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镜司卫对赵府众人的问话还没结束,她不得不在外面继续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阿缠感觉浑身上下都要被寒风吹透了,她忍不住想,今晚如果能早些回去,得熬点驱寒的汤药,不然明早肯定又要发热。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站在门廊下,不时听着下属汇报的男人,这人身上的官袍那么单薄,他好像一点都不冷。

    有修为在身就是好,可惜她这身体和修炼无缘了。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被带走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院子里,一眼望过去,脸色都不大好看,大概平生第一次被明镜司卫带走问话,吓坏了。

    最后被带回来的是赵家人,赵铭面色依旧如常,但表情紧绷,似乎是在强忍怒气。

    赵闻月看起来对于推搡的明镜司卫很不满,但又不敢说。而赵闻声,是被江千户捏着脖子拎回来的。

    他是所有人中最狼狈的那个,进了院子后,被江开一把扔到地上。

    此时的赵闻声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堆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上下牙齿还不停打颤。

    “大人,问出来了,赵闻声承认鱼是他买的。”江开上前行礼。

    白休命缓步走来,赵闻声哆哆嗦嗦地想要往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我不知道,不知道娘会死,他说不会死人的,真的。”

    白休命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闻声,开口问:“他是谁?”

    赵闻声像是陷入魔怔了一样,根本不回答。

    白休命看了一眼江开。

    江千户上前一脚踩在赵闻声手上,剧痛让他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人也瞬间变得清醒了。

    江开才不管赵闻声亲爹也在这里,弯腰扯过对方的领子,表情狰狞:“我们大人问话,要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撒谎,就剁你一只手,听懂了吗?”

    “懂、懂了。”赵闻声疯狂点头。

    “那还不赶紧回答!”江开怒喝一声。

    “是赌坊的人,我、我在赌坊认识一个赌徒,他说他们村有活鱼,吃了……吃了……”

    “吃了怎么样?”

    “吃了怀的胎就、就会变成怪物。”

    这番话是阿缠没想到的,赵闻声给小林氏吃遗妇鱼,竟然是不想让她生下那个孩子。

    “你不想让你娘生下孩子,为什么?你弟弟应该不会妨碍你。”

    听到弟弟这个称呼,似乎刺激到了赵闻声,他声音陡然抬高:“不过一个没出生的胎儿罢了,算什么弟弟。

    自从怀了那个小杂种,她就对我千万个不满意,我不过是去赌了几次,就断了我的银钱,我连和同窗出去吃饭都要被人嘲笑,她还跟爹说我不求上进,还要把我送回老家,不考上举人就不让我回京。

    呵呵,她不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功名,没用了,所以才要生个小的取代我吗。”赵闻声发泄一般嘶吼着,可是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同情他。

    就连他亲妹妹赵闻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赵铭更是气的像是随时要冲上去把亲儿子打死一样。

    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全都归结到一个没出生的婴儿身上,当初还真不如把他送回老家,再也不让回来。

    “所以你想让她这胎生不下来?”

    “对,我想过给她下药,但是太容易被发现了,后来一次我偷溜去地下赌坊,遇到了那个人,听他说他们村有人误食了那种怪鱼,生下的都是怪胎,我就借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每天给我送鱼。”

    “你是怎么让你娘想要吃鱼的?”白休命又问。

    “把那个鱼的骨头磨成粉给人喝下去,就会特别想吃鱼,这个法子我也是听那人说的。”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赵闻声有些茫然:“没、没有然后,我就每天把鱼送去厨房给我娘吃,我再没做什么。”

    “那她为什么会剖开自己的肚子?”

    “我不知道啊。”说着,赵闻声趴跪在地上,不停给白休命磕头,“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害死我娘,我一再和那个人确认过了,那种鱼吃了是不会死人的,我只是不想让那个胎儿生出来而已,我怎么会杀了我娘呢。”

    还没等白休命开口,赵铭已经怒喝一声,上前一脚把磕头的赵闻声踹翻了过去:“一派胡言,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敢撒谎!”

    “我没有,我真没有啊爹,我没有害死娘。”赵闻声抱着赵铭的大腿,一边反驳一边哭嚎。

    作为旁观者的阿缠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赵闻声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想害死小林氏,只是不想那个孩子出生。

    但能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亲娘吃下诡怪,只为了打掉他的亲弟弟,就算他有人性,也不多。

    眼见父子二人闹成一团,白休命抬抬下巴,出声吩咐:“把他们分开。”

    手下人立刻上前将赵铭架了起来,也把被赵铭打得鼻青脸肿的赵闻声拎了起来。

    赵闻声似乎还不想起,要继续给白休命磕头。

    白休命看着他,淡淡道:“本官相信你不想让你娘死,那她为什么会死?你有没有和她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赌坊里,鱼都是直接送去厨房的,根本就没见过我娘。”

    白休命看向江开。

    江开上前低声道:“大人,属下派人去查过他口中的地下赌坊,人都被带回来了,那个卖他鱼的人也已经去抓了。”

    “嗯。”白休命抬抬手,赵闻声被拖到了一旁。

    然后白休命看向了正在给赵铭顺气的赵闻月。

    “赵闻月。”

    名字被叫出来的瞬间,赵闻月一个激灵,就像是一盆冰水倒在了头顶。

    “大、大人。”赵闻月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头垂着,根本不敢与白休命对视。

    似乎感觉到女儿的惊恐,赵铭握住她的手,似乎给了她不少安慰。

    “听说你给在永山给你娘买了一根玉簪?”

    赵闻月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见江开朝她走过来,赵闻月立刻反应过来,几乎尖叫着说:“不不、不是,我把簪子给了我娘,之后就不知道了,那就是根地摊上买的普通簪子啊!”

    “只是普通的簪子吗?那个卖给你簪子的人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是么,可有人看到你和摊位老板说了很多话。”

    “我没有。”

    见她嘴硬,白休命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吩咐道:“江开,明天我要见到那个卖簪子的人。”

    “大人放心,天亮之前,一定抓到人。”

    江开话音落下,就见到赵闻月脸色瞬间惨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手却被死死捏了一下,她看了眼身旁的亲爹,最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父女二人的动作不算明显,但只要盯着他们的,几乎都发现了那些小动作。

    白休命看到了,阿缠同样看到了。

    赵闻月那样子,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她送给小林氏的玉簪确实有问题,而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赵大人。”白休命冷冷开口,“如果你再敢阻碍本官问话,本官就只好将你送入镇狱住几天了。”

    赵铭脸色一变,赶忙道:“白大人恕罪,下官只是爱女心切。”

    “将赵大人请出去,好生伺候着。”

    “是。”

    赵铭还想说什么,却被两名明镜司卫堵住嘴直接带走,只留下惊恐的赵闻月,这一次,她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白休命往前踱了两步:“赵闻月,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说,还是等着人被抓到人之后和他一起死,你选一个。”

    赵闻月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见亲爹都被架走了,他们竟然还威胁她要去死,哪还敢再隐瞒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了:“那个人说,那根簪子是北荒以北采集的药玉雕成,只要戴上,人的性情就会慢慢改变,我只是想我娘同意我和薛郎的婚事而已!”

    “只有这些?”白休命似乎有些不满。

    “还、还有,他说,说戴上簪子后,一开始可能会产生幻觉,或者头痛,但都不是很严重,只要拿下来就好了。”

    “那她拿下来了吗?”

    赵闻月不说话了。

    她娘很喜欢她送的玉簪,这些天一直戴在头上,根本不曾拿下来。

    可是,可是娘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异状,她以为那个老板只是危言耸听而已。

    案子问到这里,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小林氏吃了儿子送的遗妇鱼,又戴上了女儿送的玉簪,某一天,可能是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她惊恐又崩溃的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死掉了。

    阿缠不再看不停诉说着自己无辜的赵家兄妹,如果不是小林氏的尸体还摆在正房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闹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

    亲生儿女,分别对他们的母亲下手,他们到底是多恨她?

    [15]第

    15

    章:她好像随时准备着要哭一场

    一直被人搀扶着的孙妈妈突然扑了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她死死抓住赵闻月的胳膊朝她嘶吼:“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夫人,怎么能这么对她啊!”

    赵闻月拼命想要甩脱孙妈妈的钳制,一边崩溃地喊:“我只是想嫁给薛郎有什么错,要不是娘一直不同意,我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我没想让我娘死,那都是意外。”

    孙妈妈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了赵闻月脸上,恨恨地瞪着这个夫人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夫人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你个老虔婆,你怎么敢打我,都是你撺掇我娘,若非如此,我娘也不会死。”

    赵闻月到这时候还想要把小林氏的死归结到其他人身上,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赵家这场戏,唱到最后一地鸡毛。

    “把人带走。”

    白休命吩咐之后,明镜司卫上前将人分开,小林氏的几个贴身丫鬟搀扶着孙妈妈,赵闻声和赵闻月兄妹则被押了出去。

    少了这对兄妹,院子里顿时安静不少。

    白休命转向孙妈妈,问她:“你是第一个发现你们夫人尸体的人,看到玉簪了吗?”

    孙妈妈努力回想当时的场面,那时候夫人浑身都是血,还有那个依旧活着的怪物。

    她记得,夫人当时是戴着玉簪的。

    孙妈妈十分肯定地回答:“戴了,我记得夫人是戴着的,夫人很喜欢那根玉簪,除了睡觉,平时都戴着。”

    想到夫人可能就是因为这根玉簪而死,孙妈妈再次泣不成声。

    孙妈妈的话让阿缠蹙起眉,她方才去看的时候,小林氏头上并没有玉簪。

    玉簪还能自己跑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上次在西市的遭遇,如果玉簪里藏着的是雪针蛇,说不定真的会自己跑掉。

    这时,明镜司卫也过来汇报:“大人,房间内外已经翻遍了,没有找到玉簪。”

    白休命“嗯”了一声,转头对江开道:“将赵大人请回来。”

    于是赵铭又被请回了正院。

    “白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赵铭绷着脸冷声问,饶是他对外一贯是好脾气,可作为受害者家属,今日却被折腾成这这般狼狈模样,也难压心头火气。

    “尊夫人被害一案尚在调查中,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请赵大人约束好府中之人。”白休命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对方不善的态度,淡声道。

    “此事不需要白大人提醒。”

    “至于赵大人的一双儿女,皆涉及此案,需带回明镜司问话。”

    赵铭沉声道:“知道了,本官会随时关注此案,还请白大人尽快调查清楚,务必不要冤枉了人。”

    调查到此算是暂时结束了,案子却并不算明朗。毕竟玉簪没有找到,究竟是谁借了赵闻月的手将玉簪送到小林氏手中,对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阿缠没有丝毫头绪。

    明镜司卫有序的撤离,赵铭也终于看到了打算离去的阿缠。

    他走上前来与阿缠说话,眉宇间悲戚之色依旧未散:“你是阿婵吧?这些时日你姨母总是与我提起你。”

    阿缠停下脚步,上前见礼:“见过姨父,还请姨父节哀。”

    赵铭看着被一群下属簇拥着的白休命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家门不幸,都怪我养出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畜生,连累你姨母惨死。”

    阿缠心中有些怪异,这位姨父似乎觉得儿子赵闻声才是罪魁祸首,女儿赵闻月是无辜的那个。

    方才他对白大人说的话,也在强调这一点。

    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正引得小林氏死亡的,应该是赵闻月送的玉簪才对,不然孙妈妈也不会被刺激到与小主子动手了。

    可姨父的态度为什么与旁人不同?阿缠压下心中疑惑,开口道:“这不是姨父的错,还请莫要责怪自己。”

    赵铭摇摇头,神色依旧颓然。

    阿缠看了看天色,现在肯定是过了宵禁时间,但她并不适合留在赵府,便开口告辞:“姨父恕罪,天色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赵铭也不方便把阿缠留下,只好点点头:“我让家丁送你回去。”

    阿缠拒绝道:“不必了,想必明镜司的大人还未走远,我正好可以与他们一同走。”

    虽然明镜司与昌平坊并不顺路,但那不重要。

    “也好。”赵铭哽咽了一下,“待你姨母出殡之日,我再遣人告诉你。”

    “多谢姨父体谅,那阿缠就先告辞了。”

    “去吧。”赵铭直到阿缠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扫了眼正院中人,出声道:“将正院封起来,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

    说完,没有在正院多留,迈步朝着书房走去。

    阿缠快步往府外走去,果然在赵府门口,追上了还未离去的明镜司众人。

    白休命站在一匹高头大马旁,似乎正打算上马。

    阿缠绕过人群走上前,停在他身后,轻声问:“不知大人方不方便送小女子归家?”

    周围的明镜司卫听到她的话,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阿缠,京中对他们大人示好的闺阁女子不在少数,但没有这么大胆的。

    “不方便。”白休命脚踩马镫,利落翻身上马,拒绝得毫不留情。

    “可是,现在已经宵禁了,大人派人将我带来,如今却要丢下我不管吗?”阿缠仰头看他,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水光。

    白休命忍不住想,她好像随时准备着要哭一场。

    阿缠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一旁的江开忍不住开口:“大人,不然属下先送她回去?”

    人是他带来的,再由他送回去也没问题吧?反正以龙血马的速度,很快就到了。

    白休命目光冷冷扫了过去,江开立刻闭嘴。

    阿缠失落地垂下头:“若大人实在不方便,那小女子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她缓缓转身,啪嗒一声,有水滴砸到了地上。

    白休命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对江开吩咐道:“你带人先走。”

    “是。”

    虽然他们都很好奇,但谁不要命了,敢看镇抚使大人的热闹,得了命令之后,迅速整队离开。

    白休命下马,问说要自己离开,却半天都没走出一步的阿缠:“会骑马吗?”

    阿缠立刻转身:“学过,但不敢跑马。”

    “上马。”

    阿缠走上前,但因为这匹龙血马太过高大,她爬了半天硬是没爬上马背,龙血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嘲笑她。

    见半个身子挂在马上的阿缠依旧锲而不舍地尝试,白休命终于大发慈悲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将人推上马背。

    阿缠上了马,白休命并不与她同骑,而是在下面牵马。

    马蹄的踢踏声很频繁,龙血马行进的速度不慢,牵马的白休命却依旧闲庭信步一般。

    走出赵府的范围后,街上就再见不到人了,路上隔很远才能见到一盏照明的灯笼,周围除了马蹄声,就只有风声。

    龙血马走了很久,阿缠才试探着开口:“大人?”

    “什么事?”

    她问:“如果赵家兄妹今晚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利用诡怪害人,赵闻声的刑期至少五年。”

    “那赵闻月呢,她不也是一样的吗?”

    “她要等摊位老板被抓后才能定罪,如果是被引导利用,罪名要轻得多。”

    “要是找不到摊位老板呢?”阿缠顿了顿,又说,“如果连玉簪都找不到,她是不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如果明镜司找不到证据,赵闻月就随时可以翻供。她可能想不到这点,但赵铭一定能。

    “有可能。”

    阿缠突然理解赵铭那与旁人不同的态度了,赵闻声要服刑五年,人算是废了,他已经成了赵家弃子。

    但赵闻月还有价值,所以赵铭才是那番说辞。

    “我以为姨父会因为姨母的死迁怒一双儿女,但结果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姨父给我的感觉,也和姨母说的完全不同。”阿缠轻声说。

    这个时候都还能以利害关系来区别看待一双儿女,她不禁开始怀疑,小林氏眼中的那个好男人,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被编造出来的一段谎言?

    白休命唇角一扬:“你倒是比你姨母看得通透。”

    他这话无疑证实了阿缠的猜测,赵铭对小林氏的深情,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真心实意。

    “或许是因为薄情的人见得太多,我也不愿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好男人吧。”阿缠语气中带着嘲弄。

    也不知道小林氏是幸运还是不幸,至少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谎言也没有被拆穿过。

    白休命转头:“你被人骗过?”

    阿缠心中一惊,扯出一抹笑:“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想起了……晋阳侯而已,在我娘过世之前,他又何尝不是和姨父一样的深情呢。”

    就在阿缠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白休命出声:“到了。”

    果然已经到了昌平坊,不过因为没有灯笼照明,阿缠差点没认出自家的门。

    她死死攥着缰绳,慢慢从马背上滑下来,站稳后朝白休命福了福身:“多谢大人今夜送我回家。”

    白休命敷衍地“嗯”了声,翻身上马。

    他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却又听到阿缠的声音:“今夜是我与大人的第三次见面了。”

    白休命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他惊讶于自己竟然有耐心等着听她说下去。

    “我真的不能知道大人的名字吗?”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本官的名字不是秘密,你可以找人问。”

    “可我想听大人亲自告诉我。”

    “你的要求倒是不少。”

    阿缠眨眨眼,执着地仰头看着他。黑暗中,她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可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地印在白休命的眼中。

    因为得不到回答,她唇角压了下来,唇微微嘟起。

    “……白休命。”

    马蹄声响起,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

    中秋快乐

    [16]第

    16

    章:这样的戏码,阿缠可太熟悉了。

    再次见到孙妈妈,已是三月初。

    柳条发芽,杏花缀满枝头,连风也带了一丝春意。

    孙妈妈却苍老了许多,不但瘦的双颊凹了下去,连头发都白了大半。

    “许久不见,姑娘可还安好?”今日,孙妈妈并不是坐赵府的马车来的,而是走来的。

    “一切都好,孙妈妈快进来歇歇。”阿缠邀请孙妈妈进屋。

    孙妈妈站在屋外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今日过来是想告诉姑娘,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接回府了,明日府中会设下灵堂,后日出殡。”

    阿缠了然,已经过了十几日,案子想来已经了结,就是不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好,我会到的。”阿缠应下。

    第二日,阿缠早早便起了。

    她换了身素白袄裙,又从木匣子里挑了个白色的绒花簪,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里面依旧闪闪发光的金饰,轻轻叹息一声。

    辰时末,阿缠来到赵府门外,赵府门口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灯笼上两个大大的奠字。

    赵府的下人见到阿缠,上前行礼为她引路。

    才刚走进灵堂,阿缠就看到了正中摆放的黑色棺材,棺盖是合上的,小林氏就躺在里面。

    前面的供桌上,摆着小林氏的牌位和一应祭品。

    在灵堂中见到披麻戴孝的赵闻月阿缠竟然没有太多惊讶,就如她猜测的一样,明镜司大概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赵闻月被放了回来。

    但让阿缠真正意外的是,这灵堂里除了赵闻月之外,竟然还有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童,身上也穿着孝服。

    不仅如此,那男童竟然跪在赵闻月之前,似乎是顶替了赵闻声这个长子的位置。

    只有儿女为父母穿重孝,小林氏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儿子?

    阿缠不动声色地走进灵堂,为小林氏上了三炷香,而后孝子孝女还礼。

    她受了两人一礼后才出声对赵闻月说:“表妹节哀。”

    赵闻月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见是阿缠,眼中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是你,你这个贱人!”

    她在明镜司被关了整整十日,镇狱里不见天日,又阴冷又可怖。白天夜里她耳边都是哀嚎惨叫声,根本无法闭眼。

    幸好卖她簪子的摊主意外死了,明镜司没能趁机将罪名安在她身上,父亲想了法子又找了人帮忙才终于让他们将她放了出来。

    她出来后听父亲说,孙妈妈和母亲的贴身丫鬟根本没提过玉簪的事,这件事是分明是季婵告诉明镜司那些人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赵闻月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男童眼疾手快抓住袖子,那男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不似幼童的天真不知事。

    他对赵闻月说:“这里是母亲的灵堂,阿姐正在守孝,还是不要乱动得好,免得冲撞了母亲。”

    赵闻月甩开男童的手,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父亲答应了让你替我哥守孝,你就能过继在我母亲名下,做梦!”

    男童声音清脆:“阿姐多虑了,文奇并没有这么想。”

    不过男童的话至少劝住了赵闻月,让她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男童见阿缠一直不吭声,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还出声安慰她:“还请表姐见谅,阿姐只是因为丧母太过伤心,并非有意针对表姐。”

    上来就喊自己表姐,言语之间表现得就像是这个家中的主子一样,阿缠心想,这些天赵家似乎又有了不小的变动。

    “你是?”阿缠语气疑惑。

    “我叫赵文奇,是赵家的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后被爷奶收养,听闻夫人意外过世才随爷奶来了京中。”赵文奇口齿清晰地自我介绍,顺便将自己的来历也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见过文奇表弟。”阿缠与对方见礼。

    赵文奇见阿缠如此反应,暗暗松了口气,又道:“今日前来吊唁的客人有些多,若有怠慢,请表姐恕罪。”

    “表弟客气了。”

    赵文奇说完,叫来了外面候着的下人,吩咐人将阿缠带去偏厅歇着。

    比起赵闻月,他看起来更懂事。

    阿缠没有继续呆在灵堂,跟着下人出去了。

    一般情况下,上门吊唁的客人并不会被主人久留,但阿缠算是赵家的亲戚,所以才被留了下来。

    此时的偏厅里只有四五个人,看他们互相之间熟稔的模样,应该都是赵家的亲戚。毕竟小林氏的亲人除了阿缠,如今都在流放的路上。

    坐在偏厅主位上的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那老妇人虽然穿着富贵,但行为举止有些粗俗,应该就是赵铭的母亲,小林氏的婆母。

    赵老太太见阿缠走进来,停止了与旁边的亲戚说话,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阿缠朝对方福了福身:“见过老夫人,我叫季婵,是姨母的外甥女。”

    “原来是你啊。”赵老太太应该是从谁口中听说过一些季婵的事,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些轻蔑。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就移开了目光。

    赵老太太的喜恶表现得十分明显,她不搭理阿缠,其余赵家亲戚自然也不会理她。

    阿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了两块点心就安静坐着,听着周围人说话,倒也自在。

    大概过了一个半时辰,一直不见踪影的男主人赵铭带着赵文奇和赵闻月一起过来了。

    赵铭走进偏厅,先向坐在主位上的母亲请安,又与其他亲戚们见礼。

    他身后的赵闻月态度敷衍,即便给亲奶奶行礼时,脸色也十分冷淡,赵老太太表情也不怎么好,似乎也不太待见这个孙女。

    反而是见到了赵文奇,老太太脸上顿时笑出花来,连忙朝他招手:“文奇快到奶奶这里来。”

    赵文奇来到赵老太太身旁,叫了一声:“奶奶。”

    “哎,我的乖孙。”边说着,还边心疼地去揉他的膝盖,“跪了这么久,腿疼不疼?”

    “奶奶放心,不疼的。”赵文奇安慰赵老太太。

    “怎么会不疼,可怜你一个半大的孩子,竟要跪这么久,又不是你亲娘。”

    “这是文奇应该做的。”

    如果是寻常的七八岁孩子,听到老人的话,说不定已经顺着话往下说了,偏偏这赵文奇表现得如此懂事,让偏厅内的赵家亲戚都很是惊奇。

    有人好奇询问:“姑母,这孩子是哪家的?”

    赵老太太忙把赵文奇拉到身前,给在场的人介绍:“这是我孙儿文奇,自小便聪明又孝顺,一直陪在我们老两口身边。”

    这些亲戚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赵铭与小林氏只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女也都不小了,赵老太太怎么又出来个小孙子?

    赵老太太还没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身旁的赵文奇已经开口了,他大方道:“见过各位长辈,文奇是爷奶收养的。”

    说完,他轻轻拽了下赵老太太的衣摆。

    赵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找补道:“对,这孩子运气不好,刚出生不久就没了爹娘照顾,我想着毕竟是同宗,他又可怜,就把人养在家里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孩子生的如此聪慧,必然是沾了你们家的文气。”有亲戚立刻出声。

    赵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谁说不是呢,我儿的文气,都被这孩子沾了去。”

    她边说着,边摸了摸赵文奇的脑袋。

    赵文奇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任由所有亲戚打量自己,看起来很是坦然。

    一个几岁大的孩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那亲戚又问:“大嫂子这次来了上京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赵老太太点头:“不走了,我这孙儿年纪不小了,也该进学了,正好留在他爹身边好好学一学,再过几年,以他的聪慧,必然能考个功名。”

    “难道文奇这孩子已经被过继给了大侄子?”那人又问。

    “正是,我儿这人死心眼,偏偏对我那儿媳一往情深,我那儿媳又不是个能生的,如今家中出事,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只得将这孩子过继了。”

    赵老太太这么一说,其他亲戚都赞同地点头。

    他们都听说赵家出了事,虽然打听的不是很仔细,但多少也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据说小林氏的死,就是与她的大儿子有关,现在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今日他们来吊唁,那赵家的大儿子连面都没露,看来传言八成是真的了。

    赵家没了长子,可总得有人继承家业,现在不就有了个现成的。

    当然,免不了有人会在心里嘀咕,赵铭年纪不大,既然大儿子废了,为何不续弦再生一个?

    可是没人会蠢到在这样的场面下将话问出来。

    阿缠静静地看着赵老太太身边的赵文奇,小孩子看似淡定,眼中的得意却没能掩藏好。

    为什么一定要着急过继这个孩子?

    因为长子不争气?因为家业没人继承?

    阿缠的目光从赵文奇脸上移到赵铭脸上,他看向赵文奇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自豪,就像是在欣赏自己平生杰作。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据说被赵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瞧着可怜才收养的赵文奇,根本就是赵铭的亲儿子吧。

    这样的戏码,阿缠可太熟悉了。

    [17]第

    17

    章:来给姐姐上一炷香

    当初晋阳侯娶了薛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给众人介绍的时候,就如今日的赵铭一样。眼底有一种极力克制的骄傲,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亲生儿子百般出色。

    可惜那时候的季婵看不懂。

    今日坐在这里的阿缠,却看得分明。

    不同的是,晋阳侯肆无忌惮的直接将人带回了家中,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以他的身份地位,足以压得下那些流言蜚语。

    而赵铭,他是御史。如果本人品行不端,被人抓了把柄,怕是连官都做不下去,所以才有了这出戏。

    今日赵老太太这番话,怕是早就想好了的,想要趁机将赵文奇的身份落实下来。

    在小林氏的葬礼上,迫不及待的为她认了个儿子,别人还要赞赵大人一句对亡妻情真意切。

    让阿缠意外的是,赵闻月竟然没有趁机搅局。她不觉得以赵闻月的性格会这么体贴她父亲,想来是得到了足够的好处,让她同意了这次过继。

    府中唯一的不安定因素被解决了,赵文奇过继之事又在亲戚中过了明路,怕是再难更改。

    阿缠看着被众人夸赞的,神采奕奕的赵文奇,又想到了十几日之前,捧着肚子满脸期待的小林氏,心想,人类果真是薄情。

    她一直看着赵文奇,注意到他不时会朝自己这边看上一眼,似乎在看什么人。

    阿缠左右瞧了瞧,在众多赵家的亲戚中看到了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穿得素淡,打扮得却很是精心。她戴的一套玉饰,看起来更是价值不菲。

    这妇人的位置距离阿缠不远,每当赵文奇看过来,那妇人就会朝他笑笑,似乎是在安抚他。

    “家中已经备下了酒宴,请诸位移步。”等众亲戚的好奇心被满足,赵铭才吩咐下人带着众人入席。

    阿缠特地坐在了那年轻妇人身旁,并没有与对方搭话,但从同桌其他人的言语中,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这妇人姓苏,是赵老太太的远房亲戚。

    听说她早年嫁给了外地行商,去外地生活不到两年,丈夫便遭遇意外身亡,只留下她一个人,只好又回了上京讨生活。

    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还有大笔银钱傍身,也难怪刚上了桌,就有人试探着问她有没有再嫁的打算,可以为她介绍一二。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