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若是她不去要那五千两银子,可能镇北侯的眼神还不会那么凶狠。

    不过他并未提及这个,只道:“若是镇北侯没有被惩罚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和慧娘收拾收拾,一起去大人家门外风餐露宿了。”

    “这么可怜?”

    “可不是,大人你帮帮我嘛。”

    “本官回去考虑一下。”

    怎么还要回去考虑呢?要是突然没考虑清楚反悔了可怎么办?

    阿缠不想让他走,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让开。

    这时,外面却传来了封旸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大人,属下来迟。”

    白休命看着阿缠,阿缠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院,再次穿过摇摇欲坠的房子,走到前面。

    明镜司的人这才姗姗来迟。

    “大人,你没事吧?”封旸看着白休命,面露担忧地问。

    得知镇北侯带人去了昌平坊,大人动用了明镜司的权柄,操控了城中阵法才能以最快速度赶来这里。

    那阵法通常是由数人掌控,他一人控阵,势必会遭到阵法反噬,怕是会受内伤。

    “无妨,回去吧。”

    见白休命带人要走,阿缠委委屈屈地在后面叫了声:“大人。”

    白休命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对封旸吩咐道:“留下两个人,这几日跟着她。”

    封旸一愣,跟着她?监视人还要这么光明正大吗?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大人可能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为了保护。

    他当即点了自己手下最机灵的两名百户,让他们留下保护好季婵,这才和白休命一同离开。

    虽然以这两名百户的修为,可能在镇北侯面前撑不过一招,不过他们是明镜司的人,有他们在至少证明了白休命的态度,暂时应该能唬住镇北侯了。

    另一边,镇北侯刚回府,心中的怒火便彻底压制不住了。

    他大掌一挥,门口的一头石狮子便成了齑粉。

    等他入了府,侯府的朱红大门紧闭,将府中一切都掩藏起来。

    “黄毛小儿,不过仗着明王的势,竟敢如此羞辱本侯。”镇北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白休命,本侯迟早会亲手拧下你的头。”

    身旁亲卫见镇北侯发怒,谁都不敢开口,这时一名身穿道袍,身材削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听到他的话后笑道:“侯爷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那白休命只是一枚弃子,明王收养他也不过是为了制衡西陵王罢了。”

    见到那削瘦的中年人,镇北侯身后的亲卫齐声道:“见过军师。”

    此人名为刘周,是镇北侯的军师,这些年在西陵,镇北侯之所以能百战百胜,与此人的谋划是分不开的。

    镇北侯见到刘周后有些诧异:“你不是有事要办迟些回京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事情已经办妥了,在下担心侯爷被皇帝为难,便提早赶回来了。不巧,侯爷刚出府我就回来了。”

    镇北侯冷哼一声:“皇帝还没动静,就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刘周劝道:“侯爷,这里毕竟是上京,还是要收敛一些。”

    “你让本侯如何收敛?本侯唯一的血脉被一头活尸害死,明镜司不但放任不管,竟还阻拦本侯。若不是明王……”

    刘周打断了他的话,说到:“我知道侯爷心中苦闷,但您才刚回来,贸然得罪明镜司实属不智,若是真想要那头活尸血债血偿,可以徐徐图之,白休命又不可能整日盯着。”

    镇北侯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喜欢军师的行事方式,他更喜欢直来直往,谁让他不痛快,他就将谁直接按死。

    在远离上京的这些年,也从来没人敢让他如此不痛快。

    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军师的办法确实能够避免许多麻烦。

    考虑半晌,他才终于不情愿地点头:“就按军师所说,暂且将此事放过,等风头过去再将那头活尸捉来,本侯要将她挫骨扬灰。”

    “侯爷英明。”

    在刘周的劝说下,镇北侯好容易打算将外孙的仇推后再报,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他还没发作,白休命先发作了。

    白休命上书弹劾镇北侯纵容其女方玉,私下豢养活尸害人,导致京中大乱,百姓死伤数人,罪不容诛。

    看完白休命呈上的奏折后,皇帝并未发怒,反而看向镇北侯,语气平淡地问:“镇北侯可有话要说?”

    镇北侯大步上前:“陛下,昨日臣与白大人产生了一些误会,臣心知白大人对臣不满,但涉及到小女生前的名声,臣万万不能认下。小女生前虽然行事荒唐一些,却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白休命,你说呢?”

    白休命开口道:“陛下,臣抓到了为方玉养活尸的人,根据那三人交代,二十年中,方玉与其子利用活尸残害不下百条人命,臣已根据对方提供的线索命人去寻找骸骨,在上朝之前,已经找到了三十八具无名尸。”

    “陛下,这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女。”镇北侯语气急促道。

    白休命依旧不紧不慢:“另外,那头作乱活尸的头颅臣今日带来了,或许镇北侯能为陛下解释一下,为什么二十年前镇北侯府的护卫,会变成活尸,还受你女儿的操控?”

    镇北侯突然缄默不语,若不是白休命提起,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他们竟然查到了那头活尸的身份。

    “或许,是机缘巧合,那名护卫意外身亡,身体被别人炼成活尸。”镇北侯依旧试图挽救。

    “或许,是镇北侯为了让女儿炼制活尸,害死了那名护卫。”白休命见镇北侯似乎还想反驳,当即道,“陛下,臣已将所有证据呈上,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看着下面据理力争的镇北侯,突然开口:“镇北侯,此事你可知情?”

    镇北侯心头一滞,失了先机,他已没了辩驳的机会,只能道:“陛下,臣多年来一直在外征战,此事并不知情。”

    这时,有御史站出来道:“陛下,养不教父之过,镇北侯教女无方,其女与其外孙仗着他的权势残害百姓无数,他难辞其咎,理应重罚。”

    其余朝臣也纷纷出声,要求严惩镇北侯。

    倒是有些武将出身的勋贵替镇北侯说了几句好话。

    徐国公站出来道:“陛下,镇北侯毕竟镇守西陵有功,他女儿做错事,并非镇北侯指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等底下大臣吵完了,皇帝才道:“镇北侯纵容其女犯下大错,便责令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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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白大人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陛下,万万不可,镇北侯才立下战功便被如此重罚,世人该如何看待陛下?”这一次站出来为镇北侯说话的却是鲜少在朝堂上开口的兵部尚书齐海。

    向来与兵部尚书不对付的礼部尚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齐尚书此言差矣,国有国法,若陛下只为了些许军功便将此事轻拿轻放,才是凉了天下百姓的心。”

    齐海加重语气道:“沐大人从未去过西陵,根本不知在西陵百姓眼中,为他们在西陵边境阻挡异族的镇北侯有着怎样的意义。”

    说着,他朝着皇帝行大礼,恳切道:“陛下,即便是为了西陵百姓着想,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治镇北侯的罪。”

    皇帝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白休命,你从小在西陵长大,你告诉朕,朕该不该为了西陵百姓放过镇北侯?”

    “陛下,臣在幽州杀尽了一州的作乱妖族,有百姓还为臣立下过长生碑,即便如此,那长生碑上的名字也是写在陛下之下的。

    臣相信若是臣做错事被陛下惩罚,幽州百姓也万万不敢怪罪到陛下头上,只会觉得是臣不够尽心。

    西陵地处偏远,常年被异族侵袭,幽州同样偏僻,妖患不绝,臣很好奇,为何幽州百姓能坚定不移地相信陛下,西陵百姓却敢不敬陛下,只敬镇北侯呢?”

    白休命这一番话可谓杀人诛心,齐海转头看了他一眼,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中暗道是自己太过轻敌,忘记了白休命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在朝堂上被他轻易拿捏的稚子,今日竟被他反将一军。

    齐海急忙道:“陛下,白大人这是污蔑,镇北侯一心为民,并未做出任何不当之事,也从未有过私心。”

    “他女儿杀了人,就是不当之事。”

    “但镇北侯并不知情。”齐海反驳道。

    白休命嗤笑一声:“齐大人倒是比镇北侯海了解他自己,齐大人是想说,镇北侯如此高深的修为,竟然察觉不到他女儿私下里的小动作?让这样容易被蒙蔽的人执掌西陵兵权,似乎很是不妥。”

    齐海厉声道:“白大人慎言,兵权归属乃是由陛下决断,你明镜司也敢觊觎兵权?”

    两人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重点。

    他们争的,从来就不是镇北侯闭门思过的三个月,而是镇北侯手中西陵兵权的归属。

    “齐大人倒是会为下官罗织罪名,本官犹记你上一次如此尽心尽力在朝堂上为人争辩,还是十多年前西陵王谋害王妃一案,得益于齐大人的好口才,让西陵王无罪释放。

    那案子不久,齐大人的长女就被扶正做了西陵王正妃。如今你这般努力,是打算将孙女嫁给镇北侯,做侯夫人吗?”

    见白休命竟然毫无顾忌地在朝堂上说出了当年的事,齐海心中羞恼:“白休命,黄口小儿,你血口喷人!”

    “不及齐大人这般的伪君子。”

    眼看这两人从争辩到戳对方痛处,再到对骂,周围朝臣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右脸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

    站在众朝臣之前的明王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是要告诉所有人,齐尚书挨的那一巴掌就是他打的。

    “本王还活着呢,竟然有人敢说本王的儿子不忠不孝,其心可诛。”

    朝臣们见向来在朝堂上当吉祥物的明王竟然动怒了,顿时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全都安静下来。

    齐海挨了打之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彻底冷静了下来。若非白休命突然提及长女之事,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态,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心知自己这次输得彻底。

    “行了,吵吵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市井泼妇。”龙椅上的皇帝呵斥一声,随后道,“兵部尚书出言不逊,罚俸三月,白休命……回去思过三日,退朝吧。”

    而作为争论中心的镇北侯,像是被皇帝彻底遗忘了,对他的惩罚,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更改了。

    从头到尾镇北侯都没能插上一句话,他的罪名却被轻描淡写地落实,走出朝堂时他的脸都是铁青的。

    前两日还与他攀关系的朝臣勋贵们,见到他后全都绕着走。

    谁都清楚,这位镇北侯怕是碍了陛下的眼,在西陵立下战功还未封赏就先被关了三个月,等三个月后他出了侯府,怕是一切都晚了。

    下了朝后,白休命没有去明镜司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既然陛下罚他思过三日,他自然要遵守。

    他的府邸也是陛下赐的,府中的下人都是从明王府调遣过来的,人不多,毕竟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故而整座府邸显得格外清冷。

    他才刚进门,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宜的掌事太监宁公公便上前道:“公子,王爷来了。”

    “人在哪儿?”

    “在园子里赏花呢。”

    白休命朝他摆摆手,大步朝花园走去。

    明王对赏花没兴趣,但是对白休命用龙血养出的几条金银龙鲤很感兴趣,那龙鲤不但会吞吐云雾,极具观赏价值,味道还异常鲜美。他打算趁儿子不在,偷偷捞两条回王府加餐。

    白休命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一条最肥的扔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网兜中。

    “父王,那条金色的被陛下预定了。”

    “胡说,陛下喜欢银色的。”明王才不会放过到了手的肥肉。

    见没骗过去,白休命也只好无奈放弃。因为明王恼羞成怒的时候喜欢动手,而他不是对手。

    明王直起身,将网兜打了个结拎在手里:“今日做的不错,你是如何想到从镇北侯的女儿入手的?”

    “凑巧。”阿缠的那番痴缠白休命不欲多说,只道,“陛下属意谁接掌西陵军?”

    “宋国公嫡子,人已经出发了。”

    白休命摇摇头:“若是齐海知道,怕是会后悔今日为镇北侯出头了。”

    “你觉得他为何要替镇北侯出头?”明王问。

    白休命看向明王:“因为他背后的人也想要西陵的兵权,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没准备好接手的人选,自然是让镇北侯继续握着兵权最稳妥。”

    也不能怪他们不够周全,而是以当今陛下的性格,就算想要动镇北侯也不会这么着急。

    可谁也没想到,镇北侯的把柄会被白休命捏住,而且一日都不肯多等,直接掀了桌子。

    明王笑了一声:“不错,比小时候强多了。以前齐海为西陵王说了好话,陛下饶过了他,你就只会和我生气。”

    他说的是十几年前西陵王妃的案子,那是白休命的母妃。

    以前他只要提起那件事,这小子就发疯,如今竟然可以在朝堂上当众提及用来挤兑齐海了。

    白休命看向云雾缭绕的水塘,里面的龙鲤都聚集了起来,在吞云吐雾。水上的荷叶半掩在水雾中,仙气缭绕。

    以前,西陵王府也有这样的水塘,他母妃很喜欢荷花。

    很快,他的思绪收敛,淡淡道:“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行,有长进。”明王知道他不想多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和镇北侯交手的感觉如何?”

    “很强。”

    “具体说一说。”

    “比我弱。”

    明王失笑:“那可未必,镇北侯虽然脑子不太够用,但拼起命来可不容小觑,你今日把人逼急了,他迟早会对你出手。”

    “不把他逼入绝境,他如何会露出马脚?您和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妖玺究竟会不会落入他手中?”白休命反问。

    下朝之后,镇北侯刚回到府中,没过多久就有太监带着禁军来侯府宣旨。

    大概意思就是镇北侯之女残害百姓无数,镇北侯教女无方,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为其女赎罪。

    等镇北侯接下圣旨后,那群禁军立刻守住了侯府所有出入口,明摆着要在接下来三个月,就近监视镇北侯府。

    侯府大门关上后,镇北侯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圣旨直接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刘周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镇北侯,幽幽道:“皇帝这是要夺走侯爷的兵权,架空侯爷啊。”

    “军师可有什么解决办法?”镇北侯猛地看向他。

    刘周摇摇头:“侯爷被人捏住了把柄,此事已成定局。”

    毕竟镇北侯的女儿在京中杀了那么多人,偏偏又被明镜司拿到了证据,这是不容辩驳的,只罚了他闭门思过三个月,百姓只会觉得罚的轻了。

    “本侯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在用不上我了,就将我一脚踢开,皇帝果然如军师说的一般刻薄寡恩。”

    军师笑了笑:“历来皇帝都是如此无情,侯爷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若是您能早日进阶五境,天下何处去不得,哪里还需要受人掣肘。”

    “你说得对。”

    “侯爷莫要忘记,我们这次回上京,本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妖玺。”

    刘周看向表情越发缓和的镇北侯,露出一抹笑:“只要拿到妖玺,侯爷就有足够进阶的资源了,届时兵权又算什么。”

    “妖玺……”镇北侯眯起眼,看来他需要尽快从严立儒手中取走妖玺了。

    朝中之事向来与京中百姓无甚关系,但镇北侯因纵容其女被陛下禁足之事,依旧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毕竟这位战神进京的时候,大家还去围观过,谁知道没过两日,就犯了事。

    听到传言的百姓满是唏嘘,阿缠反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昨日才哄了白休命,今日镇北侯就被禁足了,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也很了不得了,白大人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阿缠心想,下一次惹事的时候,她一定尽力隐藏好,绝对不让白休命产生怀疑,为她的事多费心,就当是对他的报答了。

    昨日镇北侯赔偿的五千两银子到手后,阿缠与慧娘商量,打算将二层小楼推倒重建,慧娘还去买下了后面的院子,到时候正好可以将院子打通,重新规划一番。

    旧房子要被扒掉重建,两人当然不能继续住在店里,阿缠便带着慧娘住进了放着季婵母亲嫁妆的那座宅子。

    那宅子在崇明坊,距离东市不远,位置极佳,周围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府邸。

    昨天晚上阿缠才与慧娘搬进来,许多东西都还没有置办,只随意在府中睡了一夜。

    今日一早,阿缠便和慧娘雇了车将原本放在店里的一应用具都搬来府里,然后又去东市置办一些日常用品。

    因为镇北侯那一枪的威力,原本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了,她们必须要重新买。

    等她们终于从东市出来,身后多了整整两车的货物。

    两人在前面走着,拉车的两名货郎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进了崇明坊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与昌平坊不同,这里的人穿着要富贵许多,对人的态度却也冷淡许多。

    阿缠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或许是先入为主,她更喜欢昌平坊那些平易近人的邻居们。

    好容易走到了家门口,阿缠正要开门,却见宅子对面的府邸大门打开,几个丫鬟婆子扔了一堆东西出来。

    阿缠现在特别喜欢凑热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让慧娘将两个货郎带进宅子里卸货,自己则忙不迭地凑过去看热闹。

    等靠近对面的宅子,看清了挂在大门上的牌匾,她不由愣了一下。

    昨晚是她第二次来这边的宅子,只知道周围的宅子最小也是三进的,住的都是官宦人家。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对门,竟然是安西将军府。

    那些丫鬟将东西扔出来之后,一个人也被两个婆子押着推出了门。

    见那道被推出门的身影有些熟悉,阿缠不由往前多走了几步。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人不是林岁又是谁。

    此时林岁显得十分狼狈,她的脸颊红肿得厉害,嘴角上还带着血迹,似乎被人打了好些巴掌。

    等那些丫鬟婆子退下之后,一名美妇人被一名与林岁年纪相仿的女子搀扶着走了出来。

    林岁跌坐在地上,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眼底充斥着血丝,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母女二人。

    安西将军夫人姚氏无视了她的目光,冷冷对着林岁道:“我本以为这两年对你悉心教导,你该有所长进,没想到你竟仗着我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得家中不宁。”

    听她开口便是倒打一耙,林岁几乎要笑出声,说出的话也格外不客气:“你对我悉心教导?你所谓的教导,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让我不要抢林婷的东西,得处处让着她吗?凭什么!”

    “凭她是你妹妹,姊妹友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学不会吗?”姚氏厉声呵斥,“你在乡下这些年,竟只学会了那些农户的粗鄙短视。上一次,你抢走婷儿的婚事我已经不愿意计较了,这一次你还想做什么?”

    “姊妹?她也配。母亲莫不是忘记了,我可没有什么姊妹,你的好女儿,是你从娘家抱回来的,她或许是女儿,但绝对不会是我的姊妹。”

    “你放肆!”姚氏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到昏倒的模样。

    她身旁的林婷赶忙喊来丫鬟将人扶住,缓了好一阵,姚氏才逐渐恢复。

    林岁看着被丫鬟簇拥,被女儿安慰的姚氏,脚步都不曾动一下。

    这时林婷站了出来,语气中满是指责之意:“姐姐,我知道你怨恨我取代了你的位置,但我的身份,父亲、母亲以及家中所有长辈都已经承认了,无论你认不认,我就是林家女。”

    林岁看着微微仰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林婷,沉默不语。

    两年前,她刚被接回林家,满心期待地想要见到亲人,却见到了冷淡的母亲,与母亲亲如母子的林婷,以及对林婷百般疼爱的二哥林衡。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根本不想接她回家,不过是因为她及笄了,父亲提及了此事,母亲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原本林岁对父亲还有所期待,可惜父亲回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所有人,都更看重林婷。仿佛她这个亲生女儿,才是可有可无的,她想不通,也不愿意妥协。

    林婷自顾自地说着:“姐姐喜欢我的未婚夫,我让了,就当是这些年我欠了你的。但是你这次竟然为了旁人污蔑二哥的清白,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污蔑?他和人去打猎,却逼着我弟弟给他做向导,遇上了危险先把我弟弟推了出去,若不是我弟弟运气好,只断了一条腿,他现在连命都没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有污蔑过他吗?”

    林岁的一番话却没有换来任何人的动容,姚氏神情冷漠,林婷也是同样。

    “姐姐错了,你没有弟弟,那户农家身份低劣,如何攀附得起我们安西将军府?如今姐姐既然回到了府中,就该谨记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为了什么腌臜的人来伤母亲的心。”

    “你们才是腌臜的人!”

    “林岁,你给我住口!你真是不识好歹。”姚氏尖声道。

    “我说错了吗,母亲当初怎么有脸教导我为人要正直的,你养出的儿子,连我弟弟的一根手指都不如,你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别做梦了。”

    “你给我住口!”

    林婷赶忙回过身安抚道:“母亲,姐姐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还请母亲不要生气了,您这样对身体有碍,女儿会担心的。”

    林婷的话却像是火上浇油,让姚氏却越发生气,她指着林岁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你既然这么想要你那个弟弟,就滚去找他,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你当我稀罕这里!”林岁的暴脾气如何能忍,那些和她一起被扔出来的行李她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姚氏也没有再多看亲生女儿一眼,带着二女儿直接进了府,让丫鬟们关上府门,把林岁关在了外面。

    林岁走出几步远,再回头去看,只看到紧闭的朱红大门。

    “林姑娘。”见林岁一直看着安西将军府的大门发呆,阿缠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口叫她。

    林岁转过头,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阿缠:“你怎么在这儿?”

    阿缠朝她笑笑:“我恰好刚搬到这里,如果不嫌弃,林姑娘不如来我家里歇歇?”

    林岁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答应下来。

    阿缠又道:“林姑娘一起来吧,就当是庆贺我今日的乔迁之喜。我家慧娘的手艺可好了,你会喜欢的。”

    边说着,边牵起林岁的手,将她领进了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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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阿缠将狐假虎威这个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阿缠的宅子很大,加起来也只住着她和慧娘两人,她们便将其他院子都锁上了,只开了正院。

    林岁还是第一次进这种连下人都没有的大宅,整座宅子空荡荡的,安静极了,高声说话都带着回音。

    若不是林岁与阿缠有过两面之缘,见到这样的宅院,她就该转头离开,这里看起来就不像是正常人住的地方。

    阿缠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引着林岁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里面依旧没有人声,不过院中却堆着不少东西。

    刚才只顾着看将军府的热闹,都忘记了自己买的东西。

    阿缠尴尬地朝林岁解释道:“方才与慧娘从东市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正在后面小厨房里的陈慧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阿缠还带了个人回来不由有些惊讶。

    阿缠给两人互相介绍道:“慧娘,这是林岁林姑娘,上次铺子被砸的时候林姑娘帮过我。”

    陈慧立刻记起了林岁,面色不由柔和几分,对她道:“林姑娘好,我叫陈慧,你与阿缠一样叫我慧娘就好。”

    “慧娘。”林岁也不扭捏,她上一次也是亲眼见识过陈慧的神勇,知道她身上是带着功夫的,也难怪两个人就敢住在这样的宅子里。

    陈慧对阿缠道:“我去做饭,阿缠你将这些东西收回屋子里,太重的就别搬了。”

    “知道了。”阿缠乖乖听话,林岁也上前帮忙。

    至于陈慧说的那些重物,倒是都被林岁一个人搬了进去。

    见阿缠惊讶地看着她,林岁随口道:“以前我在家中什么活都干,还劈过柴,这点活不算什么。”

    “在将军府吗?”

    “不是,在我家。”林岁语气顿了顿,“我以前在乡下住,和我奶奶还有弟弟一起。”

    阿缠想起关于林岁的那些传言,心中了然。有了本人的证实,那些传言看来都是真的了。

    阿缠没有多问,两人收拾好了东西,陈慧的饭也做好了。

    因为来了客人,她特地多做了两道菜,还为阿缠端上来一盘子拆好肉的烧鸡。

    三人在正厅里摆了桌子,坐下来一起吃饭。

    陈慧的手艺非常好,吃了两口后,林岁的进食速度明显加快了。

    吃到七分饱,林岁才注意到陈慧竟然没怎么动筷子,她似乎只吃了那盘辣味的血豆腐,其他的饭菜都没有动过。

    阿缠好似习以为常,什么都没有说。

    林岁便也将心中的疑惑按下,没有说出口。

    吃过饭,林岁便犹豫着是否该离开了,结果阿缠拉着她和陈慧打起了叶子牌。

    三人玩了一下午,脸上贴了一堆纸条,谁都不肯先认输。

    等天色暗了,林岁终于提出要走的时候,陈慧却劝道:“天已经晚了,林姑娘不妨住下吧,正好院子里的两间厢房都收拾出来了,我们一人一间。”

    林岁不禁迟疑起来,其实她并没有其他的去处,离开这里也不过是找家客栈住下。

    反而是呆在这里的一下午,让她难得平静下来。

    自从回到将军府,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与那里的每一个人吵架,她都好久没有这样悠闲的渡过一日了。

    阿缠直接略过了林岁要走这个话题,对陈慧道:“慧娘,晚上要吃打卤面,还有我的烧鸡。”

    “知道了,这就去给你们擀面。”陈慧撕掉脸上的纸条,好脾气地应道。

    “还有甜酒,我之前在东市买的,老板说晚上喝可以助眠。”

    陈慧立刻扫过一记眼刀过来:“你不能喝酒,正好给林姑娘喝。”

    阿缠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林岁被阿缠打岔,便也没能再说出要走的话来。

    晚上的面只准备了阿缠与林岁的,陈慧还给林岁倒了杯甜酒,她尝了尝,果然如阿缠说的一样,很甜。

    她以前并未喝过酒,结果才喝了两杯甜酒,就有些熏熏然。

    接下来,不用陈慧倒酒,林岁拿过小酒坛,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就这样,又喝了两三杯。

    阿缠担心她喝多了明天头疼,都打算将她的酒杯抢走了,却突然见到林岁哭了起来。

    “我好想回家啊。”她含含糊糊地说。

    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陈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就回去看看。”

    “可是奶奶不在了,弟弟也不让我回家。他被林衡害得断了腿,以后可能都不能参加科举了,却不让我回去看他,你说他是不是怨我?”林岁抬起头,眼神迷茫。

    此刻的她与白日里那个桀骜不驯,连亲生母亲都不肯让步的林岁截然不同。

    陈慧轻轻叹了口气:“不会的,你和你弟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怪你呢?”

    “嗯。”林岁点点头,“小洛对我最好了。”

    之后林岁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陈慧将林岁安置到了西厢房,自己则去了东厢房。

    阿缠收拾好了碗筷,又洗漱之后,看了一会儿新买的志怪故事书,便吹灭蜡烛睡觉了。

    她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久,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在一间明亮的屋子里,趴在一张宽敞又精致的木床上。

    低头看去,两只手是毛茸茸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再一次的进入了内视的状态。

    她的左前爪干干净净,右前爪上还绑着一条黑色锁链。

    她用左爪拨了拨那条锁链,锁链上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然后突然就断开了。

    锁链又化成了她之前见过却不认识的黑色符文,她匆忙记下了两个简单的,那些符文便消失了。

    又断掉一条锁链。

    阿缠将两只爪叠放在一起,脑袋压在爪子上,开始努力思考。

    上一次在帮过小林氏之后锁链断掉了一根,这一次她帮了慧娘后又断掉了第二根。

    看起来只要不停地帮助别人,她就有机会能够挣脱身上的枷锁。

    但同时她也确定了,这些来历不明的锁链并不是天地规则对她的束缚。

    阿缠很清楚,自己帮助小林氏和慧娘的举动,从某种角度来看,并不是做好事。帮助一个死去的人,害死一群活人,没有规则是这样偏颇的。

    这些锁链更像是人为的,只是谁会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置了这些呢?

    将她锁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缠脑中的疑问很深,可惜现在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闭上眼,意识离开了这里,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阿缠在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发热了,得去请大夫。”

    都快要过了辰时,阿缠还没起床,陈慧本打算喊她起床的,结果却发现她双颊泛红,身体温度明显升高。

    林岁见状去外间洗了张帕子,叠好放到了阿缠额头上,然后对陈慧道:“我熟悉这里,我去请大夫过来。”

    “好。”

    林岁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刚开了府门,差点撞到了人。

    等她脚步停住抬起头,却发现挡在面前的竟然是她爹。

    “……爹,你怎么在这儿?”林岁见到林城,脚步微顿,神色也变得有些冷淡。

    她原本对这位亲爹是有些期待的,林城也不算辜负了她的期待,只是他将他的父爱平等分给了所有的孩子,也包括林婷。

    这让林岁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她要留在将军府,就必须与林婷共处下去,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喜恶而赶走林婷。

    说她恶毒也好,自私也罢,她就是看不惯林婷,也不会妥协。

    林城看着个子还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儿,看见她眉眼中的尖锐与冷漠,温声道:“我听说你与你母亲吵了一架,就算生气,也不该一个人跑出家门。”

    林岁嗤笑一声,原来在她那位母亲口中,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她怎么不敢实话实说了?

    “被赶出去和自己跑出去还是有些差别的,爹,你年纪也不小了,好歹也是个将军,别总听别人说,自己多想一想吧。”

    林城突然被女儿教训了一通,不由有些愣怔。

    林岁见他还挡着路,不耐烦地拨了他一下:“劳烦您让让,我朋友生病了,我要去请大夫。”

    林城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这孩子手上的力道不轻。

    见林岁着急要走,他对身后人吩咐道:“去请府医过来。”

    身后的护卫转身朝着对面的将军府跑去。

    林岁停下了脚步,语气略微有些迟疑:“多谢。”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谢谢。”

    林岁扯了下嘴角,没吭声。那个家里,可没几个把她当成一家人。

    很快府医便被请了过来,林城在门口站着,林岁就算再不懂规矩,也不能把她亲爹扔在外面,自己领着大夫进去。

    迟疑了瞬间,她才道:“进来吧,不过我朋友是女子,不太方便见你。”

    林城笑笑没说话,跟着林岁一起走进了宅子。

    陈慧听到人声迎了出来,见林岁身边除了一名拎着医箱的大夫,还跟着一个让她觉得十分危险的男人,这人大概率修为不低。

    林岁见到陈慧赶出来忙道:“慧娘,快让大夫去给阿缠瞧瞧。”

    “好。”陈慧应下,随即看向林岁身后的人,“这位是?”

    “我爹。”

    林城的目光越过林岁,一眼便看到了陈慧额头上的契痕,他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个与活人无异的女人是什么了。

    近日朝中最大的乐子便是镇北侯因为一头活尸得罪了白休命,结果被白休命上书弹劾,到了手的功勋就这么飞了。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这头活尸就住在他家对面。

    “林将军。”陈慧朝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领着大夫进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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