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话音落下,布帛的撕裂声响起,之前被箭矢穿透的短袄被撕开了更大的口子,连着里衣一起。

    刑讯室内虽燃着炭火,但一股凉意依旧灌入了衣服里,阿缠身体瞬间紧绷。

    白休命看着被破袄包裹着的白皙光滑的背,微眯起眼,果真一点伤痕都没留下。

    “现在来说说,为何本官查到的季婵和你,不像是一个人?”带倒刺的鞭子从她脊背上轻轻扫过,“本官不喜欢一再说谎的人,懂吗?”

    阿缠吸了口气,唇角扯动了一下:“不敢欺瞒大人,吃了她的内丹后,我得到了一部分她的记忆,或许就是融合了这些记忆,才让我变了。”

    “是吗?”白休命走回她面前,“可本官觉得,狐妖夺舍人身,妄图欺瞒本官,这个说法听起来更符合常理。”

    “大人觉得我才是狐妖?”阿缠惨笑一声,眼眶泛红。

    “你不是吗?”

    “大人倒和我父亲很像,想着法的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真想我死,何必要找理由?”

    她边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成串落下来,泪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在身上,可她却只是死死盯着白休命。

    “反正就算从这里活着出去,我能多活几天还不一定呢。我娘死了,我爹想让我一起去死,我想着,不如死在大人手里,还能有个人替我收尸。”

    白休命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口口声声想要求死的女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求他杀了她。

    明明不想死,却只能向他求死。

    过去的记忆让白休命晃神了瞬间,很快便恢复正常。

    他心想,眼前的人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看得出来,她是用尽一切办法想活下来,所以才能哭得这么……勾人。

    他的指尖动了动,终于开口:“来人。”

    “大人。”两名狱卒出现在刑讯室外。

    “将她关起来。”

    “是。”

    被人从铁架上放下来后,阿缠腿一软便跌坐在地,身上挨的那一鞭子几乎去了她半条命。但好歹,命保住了。

    两名狱卒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将她送入一间黑黢黢的牢房里,然后迅速锁上牢门离开。

    牢房里什么都没有,连普通牢房中垫着的稻草都无一根,阿缠便直接蜷缩在地上,忍着身上的疼痛与地面的冰冷。

    她太虚弱了,根本无暇关注其他,自然也不知道,从她被关进牢房之后,白休命就站在外面看着她。

    他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心中对季婵的怀疑仍未打消。

    站了一会儿,他低声吩咐一旁候着的狱卒几句话才转身离去。

    出了镇狱,白休命走向明镜司衙门西北角的藏书楼,他在最上层一间小小的藏书室内找了一个须发皆白,拿笔都颤巍巍的老者。

    那老者见到白休命过来,放下笔想要起身,却被他出声制止了。

    “不必多礼。”

    那老者坐回椅子上,仍旧开口说了一句:“藏书阁前任镇守詹仪见过镇抚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要查?”

    白休命并不与他废话,直接问:“人吞吃妖丹后能活下来吗?”

    詹仪思索片刻,才道:“理论上是不能的,妖族的力量与人族相差甚远,很难相融。”

    “很难就是有可能?”白休命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丝不确定。

    “大人明鉴,我家先祖曾在手札上记载,说若是妖族心甘情愿将妖丹剖出赠与凡人,凡人吞服后可以续命,只是我活了这一百多年,从未亲眼见过。”

    “你觉得,你先祖手札上记载的,是真的吗?”

    “先祖留下传世手札,想来必是亲眼见过。我年轻时,搜寻过各地的志怪故事,其中不乏涉及到妖将妖丹渡与心爱之人的情节,想来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见白休命皱了下眉,詹仪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我以前也曾研究过几颗妖丹,那里面除了狂暴的妖力之外,确实蕴含着庞大的生命力。若是能驱散妖丹中的妖力,剩下的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延寿之药了。”

    “你试过?”白休命被他说得产生了些许兴趣。

    詹仪呵呵笑了一声:“我没试,不过已经有人提前帮我试过了。”

    他眯起眼回忆了片刻才说:“那还是前朝,通州一带出现了一个妖神教,走得就是以妖丹成神的路子。那些教众将妖丹埋在体内,活下来的人产生了妖化,给朝廷惹了不少麻烦。”

    “后来呢?先皇派人捣毁了妖神教?”

    “没有。”说到这,詹仪忍不住笑了,“还没等先皇派兵,这妖神教的教主就死了。”

    “怎么死的?”

    “这教主听闻玄龟妖丹能够续命千载,便猎杀了一只三境玄龟,还曾对教众言,他成功驱散了妖丹中的妖力,将来妖神教教众皆能长生。然后他当众吞了那颗妖丹,结果一个四境强者直接炸成齑粉,连带着炸死了妖神教所有上层。”

    “妖力没驱干净?”

    “我觉得不是,那教主已至四镜,不至于分辨不清。我一直认为,妖丹就像是妖族的一个重要器官,里面蕴藏着它们的力量和生命力,或许还有它们本身的意识。它们如果不愿意被人吞噬,当然会反抗。”

    白休命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

    “假如有人侥幸吞了妖丹没死,她的性格可能发生变化吗?”

    “若是按照我的想法,妖丹中蕴含着除了力量和生命力之外的东西,受到影响是一定的。只可惜,这些都是猜测,并无实证。”

    “妖族若是夺舍人族,一定会降下天雷吗?”

    “那是必然,无一例外。”詹仪回答得十分肯定。

    白休命起身:“今日多谢詹先生解惑。”

    “大人慢走。”

    白休命离开藏书楼,在脑中思索今日之事。

    今夜上京城上空有雷霆滚动,显然是有妖欲行夺舍之事,但雷霆未落,就意味着没有成功。

    不管季婵口中的那枚妖丹是狐妖看她可怜给的,还是想要先行修补她的肉身再行夺舍才给的,终究是她受益了。

    确实如她所说,她的运气不错。

    从那天晚上之后,阿缠再没有见过白休命。

    她一直被关在牢中,身上的伤引起了发热,狱卒喊来了大夫为她诊治。

    后来,那狱卒听大夫说她体弱,熬不过这里的寒气,还扔了个薄被给她。

    大夫接连三天前来给她看诊,留下丹丸便走,也不多话。

    阿缠心中有些感激这位大夫,如果不是他开口,自己这身子,未必能熬到出去的时候。

    她却不知,那大夫出了镇狱就直奔明镜司内堂。

    “如何了?”白休命正低头批阅公文,连头都没抬便开口询问。

    那大夫站在门口,恭敬地回答:“启禀镇抚使,那位姑娘根骨极差,体内经脉滞塞,并无妖息流转,也无妖化迹象。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比普通人尚且不如。

    “知道了,下去吧。”

    距离那大夫看诊又过了三天,如果是其他人,在镇狱里呆上六天,恐怕已经绝望了。

    但阿缠的耐性一贯很好,不然也不至于在天罗地网下让她等到了机会,成功逃来了上京。

    这一次,她依旧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第七天,她等来了那个男人身边的,叫封旸的下属。

    封旸吩咐狱卒打开牢门,将她放了出来。

    阿缠在牢中这七日,除了形容狼狈一些,倒也没有太憔悴。

    倒是封旸,只看了她一眼就赶忙避开目光,喊人要来了一个黑色斗篷扔给了她。

    阿缠这几天都披着被,险些忘了自己这身衣裳都破了,人类女子应当很在意这个。

    她系好了斗篷,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朝封旸道谢:“多谢大人体恤。”

    “不必谢我,都是我们镇抚使大人吩咐的,走吧。”

    他将阿缠带出镇狱,又送出了明镜司大门。

    就这样将她放了?阿缠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明镜司衙门外站了一会儿,确认再没人喊她回去,才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昌平坊走去。

    一路走走歇歇,她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看到了季婵的栖身之所,那间关了门的小铺子。

    只是铺子不远处竟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并无标记,应该不是晋阳侯府的,那是谁的?

    她还在脑中搜索记忆,就见马车上下来一名老妇,那老妇笑得一团和气直朝她迎了过来。

    “是婵姑娘吧,夫人听说你被明镜司带回去调查,可是担心了好几日,一直让老奴在这候着姑娘。”

    阿缠终于记起眼前的人是谁了,是她姨母小林氏身边伺候的孙妈妈。

    [5]第

    5

    章:还真是,巧啊

    小林氏是林家庶女,同季婵的母亲一直不和,但这些年还有往来。

    季婵以前偷听妈妈们聊天,据说小林氏年少时爱慕当时的准姐夫晋阳侯,为此还闹出不小的事,不过很快她就被嫁给了当年的二榜进士赵铭。

    妈妈们都觉得,她之所以还厚着脸皮同侯府往来,就是对侯爷不死心。

    小林氏嫁人后日子过得不错,儿女双全,夫君也对她百依百顺。

    她夫君当初借着林家的关系留在了上京,如今已经升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官至四品。

    季婵也只在逢年过节才会见上这位姨母一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关系很是疏远,倒是没想过被赶出侯府后,这位姨母还愿意同她往来。

    听了孙妈妈这番话,阿缠回道:“劳姨母记挂,如今已经没事了。”

    “姑娘人没事就好。”孙妈妈拍拍胸口,似松了一大口气。那可是被明镜司抓走,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错了。

    同时又有些意外,总觉得这位姑娘说话的语调似乎和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听着仿佛更顺耳了些。

    阿缠笑了笑,柔声问:“孙妈妈等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不如到屋里歇歇?”

    她摸出暗袋里的钥匙打算开门,孙妈妈连声拒绝:“老奴就不歇了,只是替夫人传句话,夫人说许久没见姑娘了,想请你过去说说话,不知姑娘明日有没有空?”

    “既是姨母相邀,自是有时间的。”

    “那便好,姑娘且回去好生歇着吧,明日老奴再来接你。”

    将主家吩咐的话说了,孙妈妈也不再久留,回到马车里,很快马夫就驾着马离开了。

    阿缠立在门边目送马车驶离才转身开了门,不出所料,扑了一脸的灰,且冷得让人立不住脚。

    原本这是一间杂货铺子,分上下两层,收回来之后,货架子也都搬走了,一层就空荡荡的,连个凳子也没有。

    她关上门起身上了二楼,楼上也是一般的冷,倒是比楼下多了些东西。

    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的被子叠得整齐。墙边立着的一个木柜,里面装着贴身衣物和一套新的冬装,柜子角落里有个木匣子,里面有些散碎的银钱,大约十两左右。

    火盆摆在床底下,里面堆着炭灰和还有没烧干净的炭。

    有了火盆,今晚总算不用被冻得睡不着了。

    阿缠转身下楼去了后院,这铺子虽然位置不好,但却有个优点,后院有一口井,还起了一间杂物房,一间灶房和一间茅房。

    要不是因为多了这口井,这间铺子的价格比旁的铺子高许多,也不至于一直没有脱手,幸亏如此,她才有住的地方。

    杂物房里放着之前买来的炭和四担柴火,灶房里米面都有,倒是不用再出去买了。

    身体不舒服,阿缠实在不想动,但她在牢里关了七天,必须得清理一下,索性在灶房里烧了一锅热水,关了门就着灶台的热气,快速地洗了个澡。

    就着木桶里的热水擦拭身体的时候,阿缠小心地避开身上的鞭伤,因为在牢里大夫给了药膏让她涂抹止血,这些天鞭伤已经结痂要愈合了。

    当布巾擦拭到腰的时候,阿缠意外发现,热水擦拭下,腰上竟然浮起一圈黑色细线。

    那线就像是生来长在上面的一样,可季婵的记忆里,她洗澡的时候身上分明没有这种痕迹。

    接着她发现自己双膝和双臂手肘处都浮现了同样的黑色细线,这些痕迹显然是这几天内才出现在她身上的。

    或许……她摸了摸脖颈,如果四肢都有,那这里也该有一道痕迹。

    是因为这几道痕迹,她的身体才会这么虚弱吗?阿缠不能确定。

    但它们显然与之前的夺舍有关,可惜她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解决办法,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等她擦完身体,那些痕迹就淡去了。

    晚上屋里点了炭,终于稍微暖和了些,阿缠勉强算是睡了个好觉。只是寅时末就被冻醒了,火盆里的炭都烧没了,肚子还饿得咕咕的叫。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味道,做人可真是太惨了,要一日吃三餐,还容易被冻死,真是越想越绝望。

    意识和本能互相拉扯,最后她坚强的意识战胜了饥饿的本能,直到巳时初,孙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才在马车上吃了几块栗糕来平息饥饿。

    孙妈妈看着阿缠姿态优雅地吃光了一整盘的栗糕,心中暗暗叹息,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侯府嫡女,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看样子竟是连晨食都未吃。

    等阿缠吃完,又喝了杯热茶,马车已经停在了赵府门口。

    孙妈妈带着她进入内院,穿过一道长廊,便来到了正房外。

    可能是来的不太凑巧,才刚进院子,阿缠就听到了屋内女子尖锐的声音:“做继室怎么了,我就是要嫁给他!”

    听这声音,应该是她那位只有儿时才见过几面的表妹赵闻月。

    赵闻月显然是在与她母亲争吵自己的婚事,就是不知她到底要嫁给谁,左佥都御史的女儿竟然愿意去给人做填房?

    孙妈妈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场面,表情一时有些尴尬,不过见阿缠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快走几步,上前推开正房的门,掀开帘子大声道:“夫人,老奴将婵姑娘接过来了。”

    孙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吵架的母女二人,小林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进来吧。”

    阿缠走进正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随即进入她视线的就是靠在罗汉床上的姨母小林氏,小林氏和她记忆中的没有太多不同,只是肚子高高隆起,竟是有了身孕。

    小林氏的女儿赵闻月刚和母亲吵架,如今正站在一旁,见到阿缠走进来,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带着几分敌意。

    阿缠不禁有些疑惑,她似乎与这位表妹并无交集,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阿缠拜见姨母。”阿缠上前给小林氏行礼。

    她的自称没引起小林氏的怀疑,毕竟这两个字读音互通,林氏未过世的时候,有时也叫女儿阿婵。

    “过来坐。”招呼了外甥女一句,小林氏又不耐烦地打发女儿,“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气我了,回去吧。”

    赵闻月似乎觉得刚才与母亲的那一架没吵过瘾,依旧不依不饶,竟然指着阿缠质问道:“母亲是不是因为她才不想我嫁给薛郎?”

    薛郎?这个姓氏让阿缠眼波一转,哪个薛?

    小林氏顿时冷了脸,狠狠拍了下矮桌,恨恨道:“能做正头娘子,你偏偏要给人做继室,你才见那薛明堂几面,就这般昏了头。”

    薛明堂,这个名字阿缠当然知道,薛氏的亲弟弟。上元节那天夜里,那句薛大人几乎刻在了季婵的脑子里。

    还真是,巧啊。

    作为母亲的小林氏自认为处处为女儿着想,可偏偏赵闻月不这么想,在她眼里,母亲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而且她早就知道,母亲不想她嫁给前途远大的薛郎就是因为薛郎的姐姐嫁给姨父做了继室,母亲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阻她姻缘!

    赵闻月不想大喊大叫让阿缠看了热闹,但也不想轻易放过她,说出口的话格外刻毒:“母亲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知道母亲一心向着林家,但姨母与人私通的事现在上京人人皆知,大家都很好奇我这位表姐的生父是谁呢。

    错不在姨父,薛郎的姐姐也没有错,母亲大可不必把你们林氏的恩怨强加在女儿身上。”

    听女儿这番话,饶是小林氏也被气得眼前发昏,她指着赵闻月还没说话,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的疼,吓得旁边的丫鬟赶忙围了上来,孙妈妈也跑出去找大夫了。

    赵闻月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竟然趁着正房乱哄哄的时候,偷偷跑了。

    大夫很快过来,给小林氏开了安胎药,让她安心养胎,不要再动怒。

    送走了大夫,孙妈妈忍不住劝道:“夫人,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好容易才怀上了小少爷,可收收脾气,别再和二姑娘吵架了。”

    小林氏冷哼一声:“是我和她吵架吗,她分明是想气死我。还有老爷,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也觉得那个薛明堂不错,我女儿怎么也不能随便嫁个六品小官。她即便不能嫁入公侯家,也不能就这么嫁了。”

    孙妈妈叹了口气,夫人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脾气,怎么劝也不听。

    小林氏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脾气散得也快,肚子不疼了,这才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阿缠。

    “听说你在上元夜遇到了妖祸,如今可是没事了?”

    阿缠坐在椅子上,回答道:“已经没事了,明镜司的大人查清了与我无关便将我放了出来。”

    “那就好,你娘没了,如今上京里你就我这么一个亲人,可莫要连累了我。”

    阿缠微笑,她还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这位姨母心直口快?

    “你如今也十八了吧,都怪你娘非要留你,连亲事都没安排,如今好了,想要找个好人家都不容易。”

    阿缠垂眸,轻声道:“阿缠要为娘亲守孝三年,无心嫁人。”

    [6]第

    6

    章:当个妾室也比在外面受苦强

    “不嫁人怎么行!”小林氏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般容貌,若是运气好,王候府邸也进得,便是当个妾室也比在外面受苦强。若是守孝三年,到时候还有哪家肯要你。”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嫡姐这女儿容貌确实娇美,前些天在明镜司被磋磨了一番,竟也无损美貌,还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娇弱之感。

    当年嫡姐能胜过她还不是靠着一张脸,她可是最懂那些男人们的心思,若是让那些王公贵族们见到了季婵,怕是会有不少人动心思。

    小林氏从来不掩饰自己想要攀附权贵的野心,若不是女儿长得与夫君太像,容貌委实一般了些,她早就为女儿铺路了。

    现在女儿一门心思的盯着那个薛明堂,她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外甥女了。

    小林氏自觉已经很为这个外甥女考虑了,这分明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可阿缠却半点没被说动。

    听着小林氏给她展望了一番未来的美好生活,阿缠才道:“多谢姨母好意,只是当初娘亲一再警告过阿缠,只能嫁人做正头娘子,切不可自甘堕落。”

    小林氏顿时拉下脸,不悦地冷哼一声:“可真是不识好歹,以你现在的身份,连嫁个读书人人家都嫌弃你,还想着做正头娘子?都是你娘,把你教得榆木疙瘩一般。”

    小林氏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林氏来,仿佛要将这些年心里对她的不满都说一遍。

    阿缠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反驳也不应和。

    就在这时外面有丫鬟通报:“夫人,大公子来了。”

    小林氏听到儿子过来,脸上也没露出喜悦之色,还皱了皱眉:“他不在书院读书,怎么来我这儿了?”

    实在是不能怪她对儿子冷淡,年前的时候她发现长子接连几日夜不归宿,审问了儿子贴身伺候的小厮才知道,自己满心满眼寄予厚望的儿子,却被人撺掇着去了赌坊。

    她找过去的时候,儿子已经欠了赌坊一千多两银子,那赌债还是她让丫鬟回府取了钱才还上的,不然连人都领不走。

    回家后她将这事告诉了夫君,夫君将儿子狠狠揍了一顿,还说若是继续去赌,就将他赶出家门。

    小林氏也是气得不行,就帮腔了几句,结果被儿子推了一下,差点跌倒。

    为着这事儿,她现在看长子格外的不顺眼。

    从外面进来的赵闻声听到了母亲的话,笑着道:“儿子听说母亲最近突然喜食河鲜,去书院的路上见到有摊贩卖活鱼,便买了摊子上的鱼又折返回府了。”

    确实如长子所说,她怀孕头三个月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着实受了不少罪。如今肚子六个月大了,却偏爱那鱼腥味。

    可惜这这个月份,鲜鱼实在少有,吃着并不尽兴。

    知道儿子记挂着自己,小林氏眉头才松开,嗔怪道:“难怪沾了一身鱼腥气,你倒是有心了。”

    说着她轻轻摸了摸隆起的小腹:“你这弟弟啊,估摸着就是个爱吃鱼的。不像你,怀你那会儿为娘就喜欢吃甜的。”

    “儿子可不喜欢甜食。”赵闻声嘟哝了一声,转头注意到了一旁穿着素色袄裙,眉目疏淡的季婵,眼中升起一丝惊艳,“这位姑娘是……”

    “什么姑娘,那是你姨母家的季表妹。”

    “哦,原来是表妹,以前怎么不见表妹来家里玩?”赵闻声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缠。

    “行了,你表妹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小林氏并不想儿子和季婵过多接触,如果儿子瞧上了外甥女,难不成还要来个亲上加亲?

    她可是万万不能同意如今的季婵入她赵家的门的。

    赵闻声又多看了阿缠两眼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小林氏见状便冷下脸:“这个时辰你也该回书院去了,免得被先生告到你父亲那里去。”

    “是,儿子知道了。”

    “还有,你父亲说你原本资质就不行,你要比旁人更努力才是。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闹,我就让你父亲把你送回老家去。”

    赵闻声垂着头,恹恹地回了句:“儿子不敢。”

    等他转过身,阿缠清楚地看到这位表哥眼里的怒意。

    赵闻声走了,小林氏的注意力就又放回了阿缠身上,她似乎打定主意要阿缠嫁人,从各方面给她讲嫁人的好处,还用自己举例。

    小林氏一直觉得,除了一双儿女不够长进,自己嫁人后的日子过得极好,她夫君对她百依百顺,家中也没旁的通房侍妾,可比那个连相公养了外室都不知的嫡姐要强百倍。

    阿缠听着小林氏炫耀完,配合地夸了几句。

    结果又听她说:“你看你,什么都不会,连个营生都没有,还想着为你娘守三年孝,怕是过不了一个月你就得饿死。”

    阿缠回想了一下,季婵确实没有什么讨生活的手艺,毕竟谁也没想到她会有需要的那一天。

    至于阿缠自己,若说手艺,她倒是确实会一样。

    其实也不是特意去学的,只是与爹娘分开的那一年,她只从娘亲的桌上抓走了一本书,是一本制香的书。

    后来她想爹娘了,就去看书,时日久了便背了下来。

    “姨母多虑了,阿缠学过制香,也可以用来维持生计。”

    “你会制香,以前怎么没听你娘说过?”小林氏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才学的,娘亲也不知道。”

    “话谁不会说,能不能养活你自己,还得看你的本事。既然你觉得自己有能耐,那明日做上一款安神香来,我先试试。”

    阿缠柔声拒绝:“姨母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不要碰香为好。”

    她倒是可以做出适合孕妇的香,可人心叵测,若是小林氏真的出了事,有人栽赃到她头上就不好了,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那便做一款驱逐蚊虫的香。”

    阿缠失笑:“姨母,这个时节还没有蚊虫呢。”

    小林氏有些不耐烦了:“让你做款香你就推三阻四了,其实你根本是在骗我吧?”

    阿缠无奈,她很少见到像小林氏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又性子急的人,

    “既然姨母想要,那阿缠明日便调配一款驱虫香给姨母瞧瞧。”

    “行,我在家里等着。”说着话,小林氏打了个呵欠,孙妈妈赶忙上前服侍她躺下。

    阿缠见状也起身告辞了。

    小林氏摆摆手,盖上被子之前,还吩咐孙妈妈一会儿送阿缠出去。

    阿缠出了正房,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孙妈妈就笑着出来了。

    孙妈妈将阿缠送出赵府大门,见左右无人,才从袖袋里拿出两张银票塞给阿缠。

    阿缠拿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一时有些错愕:“孙妈妈这是何意?”

    孙妈妈笑着道:“这是夫人让老奴准备的,夫人说了,免得姑娘觉得她这个当姨母的不心疼你,让你拿着银钱去多买几身衣裳,剩下的用来买香料,若是姑娘手艺真的好,往后还有好处。”

    阿缠并未多犹豫就收了钱,又道:“还请孙妈妈替我多谢姨母,明日我再来拜访。”

    “好,姑娘慢走。”

    阿缠走出了一条街,心里仍想着小林氏。

    这位姨母还真是一个不好形容的人,你说她是好人,她的算盘珠子都要蹦到人脸上来了,也半点都没有隐藏她的势利和自私。

    可你说她坏,整个上京城,和季婵外祖林家有关系的,其实也不止这么一个庶女,偏偏只有她打听过季婵的行踪,还送她银钱。

    或许小林氏给她银钱买香料,只是想让她日后还能多出一个“卖点”,但人在落魄的时候,还有人记挂着,愿意帮一把,已经很难得了。

    不像是她,从北荒到上京,那么多时日过去了,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阿缠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莫名觉得很孤独。

    身旁的行人,或是脸上带着笑的,或者脚步匆匆的,白日的忙碌后,都有家可归。而她,没有家。

    直到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阿缠才从那种低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她有许多事要做,哪里还有时间想那些已经和她无关的人和过往。

    妖可以蹉跎时光,但人只能往前看。

    眼下,她得先去换些银钱,再去西市买常用的香料,虽说那本书里的香方多不是给寻常人用的,但普通的香方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阿缠先去钱庄换了二十两碎银,还有四张二十两的银票。

    寻常人家二十两银子,够花很久了。阿缠在西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常见香料,也没用上五两银子。

    倒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在一个卖木雕的摊位上看到了一截还没雕刻的黑色木桩子。

    听摊主说,那是一段五十年的柳木,砍下来不久就变成了黑色的,柳木的木质一般,但这颜色少见,如果她要买至少得一两银子。

    阿缠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下了那段木桩子,在极阴地长成的阴柳,现在用不上,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老板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阿缠只好在市场里找人将她的木头搬回去。搬货的人说木桩沉,昌平坊又远,得拉板车,要她十文钱。

    阿缠嫌贵,正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时候,一群明镜司卫突然冲进了西市。

    [7]第

    7

    章:这可是我和你们镇抚使之间的秘密

    看着那群身着黑色官服,腰间挎刀,气势汹汹的明镜司卫,哪里还有人敢做生意,都恨不得立刻关门歇业。

    阿缠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搬货的人就钻人群里去了,也不知道是去看热闹,还是趁机想要离开这里。

    西市因为明镜司卫的出现已经有些乱了,阿缠手上还攥着绑着木桩的麻绳,想着自己反正也走不了,不如留在这里看会儿热闹。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虽然大家都很忌惮明镜司,可看热闹的心思却压不下去。

    那群明镜司卫去的方向正是阿缠刚才买香料的摊位附近,那一排几位老板可能被吓到了,都僵立着不动。

    只听领头的人大喝一声:“抓人。”

    明镜司卫一拥而上,直奔香料摊位旁的玉石摊位。

    那卖玉石的胖老板被按住之后,脑袋左右转了好几次,然后嗷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位老板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说话口音很怪,喊冤喊的九曲十八弯,十分具有喜感。

    “闭嘴。”带队首领语气不善地呵斥一声。

    阿缠这才注意到,带队的人竟然是封旸。

    封旸身后的两个人来到摊位前,其中一个拿起一块玉牌递给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手只是搓了搓,玉牌就碎成了粉。

    两人对视一眼,还要再拿起一块拳头大小,去了皮的原石的时候,刚刚闭上嘴的老板又嚎了起来。

    “大人,有话好好说,这些玉石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都被捏碎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验玉的那两个人才不管老板的死活,将那块原石也掰断了。

    他们将掰断的那块原石递给封旸,封旸看了眼就扔给老板:“看看,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只有外面的壳子是玉,里面还不如石头。”

    老板抱着他的原石看了半天,吸了吸鼻子:“不可能,我摊位上所有的玉石都是验过的,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这摊位只有你一个人看着?”

    “还有一个伙计。”

    “名字?”

    “叫姜三,大家都这么叫。”

    “他人呢?”

    老板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他刚才还在这儿的。”

    封旸皱眉环视一圈,意外在人群外看到了正看热闹的阿缠,视线并未多停留。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抬高声音,那声音带着穿透力,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谁能帮本官找到玉石摊位的姜三,本官赏他十两银子。”

    话音才落下,就停不远处有人大喊:“在那,他要跑!”

    众人朝声音看过去,那是个瘦高的少年,手正指着西市北门的方向。

    那个姜三的速度不慢,转眼已经快要跑出北门了。

    “抓人。”封旸吩咐一句,他身后的半数明镜司卫已经脚下生风,直接冲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追上姜三,北门门口突然出现一群人,为首的那人一脚将正要跑出去的姜三踹了回来。

    那姜三被踹飞十几米远,身体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封旸大步朝姜三走去,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去测了测他颈侧的脉搏,脉搏没了,人死了。

    他站起身,神色不善地看向带着几个刑部司吏走来的薛明堂。

    薛明堂仿佛没感觉到封旸的敌意,目光在封旸腰间挂着的腰牌上扫了一眼,拱手行礼:“在下刑部员外郎薛明堂,方才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还请这位千户大人莫要怪罪。”

    “你们刑部来这干什么?”封旸冷声问。

    薛明堂神色坦荡:“为了查一桩煞鬼杀人案,正好有线索指向西市,便来调查一番。”

    封旸没有再问下去,他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薛明堂有关,但他来得实在太巧了。

    “把姜三的尸体带回去。”封旸吩咐道。

    站出来的四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两根像是浸过血的绳子,两两上前要捆尸体,那尸体的头却突然抬了起来。

    正在大家尖叫的时候,一道白光从尸体中冲了出来,奔着人群就过来了。

    阿缠怕被挤倒,一直站在人群外,可她这样似乎更显眼了。那白光原本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半路突然转了个弯,似乎刻意避开了她,穿过人群消失了。

    换了个身体后,阿缠的眼神没有以前那么好,也没看清那道飞出来的白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柳木桩,又看了看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发现薛明堂正在看她。

    季婵没死的消息,薛明堂是在昨天才知道的。

    他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明明被一箭穿胸的人活了下来,但他想让人死,那个人就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阿缠感觉到了薛明堂对她的恶意,心中更是清楚,薛明堂杀她一次不成,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对上薛明堂,她没有任何胜算,可她还不想死呢。

    阿缠将目光移开,最终落在了封旸身上。

    “封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封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封旸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缠。

    阿缠朝他笑了笑:“我有些话想和封大人说。”

    封旸皱眉,不知道季婵想做什么,但见她坦坦荡荡的模样,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其余人还想听,却被赶上来的明镜司卫尽数驱散。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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