴才。
做没根儿的太监！
这样的念头疯狂，可他自己却觉得心跳的更快了。
主子生九阿哥的时候，无端早产。
他比谁都积极认真的查里里外外。
皇上知道后，赏赐他忠心。可皇上不知道，他只是怕。
怕暗处还有敌人，怕那敌人害了主子。
后来，主子终于成了皇贵妃，成了后宫最大的女主人。
他也跟着安心了不少，他想，主子终于不需要低头了。
皇上舍不得主子低头的。
后来，主子老了，当年绝世的容貌一天天失去了。
可是他却觉得主子更好看了。
万幸，皇上似乎也这么想。
他很欣慰的想，果然最在意主子的还是皇上。主子很幸福。
后来，主子重病，后来主子过世……
小亭子想过，自己也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敢，万一他跟着死了，被人察觉呢？
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叫主子留下一丝不好的地方。
一个太监，他没资格跟着主子死。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三年多的陪伴其实还不够。虽然他们好的很，蜜里调油一般的亲密。
可是没有哪一个时刻如现在一般叫他觉得不一样。
他忽然有点懂了为什么有时候皇阿玛看着额娘的背影或者是睡颜也能看很久，还看的一脸笑意或者怜惜。
他以前会觉得皇阿玛傻乎乎的。
这会子，他忽然懂了。
弘齐愣着，明明已经是个父亲了，可是他此时此刻满腔情意却寻不到一个出口，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做。
只觉得满心的情意已经要冲出来，可他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原来，那年初见，从桥头救她下来至今还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只是欣赏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觉得她这样敢于冲出樊笼的女子很好。
直到相伴三年，一千个日夜，才明白对于她，他除了欣赏还有怜惜，疼爱，喜欢。
“爷……”纳兰氏又叫了一声，腹痛袭来，她很艰难。
弘齐几步就过去，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
咽下一口唾沫，然后道：“你听我说。”
“你不要怕，有爷呢。你这胎是艰难了些，没事，会好好生出来的。擅长这个的太医已经来了。你听爷的啊？”
“爷要与你说，爷才想通了，你不能出事。爷需要你，爷喜欢你。没你不成，知道了么？”弘齐捏她的手，捏的都疼了。
“我……知道了，谢谢爷。”纳兰氏眼泪出来，原本想说的话就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我……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会子又不想说了。我……怕啊……”万一说了，说不定就真要分别了……
“别说，等生这个不省心的再说。那时候你说多少爷都听着呢。”弘齐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好孩子，好好的别折腾你额娘。”
纳兰氏又带着眼泪笑：“放心，我会好好的。”
最起码，会尽力的。
“万一……”纳兰氏张嘴。
“没有这个万一！你好好的！”弘齐打断。
“好，那我就说一句，先不要告诉宫里，别吓着额娘了。”纳兰氏道。
弘齐嗯了一声点头，才在嬷嬷们想说不敢说的眼神中起身。
“好生伺候福晋，福晋好，你们都有大功。”后头的话，就不必说了。
嬷嬷们心里有数。
弘齐出去之后，纳兰氏收拾起心思笑了笑：“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吧。我从寡妇走到今日，怎么能轻易就输了。放心，只管来。”
一个嬷嬷壮胆子道：“九福晋安心，也不是没法子，只您要受点罪。”
“好，只要能叫我们娘俩好，受罪就受罪吧。”她心想，这怀孕的时候没吃苦，果然是都攒着呢。
两个嬷嬷一起，一个按着纳兰氏，一个就开始有技巧的揉她的肚子。
起先没感觉，后来就疼起来了。
这是嬷嬷要顺胎位，她只是疼着也忍着。倒是没叫那个按着她的人太费劲。
到了午后，已经是忍不住要生了。
甚至有一次孩子的一条腿已经出来了。
嬷嬷又给塞回去，再次顺起来。
纳兰氏甚至已经疼晕了一次又被弄醒，哭喊的声音变了调子。
外头弘齐始终站着，随着里头的声音担忧着。
他想，纳兰氏那时候没死，这时候也不会死。
只是受罪罢了，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站了一天，长安都劝了几次了，就是不见九爷动一动，也不敢再劝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屋里终于有了大动静。
孩子也实在是憋的太久了，所以终于嬷嬷们将他顺过来之后，竟是不费劲的就生出来了。
纳兰氏早就力竭了，这回彻彻底底的晕过去了。
随着孩子的啼哭，弘齐的心也提起来了。
他已经知道，胎位不正如果孩子生了，大人可能就没了。
他顾不上有了嫡出子女的喜悦，只是攥着拳头往前走，可脚步却僵硬的没法动，半晌问：“如何了？”
他声音很小，长安听见了忙去问。
是张嬷嬷和另一个生产嬷嬷出来报喜的。
“恭喜九爷，贺喜九爷，福晋生了大阿哥，母子平安了！”
母子平安……
弘齐念叨了一下这四个字之后，整个人就往后栽倒去了。
长安和几个奴才忙七手八脚的扶着，吓坏了。
弘齐半晌稳住：“赏，都赏，重赏！”
长安哎了一声，大声喊：“九爷重赏府里了！”
众人这才敢都笑着恭喜。
到底是府里得了大阿哥了，就是不一样！
可只有亲近的几个奴才才知道，九爷赏赐，是因为福晋没事！
纳兰氏这一睡就是一夜半上午。次日午时才醒来。一睁眼就见弘齐正在坐着呢。
“爷？”
“醒了就好，还极好，刚吃了奶睡了。你如何？”弘齐凑过来：“你这个吓人的东西。”
“肚子疼……”纳兰氏撒娇。
“能不疼么，别生了，儿子也有了。”弘齐心疼。
她昨日那么折腾，肚子肯定不会不疼了。
“爷，我昨日怕的很，怕见不着你了。也怕……”也怕不能给你生出这个孩子来。
“放心吧，没事的。你是爷的福晋。”弘齐笑着捏捏她的脸：“只是你这月子要坐久一点了。宫里来了伺候你的嬷嬷。”事后，当然宫里也知道她生的艰难了。
纳兰氏点头，却看着弘齐：“爷说爷喜欢我……”
弘齐脸一红：“别的你倒是不记得！”
不过也不否认：“没错，爷就是喜欢你。所以你可以仗着爷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了，高兴么？”
纳兰氏失笑：“我们家爷就是有气魄。我也喜欢我们家爷。我们家爷也能对我为所欲为。”
第1490章
番外：弘齐
“就是……此时我虽然没镜子，也知道自己什么样，难得爷您不嫌弃了。”纳兰氏笑道。
她生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差点没了命，又睡了一夜半天，这会子还能好看了？
弘齐也笑：“是丑了点。不过爷不计较。”
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头发是乱的，是不好看的紧。但是这是因为替他生孩子。
孩子那么好，那么健康，都是她用身子换来的。
他万不会嫌弃。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才叫人进来伺候纳兰氏。
收拾过，上了膳食，她喝了些粥，吃了些能克化的东西之后，这才叫人将大阿哥抱来。
大阿哥睡得好，抱来也浑然不觉。
纳兰氏心想，昨儿不要命的，就为了这个小家伙呀。
纳兰氏生了嫡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宫里赏赐很多。
也因为是最小的儿子得了嫡子了，所以除了四爷和叶枣的赏赐，太子爷那也送了不少。
很是给弘齐长脸。
纳兰氏也恢复的挺好的，坐月子满了之后基本也就恢复了。
不过内里的亏损总要半年才能补起来的。
翻过年，大格格和大阿哥都茁壮成长着。
选秀过后，府里又进来两个格格，一个是乔氏，一个是乌拉那拉氏。
这个乌拉那拉氏与宫中的瑞妃以及先皇后都不是一支的。
弘齐也不大去，多数时候还是留在正院，偶尔看看瓜尔佳氏和大格格去。
两年后，乔氏怀孕。
也是太医都说了的，九福晋没问题，就是那种不太容易受孕的体质。所以她也不能总是霸着九爷。
没人说什么，只是她自己不安。
弘齐想，两个孩子是太少了，她既然有这个心，他就叫她如愿。
府里总要有四个孩子的，他不宠爱旁人，只是也得叫府里多几个孩子。
于是乔氏怀孕后，弘齐就继续正院留宿。
乔氏不比瓜尔佳氏，她是个不省心的。自认有了孩子有了底气，就开始想要上位了。
毕竟府里至今没有侧福晋，这还是个机会呢。
弘齐将这些看在眼里，并不理会。只要乔氏没在正院撒野，他一概不管。
不过乔氏还是犯了底线。
乔氏当然不敢在正院撒野了，一来正院究竟是嫡福晋。
二来，九爷常年住正院的。
但是她就敢欺负旁人，宋氏无宠，她就敢顶撞宋氏。乌拉那拉氏与她同期进府没有怀孕，她也敢给乌拉那拉氏脸色瞧。
本来是不大敢和瓜尔佳氏叫板的，但是试探了几次之后，就觉得瓜尔佳氏是软柿子一个了。
瓜尔佳氏虽然软，可大格格性子全然随了弘齐，暴的很。
一来二去的就吵起来了。大格格虽然是暴，可也就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就气哭了。
哭着就跑去前院找阿玛了。
弘齐当时就黑了脸。就算是怀孕的格格，那也没有自己的闺女值钱。
乔氏有点过了。
可乔氏不自知啊，她想着大约九爷在乎的是儿子，正院的大阿哥她绝不敢惹。但是大格格么，一个丫头而已。
所以乔氏竟自己也要告状。
弘齐看着假哭的乔氏，心里烦的很，不过乔氏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按捺住：“爷知道了，你好生养胎，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丢下话就去了正院。
乔氏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也没多想。
想着只要生出阿哥来，估摸着那侧福晋的位子跑不了。
正院里，弘齐冷笑：“真是个蠢货。这样的东西生出孩子也不能给她带。”
到时候看是阿哥还是格格吧，都得养在前院。
“她有孕，想多些也是有的。爷不要生气了。”纳兰氏劝。
“她有没有给你添堵？”弘齐问。
“她敢！怀着孕我也收拾她。”纳兰氏哼了一声：“我看她敢跟我叫板么！”
弘齐一愣，随即失笑：“也罢，你也不是个省心的。”
说罢，夫妻两个都笑了。
都不甚在意乔氏这个人。
等到了乔氏足月，倒是不费劲的生出来了府里的二阿哥。
真生出来了，弘齐倒是放了一马，没抱走孩子。
毕竟自己的亲骨肉，她没法不好好对。
也是敲打乔氏，乔氏生了孩子之后，弘齐忽然抬举了瓜尔佳氏，叫瓜尔佳氏做了侧福晋。
这个人，他观察了几年了，是个真本分的。
要说老实也不是，其实瓜尔佳氏很聪明，知道怎么过日子。
有她做侧福晋，对正院是最好的。
果然，纳兰氏也没意见。
乔氏这时候，也终于是明白了，虽然不甘心，可也不敢再做什么。
她是忽然发现，虽然孩子都生了，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九爷到底是什么性子……
可九爷更乐意抬举老实巴交的瓜尔佳氏，她就知道她怀孕期间是叫九爷不高兴了。
乔氏肯收敛，弘齐自然高兴。
果然需要敲打。
瓜尔佳氏成了侧福晋之后，弘齐偶尔去一趟。
不过下一个怀孕的却是进府多年的宋氏。
宋氏争气，也老实，一肚子生了两个阿哥。
弘齐果然高兴，赏赐了不少。
也是宋氏生了这一对阿哥之后，九爷就一心一计宠爱正院，极少格格们处了。
就是侧福晋，一个月里也就两回了。
纳兰氏终于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大阿哥都七岁了。
这一胎没太艰难，很容易的生了府里的五阿哥，也是府里最小的一个阿哥。
后来侧福晋又生了一个格格，是府里的二格格。
府里的三格格是后来进府的冯氏生的。
至此，弘齐也就只有八个孩子。
纳兰氏虽然只生了两个，但是一直与弘齐关系极好。
弘齐虽然偶尔也去别处一下，但是也不过是偶尔。后来，就哪都不去了。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他也越来越稳重起来。
真正成了一个稳重成熟的男人。
细究起来，是从纳兰氏差点送了命那一天起，弘齐开始变化的。
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怎么走。
作为一个皇子，他明白的不算迟。
作为一个妻子以及父亲，他更是懂的很早。
所以，弘齐才是真正一个子嗣也没有损伤过，安安稳稳的叫孩子们成长起来。
后院女眷中，便是最掐尖儿的乔氏，也没怎么样。不得不说，这是他的福气。
第1491章
番外：幸福和痛苦
弘齐享受着福气，几十年里，他一直都是被关注呵护的那一个。可是弘齐也有一处最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他是小儿子。
他虽然受尽恩宠，也必定受尽亲人离世的苦痛。
先是父母，他们离去的那些时候，弘齐整日整日的恍惚，总是觉得是做梦。
夜里睡不安稳，几乎每天夜里惊醒几次，堂堂男子汉，竟也泪流满面的问纳兰氏，皇阿玛呢？额娘呢？
纳兰氏陪着流泪，这样的情形足有半年才好转。
后来是五哥，五哥临走，最不放心的不是他自己的子嗣，而是两个弟弟。将两个弟弟叫进宫，再三嘱咐，再三提点。
从知道自己重病开始就几乎每天见他们。直到死也不放心。
几乎是耳提面命吩咐太子，若是敢亏待了皇叔们，就不会饶恕他。
太子很好，太子是弘昕亲自教养大的孩子，自然是不会敷衍的。嘴上应承的事都做到了。
纵然是八叔性子别扭，他也认真照顾。
纵然是九叔脾气暴躁，老了还跟大臣闹，他也包容的很。
可侄子就是侄子，不是疼自己管自己的亲哥哥了。
后来又是八哥。得知八爷不好的时候，弘齐惊恐莫名。
如果八哥不在了，这世上他所有的长辈就都没有了。他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弟弟了。
可是天命难违，再是恐惧，他也拦不住时间。
他面色淡然的去看八哥，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八哥话别，做出一个沉稳样子来送八哥。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惶恐和痛苦。
送走了八哥的那一日，弘齐回府的路上恍惚的像是不知身在何处。
天地之大，他也不止这些亲人，他还有嫡妻和孩子。
可是最初陪伴他的那些亲人都去了啊……
那是他还牙牙学语的时候，蹒跚学步的时候就陪伴他的人们呢。记忆太多，感情太多，这与他的孩子们不一样。与他的妻子不一样。
可是他们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他都留不住。终于还是将他丢在了人间。
他茫然又痛苦，不知身在何处的回了府。
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再想着小时候了，可送走了八哥那一夜，他老泪纵横。一直想着小时候。
那种只知道闹不知道人家疾苦的小时候。
气的额娘跳脚，气的皇阿玛打他。五哥罚背书，八哥黑着脸看他的小时候。
那时候多好啊……
他怎么都拦不住自己的念头，他想要连夜进宫要去毓秀宫里看看。
皇上没拦着，事实上，皇上也一样伤悲。
只是，再是伤悲，也不懂这毓秀宫里的事。
皇祖母对于皇上来说，还是遥远了些。
所以，他也没法理解坐在毓秀宫里哭的跟孩子一样的九叔……
毓秀宫一直没有人住进去。摆设还跟当年的一样。可是他最亲近的额娘早就走了几十年了。
这里的一切越是熟悉，就越是伤感。
弘齐哭着想，迟早吧，迟早他也会跟他们一起走的。
八哥说了，等他呢。八哥不会食言的，他一定会等的。
临走的时候，他带走了毓秀宫挂在寝宫帐子上的一块玉佩。
那是额娘当初喜欢过的。
他想，其实他的命都是额娘给的，这东西拿不拿有什么不一样。
府里多得是额娘给他的东西，可是今日他就想拿走。
他人都老了，却忽然很想很想额娘。
甚至想起额娘当初还是那么好看的时候。
皇帝站在乾清宫外头，看着太监们提着灯笼送九叔出宫的背影。
皇帝想，当年的皇祖母他是见过的，是优雅又好看的一个老妇人。
会很温柔的摸他的头，给他好吃的。
他与皇祖母感情也不错，但是也不算很深。
那时候皇玛法总是很温柔的与年纪已经不轻了的皇祖母说话……
他想，皇阿玛，八叔，九叔他们小时候一定都很幸福吧？
皇帝想着，就想去他宠爱的女人那里去了。
弘齐的大限是五年后到了的。
他临走的时候，有点糊涂了，远没有弘旭那时候的清醒。
只是时而叫额娘，时而叫皇阿玛。
时而说要去骑马，时而说要娶亲。
纳兰氏也已经老了，已然不能伺候他什么了。只是陪着他。
最后，弘齐也不曾清醒起来。只是咽气的时候，纳兰氏含着泪与他道：“去了那边，你想见的人都见着了。别光顾着他们，你等我，我也快了。”
可弘齐并没有回应什么。
他平静的咽了气。
纳兰氏并不失落，因为九爷虽然糊涂，可是喊着的是我就要娶了纳兰氏，我喜欢霁儿。
九爷喜欢了她一辈子，临了临了，他糊涂了而已，她不在意的。
直到弘齐也离世，这世上还清楚记得叶枣一颦一笑的人，又少了一个。
可是，总还有人记得她。
半年后，纳兰氏也平静的离开了。
两个人恩爱了一辈子，弘齐虽然脾气不好，可是他为纳兰氏安顿好了一切。一辈子没叫纳兰氏受委屈。
纳兰氏尽心竭力伺候弘齐，也叫弘齐无后顾之忧。
两个人真真恩爱了一辈子。
他们走后许多年，皇帝面对自己的后宫出现了混乱，两个皇子被算计致死之后。
终于是安静的坐在了乾清宫里想起自己的皇阿玛以及两位皇叔。
他们的后宫后院真干净。他们是皇祖母亲自教导过的人。
他在这些事上，做的太不够了。
痛定思痛，下了狠手将下手的几个嫔妃直接打入冷宫。甚至是自己宠爱的一个妃子。
从此后，后宫虽然还有争斗，但是再没有损伤过子嗣。
直到皇帝年老，还经常提起他的皇祖父，皇祖母，皇阿玛，以及皇叔们。
他总是说，皇祖父和皇祖母最会调教人了，调教出的三个儿子都是厉害的。
虽然，当皇帝已经年老的时候提起这些，应和的人不过是为了博取皇上一笑罢了。
随着时间流逝，叶枣这个名字当然也越来越不被人所知。
可是她存在过。
她与她的爱情，与她的孩子，都真实存在着。
也许终究淹没于世间，可是她的血脉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第1492章
番外：喜欢
小亭子刚跟着叶枣的时候，只是感动。
他很小就被送进了内务府，挨了一刀养了几个月就开始做活。
人太小，力气小做不了什么好活计。可内务府是吃人的地方。
太监没根儿，也不值钱。不能干活就是没饭吃的。
虽然大家都是太监，都少了个物件儿，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没什么相互同情的，倒是还容易欺负弱者。
小亭子被推荐来看狗的时候，其实是很高兴的，不再受同住的太监们欺负打骂，他能自己住一个屋子，吃饱饭，真是如天堂似得了。
那时候主子还是个侍妾，不能叫主子，只叫一声姑娘。
他那时候小，头回看见姑娘的脸，就觉得姑娘真是美的不得了。
比福晋还好看呢！
姑娘不嫌弃他小，也不嫌弃他不能干活。
来了锦玉阁之后，他轻松的很，不出几个月就长肉了。
后来煤球死了，他就很怕姑娘不要他了，如果还回去，他真是想死了算了。
好在姑娘心善，并没有叫他走。
也不怪他没看好狗。
也是这时候，他发狠一定要出头，不能叫姑娘连狗都养不住。
后来啊，宫里都知道他何寿亭是一号狠厉的人物，平时说话极少。但是要是对主子不利的，他下手极狠。
主子们的心思他没法子管，但是进宫后，奴才们的心思，他是掐的厉害。
只要是对主子不利，谁来谁倒霉。
一开始，小亭子只是感恩和自己那一股想法。
察觉自己心思变了的时候，小亭子已经是三十岁的太监了。
那时候，当年的叶姑娘已经是宸贵妃娘娘了。
她风光无限，盛宠不断，比之当初地位不稳的侍妾，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亭子察觉自己的心意的时候，甚至看不起自己。
主子是谁，那是九天上的仙女，岂是一个肮脏的太监能瞎琢磨的？
他反反复复的这么咒骂自己，就算是喜欢也不配，偷偷的也不配！
于是，他就收住这些乱七八糟的，只一门心思伺候主子。
可是这种事，饶是他有意志力，也是没法收住的。
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挣扎。
当然，他没想过有什么改变，后来他宽容了自己，允许自己偷偷喜欢自己的主子。
也确实没有改变，他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
主子更喜欢宫女伺候，他就往后退，只把外头的事做好。
更不允许任何人对主子不利。
偶尔皇上没来，他就担心，怎么可以不来呢？皇上不来主子不高兴。
他替主子盼着。
他想，皇上就得天天来，主子才会高兴，才能站的更稳。
他并不敢去分析自己的内心，他就觉得这样偷偷喜欢主子都是无耻的，都是下作的。
所以他只希望主子能好，越来越好。
他甚至想，主子这样的人，就该是陪伴帝王的。
就是要这么得宠高高在上的。
如果主子每一生都做一个宠妃的话，他甚至愿意生生世世做主子的奴才。
做没根儿的太监！
这样的念头疯狂，可他自己却觉得心跳的更快了。
主子生九阿哥的时候，无端早产。
他比谁都积极认真的查里里外外。
皇上知道后，赏赐他忠心。可皇上不知道，他只是怕。
怕暗处还有敌人，怕那敌人害了主子。
后来，主子终于成了皇贵妃，成了后宫最大的女主人。
他也跟着安心了不少，他想，主子终于不需要低头了。
皇上舍不得主子低头的。
后来，主子老了，当年绝世的容貌一天天失去了。
可是他却觉得主子更好看了。
万幸，皇上似乎也这么想。
他很欣慰的想，果然最在意主子的还是皇上。主子很幸福。
后来，主子重病，后来主子过世……
小亭子想过，自己也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敢，万一他跟着死了，被人察觉呢？
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叫主子留下一丝不好的地方。
一个太监，他没资格跟着主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