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夫人委婉却坚定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吃完席,众人三三两两的告辞,只等明日小林氏出殡时再来。

    阿缠留在了后面,苏夫人竟然也没急着离开。

    直到赵老太太吃完了饭,被儿孙一起搀扶出来,苏夫人才终于起身朝他们迎了过去。

    赵老太太见到苏夫人之后脸上顿时堆满了笑:“这不是阿姚吗,来了府上竟也不与我说一声,难不成与我生分了?”

    苏夫人忙笑着解释:“姨母说得是哪里话,这不是来见您了。”

    赵老太太抓着苏夫人的手:“来了就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院子,阿姚这次一定要在府上多住几日,也好与我多说说话。”

    “这……”苏夫人面上有些为难。

    站在赵老太太身旁的赵铭这时开了口:“母亲近来身体多有不适,如果表妹方便,还请留在府中陪陪母亲。”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夫人看了眼赵铭,又飞快将目光移开。

    赵文奇听到苏夫人要留下,脸上的兴奋难以掩饰,一直在她身边转悠着,苏夫人伸手摸摸他的脸,眼神温柔。

    落在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到了阿缠这里,却成了解开所有疑惑的那把钥匙。

    赵家几人与苏夫人相携离去,赵文奇在旁蹦蹦跳跳,总算有了孩童的天真烂漫。这样的场面,看起来温馨又和谐,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们似乎都忘记了,灵堂棺材里躺着的这座府邸原本的女主人。

    入夜,灵堂内。

    供桌上,手臂粗的白色蜡烛正在燃烧,将灵堂照得通明。赵闻月跪坐在软垫上,神情有些烦躁。

    现在已是亥时,赵文奇早早被赵老太太带走,说是年纪小要早睡,她却得留在灵堂里守夜。

    赵闻月并不想呆在这里,一想到棺材里摆着她娘的尸首,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她娘在看着她。

    又熬了半刻钟,灵堂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赵闻月吓得脸色都变了。

    等人走进来,看清了来人她才长舒了口气:“爹,你怎么来了?”

    赵铭走上前将赵闻月从软垫上扶了起来,温声对她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今晚好好歇着,我在这儿守着你娘。”

    “谢谢爹。”赵闻月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因脚被压得有些麻,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慢点。”赵铭手上使了些力,将人扶住,一边叮嘱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等过了这三个月,薛家就要来提亲了,要稳重些。”

    “知道了,还是爹对我最好了。”话是这样说的,赵闻月也是这般想的。

    只有她爹心疼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不像娘,说什么为她好,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赵老太太,但那老太太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娘就是个自私的。

    如今府中没了她娘,竟也清净了不少,至少没人管东管西了。

    看着女儿走了,赵铭弯腰拿起一摞纸钱,来到火盆旁蹲下,将纸钱一个个扔进里面。

    纸钱在火焰中变黑,最后化成灰。火盆里跳跃的火焰映着赵铭的脸,明明灭灭。

    “巧娘,当初能娶到你,我很高兴,也想过要一辈子对你好,即便你是因为名声坏了,不得不嫁给我。”

    赵铭的声音很低,诉说着小林氏从来不曾知晓的真相。

    “可你仗着家世,瞧不起我爹娘,不顾我的脸面也要将他们赶走。你不愿再为我生个儿子,又不肯我纳妾,这些我都依你了。

    你万万不该害死我和表妹未出世的孩子,我从不曾想要纳表妹入府,那孩子不过是个意外,你竟都容不下,背着我逼着表妹落了胎,那孩子都六个月大了,是个男孩。”

    “这些年,你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过一句,我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天夜里,你听到婴儿啼哭被吓成那副模样,可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赵铭像是在质问小林氏,可如今的小林氏已经无法回答了。

    蜡烛上的火苗忽闪了一下。

    “幸好苍天有眼,表妹又为我生了一个孩儿,我为他取名文奇,那孩子自小聪慧又勤勉。比起被你养废了的闻声,强了不知多少。”

    说到这里,赵铭笑了一下:“闻声那孩子,没有一处像我,偏偏又占了嫡子的名分,我赵铭的儿子,怎么能是这样的废物?

    为了让文奇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上,总要有人牺牲,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对吗?”

    “不过你放心,即便你死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原配夫人,文奇那孩子也要叫你一声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响动,赵铭转头看向门口,沉声问:“谁?出来。”

    “表哥,是我。”苏姚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外。她身上披着白色斗篷,却没遮住掩在下面绯红的裙摆。

    赵铭有些意外,他起身迎上前,毫不避讳地握住苏姚的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她又看了眼灵堂上的牌位,“顺便,来给姐姐上一炷香。”

    “怎么叫上了姐姐?”

    赵铭牵着她的手走进灵堂,在人前连眼神都不曾对视过的两人,在人后却比寻常夫妻更亲昵。

    “日后奇儿要记在她名下,按理我是该叫姐姐的。”她说着,又叹息一声,似有些难过,“若是我们第一个孩儿还在,想来也该如奇儿一般聪慧。”

    “都过去了。”赵铭柔声安慰。

    苏姚真的上前点了三炷香,不过还没插进香炉里,就被赵铭拿过扔进了火盆里。

    “别上香了,她当不得你一句姐姐。”

    苏姚叹息一声:“虽说她害死了我们第一个孩儿,但如今终究是奇儿占了她孩儿的位置,也算是因果循环。”

    “只是委屈了你,暂时不能让人知道你与奇儿的关系。”赵铭怜惜地对苏姚道。

    苏姚笑笑:“表哥说什么呢,只要你和奇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不在意名分,只要像以前一样,能时常见到你就够了。”

    赵铭揽着她,苏姚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在他们互道衷肠的时候,孙妈妈就站在门外,捂着嘴,死死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她本是不放心赵闻月,担心她不尽心,断了夫人今夜的香火,想着来看一眼,却不想听到了这番话。

    看着在夫人灵堂搂作一团的两人,孙妈妈慢慢后退,她做梦也没料到,曾经对夫人百依百顺的老爷……竟然是这样的负心人。

    因外面天色太暗,孙妈妈一时不查,提到了石子,那石子飞出不知道砸在了哪里,发出咚的一声。

    赵铭立刻松开了苏姚,厉声呵斥:“什么人?”

    边说,边往外走。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风吹来,将门砰的一声关上,差点砸到了赵铭的脸。

    趁着这个空挡,孙妈妈匆忙离开。

    赵铭踹开门,门外并没有人。

    苏姚也走上前,朝外面看了看,说道:“大概是风吹到了什么东西。”

    略微迟疑了一下,她又说:“表哥,我听闻枉死之人最容易闹得家宅不宁,方才那风来得实在蹊跷,你说会不会?”

    说着,她看了眼灵堂中摆着的棺材。

    “别担心。”赵铭安抚道,“我已经派人请了平南观的净云道长,明日一早他就会到。”

    “净云道长?请他是为了做法事超度姐姐吗?”

    “并非。”赵铭看着灵堂内跳动不停地烛火,声音很冷,“那位大师最擅长封魂,只要将魂魄封入棺中,日后就不必担心有鬼怪出来作祟了。”

    就算林小巧死后真的变成了鬼,他也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可能。

    苏姚闻言松了口气,说道:“还是表哥想得周到。”

    赵铭笑了笑:“日后奇儿要住在府中,等过几年,你也要住进来,我当然要将一切障碍都替你们扫除。”

    [18]第

    18

    章:赵家,欺人太甚。

    五更时分,晨曦未至,天色依旧昏暗,通天塔上的鼓声传遍上京各处,宵禁结束。

    直至最后一道鼓声落下,阿缠才不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睡眼。

    今日是小林氏出殡的日子,宜早不宜迟,她需得尽早去赵府。

    穿好了衣裳,阿缠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冷风顿时倒卷了进来,她哆嗦了一下,将窗户关好。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倒适合送亡人。

    阿缠走在昌平坊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店铺还没开门,但街头隐约能够听到人声,那是卖馄饨的摊子,听说他家的肉馄饨很是美味。

    今日阿缠难得早起,总算遇上了一回,可惜她在出门前就着热水吃了一个蒸饼,嘴里没什么滋味,但实在饱腹,只能留着遗憾等下次了。

    阿缠赶到赵府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大亮,但府中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听声音,很是热闹。

    她走进院子,见赵家人都在,他们神色凝重地看着灵堂的方向。不多时,几名壮汉抬着棺材从灵堂里走了出来,还有人将供桌也搬了出来,上面还摆着小林氏的灵位。

    阿缠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说时辰到了才能起灵吗,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很快,灵堂中又走出了几名道士。

    为首的道士须发皆白但面容不老,身穿红色法衣,手持法铃,他身后的七名道士各自捧着一个黑色木匣,他们似乎正打算做法事。

    见道士走出来,赵铭迎上前,态度十分尊敬:“此次还要劳烦净云道长。”

    净云面带微笑:“赵大人且安心。”

    与赵铭打过招呼后,净云转身来到供桌前,七名道士一一上前,将手中的黑色木匣摆到供桌上。

    净云摇响法铃,周围的风突然止住,院中的树木却簌簌摇晃起来。而摆在院中的棺材,棺盖突然往上跳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棺材里冲出来一样。

    在场的赵家人,年纪小的赵文奇躲在了赵家老太太身后,赵闻月吓得不住尖叫,往后退了好几步。

    只有赵铭还算冷静,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法铃声停下,净云老道神色为难地看向赵铭,开口道:“赵大人,尊夫人枉死,周身怨气不散,魂魄已有朝厉鬼转化的迹象,还需尽早决断。”

    “这……道长有什么办法?”

    净云道长捋了捋胡须,开口道:“办法有二,其一,在赵夫人化为厉鬼之时由老道我出手打散其魂魄,可这样一来,尊夫人的魂魄便入不了幽冥。”

    “第二种办法呢?”

    “将其魂魄与我道观供奉多年的往生符一同封于棺内,慢慢消磨其怨气,但恐怕要花上百十年时间尊夫人的魂魄中的怨气才能散去,倒是需要赵家人重新开棺,放赵夫人的魂魄去幽冥往生。”

    赵铭面露迟疑,似乎觉得这两个选择都不算好。

    可还没等他下决定,赵闻月已经尖声道:“选第二个,爹,我们选第二个。”

    “可这样,你娘的魂魄要被封在棺中百年。”赵铭的神情似有不忍。

    “那也比她变成厉鬼来害我们全家要强。”

    “闻月说得对,儿媳妇也不会愿意变成厉鬼害人的。”赵老太太赶忙应和。

    就在赵铭也要答应下来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突然扑到了棺材上,她抱着棺材哭喊:“你们不能这么对夫人!”

    竟是孙妈妈。

    孙妈妈似乎一夜未合眼,眼底通红一片,眼下青黑。

    “快来人把她拉开,不要打扰道长做法。”赵闻月见到孙妈妈,顿时脸色不善,喝来家丁让他们把孙妈妈拖走。

    孙妈妈的力气如何能抵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很快就被人从棺材旁拖开了。

    在经过阿缠的时候,孙妈妈哭喊道:“姑娘,求求你替夫人说句话吧。”

    直到孙妈妈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阿缠才转向赵家人,她走向赵铭:“姨父,这两种法子听着太过骇人,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可想。您也不想姨母为赵家操持半生,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吧?”

    赵铭沉吟着未开口,赵闻月却气势汹汹地开口:“季婵,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阿缠神色淡淡,她看向赵闻月,一字一句道:“棺中躺着的人,是我姨母,是你亲娘。”

    赵闻月似乎被阿缠看向她的眼神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直躲在赵老太太身后的赵文奇却开口了,他说:“我相信夫人生前心善,死后也不愿意害人,可若她真的化为厉鬼了呢?表姐指责父亲和姐姐的时候,还请想想祖父祖母,父亲和姐姐,还有满府的下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一个站在人性之上的谴责。

    小小年纪,口齿就如此伶俐,也难怪赵家人对他爱若珍宝。

    他的话说完,院中原本动摇的人,竟然也都面露赞同之色。

    只不过是牺牲了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厉鬼害人的小林氏而已,人都死了,何必在乎那么多,当然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才重要。

    赵文奇的话将此事直接盖棺定论,赵铭摸摸赵文奇的脑袋,对阿缠歉意地笑了笑:“这孩子口无遮拦,但是……”

    他又叹了口气,转头对净云道长道:“就按闻月说的办吧。”

    那净云道长点头称是,继续未完成的法事。

    阿缠冷眼看着净云道长用三牲血在那七个黑色木匣上各自点了一下,木匣打开,里面摆着七枚棺材钉,棺材钉上刻着繁复深奥的符文。

    那七枚棺材钉,最后都被钉进了棺盖。每钉进一颗,棺材里就发出一阵刺耳尖利的叫声,直至最后一颗,再没有半点声响。

    等净云道长放下法铃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却没人想过,为什么这位净云道长会提前准备好七根棺材钉。

    “时辰到,起灵。”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做完法事,也到了出殡的时间。

    小林氏的棺材被抬了出去,赵家人走在前面,几名道长跟在后面,随后是赵府的下人,都说要去送夫人一程。

    转眼,院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赵家的出殡队伍出了赵府,浩浩荡荡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阿缠并没有跟上去。

    她走出赵家大门,门外聚集了很多凑热闹的人,她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有人说:“那赵夫人的性子可不算好,听说是被亲儿子害死的,死得可惨了。”

    有人回:“就是可惜了赵大人,听说与夫人感情甚笃。”

    “可不是嘛,以前经常能见到赵大人给他夫人买零嘴呢,如今人就这么没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阿缠退出人群,往家的方向去了。

    她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姑娘。”

    阿缠回过头,是孙妈妈。

    刚才狼狈不堪的孙妈妈,似乎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她身上还背着一个不布包。

    “孙妈妈这是……”

    孙妈妈垂下眼:“夫人早将卖身契给了我,如今她不在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府中了。”

    方才,管家找到她,让她立刻离开赵府。

    正好,她也不打算继续留下了。

    那一府的人,心肝都是黑的。

    “既如此,孙妈妈不如先去我那里歇歇吧。”

    孙妈妈点头:“也好,我正有些话想与姑娘说。”

    两人走回阿缠家里,走进显得有些空旷的铺子,孙妈妈并未上二楼歇息,而是与阿缠同坐桌前。

    阿缠出门前才烧了些热水喝,如今也只能给孙妈妈喝水了。

    孙妈妈捧着散发着热气的茶杯,一直紧绷的神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喉,才开口道:“姑娘,今日过后,我便要离开上京了。”

    阿缠倒也不意外,赵府中发生的那些事,赵家人尤其是赵闻月,怕是容不下孙妈妈。

    “你打算去哪儿?”

    “早些年就该回老家了,可是心里一直舍不得夫人,一直拖着,以前夫人还说让我留下来养老,谁知会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故。”孙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缠没有出声安慰,只安静地等着她的哭声渐渐歇了,才问道:“你的盘缠够吗,如果不够的话我这里……”

    孙妈妈摇摇头,没让阿缠继续说下去。

    “夫人赏赐了我不少银钱,回家的盘缠尽够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必担心。我来找姑娘,其实是有事想说。

    我不中用,即使知道了,也不能替夫人做什么,但至少我得将这件事告诉姑娘,你是夫人唯一的亲人了。”

    孙妈妈神色郑重,阿缠也正色道:“孙妈妈请说。”

    “老爷……赵铭与苏夫人有染,生下了那个赵文奇。这件事,我猜老太爷和老夫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见阿缠脸色丝毫不变,孙妈妈苦笑一声:“姑娘是何时知道的?”

    “昨日心中已有所猜测。”阿缠反问,“孙妈妈呢?”

    孙妈妈想起昨日,眼眶又红了:“昨日夜里我去灵堂,恰好看见老……赵铭也在,他对着夫人的棺材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女人也去了。他们不知羞耻,甚至在夫人的棺材前抱在一起。”

    阿缠蹙眉:“你听到了什么?”

    孙妈妈脸色白了白,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惊惶:“我听到他说,大公子是个废物,他不能让一个废物继承家业,为了让赵文奇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上,总要有人牺牲。”

    “还有呢?”阿缠声音渐冷。

    牺牲了谁呢?赵闻声还是小林氏,亦或是两者皆有。

    “那个女人说给夫人上香,赵铭却说夫人不配,还说夫人害死过他们的孩子。”孙妈妈说着,眼中愤愤之色更重,“别说我们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孩子,如果真的知道了,恐怕早就与赵铭和离了,哪里还有今日!”

    “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件事……”孙妈妈有些犹豫,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阿缠沉静的模样似乎安抚了孙妈妈,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昨日我离开的动静有些大,险些被发现。那灵堂的门却突然关上,拦了他一下,我猜想会不会夫人……还没有走?那赵铭,是不是发现了,才找来妖道做法?”

    “不无可能。”阿缠如今只是普通人,等闲见不到鬼魂,但今日那老道的手段,倒也不像是作假。

    想来,小林氏的魂魄应该还在,但是否会变成厉鬼就不好说了。

    孙妈妈哽咽道:“姑娘,我们夫人命真苦啊。生前被人欺瞒,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我本不该来找姑娘,可我怕不说与姑娘听,有朝一日我老了,死了,再也没人能记住夫人受的这番苦。”

    阿缠语气认真:“孙妈妈今日说的话,阿缠都记下了。”

    孙妈妈眼中含泪:“是老奴愧对夫人,明知真相,却什么都做不了。”

    “孙妈妈,恶人会有恶报的。”

    “可是报应什么时候才会来呢?”她喃喃自语。

    她听到了真相,可没有证据,也没有人会信。

    赵铭太会伪装了,等过些年,没有人记得夫人了,他就可以把那个女人娶回家,从此替代夫人的位置。

    他们的儿子,还可以继承赵家。

    她的余生,还能等到赵家的报应吗?这个答案没有人能给她。

    孙妈妈离开了,将人送走后,阿缠将门紧闭,昏暗的屋子里,她坐在桌旁,看着杯中已经凉掉的白水。

    她不是季婵,小林氏也不是她的亲人。

    但此刻,阿缠心中却燃起了一丝无名火。

    赵家,欺人太甚。

    [19]第

    19

    章:我、怎么、会在、这里?

    过了晌午,阿缠锁好门,去了西市。

    西市中的货物来自天南海北,十分齐全,但她需要的东西,很难在这里买齐。

    她找到一家挂着猎字牌匾的铺子,铺子不大,里面并没有货物,只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头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

    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走进铺子,老头掀了掀眼皮:“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想找些东西。”阿缠直接道。

    听了她的话,那老头直起身:“姑娘想找什么?”

    “三十年以上的黑水地衣,百年老坟上的白土,要新鲜的,还有至少五十年的一段空心槐树的树干。”

    老头拿着笔飞快记录,阿缠说完,他写好了两张纸。

    “这三样物件价值不高,但寻找起来稍微有些麻烦,要价五十两银子,订金十五两,姑娘可能接受?”

    “可以。”阿缠拿出两锭银子推给老头。

    那老头称了银子,然后拿出方印在两张纸上盖了印章,随后又从柜台下拿出一块拇指长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猎字。

    他将一张盖了印的纸和木牌一起推给阿缠,对她说:“这是咱们猎铺的信物,三日之后,姑娘拿着剩下的银钱与这信物来这里取东西。”

    阿缠将纸张和木牌收了起来,朝老头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铺子。

    猎铺算是一个受到官方监管的,比较正规的组织,不然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在西市开铺子。

    他们会按照客人的需求,去寻找一些特殊的东西,虽然价格不菲,但东西不掺假。

    若东西出了问题,或是铺子里的人跑了,阿缠拿着这家猎铺的信物去官府上告,也是会受理的。

    阿缠走后,老头抖了抖写着三种货物的纸张,朝后面喊了一嗓子:“狗子,来活儿了。”

    没一会儿,后门上挂着的布帘被掀开,一个大约有两米高的壮汉弯腰走了进来。

    “老爹,这次是什么活?”

    老头把纸递给壮汉:“小活,地衣铺子里刚好有剩下,坟头土可以去义县找,那边有不少百年老坟,来回一天就够。”

    狗子点点头:“一会儿让二狗去,那空心槐树呢?”

    “槐树啊,得进一趟黑山,那里有一片槐树林,不过那地方不干净,得白天去,你亲自跑一趟。”

    “晓得了。”狗子痛快答应下来,随后有些好奇地问,“老爹,这三样东西是干什么的?”

    老头摇摇头:“都是些阴气盛的东西,以前没见过这种搭配。”

    能在猎铺当掌柜,见识自然不浅,他能从客人需求的东西中,推断出客人想做什么。

    但刚才的客人要的这三种,除了地衣常见,其他的两种从来就没人要过。

    阿缠出了铺子,并没有打道回府。

    她又去绕去了卖铁器的摊子,买了锤子和凿子,然后转去香料摊子,买了研钵和唧筒。

    最后,她去了之前被明镜司查过的那家玉器摊子。

    那位让人见之难忘的胖老板此时正在摊位上给客人推荐一套玉器茶具,那客人似乎很是满意,痛快地付了银票,胖老板利落地把茶具装进锦盒中捧给客人。

    满脸笑容地送走了客人,胖老板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这边看了有一会儿的阿缠。

    “姑娘是想买玉器?”

    阿缠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唐突,最后还是决定直说。

    “那日老板摊位出事的时候,我恰好也在。”

    胖老板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变脸,听她继续说。

    “我想问问老板,你摊位上那些出了问题的玉还在吗?”

    “还在,不过稍用力就成了粉,怕是没法用。”胖老板倒是实诚,他倒也不是不想扔了,可全扔了又觉得亏了。

    那些废了的玉器加起来,足足能装小半个口袋,真是一想就让他心疼。

    “不瞒老板,我最近做香丸正好需要玉粉,所以才想来买一些。”

    “这样啊……”胖老板沉吟一下,“如果姑娘能全部拿走,给我十两银子就行。”

    他不缺十两银子,但一堆没用的东西能卖出这个价格,勉强能买他一个舒心。

    “好,我要了。”阿缠应下。

    老板让阿缠等了一会儿,让小伙计去将装废玉的口袋拿过来。

    等东西送到,阿缠打开了口袋,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废玉确实都是雪针蛇住过的。

    她拍了拍手上沾的玉粉,将口袋系好,从袖袋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老板。

    这次阿缠买的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有些沉,可惜没人帮她拎,她只好走一段路歇一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家中。

    到家后,她将装玉的口袋随意放到门后。她其实没有骗那老板,这玉粉除了用来做香,倒是真的没有别的用途了。

    这些玉沾染了雪针蛇的气息,对于驱逐寻常的蛇虫鼠蚁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小林氏突然出了意外,阿缠原本早就该去将它们买回来。

    当然,玉粉只是顺手买的,今日去西市,除了让人去寻那三种材料,再就是为了买工具。

    她拿出锤子和凿子,又将自己早先在西市买来的那块阴柳木桩搬了出来。

    阿缠以前只见人做过手工,自己上手又是另外的感觉。

    她想要将阴柳凿出一个碗形,又小瞧了这木头的坚硬,从天色大亮,一直凿到月落西山,总算是完成了。

    放下凿子的时候,她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阿缠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手,她看了看天色,将那块被挖出了一个凹槽的柳木搬到了后院去。

    第二日,那柳木只是略微有些湿润,等到三日之后,柳木被凿出的凹槽里,竟然盛满了水。

    恰好三日已到,阿缠从西市将自己买的东西取回,又将柳木搬回屋内。

    等到日落,她将门窗关好,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

    她将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得来的三种材料都拿了出来。

    空心槐木截取的是空心的那部分,木头里面泛黑,还有一个个黑色的树瘤。阿缠将那些瘤一个个敲下来,用研钵磨成粉,放到一旁。

    然后又将黑水地衣也磨碎,和树瘤粉末一起倒进阴柳槽里。

    阿缠上手,将两种粉末与凹槽中的水混合,像和面一样将它们团成团,最后撒上筛过的坟头白土来粘合。

    她将揉好的粉团分成八块,分别放进唧筒中,挤出一根根线香。

    初时,阿缠手抖,挤出的线香都是带着波浪的,后面才渐渐上了手。

    她手上的材料只做出了不到一百根线香,这些香需要阴干三日方成。

    三日后,阿缠得到了成品线香九十二根,其余的都断掉了。

    她将香分成两份,收在木匣子里。

    其中一份,里面放了四十九根线香,剩下那一份被收了起来。

    当夜子时,平日里早早睡下的阿缠衣衫齐整地走下楼,她来到木桌旁,桌子上只放了装线香的木匣,和一个装满了米的碗,碗下压了一张写了小林氏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黄纸。

    那是孙妈妈离开之前,阿缠找她要的。

    她坐在木凳上,从匣子里取出一根线香,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插进了碗中。

    这天晚上,她一直坐在桌旁,一共点了七支香,一直到五更天,最后一支香才烧完。

    屋内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缠也不在意,将匣子盖上,上二楼补觉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六日依旧如此。

    这些天,阿缠每晚子时准时下楼点香,连续熬了七天晚上,今天,木匣中的香只剩下最后七支。

    她点燃了一支香,便坐在木凳上,一手撑着下巴,盯着线香上那一点红光。

    不知何时,原本漆黑的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

    屋子并没有变,碗中的香还在燃着,但坐在凳上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那是阿缠没有夺舍之前的模样。

    狐狸身上缚着六条黑色锁链,锁链连接虚空,寻不到尽头。

    阿缠想动一下手,那只狐狸便动了动前爪,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内视。

    据说,人的体内有内景地,等闲无法窥视。今日,她不知为何能够进入这里?

    还没等阿缠弄明白缘由,一团被烟雾笼罩着的黑色影子凭空出现。

    “我、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断断续续,却是熟悉的,小林氏的声音。

    连续点了七日引魂香,她终究是强行把小林氏被封印的魂魄引过来了。

    [20]第

    20

    章:她当然会放过这个孩子

    “这是、哪里?你、是谁?”

    小林氏意识尚存,她还记得自己被钉在了棺材里,钉子钉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如被烈火烧过一样疼痛难忍。

    这样的痛苦持续折磨着她,直到有一天,她闻到了一股沁凉的香气,那股香气平息了她身上灼烧的痛苦,让她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还有一只白色狐狸。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像人一样坐在凳子上的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了。

    小林氏努力回忆着,她记得,那段时间,她一直浑浑噩噩,整夜无法安睡,还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她看到自己的肚子里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条怪鱼,那条怪鱼想要将她开膛破肚。

    她太害怕了,脑子好像完全不会思考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匕首,自己剖开了肚子。

    后面……

    小林氏抱住脑袋,叫声尖利。

    她想起来了,她死了。

    死后她的魂魄一直没有离体,她听到赵铭说,他和其他女人生了一个孩子。

    她的死,是被设计好的,只为了能让他看中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回到赵家。

    他还找人将她的魂魄封入棺中,日日折磨她。

    无数个念头闪过,小林氏身上冒出的黑气越来越多,满身的怨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那就去报仇吧。”阿缠望着小林氏,兽瞳淡漠。

    “报仇?对,我要去找他报仇。”小林氏脸上的怨气被冲散,露出她纯黑的眼睛,和惨白的脸。

    “明夜子时,你身上的香火会散去,香火消失,你就会化为厉鬼,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只有那一晚的时间,天亮时我会送你下幽冥。”

    “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也曾帮过我,哪怕你只是把我当做了季婵。阿缠闭上眼,没有回答。

    待到再次睁眼,她的意识已经回归身体,她依旧坐在漆黑的屋子里。

    但阿缠知道,小林氏已经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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