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原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依然会没骨气地溜走。

    “也没事。”于真意想,高岭之花嘛,应该都是在这样的,“那我是真心诚意想要给你的。”

    陈觉非接过牛奶:“谢谢。”

    于真意也不走,站在他旁边:“你明天还想喝吗?”

    他想喝的,可是他该怎么说呢。

    “我习惯每天喝一袋牛奶。”他答。

    这个答案应该正好拿捏着分寸吧?

    没有显山露水地摆出他的想法,又含蓄地表明她明天依然可以送。

    于真意点点头:“那我以后都给你送吧。”

    说罢,她也不再打扰他,摆摆手:“你慢慢拖地吧,我走了。”

    “我拖好了,要去洗拖把。”他连忙说。

    “这么快啊。”

    快吗?他已经快要将瓷砖地拖成了镜子。

    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认识的朋友一起走在路上,也像陌生人碰巧行到了一路上。

    她的长发有一缕贴过他的肩膀,一如昨天在办公室门口,她的肩膀贴过他的手臂时,那里簇然升起火星,张牙舞爪地叫嚣:看啊,和她有身体接触了,开心吗?

    有些糟糕。

    他不动声色地往外迈一步。

    于真意扭头看他:“也不用离我这么远吧?”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有一种约定俗成的想法。他们总是习惯否定対方喜欢自己的想法,陈觉非不然,他反而觉得,于真意喜欢他。可是这种喜欢,仿佛是失去了这张好看皮囊后就会荡然无存的喜欢。

    喜欢才会小心翼翼,而这样大大方方的,到底是喜欢还是短暂的兴趣,不得而知。

    就像此刻,她把那点距离下涵盖的秘密大剌剌地撕开,却没有发现陈觉非逐渐变红的耳朵。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奶递给她,硬生生地过滤刚刚的话题:“礼尚往来。”

    于真意接过巧克力奶,还有这种礼尚往来呢?

    “那我以后给你送牛奶,你给我送巧克力奶,怎么样?”

    “好。”

    于真意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窃喜,却根本没思考陈觉非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盒巧克力奶。

    ·

    中午拿着一袋光明牛奶出去,少顷又带着盒巧克力奶回来,已经成为了于真意的常态。

    “除此之外的进展呢?”体育课,女生们在跑完惯例的八百米后,围坐在树荫下乘凉。

    女生围坐在于真意身边,七嘴八舌地问着。

    于真意:“没了。”

    “古代人谈恋爱都没你们这么慢的。”

    于真意:“可是我每次路过四班的时候,他都是在做作业,我怕影响他成绩。”

    张恩仪:“那你就借着问他题目的由头去找他呀。你拿数学压轴题去问他,他万一也不会,他就可以边研究边教你题。”

    江漪:“哇,变相的共同进步,新时代青少年应该拥有的一场恋爱哎!”

    “......”

    于真意愣愣啊了声,还可以这样啊。

    于真意的行动力一向很快,她走过四班门口时看到了黑板最外侧的那一列当日课表,粗略一看,四班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没有自习课。

    于真意蹲到了陈觉非来上厕所的时候,她站在男厕和女厕的中间,一看到陈觉非出来:“陈觉非!”

    陈觉非吓得眼睛微睁,往后退了一步。

    “吓到你啦?”她愣愣。

    刚上完厕所,突然有人在门口喊自己名字,是个人都会被吓到吧。

    就算这么想着,他还是佯装镇定地摇头。

    “陈觉非,我有一道数学题不会,你今天下午的体育课很忙吗,如果你们不用长跑小测的话,可不可以来教我题目啊?”

    她语速有点快,陈觉非反应了几秒:“好。”

    他点头的时候太乖了,不知道为什么,还透着点反差的蠢样。

    “你们上体育课的那节课我们班正好自习,你结束了可以来叫我,我会把窗帘拉起来的。”

    “好。”

    于真意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奇怪他还站在这里干嘛:“不走?”

    陈觉非有些难以启齿:“我......还没洗手......”

    于真意看着他垂在裤腿两侧的手,想到他在不久的几分钟前正握着。

    不仅可以握着上厕所,也可以握着做别的事。

    可以対自己,也可以対她。

    羞耻又胆大的思春期,她的思路比她的跳远功力还足,无法控制,一下子跳过各种复杂又漫长的经过,然后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于真意大变态。

    这六个字凭空蹦了出来。

    她终于红了脸:“那你上吧......不是不是!!!那你洗吧,我走了......”

    ·

    自习课上到一半,于真意撑着脑袋的手被人点了点。她从困倦中抬起头,看到他,立刻直起身子,随意拿了桌上的数学试卷和黑笔就想要翻窗台跳出去。

    “又不是偷情,为什么不走正门。”张恩仪在旁边纳闷地低声呢喃。

    于真意半蹲在窗台处,対上陈觉非同样透着震颤的眼神:“这周是我擦窗台,我待会儿会擦干净的。”

    陈觉非语塞,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无措地抬起手,怕她摔着,又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到何处,一时僵在原地。

    “扶我一把。”于真意说。

    陈觉非握握拳又松开,两手都捏着她的手臂:“你小心。”

    她跳下来的时候一个冲力,飘扬的长发溜进他的衣领,脸蹭过他的下巴,差点扑到他怀里。

    “你小心。”他又重复,只是这次语气里带着些许紧张。

    于真意还和他保持着那样近的距离,眼里透出狐狸样的狡黠,意味深长道:“你才应该小心。”

    因为她是故意的,所以陈觉非,你才应该小心。

    四班教室里,没有别人,于真意坐在陈觉非身边,拿出一沓练习册,正准备随便指几个不会的题然后借着讲题的缘故,拉近两人的关系。她的表情在下一秒变得僵滞,因为她看见陈觉非从课桌里拿出两瓶六个核桃,递到她面前。

    嗯?

    嗯嗯?

    这人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于真意问。

    “做数学很耗脑细胞。”陈觉非边解释边拿过她的试卷,看向那些错题。

    原来如此,还挺贴心。

    于真意:“你是不是做数学的时候也会备六个核桃啊?”

    陈觉非把相同类型的题圈出来,随口答:“不是,我数学挺好的。”

    于真意明白了,她幽幽啊了声,辨不清情绪:“所以是我脑子笨,你特地给我买的是吧?”

    “嗯。”

    于真意想这个时候稍微有点脑子有点情商的人应该都应不出这句话,她不敢置信:“你居然说嗯?”

    陈觉非把解题思路写在草稿纸上:“嗯,我特地给你买的。”

    于真意眨眨眼,他突然这么说,她都无法回答了。

    “是因为我脑子笨才给我买的吗?”

    牛头不対马嘴的対话终于接上了正确的轨道。

    陈觉非终于抬起头来,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她:“你不笨。”

    显然,他并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话,他甚至把这句话当成了于真意的自我苦恼。

    于是,他认真地说:“你真的不笨,你很聪明,很优秀,谁说你笨?”

    那个架势,仿佛于真意如果真的说出那个名字,他会起身去找人干架。

    他眉头拧成川字形,连本来握着笔写字的手都不动了,像热切摇着尾巴安慰她的毫无攻击性的毛绒绒的大狗,下一秒就要蹭上来,用柔软的毛发让她发痒逗她开心到自在地笑出来。

    心口突然被撬动,然后一松,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灌了进去。

    没人说于真意笨,于真意也没妄自菲薄到觉得自己笨,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爱最优秀的人,没心没肺的最大好处大概就在于此。

    只是,此情此景,眼前这个人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说——

    你很聪明,很优秀。

    莫名的心绪在胸口膨胀起来。

    可是她不是真的来问题目的,她只是想多和他说会儿话。

    这个时刻,听着他说这些字字真挚的话,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人说,我瞎说的。”于真意说,“你还是教我题吧。”

    她转移话题。

    陈觉非又看了她一眼,才说好。

    下课铃打响,有学生陆陆续续进门,篮球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于真意想起,这些男生应该都会在体育课时打篮球,那她,岂不是破坏了陈觉非原本的计划。

    她怎么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于真意:“你今天本来是准备打球的吗?”

    陈觉非:“不打也没事。”

    所以言下之意就是,的确是准备打球的。

    她抿唇,把试卷收拾好,和他道别,准备回教室,刚走出没几步,又走回来,正巧听见回来的三五成群的男生和陈觉非的対话。

    “不打球,专门来教人家做数学题啊?”

    “嗯。”是陈觉非的声音。

    “嗯?嗯!你还嗯啊。”

    懵懂慌乱的青春期,没人会把暧昧关系明明晃晃地宣之于口。

    可是陈觉非却如实回答道:“可是比起打球,我的确想教她做题。”

    于真意的这份不好意思终于在陈觉非说完这句话之后发酵到了最大。

    看,人家放弃了打球的大好时间来教你做题,可是你全程只顾着看人家的脸,方法和解题思路没听进去一星半点,倒是把他眼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耳垂后有一颗棕色小痣、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佩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看了个遍。

    于真意决定,回家之后一定要把这些题搞懂,搞不懂也要搞懂,不然的话,她不仅浪费了自己一节课的自习时间,还白费了陈觉非的时间。

    可惜,数学题这种东西,不是你想解就能解开的。

    于真意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问一遍陈觉非了,昨天他才这么认真地说自己不笨,心里那点好强心理起来。她拿着作业,走到数学课代表前。

    対方一脸疑惑。

    于真意:“能不能教我一下这道题?”

    ·

    时针已过十二,陈觉非反复看着时钟,又看向走廊外,没有她的身影。

    那盒冰过的巧克力奶快要在他手心里捂成温热了。他起身往一班教室走。

    一班没有拉窗帘,有些人在午睡,有些人在做题,于真意位列后者。她坐在那个男生旁边,眉头紧紧蹙着。即使隔着一层没有阖紧的窗户,他好像都能捕捉到于真意说的话。

    “那s与t的函数关系图像大概是什么样的啊?”

    “甲乙两地的劣弧长和它们在地球表面的球面距离之比是根号二比根号三吗?”

    “......”

    这些题,都是他昨天给于真意讲的题,她怎么又去问别人了。

    而且......

    陈觉非看向那个四眼仔数学课代表,于真意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要思考好久才能勉强回答出来。

    心里泛起滔天波浪般的失落。

    陈觉非把巧克力奶放到她的桌上。

    他发誓,他绝対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放牛奶的时候那本本就在桌子边缘的岌岌可危的语文书就这么掉了下来。

    全班人,无论午睡还是没有午睡,都齐齐抬头往这边看,这些人里包括于真意。

    陈觉非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于真意站起身,走出门,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陈觉非:“没等到我的牛奶,我自己来讨了。”

    于真意恍然大悟:“我忘了。”

    她越过窗台,弯腰在桌肚里翻找,拿出一袋牛奶:“给。”

    陈觉非接过。

    于真意见他接过:“那我进去啦。”

    只是,才刚走一步,手腕突然被他从后方扣住,滚烫的掌心体温顺着传到她的手腕。

    于真意好奇地回过头。

    他好像一点儿都憋不住。

    “为什么不来问我,要去问他?”陈觉非认真地问,语气里是一览无遗的疑惑,和那点快要冲上脑门的委屈,“我是年级第一。”

    他口不择言地强调,话语中重复累赘的词句太多了,像在竭力证明着什么,“我是年级第一,次次都是年级第一,数学更是,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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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陈觉非: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呸呸呸,不装了,气死了!!!

    第52章

    走廊上光线明亮到了极点,印在他的五官上,再配合这段意味不明又夹杂挣扎情绪的话,惹得于真意一愣。

    是她在追他吧?

    没有搞错对象吧?

    唰的一声,窗户阖紧,窗帘彻底拉上前,张恩仪露出一个十分贴心的微笑,似乎在说,窗帘给你拉上了,随你俩干什么。

    怎么办,为什么会有愧疚情绪?她只是随便问了问别人题目,此情此景之下更像是偷腥被抓包现场。

    他这样认真又带着幽怨的神情也令她紧张了些,她咽了咽口水,心虚的模样仿佛要把自己偷腥的罪名坐实:“你昨天给我讲的题,其实我没有听懂。”

    声音轻不可闻,“但是如果问你第二遍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怕你嫌烦......”

    原来是这样,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去麻烦他。看来是他们两人还不够熟,不够熟到可以随意差遣他。这的确是陈觉非该反思的。

    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的姿态太过拿乔让她产生了距离感呢?

    他想了想,语气诚恳:“是我的错,我只擅长自己做题,不擅长给别人讲题。”他忙不迭地接话,“你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好奇怪的角色互换。

    得寸进尺是于真意的人生信条:“那什么都可以不用不好意思吗?”

    他重重点头:“嗯!”

    于真意笑了:“那我可以好意思地让你和我一起回家吗?”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够妥当,又补充,“你是住锦阳路吗,我和你顺路,我们一起回家吧。”

    陈觉非再一次点头,僵硬地转身回班级。在神情脱离开她视线的那一瞬,他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吓到她,他偷偷回头,却看见走廊上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装模作样地冷静些什么。

    别装了。他对自己说,笑意越展越大。

    他获得了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回家的机会。

    ·

    傍晚六点的地铁正是晚高峰时期,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里挤满了下班的人,每个上班族都因上了一天的班,脸上出现困倦,无人欣赏这粉橘色的晚霞。而在矜持外表下埋藏着各种心思的于真意和陈觉非两人挤在这群人中,尤为格格不入。

    一个中转站到了,大批人下车厢,又大批人上车。于真意坐到了最边上的位子,陈觉非就站在她面前。

    地铁寂静,车厢外的轨道漆黑一片,地铁行进过程中摩擦空气的声音像呼呼风声中夹杂着的野兽的嘶吼。

    于真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她看到自己的膝盖正好碰上他的腿,随着车厢的晃动,仅有的那点小面积的肢体接触像摩擦产生的火焰。

    理智快要倾覆。

    她抬头看陈觉非的时候他正盯着车厢里的那个电视广告看,他的手握着自己脸侧的扶手,和脸颊不过寥寥距离,只要她主动往那边挪一点点,就可以贴在上面。

    她有过想吻一吻他的手的念头,但不只是吻,她想用湿濡的舌尖舔过那里,一下一下顺时针地打转,鱼是如何缠绵地绕着水波游动,那她就想如何缠绵地亲吻他。

    膝盖相碰的地方时不时摩挲着,脑子里的危险念头更像是催化剂,她的脸开始发烫发热。

    她明明可以挪开,但是她不想。

    这一站到下一站的行驶时长只有三分钟,她知道下一站会下去很多人,但上来的人却不多,他马上就会有位子,他不会站在自己面前了。

    所以,她要开始做坏事了。

    青春期又名思春期。心猿意马的少年总会因为一些小小的在旁观者看来不足为道的肢体接触而面红心跳不止,然后在脑子里想象出一帧一帧让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场景。

    比如现在,陈觉非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这种一会儿相交又一会儿脱离的摩擦比钝刀割肉还要痛苦,可矛盾的是,他更想长久享受这种痛苦。

    他强装镇定地把头看向那个无聊的广告,然后,手背上带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和膝盖上一样的触感。

    他低头看见于真意睡着了,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背,披散的长发埋住了她一半的五官。

    贴在手背上一定不舒服吧。

    陈觉非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将手转了个向,手心贴着她的脸颊,于他而言,更像是抚摸。

    她的脸颊因为挤着,肉有些软。即使地铁上开了空调,她的脸还是很烫,是夏夜也无法消磨的热意。

    掌心处传来的微妙触感只需一刹,就能让原本就已达到沸点的血液彻底沸腾,就能让本就在理智边缘徘徊的高中生的妄想再次发酵。

    他想捏住她的后脖颈,从上到下细细密密亲吻她,用手指探究每一个可以掩藏秘密的角落,看她被迫地承受着似痛楚又似快乐的感觉。

    怎么办,为什么是在地铁上?

    理智早就抛进了地铁最黑暗的地方,此刻,他想做别的事情了。

    “下一站,锦阳路——”车厢里播报的女声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洗涤完当下的所有暧昧。

    陈觉非回神,脑袋因为那可怕的幻想胀痛酸涩。即使没有理智,礼义廉耻也已然后知后觉地爬了上来。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他伸出手,想要点她脑袋,觉得不妥。

    又想碰她肩膀,好像也不妥。

    现在的想法和刚刚截然不同。他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此刻居然开始一本正经地认为,和喜欢的女孩子肢体接触,好像本就是一件不妥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借着叫醒她的名义动了动那被她压着的手,蜷曲的指尖自然地触碰过她的脸颊,像捧着她的脸。

    于真意动了动脑袋,她抬起头看着陈觉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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