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看都没看大太监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折子上。

    越看,呼吸就越重,连捏着折子的手都在抖。

    大太监心中忐忑,暗道陛下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竟能气成这个样子?

    就连当年青州大灾,赈灾银被抢走,都没能惹得陛下这般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明王来了。

    见明王迈步走进御书房,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一旁,直接道:“皇叔,宋国公和宋熙死了。”

    “怎么死的?”明王有些惊讶地问。

    “还不知道,昨晚,镇北侯是否离开过侯府?”皇帝问。

    能够潜入宋国公府而不被宋熙发现,还能轻易害死他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修为比他高的修士。

    而京中修为比宋熙高,还与他有仇怨的,当属镇北侯。

    明王摇头:“镇北侯不曾离开侯府。”

    “若不是镇北侯,又会是谁呢?皇叔,你说此事是否与西陵有关?”提及西陵,皇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宋熙对西陵王已然没有了威胁,按说他们没必要对宋熙下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是该好好查一查。”

    “那边交给皇叔了。”

    “嗯。”明王点点头,应下了。

    事情交代完了,皇帝却并未让明王退下,反而说道:“如今宋国公与宋熙都死了,皇叔觉得,这国公府的爵位,还有传下去的必要吗?”

    明王微微一愣,皇上这是打算夺了国公府的爵位?

    皇帝对勋贵并不苛刻,宋国公都已经死了,皇帝却想要夺爵,这是怎么惹到他了?

    “宋国公可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明王问。

    皇帝并不言语,只是将桌上的折子扔给明王。

    明王接过折子后打开,只瞧了两眼,眉头便高高挑起。

    这折子写的挺有意思,前面字字句句都在认错,但在提及换子之事的时候,折子的内容与宋国公当日在朝上说的,却是截然相反。

    折子中写道,是他本人亲手将嫡子与庶子调换,还埋怨陛下,若不是他在先国公死后冷待国公府,他如何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宋煜之死,陛下至少也该算同谋。

    后面又说,陛下明明已经启用了宋熙,却因为朝臣的无端抹黑就将人调回经,分明就是出尔反尔。

    再后面的内容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宋国公在折子里提及了当年皇帝登基前与异母兄长端王明争暗斗,最终成功登上皇位之事。

    他说陛下尚且如此,宋熙也不过是效仿陛下,何错之有?

    他们宋国公府为了给皇帝效忠,连嫡子都舍弃了,难道还不够忠君爱国吗?

    明王拿着折子看了足足两遍,总觉得这语气和这种与常人相悖的思考方式还真和宋国公一模一样,可宋国公除非是疯了,才会写出这样一份请罪折子送到皇帝的御案前。

    “皇叔觉得如何?”皇帝此事依旧阴着脸。

    “宋国公前脚写了折子,后脚便死了,此事或许还有隐情,陛下不打算再查一查吗?”

    明王暗道,无论这折子是不是宋国公写的,都成功戳到了皇帝的逆鳞。

    当初先皇更看重贤妃所出的端王,对皇后所出的陛下很是冷淡,还曾一度想过换太子。

    端王就是因此被养大了胃口,几次派人刺杀皇帝,兄弟二人早就不死不休。

    皇帝登基后不久,便赐死了端王,为此皇室宗亲与朝中大臣多有不满,皇帝受了不少窝囊气。

    敢在奏折里提及端王,要是宋国公今天没死,皇帝怕是恨不得亲手摘了他脑袋。

    “朕倒是觉得,宋国公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将真心话都写了出来。”皇帝说完后,才又道,“不过皇叔说的有道理,是该再查一查。”

    话虽如此,看他的模样,不管这份奏折是不是宋国公死前写的,这罪过都算到了宋国公府上。

    明王也没有再劝。

    很快,宋国公府出事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许多朝臣心中忐忑,担心也会有人对他们下手。民间也同样传出了风声,百姓们的反应倒是各不相同。

    一部分人更关注是谁能害死当朝国公,另一部分则暗中叫好。

    还有人认为是死去的宋煜化作厉鬼,来找害死他凶手复仇了。

    闻重从一处茶摊经过,恰好听到许多百姓在议论此事,大家似乎都相信这就是恶有恶报。

    比起宋国公,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位宝木先生书中的内容。

    闻重在路旁站着听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略微有些意外,快步上前:“宋公子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走在前面的人恍若并未听到他的话,连头都没回。

    闻重心中有些疑惑,抬手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迅速转过身,果然是宋砚,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却满是警惕。

    “这位先生,我认得你吗?”那人先开口问道,看向闻重的目光是全然的陌生。

    闻重微怔:“宋公子莫不是与在下开玩笑?”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有些闪躲:“先生恐怕是认错了人,我姓方,不姓宋。”

    说完没等闻重反应,便朝他拱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快步走入人群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闻重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面露沉思。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朝着昌平坊的方向走去。

    未时刚过,此时天气正闷热,并没有客人进门。

    阿缠昨晚熬了夜,此时正在店中瞌睡,直到闻重走进来时碰到了门边挂着的风铃,她听见了悦耳的铃声才睁开了眼。

    “闻先生?”阿缠揉揉眼睛,神情还有些迷茫,“你是来买香的吗?”

    闻重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放缓:“在下方才听隔壁的徐老板说,季姑娘对他说宋公子回了老家?”

    “是啊。”阿缠端起一旁的凉茶喝了口,精神了一点才又道,“宋公子早些时日便说要回乡了,想来是离家太久,想家了吧。”

    “这样吗。”闻重面上似乎有些遗憾,“可惜我们上次的那盘棋还未下完。”

    阿缠面上的笑容淡去:“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随即她又道:“对了,宋公子离开之前还给闻先生留了礼物,您稍等我一会儿。”

    言罢,她提着裙子上了二楼,不过一会儿,便拿着一卷画走了下来。

    阿缠将画卷交到闻重手中,闻重接过画打开,上面画了一只娇俏灵动的小狸猫,爪子上正压着一只老鼠,小狸猫高高挺着胸脯,得意极了。

    闻重看到画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我只与宋公子提及过两次家中的小狸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阿缠垂眼看着画,听到闻重的话后说道:“宋公子是个有心的人,他一直将闻先生视为知己。”

    “我亦如此。”闻重说。

    阿缠抬眼看向闻重,随即露出微笑。

    闻重拿着那幅画离开了阿缠的香铺,他雇了辆马车,马车将他送到了明王府。

    明王府的门房见到闻重登门赶忙去通禀,没一会儿,就有府中的管事公公亲自出来迎接。

    “闻大人,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王爷时常叨念您呢。”管事公公引着他往花园走,笑着与他说话。

    “只怪你们王爷的棋艺太差,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瞧不上他了。”

    “那你还来本王这里干什么?”明王的声音从水榭中传出。

    闻重面不改色地走进水榭:“不巧,我那位小友离京了,我便只好来找王爷了。”

    “不是说本王棋艺差吗?”明王斜睨他。

    “差是差了些,但王爷悔棋的手段五花八门,也算是颇有意趣。”

    明王额头上的青筋跳出来一根。

    闻重坐到明王对面,顺手将手中的画卷放到一旁。

    “这是什么?”明王看着闻重手边的画卷,好奇地问。

    “我那位小友送我的临别礼物。”见明王一直瞧,他又道,“王爷若是感兴趣可以打开来看看。”

    明王拿起画卷打开,见到上面画的小狸猫眉头不由一挑:“画得不错,活灵活现。”

    这份礼物看起来还真是像送朋友的,不那么郑重,又恰好戳在了闻重的心上。

    闻重也看着那幅画,微微笑起来:“是很好。”

    看完了画,两人边聊着,边随手在棋盘上摆出了棋子。

    闻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也可能是换了对手,有些不习惯,连续走了两步错棋,倒是让明王得意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水榭外的管事公公上前对明王道:“王爷,公子来了。”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明王的养子白休命。

    “叫他过来。”

    白休命面无表情地走入水榭,见到闻重也在,开口与两人问好:“父王,闻大人。”

    闻重朝他微微颔首。

    “查的如何了?”明王的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白休命开口道:“宋国公是自尽无疑,但当天是他生辰,他与两名嫡子一同用饭,期间神情不见萎靡,言语也颇为正常,并没有自尽的理由。

    我怀疑,他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想要附身官员可不容易,若是那么简单就被人操纵,每年年初的大祭也就不用举行了。”

    朝中官员受大夏国运庇护,妖魔鬼怪若想附身在官员身上,会引起反噬,通常神魂是很脆弱的,反噬会让神魂受到重创,等同于同归于尽,选择附身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我知道,这件事会继续往下查。”

    “嗯。”明王并未多说什么,虽然附身不易,但白休命敢提出来,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他并不想过多干涉。

    随即他又问:“宋熙又是怎么回事?”

    “宋熙体内并未查出任何药物或是毒素,他血液中混杂的液体是墨汁。”

    “墨汁是怎么进入他体内的?”

    白休命道:“宋熙的最后一顿餐食是在宋国公书房用的,他与宋国公喝了一坛酒,墨汁极有可能混在酒中。”

    “这案子倒是蹊跷了,用墨汁杀死一个三境,是哪块古墨成精了,还是……”

    “墨灵。”白休命接道。

    本文一般十二点前更新,更新一两个小时内会修文,可能会更改一些细节,大家可以改文后重新点进来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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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明王有些意外地看了白休命一眼,笑道:“你还记得墨灵,看来小时候去我书房里偷的那些书都没白看。”

    白休命神情略显无奈:“父王,说正事。”

    明王根本不理会,当着白休命的面便与闻重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他以前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那会就特别想要一个墨灵,存了银子就去买砚台,总期盼着哪天一睁眼就能养出一个,可以替他做功课。”

    闻重忍俊不禁,实在想不到白休命还有这般稚气的时候,白休命则仰头望天,全当没听见。

    “前阵子皇上还和我说,你又拿走他一方古砚?”

    “那是陛下赏赐的。”白休命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看来陛下喜欢用砚台砸人这毛病还没改。”明王显然对皇帝和儿子都很了解。

    他又道:“要我说呢,你与其收集古砚堆在府上摆着,倒不如把这些砚台送去闻重府上,说不定真能养出来。”

    闻重闻言有些诧异:“这墨灵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如何养?”

    怎地他就能养出来了?

    明王为他解惑道:“真要说呢,算是一种灵物。时人有大才者,易点灵,灵有慧,可人言。”

    闻重对墨灵产生了些兴趣:“这倒是有趣,还能凭空生出有智慧的灵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来墨灵生而有慧应当与点灵之人有关,只可惜能点灵之人太少,对墨灵的描述也不过寥寥数语。”

    随即明王又道:“现存记载中,墨灵都是依附砚台而生,不过本体却是墨,但有一点,墨灵虽智慧非凡,却不曾听过它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白休命道:“这确实是最大的疑点,不过我更倾向于墨灵可能得到了外力的帮助,拥有了不属于它的力量。

    若是其他精怪靠近宋熙,很难不被发现,更不要说吞入腹中。只有墨灵,如果不是主动暴露,想来不会被察觉到。”

    明王颔首:“看来你有线索了?”

    “算不上线索,宋国公生辰当日,他妻弟送来一幅苍松图,那幅画上附着了一些残余的力量,与我所知的力量都不大相同。”白休命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感觉与民间常见的香火祭祀之力有些相似。”

    “香火祭祀么……”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似陷入了沉思当中。

    “父王,你知道这种力量?”白休命问。

    “只是听说过,巫族兴盛的时候,便大兴此道。不过他们只祭先祖,若遇到危机便可求先祖庇佑,也不知是否真有先祖,但确实很厉害。

    曾有精怪试图效仿此法,哄得人族以香火供奉它们,但是得到的力量有限,后来民间那些香火祭祀便是脱胎于此。”

    “可巫族不是被灭了吗,还有人能用此法?”白休命还记得监正说的那些关于巫族的事。

    “监正与你说的吧?”

    白休命反问:“难道监正说的不对?”

    “倒也没错,不过他连大夏都没出去过,知道的也只是传回来的消息而已。”

    “所以,巫族尚有留存?”

    “嗯,应当是有血脉留存的。”明王说得很是肯定,“若是那墨灵恰好得到了巫族的帮助,你的猜测未必不能成真,倒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白休命点头:“眼下看来,卖画之人有不小的嫌疑,可惜孙伯安并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与住处。”

    顿了顿,他又道,“只怕就算找到了人,也没用。”

    明王听懂了他的意思,叹道:“借来的力量是会消散的,能杀死宋熙,还残留了大量的墨,若真是墨灵,很有可能是与宋熙同归于尽了。卖画的人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受其操纵都不好说。”

    闻重在旁听着父子二人说了半晌,才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墨灵算是灵物,为何要杀宋国公父子?”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是墨灵做的?”明王与闻重一起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道:“我派人去找了唐鸣,那个为宋国公嫡子敲过登闻鼓的同窗好友。从他那里拿到了宋煜曾经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又找了几位翰林院的大人帮忙看过。”

    “写得不错?”明王好奇。

    “岂止是不错。”白休命道,“那几位大人的评价很一致,文采斐然,言之有物,这般水平,来考会试足够了。唐鸣说,那还只是宋煜四年前写下的文章。唐鸣才华不错,每每提及宋煜,言语间对他极其推崇。”

    “你是觉得,以宋煜的才华能点出墨灵?那墨灵便是为宋煜复仇?”

    白休命颔首:“先是以话本内容引出宋国公府换子一事,后又引得镇北侯派人去查这件事,趁机落井下石,让宋熙从西陵回京。我觉得宋国公父子之死,与先前这些事难逃干系。”

    “等等,你去镇北侯府了?”明王突然抓住了重点,以镇北侯那脾气,如果白休命敢登门问话,怕是很难忍住与他动手的冲动。

    “没有,只是抓了镇北侯身边那个叫雷同的亲卫,他还算识趣。”白休命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抓人的理由呢?”明王是真怕今天把人抓了,明天皇帝御案上都是弹劾白休命的折子。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行事过于不拘小节,明王总觉得哪一天白休命要惹出个大事来。

    见明王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白休命只好耐心解释:“贿赂明镜司千户张谦,意图窥探明镜司隐秘。”

    “有证据吧?”

    “有。”当初陈慧的消息被泄露,白休命就已经查到了雷同身上,不过那之后镇北侯被陛下强制在府中思过,他没必要追究镇北侯亲卫,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如今三个月快到了,时机正好。

    明王放下心来:“那你继续说。”

    白休命便继续道:“雷同说,关于宋煜的消息,是有人特地送到镇北侯府的,但他们并没有找到送消息的人。对方想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没料到最后宋国公府有人将罪名揽了过去。”

    “体面的手段无用,最终选择了杀人,倒也合情合理。”明王看向闻重,“你有什么看法?”

    闻重道:“白大人的推测有理有据,不过既然连宋国公都杀了,为何要放过换子的宋承良?”

    “这个我倒是知道。”明王想到在皇帝那里看到的折子,说道,“今日陛下刚看过宋国公死前递上来的折子,里面承认了换子之人就是他本人,宋承良就是个顶罪的。我猜那份折子,大约也不是宋国公本人写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陛下,以达到牵连宋国公府的目的。”

    “并非本人所写,才更有可能是真相,若墨灵当真如王爷说得那般聪慧,应当不会胡乱杀无辜之人。如此看来,附身宋国公一事,便有了极大可能,寻常的精怪,怕是写不来折子。”闻重的分析角度与他们不同,但也很有道理。

    “还真是。”明王叹息着摇摇头,“若真是墨灵杀的人,他们倒是死得不冤。只是可惜了宋煜,那般才华,却不得施展。”

    闻重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当日在朝堂上,皇帝亲自问案时,他其实对此事并不如何关注。

    勋贵世家的龌龊事,他听过的只多不少,若非有人敲了登闻鼓,还涉及了用庶子换走嫡子,这件事也算不得如何精彩。

    但如今再听,却有了不同的感触。

    闻重感慨:“若宋国公肯给宋煜一丁点机会,让他考了科举,应当就会知晓他的才华,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明王嗤笑一声:“宋国公想学他爹,却只学会了他爹对敌人斩尽杀绝的手段,然后全用在了他亲生儿子身上。也不怪他们府上会发生兄弟相残之事,宋国公这样的人,能养出宋熙这种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旁人羡慕宋国公有个年纪轻轻便三境的儿子,在明王眼里算不得什么。

    比起修为,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着话,白休命在旁听着,并不插言。

    等说完了,明王才对白休命道:“陛下急着知道两人的死因,尽早查到些有用的证据,向陛下汇报。”

    闻重还在,明王并未说的太直白,白休命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帝对于杀死宋国公的凶手并不感兴趣,但他需要知道,宋国公与宋熙的死是否牵扯了更深的阴谋。

    “是。”

    闻重在明王府一直呆到傍晚,才坐者王府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府邸。

    府门外,身形挺拔的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下了马车,赶忙迎上前:“少爷不是说要早回么,怎么回来如此之晚?”

    府上的管家是闻重从老家带过来的,从小照看他,如今闻重都官至三品了,还叫他少爷。

    闻重耐心地解释道:“与王爷聊天忘记了时间。”

    他与管家一起进府,管家瞧见了他拿在手上的画卷,问道:“这是王爷送给少爷的画?”

    闻重看了眼手中画卷,摇头道:“是我一位小友送的礼物。”

    管家眼睛一亮,他家少爷说过,最近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小友,他当即猜到了送画之人,忙道:“可是那位经常与少爷对弈的小友?”

    “嗯。”

    “若少爷与人真心相交,可以将人请到府上坐坐。”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能被少爷你瞧上的人,想来品性一定不错,便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又如何?自从来了京里,少爷你都不爱与人交际了,只有一个明王怎么成。”

    闻重听着管家说完,才道:“怕是没机会了,他……不在京中了。”

    “不在京中了,那是回了老家?”管家见闻重脸上的怅然之色,心中了然。

    但还忍不住劝道:“那位小友临行前都还不忘记送你礼物,心中定然记挂着你,将来你们说不定还能遇上。”

    闻重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怕是不能了。

    若是今日没有偶遇全然不认得他的宋砚,没有听到明王与白休命一番话,他或许也如徐老板那般,信了季姑娘的话,只当宋砚是不想留在京中,悄悄回了老家。

    往后再想起宋砚时,心中可能只会有些许怅然,没能亲自为他送行。

    可如今,种种疑惑都摆在心里,又让他如何相信呢?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便遗憾离世的宋煜,还有想尽办法为宋煜复仇的墨灵。

    宋砚,与宋煜同样的姓氏,以砚为名。

    白休命没有找到证据,不敢轻易下结论。

    可闻重几乎能够肯定,他们的猜测就是真相。

    他那位才华横溢的小友,就是宋煜点出的墨灵。

    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大才之人,他早该怀疑的。

    想到明王说,墨灵极有可能与宋熙同归于尽了,闻重心里便只剩下深深的遗憾。

    也后悔,那日在朝堂上,不曾为宋煜的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真相……就当是他的私心吧,墨灵已死,宋砚只是回乡了。

    宋国公府的案子发生了三四日,阿缠本来担心朝廷可能查到宋砚身上,如果查到了宋砚,必然也会来调查他们这些与宋砚相识之人。

    其他人调查她倒是不担心,就怕引来白休命的注意。

    结果前两日刑部与京兆府轰轰烈烈查了一番,也没查到他们身上,后面就没了动静。

    阿缠甚至在家里苦思两日该如何应付白休命,结果都做了无用功。

    按说好歹是国公死了,皇帝也不该反应如此冷淡,偏偏宋国公府的案子就这般冷了下来。

    后面又过了几日,都已经到了月末,她也再没有听人提及这桩案子了。

    市井中反而传起了宋国公府的几位少爷抢夺国公府爵位之事,原本最有可能得到国公之位的是宋国公的嫡次子,可如今这位公子的母亲还在牢里,父兄皆亡,他尚未长大,根本抢不过其余成年的庶兄。

    宋国公的三个庶子谁更有可能成为赢家,市井中甚至有人做庄,赌究竟哪一个庶子能成功袭爵。

    阿缠为此还特地研究过,觉得庶长子几率更大,这位略微有些修为,文采一般,但也在国子监读过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谁知才几日过去,突然传出宋国公府世子谋杀兄弟,宋国公包庇其子,并令人顶罪一事。

    皇帝念在宋国公在死前有所悔悟,将真相告知皇帝,决定不再追究宋国公府上下的欺君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国公府承袭的爵位就到宋国公为止。

    也就是说,宋国公的爵位彻底没了。

    市井中都在惊讶于事情的反转,阿缠却知道,这其中大概有宋砚的手笔。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最终,还是成功的将宋煜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没有放过那两个罪魁祸首,也没有让宋国公府好过。

    他们为了国公府牺牲了宋煜,于是宋砚让国公府彻底消失,很公平。

    宋国公府的流言蜚语逐渐没有人再提起,只有阿缠偶尔与徐老板聊天的时候,会听他提起已经离京的宋公子。

    转眼便已进入了八月,白日里天还很热,到了傍晚温度正适宜。

    阿缠留在店里收拾铺子准备关门,慧娘去了木匠铺子取和他们订制好的月饼模具。

    她正忙着的时候,忽然见一辆马车在店门口停下,里面走出了两人。

    抬眼看到晋阳侯的那张脸,阿缠心中疑惑,他怎么会来这里?

    她走到门口,不怎么热情地开口:“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客套话说着,人却挡在门口,打量着来人。

    本以为薛昭死后,薛氏定然视她为罪魁祸首,不会放过她,却不想对方突然没了动静,直到今日,晋阳侯才露面。

    晋阳侯走到阿缠面前,见她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请他入内,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开口道:“本侯有话与你说。”

    “侯爷请说。”

    “就在这儿,在府上时,没人教过你待客的规矩吗?”晋阳侯还是没能忍住,斥责一句。

    阿缠轻笑一声:“侯爷不请自来,可算不上客人。想来侯爷要与我说的也不会是什么军国大事,不怕被人听到,便在这里说吧,若是不想说,那就请离开。”

    晋阳侯对阿缠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想到之前为难她却惹来了白休命那个煞神,终究还是让步了。

    “你母亲过世也有些时日了,她的棺椁不适合葬在我季家坟茔,免得坏了风水。”

    阿缠眨眨眼,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侯爷的意思是,让我迁坟?”

    “怎么,你不愿意?”

    晋阳侯以为阿缠的反应会很激烈,谁知她显得十分冷淡:“愿意啊,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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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先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种作用呢?

    “尽快,中秋节之前,就要将坟迁走。”晋阳侯似乎真的很急,仿佛晚一日便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这么着急?”阿缠故作迟疑,“可是我听说,迁坟前要选吉穴看风水,有了吉穴还要选一个适合动土的日子,十五日,是否有些太快了?”

    晋阳侯面上显出几分不耐:“不过是迁个坟而已,何至于那么麻烦?”

    “晋阳侯此言差矣,想来你家埋人的时候,也都是看过风水的,怎么轮到我娘亲,就这么随意了?”

    晋阳侯皱起眉,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婆子此时开口了。

    “姑娘不必与侯爷歪缠,若是不想迁坟也是使得的,不过到时候林氏的尸骨会落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阿缠抬眼看过去,也不生气,只是问:“她的话,就是侯爷的意思了?”

    “不错。”晋阳侯瞥了那开口的婆子一眼,应道。

    此人是薛氏身旁伺候的,今日出发前,薛氏一定要让他将人带上,说是怕他被季婵几句话动摇。

    晋阳侯心中无奈,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又怎么会被季婵动摇。

    前些时日薛氏找了位风水先生,说就是因为林氏的坟没被迁走,妨碍了侯府的风水,他们的昭儿才出了事。

    为了他们的孩儿能够平安降生,无论如何也要让季婵将林氏的坟迁走。晋阳侯虽然不信风水学说,但心中觉得亏欠了薛氏,又见她为昭儿的死伤心欲绝,难以安心养胎,这才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这两日我会找人去选吉穴,等迁坟那日,会告诉侯爷的。”

    见阿缠退让了,婆子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谁知下一刻又听阿缠道:“想来娘亲应该会理解我的,毕竟侯爷家的祖坟位置有限,她走了,才好让别人躺进来。不知侯夫人近日身体可好?中年丧子,侯夫人可要好生保重才是。”

    “你放肆,竟敢咒我家夫人!”婆子勃然大怒,指着阿缠道,“侯爷与夫人愿意给你留几分体面,你竟不知好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的……”

    “住口。”那婆子还没骂完,晋阳侯已经沉声呵止。

    那婆子看了眼晋阳侯,悻悻闭嘴。

    “原来是我误会了,侯爷并不是为了迁坟,而是特地找人来羞辱我和我娘的。”阿缠慢条斯理地说,“侯爷上次当着白大人的面时可不是这个态度,想来是觉得白大人不在,我好欺负了?”

    “还不道歉?”晋阳侯目光一寒,转过头呵斥道。

    婆子不敢顶撞,面上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是老婆子我口无遮拦,请季姑娘原谅。”

    “原来侯爷府上就是这般教人道歉的,骂完了人,还要让人原谅?这也太为难我了。”

    晋阳侯一脚踹在那婆子腿弯处,她直接趴跪在地,发出一声惨叫,方才跪下的时候她的膝盖磕在了地上的小石子上,疼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动。

    阿缠看都没看那婆子一眼,对晋阳侯道:“侯爷回吧,过几日等我选好了墓地再让人通知你。”

    “好。”晋阳侯似乎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见她应下,便转身回了马车。

    那婆子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进马车,只能一瘸一拐地在马车旁跟着。

    马车才掉了头,陈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阿缠的视线中。以她的听力,自然是听到方才他们的对话了。

    她手中拿着两版木制模具来到阿缠身边,转头看着晋阳侯府的马车,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听闻晋阳侯当年也是领兵打过仗的,竟然这般能屈能伸?”

    阿缠轻笑:“哪里是他能屈能伸,分明是白大人余威惊人。”

    说罢,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白大人可真好用,真想把他供在家中,日日祭拜。”

    到时候遇到了麻烦就将他摆出来,谁都不敢惹自己。

    陈慧嘴角抽动:“白大人应该不会愿意。”

    “等我们的交情再深一些,说不定他就愿意了呢。”阿缠想到白休命,眼波流转。

    替她挡下了这么多麻烦,白大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快要超过先祖了,不但好用,还好哄。

    陈慧无奈摇摇头,这话也就她敢说了。

    阿缠目光落在陈慧手上的模具上,很快将白休命抛到脑后:“慧娘,我们今晚便吃月饼吧,我想吃鸡肉馅的。”

    “今晚不行,明日给你做鸡肉松咸蛋黄月饼。”

    “好吧,我要吃四个。”

    “不行。”

    ……

    马车驶入晋阳侯府后,晋阳侯径自去了书房,那婆子跟着马车走了一路,好容易回到府中也不敢休息,气喘吁吁地往正院去。

    此时薛氏正靠在软榻上与薛滢说话,她穿着宽松的衣裙,一手搭在小腹上。

    见到被派出去的婆子一身狼狈地回来了,薛氏瞥了她一眼:“怎么,季婵不同意迁坟?”

    婆子不敢隐瞒,只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薛氏倒也没对那婆子如何,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等人走了,薛滢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爹未免也太偏心季婵了,难道赵婆子说的不是事实吗?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薛氏语气淡淡:“你爹这人,打小便喜欢息事宁人。偏季婵又是个有手段的,勾得那白休命为她神魂颠倒,他自然不愿意招惹。”

    自从季婵离了府便不好掌控了,偏她手段还厉害,白休命只登门一次,晋阳侯便不让她再招惹季婵。

    可她与季婵之间的仇怨,岂是不去招惹就能算了的?

    薛氏不由想到了前些时日得到的消息,那害死她孩儿的黑虎妖尸首被明镜司处理了,京中几个王爷盯着的虎皮竟被白休命给了季婵,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勋贵的圈子里,虽然鲜少有人提及季婵,但许多人都是知道她的。

    上次荷园发生的事,多少家对季婵不满,却没有一个敢出手的,不就是因为白休命大张旗鼓地护着季婵,没人愿意得罪他么。

    但白休命再厉害也没办法日日夜夜盯着季婵,她儿子的命,可不是这般好拿的!

    “可是季婵害死了哥哥,难道就这么算了?”薛滢毕竟年岁不大,很难掩饰住对阿缠的怨恨。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不过是出门游玩了一番,转眼她的兄长就死了。

    好些时日,她都没从悲伤中走出来,也不敢相信日日与她为伴的兄长就这样没了。

    本以为兄长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妖祸,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季婵。

    虽然父亲说此事只是意外,但她与母亲都认定就是季婵害死了兄长,不然其他人为什么还活着,只有她的兄长出了意外?

    薛氏抬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娘亲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你哥哥的人,她让你哥哥死前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她也要经受同样的痛苦才行。”

    薛氏此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儿子那惨烈的死状,她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狰狞。

    “可是爹那里……”薛滢有些忐忑。

    “你爹不会知道的。”薛氏幽幽地说。

    阿缠既然已经决定要将林氏的坟从季家迁走,便要寻找新的墓穴。

    人类与他们妖族不同,不能随便挖个坑便埋了。幸好隔壁的徐老板人脉广,替她介绍了一位附近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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