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缠立刻猜到了白休命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突然就病倒了。

    “大人,吃食送来了。”封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白休命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才淡淡开口道:“穿好衣服,下来吃饭。”

    阿缠在楼上拾掇自己的时候,封旸已经将从明镜司一路拎来的吃食和大人点名要的热粥摆上了桌。

    这粥可是明镜司的大厨亲手熬的,熬了一个多时辰,米花炸开,上面飘着一层米油,闻着极香。

    “今日衙门里有事发生?”白休命上下扫了眼封旸,见他左耳上有一点血痕,便出声询问。

    “一个探子说疑似发现了雪针蛇的踪迹,属下带人追了过去,可惜又被逃走了。”

    逃走的时候还在他耳朵上留了一道口子。

    说着,他皱了皱眉:“最近雪针蛇频频露出踪迹,属下觉得是幕后之人在混淆视线。”

    这时脚步声响起,坐在桌旁的两人同时转头。

    阿缠缓步走下楼梯,她并没有挽发,而是将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前,一身绣着兰草的浅绿色袄裙,衬得大病初愈的她楚楚动人,越发惹人怜惜。

    封旸只看了一眼就赶忙移开目光,白休命却一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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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和本官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好处

    阿缠状似并未察觉到白休命的视线,神色自若地走到桌旁,在唯二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将白粥从瓦罐中盛出来,又在碗中放了个汤匙,然后推到阿缠面前。

    阿缠一口一口地喝着白粥,眼巴巴看着白休命面前摆着的四道菜外加一只熏鸡,就是街头胡老爹卖的那个。

    熏鸡的香味不停往鼻子里钻,她馋的几乎要流口水。

    “大病初愈,你现在只能喝粥。”白休命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在她伸出筷子之前,断掉了她的希望。

    阿缠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不舍地从熏鸡上移开,再次感叹,做人可真难。

    一碗粥下肚,饥饿被抚平,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阿缠喝完粥,白休命也刚好放下碗筷。

    两人谁都没动,封旸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收拾碗筷,收拾好之后,拎着东西走了。

    门外,晚霞渐渐淡去,天空中只剩最后一缕辉光。

    阿缠一手托腮,偏头看着外面,白休命也安静地坐着,并不打扰她。

    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日月轮转,阿缠才转过头:“白大人想要问我什么,问吧。”

    “地衣、坟头土还有空心槐木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人不是知道嘛,用来制香的。”

    “作用呢?”

    阿缠眨了下眼:“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会告诉他,不过白大人昨夜刚救了我的命,我偷偷告诉你。”

    她身子微微往前探,一副要告诉他一个小秘密的娇俏模样。

    “那是用来祭祀的,据说可以送归亡人。”

    “据说?”白休命一挑眉。

    “是啊,我从记忆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既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尝试?”

    阿婵有些意外,白休命的语气不像前两次那般咄咄逼人,虽然他依旧在怀疑她。

    她心想,这人大概是看到了她病弱的模样,怜惜弱小。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白休命问。

    “不难,我只是觉得,这个答案白大人大概不会相信。”阿缠语气低落,“去吊唁姨母的那一天,我就见到了那位苏夫人。第二日姨母出殡,一大早,姨父全家找了人来做法事,说姨母化为厉鬼,会危及家人,要将她封在棺中,待怨气消散,百年之后再放出来。”

    她飞快看了眼白休命,他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大人,那是我亲姨母,是我沦落至此之后,唯一一个给过我银子的人。我没办法阻止姨父,也无法替我姨母寻一个公道,就只能让自己心安。”

    “为求一个心安,差点病死,也在你计划之内?”

    阿缠有些羞恼,她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说多了话声音会带着一丝沙哑:“那是意外,我白日里有好好补觉,谁知道会突然病倒。”

    随后她嗓音微扬,心情似乎也恢复了:“还要多亏大人,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白休命看着眉目生动的阿缠,却想到了昨夜黄太医对他说的话。

    即便娇养着,她也只有二三十年可活。

    “大人?”见他半晌没有反应,阿缠有些奇怪。

    “你做的香应该还有吧?”白休命将注意力收回,开口道。

    “还有几十根,都放在我的卧房里,如果大人想要查看,可以取走。”阿缠表现得十分配合,“祭祀的过程也很简单,我可以全部告诉大人。”

    阿缠毫无保留地将祭祀的过程说了一遍,她甚至还将制香的步骤也告诉了白休命,连屋子角落里的那块阴柳木桩都说了。

    白休命没再问她什么,从阿缠手中取走了她剩下的引魂香,便起身离开了。

    阿缠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同时心里也有些奇怪,今天的白休命真是格外的好说话,她还以为要和他纠缠许久。

    打发走了白休命,她决定一会儿烧点热水擦擦身子,等关上门突然发现门闩竟然不翼而飞了。

    ……除了昨晚不知道怎么进入她家的白休命,好像也没人会对她的门闩做什么了。

    阿缠气呼呼地在家里翻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一块短一些的长条木块,暂时能充当门闩用。

    白休命从阿缠手中拿到线香后并没有回明镜司,而是去了司天监。

    监正此刻还在司天监内,听说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求见,不禁有些诧异,亲自迎了出去。

    白休命见到监正后上前见礼,问候的语气却很随意:“监正大人别来无恙?”

    监正与明王交好,时常去明王府,自白休命十几年前被明王带回明王府后,他们就经常见面,直到白休命被派去幽州。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小子有什么事?”监正带他进入自己平日休息的房间,随口问。

    白休命与监正坐下后,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监正往里面看了眼,见是一堆线香,还是手艺不太好的人制作的香,顿时兴致缺缺。

    “这是谁做的香,手艺这么差?”

    白休命突然有些好笑,如果被季婵听到了这话,她大概会很生气。

    “是我收缴来的,想请监正大人帮我看看,这香有什么问题?”

    听到他的话,监正从木匣中挑起一根香,先是拿到鼻子下认真闻了闻,然后又掐了一段在指尖碾成粉末,放入口中尝了一下。

    “嗯,阴气很重,材料也没什么特别,这是谁想出来的?”他问白休命。

    白休命没回答,对这位思维跳脱的长辈很是无奈:“您就直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没用,如果一下子烧个百十根,阴气聚集,倒是可能引来一些低级鬼魂。”

    “没用?”这个答案让白休命很是意外,他随即将探子记录的阿缠的祭祀过程又说了一遍,“有这个仪式配合,也没用吗?”

    “这仪式是用来做什么的?”

    “送归亡人。”

    “嚯,口气可不小。”监正笑道,“如果点香就能随便把亡人送下幽冥,那些和尚和道士也就不用费力超度了。”

    “所以真的没用?”

    监正喝了口茶漱了漱口:“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么儿戏的仪式。你可以找人试一下,反正这个仪式也简单,抓个厉鬼回来,写上它的生辰八字,再烧七天香,看看有什么效果。”

    他不说白休命也打算尝试一下,不过匣子中的线香不够,还需要找人制香。

    “听说监正大人也会制香?”

    监正点了点白休命,就知道这小子找他准没好事。

    监正按照白休命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制出了百来根线香,检验后,和从阿缠手中拿来的香一模一样。

    七天之后,仪式结束,什么都没发生。

    那只被关起来的厉鬼既没有被烧香的人召唤过去,也没有被送走。

    监正的好奇心也重,最后一天特地过来看了一眼,结果果然如他预料。

    “死心了吧,早就告诉过你没用了。仪式哪有简单的,我们司天监敬告天地都要花费一年的时间来准备。”监正站在白休命身边说起了风凉话。

    白休命并不失望,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但是,他的潜意识对于这个仪式依旧抱有怀疑。

    “我以前听人说,在没有香的年代,古人用香木就能祭祀天地?”

    “你知道的还不少。”监正也乐意为他解惑,便道,“确实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但是所谓的古人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你应该听说过上古传说巫妖大战吧。”

    “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能随便插根棍祭祀天地,还会得天地馈赠的古人,统称巫。”

    “巫?巫族?”

    “对,他们不承认自己是人族,认为他们的先祖是与妖族齐名的上古巫族。这些巫族敬畏天地自然,他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祭祀方式,简单有效,但我们用不了。”

    “为什么?”白休命感兴趣地问。

    “前面几任监正研究过,巫族的魂魄带有特殊的力量,他们称之为先祖之力,只要拥有巫族血脉,就能在祭祀中借用先祖的力量,所以仪式就没那么重要了。”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不过我以前为什么没听说过?”

    监正叹了口气:“最后一支巫族在两百年前已经被灭绝了,你才几岁,当然没听过了。”

    “谁做的?”

    “妖族做的。那时候妖族势大,一度建立了妖国与我大夏平分天下,那位妖皇对巫族有很强的敌意,他派出一支军队去旷野之地灭绝了所有巫族。”

    “一个都没留下?”白休命有些意外。

    监正遗憾道:“一个都没留下,他们动用了妖族圣器,通过血脉寻人,找到一个杀一个。当时的圣人也派人寻过巫族,一无所获。”

    监正的话算是彻底掐断了白休命的怀疑。

    或许那只狐妖是从哪里听来或者看来的祭祀仪式,也可能这个仪式真的和巫族有关,但无论是妖还是人,都用不了。

    可能真如季婵所说,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转眼十几日过去了,阿缠最近在家中做起了香丸。她调配了三种味道的香丸,用的是最寻常的方子和最便宜的香料。

    她将之前从西市买来的玉粉取了少量放在制做香丸的香料中,等香丸制成,驱逐蛇虫鼠蚁的效果果然很好。

    放一枚香丸在灶房里,这十几日都见不到一只老鼠。

    阿缠准备开一间香铺,正好可以用香丸来打开市场。虽然她手头还有些金饰,一些银子,但也不能只出不进,嫁妆的事遥遥无期,她总要有个进项。

    前几日,听隔壁的徐老板说书铺闹老鼠,他聘了只黑白色的小猫回来,结果猫的破坏力不比老鼠低,徐老板的书被挠坏了两本,他又气得满地抓猫。

    阿缠听说后送了徐老板一粒香丸,只用了两日,徐老板就觉出了香丸的好处,今日特地找她说要再买两粒香丸。

    香丸的用料并不贵,她算了下成本,一粒香丸要价二十文,对普通人来说有些小贵但负担得起,毕竟这香丸的主要作用是驱蛇虫鼠蚁且效果极佳,总会有人愿意买的。

    徐老板痛快地给了她四十文钱,从阿缠手中拿走了两粒香丸。

    这还是阿缠第一次自己赚到钱,正数着钱,就见白休命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朝她这边走来。

    “白大人,许久不见。”阿缠刚赚了钱心情好,笑吟吟地和白休命打招呼。

    白休命朝她微微颔首,来到她面前,将手中木匣递了过去。阿缠接过木匣后打开一看,发现自己原本的几十根引魂香不但没少,竟然还多了。

    她看了眼白休命,心想,这人果然疑心重,这么久才来找她,八成是将仪式试了一遍。

    不过,她既然敢将仪式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自然有把握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有些仪式,就算知道过程也没用。

    看了一眼匣子,阿缠就合上了,她抱着匣子打算放回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香还能用上,不能浪费。

    白休命还了她引魂香之后并不离开,像是打算与她闲聊:“你方才在卖东西?”

    “是啊,我在卖香丸。”

    阿缠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香丸递给白休命,打算顺便将这个香丸过了明路。

    白休命才接过香丸,他食指上的黑色指环里突然飞出一个东西,朝着他手中的香丸吼了一嗓子。

    阿缠盯着那黑乎乎的小东西看了半晌,才试探着问:“白大人,那是……龙吗?”

    “龙魂。”白休命解释一句,然后问她,“这是什么做的?”

    “白大人记得那些被雪针蛇用的玉吧,我买了一些磨成粉,这香丸里就放了玉粉,用来驱逐蛇虫效果很好。”

    白休命点点头没说什么,那些玉屑对人并无影响,不然早就被明镜司收走了。

    他倒是不知道,那东西还能驱逐蛇虫。

    阿缠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自己的香丸上了,她盯着白休命手指上的那枚指环,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大人的手上有龙魂,你曾经杀过龙吗?”

    “你很好奇?”

    “不能说吗?”

    “杀过一头四境黑龙。”这是白休命的成名之战,朝中无人不知。

    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能稳坐镇抚使之位。

    阿缠有些惊讶了,龙族自诩血脉尊贵,从不和其他妖族为伍。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他们有嚣张的本钱。

    同境界交手,龙族凭借强悍的肉身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不知白休命修为如何,但肯定不到五境,就算他是四境,能杀掉同境界的黑龙,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而且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杀龙的时候,未必就是四境。

    阿缠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妖族会这么忌惮人族了,白休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修为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同样的修为,刨除血脉加成,妖族至少需要修炼千年。

    人族果然受天地钟爱。

    “大人既然杀过龙,想来龙身上的材料也得到了?”阿缠继续拐弯抹角地问。

    “想说什么,直说。”

    阿缠凑近了几步:“大人,上次封大人说,你们还在抓雪针蛇,抓到了吗?”

    白休命看向阿缠,漂亮的桃花眼中眸光微暗:“你有办法?”

    阿缠唇角上翘,本来还想着缺银钱,没想到机会竟然主动到自己面前。

    “如果我能帮大人捉到雪针蛇,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白休命略一沉吟就明白了:“你需要捉蛇的材料和龙有关?”

    “对。”阿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也不担心白休命会逼问她方子然后过河拆桥。

    白休命果然没有追问,只是道:“想要我帮什么忙,说来听听?”

    “我想请大人帮我,将我娘的嫁妆要回来。”

    白休命盯着阿缠看了半晌,看得她有些忐忑,难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为难吗?

    应该不至于才对。

    终于,白休命开口了:“你知道,如果本官替你去要嫁妆,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缠当然知道,即便她不是人类,也清楚这件事之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和白休命的关系。

    人言可畏,可阿缠并不在乎这些。

    “我知道,我不在意。”

    “和本官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好处。”白休命提醒。

    阿缠睁大眼睛:“难道大人是怕我名声不好,将来嫁不出去吗?”

    “你想得倒是远。”白休命嗤笑,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本官仇人遍地,你确定你受得住?”

    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那对他无丝毫伤害,但季婵一旦被牵连,他的仇人可不管流言是真是假。

    ??[26]第

    26

    章:晋阳侯的家教可不太好

    阿缠知道自己误会了,也不觉得尴尬。

    “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无论结果如何,由我自己承担。”她试探着问,“大人同意这个提议吗?”

    人族有句话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既然想占白休命的便宜,当然也做好了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人她都已经招惹上了,机会来了,怎么能轻易放弃。

    畏首畏尾的人,注定什么都抓不住。

    “本官应下了。”

    阿缠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她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心想,没有关系不要紧,她可以攀上关系。

    之前白休命还活在她的谎言里,现在不就成真了。

    这当然还不算完。

    “大人。”这一句大人叫得格外甜腻。

    白休命垂眼,等着她开口。

    阿缠面带羞涩,双颊微红:“我知道大人一言九鼎,但是……能不能先支付报酬?”

    “不要得寸进尺。”

    阿缠完全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将一双手摊开杵到他眼前。

    “大人看看我手上的伤,都是这段时日留下的,以前我连灶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现在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如果不是生活实在艰难,我也不敢朝大人开口。”

    阿缠说得情真意切,眼里都泛起了雾气。

    她手上的伤当然都是真的,不过有些是之前凿阴柳磨出的血泡,一直还没完全恢复,剩下那道新伤,是她前两天切鸡肉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都是为了生活,也不算骗人。

    她手上的伤不太容易恢复,但也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并不严重。

    不过卖惨嘛,当然是怎么可怜怎么说了。

    白休命看着她葱白似的手指,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握住她的手时候,那柔软细腻的触感。

    他移开目光:“你想我什么时候去?”

    阿缠眼睛一亮:“明天行吗?”

    “你很着急?”白休命倒是没说不行。

    “很急。”阿缠眼巴巴地问他,“大人,行吗?”

    “……好。”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辰过去,我想去凑个热闹。”阿缠在白休命面前毫不掩饰她想看晋阳侯府倒霉的小心思。

    “明日未时。”

    “一言为定。”

    阿缠心情愉悦,好处先讨了,当然也不能忘了正事。

    她正色对白休命道:“一会儿我给大人列一张清单,大人按照清单去准备材料,我想大人手中应该有龙骨?”

    “有。”

    “那就好,除了清单上的东西外,大人取一截龙骨磨成粉交给我就行了。”

    白休命自无不可。

    阿缠突然想到自己家里还没有纸笔,忙跑到隔壁书铺去找徐老板借,徐老板很是爽快地为阿缠准备好了纸笔。

    落笔之前,白休命恰好也走进了书铺,见到他的身影,阿缠下笔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在纸上写下了几种材料,以及大概的用量。

    她的字很清秀,是寻常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

    写好后,她拿起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交给白休命:“大人收好。”

    白休命扫了一眼,将纸折好收了起来。

    告别徐老板后,阿缠与白休命走出书铺,见他似乎打算离开了,阿缠突然叫住了他。

    “大人。”

    “还有事?”白休命回身。

    阿缠眨着清亮的眼睛问他:“若有一天大人的仇人找上我,你会救我吗?”

    “本官不救无用之人。”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白休命懒得再回答,转身离开。

    啧,铁石心肠。

    阿缠在心里哼哼两声,想着明天还有热闹看,回家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第二日晌午,她连午饭都没用就往晋阳侯府去了。

    还没到未时,她已经在周围找了个绝佳的观景点,临街一家茶楼的三楼,正好可以看到晋阳侯府的大门。

    阿缠指定了位置,要了一壶茶,又点了三样茶点,小二殷勤地将她引到三楼的窗边。

    此时三楼的人不多,客人大多是一些读书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阿缠听他们吟诗作画,倒也别有乐趣。

    阿缠不知,她在欣赏别人,别人眼中的她同样是美景。

    在距离阿缠不远的一间由屏风隔出的包间里,几名年轻公子正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她的方向。

    这几位都是官家公子,听说这家茶楼中的茶娘点茶技术一绝,特地来凑热闹。

    几人对着阿缠评头品足一番,便也收回了目光,以他们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实在不必盯着一个不放。

    只有一人还扭着头,一直看着。

    “沐霖,看她那一身打扮,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要实在看上了,可以去认识一下,说不定今晚就能做新郎了哈哈。”

    说话的人叫严呈,刑部左侍郎家的公子,他口中的沐霖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若论地位,沐霖按理要更高一筹,但严呈有位镇北侯外公,军功卓绝,且极其护短,故而沐霖虽然不满严呈的态度,但也忍了下来。

    同桌的另一位大理寺卿家的公子笑道:“沐霖若是心仪,不妨去结识一下那位姑娘,免得日后后悔。”

    沐霖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朝阿缠的位置走了过去。

    身后一群人笑吟吟地看着,只有严呈皮笑肉不笑地轻嗤一声。

    沐霖走过来的时候,阿缠正拿着一块八珍糕小口地吃着,这家茶楼的八珍糕很是香甜,她心里想着一会儿走的时候可以买些回去。

    “姑娘安好。”

    听到声音,阿缠转过头,就见桌旁杵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公子,年纪应该不大,脸上还有未褪去的青涩,但眼神澄澈,倒不像是纨绔子弟。

    “公子有事吗?”阿缠放下手中的糕点,疑惑地问。

    沐霖面颊微热,心想这位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

    他朝阿缠行了一礼,开口道:“在下沐霖,礼部尚书之子,不知、不知能否坐在这里?”

    阿缠看了眼周围,并不是没有空位置。

    倒是眼前这位公子说完话之后,整张脸都红透了,她觉得有趣,便点点头:“公子请坐。”

    沐霖心中一喜,刚刚坐下,正想着说些什么,就见阿缠转头看向窗外。

    他也跟着看了过去,却见一队明镜司卫骑着龙血马停在了晋阳侯府外。

    阿缠看到了在队伍最前面,骑在体型最高大的那匹龙血马身上的白休命。

    他今日穿着大红官袍,金冠束发,腰挎长刀,衬得他越发利落英挺。

    白休命坐在马上,身后随行的下属上前拍门。

    门房听说这群人是来找侯爷的,不敢耽搁,赶忙往府里跑。

    此时晋阳侯正在书房中查看儿子薛昭的功课,听到管家说明镜司镇抚使带人上门了,心中一沉,放下手中的文章匆匆走出门。

    薛昭也跟在了后面。

    白休命没等多久,就看见了一身常服的晋阳侯与其名义上的继子一同走了出来。

    两人不但容貌相似,连走路姿势都极为相像,若说不是亲生父子,恐怕都没有人信。

    薛昭毕竟年轻,没见过这种场面,脸一直紧绷着,晋阳侯却显得沉稳许多。

    见他出来后白休命依旧稳坐龙血马上,晋阳侯目光中闪过一缕寒光,但很好的被掩饰住了:“不知白大人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本官受人所托,来找侯爷要一样东西。”

    “哦?不知是什么东西?”

    “侯爷的原配,林氏的嫁妆。”

    晋阳侯脸色顿时一变,看向白休命的目光惊疑不定。

    “白大人莫不是在与本侯说笑?你是以何等身份,来要本侯亡妻的嫁妆?”

    “本官替季婵来要她亡母的嫁妆,应该不算过分?”

    晋阳侯拧起眉,似乎是没想到被赶出家门的女儿还有这等本事,竟然能请动白休命。

    晋阳侯不语,薛昭却有些沉不住气,他上前一步大声道:“白大人好没道理,那季婵乃是林氏与人通奸所出,她有什么资格……”

    话还未落,薛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晋阳侯脸色一变,隔空与白休命过了一招,总算是接到了儿子。

    然而才将薛昭放到地上,就见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软倒在地。

    白休命下了马,轻轻弹掉袖子上的灰:“晋阳侯的家教可不太好。”

    晋阳侯脸色铁青,儿子被人重伤,对方还在说风凉话。

    他忍了又忍,咬牙道:“白大人何必与小儿一般见识?”

    白休命轻笑一声:“总要让令公子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晋阳侯说是吗?”

    见晋阳侯不答,白休命眼中笑意转冷:“看起来,晋阳侯是想要与本官切磋一番?”

    “白大人说笑了。”晋阳侯抱起薛昭,顿了顿,终于开口道,“既然白大人是来取亡妻嫁妆的,还请入府。”

    白休命带人进了晋阳侯府,侯夫人薛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儿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侯爷,这是怎么了?”

    “受了内伤,让管家请大夫来。”

    薛氏赶忙叫了管家过来,等一切都吩咐妥当,她看着不远处那些气势凶戾的明镜司卫,低声问晋阳侯:“侯爷,这些人是?”

    晋阳侯沉默许久才答道:“他们是来取林氏嫁妆的,你拿着她的嫁妆单子将一应物什清点出来,务必不要少。”

    薛氏不解:“为什么,他们怎么会来要林氏的嫁妆?”

    林氏出嫁的时候,林家正值鼎盛,她的陪嫁自是不少。自从季婵被赶出侯府之后,这些东西就全都落入了薛氏手中。

    即使薛家这些年逐渐发迹,薛氏的嫁妆却也不及林氏的十之一二,这么一大笔银子,她如何舍得给出去。

    “还不是季婵那孽女……”晋阳侯见白休命看了过来,不再多说,薛氏却变了脸色。

    她可是记得,花朝节那日季婵与她说过的话。

    薛氏当时听了那番话确实被哄住了,但后面季婵没了动静,她以为自己是被个小丫头骗了。

    谁知不过一个月功夫,季婵竟然真的请动了白休命上门。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蹄子!薛氏死死掐着手心,恨得咬牙切齿。

    薛氏依旧不死心地劝道:“侯爷,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近来侯爷修炼还需要大笔银钱,若是给了……外人知道了,说不得以为侯爷怕了那位白大人。”

    薛氏认为,晋阳侯是四境强者,虽然因为早年受伤,如今修为只有三境,但实战经验丰富,未必不敌白休命。

    今日二话不说就先退让,来日少不得被人耻笑,到时候晋阳侯府还怎么在上京立足。

    薛氏想得挺好,晋阳侯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沉声呵斥:“莫要说那些没用的,快去让丫鬟婆子清点林氏的嫁妆。”

    “可……”薛氏还想再说,却对上晋阳侯凶狠的眼神,她不敢再说,只能应下。

    薛氏带着丫鬟去了锁着林氏嫁妆的院子,晋阳侯却站在原地,如果有可能,难道他想将大笔银子拱手让人?

    外界都传白休命只有三境,却能越级杀四境,天资绝世。

    他这一身修为只有自己清楚,如何是白休命的对手。

    季婵……

    晋阳侯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最终叹了口气。

    薛氏带着明镜司卫去清点嫁妆,白休命却并未跟去,他叫了侯府管家过来,让他带着自己去了季婵以前住的院子。

    季婵虽然被赶走了,但她以前的院子还在,并非是给她留着的,而是侯府的两位小主子都嫌弃这里晦气。

    院子里还有个洒扫丫鬟,听管家说,是以前伺候季婵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似乎受了不少磋磨,面容麻木,听管家说来的是一位大人,跪下便开始磕头。

    “起来吧。”白休命把人叫起来,开口道,“本官有些话想要问你,你只需如实回答。”

    “是。”丫鬟低声回道。

    “季婵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丫鬟愣了愣,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姑娘是个很和善的人,平时对奴婢们都很好。”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能让白休命满意,他又换了个问法:“你们姑娘很喜欢哭?”

    丫鬟摇摇头:“姑娘平日很少会哭,不过……每次生病的时候会偷偷哭着找爹娘。”

    说到这里,那丫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

    随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生病,侯爷也很少过来看姑娘。”

    “她识字吗?”

    “当然识字。”

    白休命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展开:“看看,这是她的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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