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叶秋水想了许久,江泠木讷,

    不解风情,不能指望他一朝就醒悟到什么,得慢慢来才行,

    不能将他吓到。

    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值,

    养成习惯,

    缺了一天就会心痒痒。

    然而第一日,

    叶秋水的计划就失败了。

    江泠不在。

    下人说:“大人天不亮就离开了。”

    叶秋水很是诧异,

    “去哪里?”

    “说是衙司有事,今儿也不回来用晚膳了,可能还要睡在值房,

    好像很忙的样子,

    接下来的数日都是这样。”

    “不是说忙完了吗?”

    下人不懂,缄默不言。

    叶秋水闷闷地转过身,

    握着汤匙。

    吃完饭,

    她出门去宫里上值,听吴院判说,

    官家病了,皇后娘娘近身照顾,一夜未睡。

    长公主也一大早就来探望,路上遇见宜阳,她问叶秋水:“怎么样啦?”

    “不太妙。”

    叶秋水说:“哥哥好像真的只将我当妹妹,好难过。”

    宜阳噗嗤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啊,才刚开始呢,任重而道远啊。”

    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宜阳劝说:“明天我们去芳园玩,我听说,芳园的工匠培育出了五色梅花,我还没见过呢!真是稀奇,一株花枝上,如何开出五种颜色的梅花?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我们商讨商讨。”

    “好啊。”

    叶秋水点点头,在宫中,不能长时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又聊了几句,叶秋水便赶忙跑去做正事了。

    长公主进宫探望病中的皇帝,说起外面的事,北边的战事越来越紧张,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有一批难民争相南下,往京畿涌来,这些天,城门处已经陆陆续续看到一些人了。

    皇帝神情凝重,他已年老,又在病中,两个皇子还很年幼,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宜阳走上前,跪下来向帝后请安。

    皇帝轻笑,“宜阳都这么大了,该说门亲事了。”

    宜阳一听,脸色稍稍变了变,忍着没流露出情绪。

    长公主说:“她还小,臣妹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在身边多留几年。”

    皇帝又打量宜阳几眼,恰巧内侍端来药,长公主接过,半扶起龙榻上的皇帝,弯腰喂他喝下。

    “敏敏,你出去吧,同其他娘娘们请个安。”

    “是。”

    宜阳颔首,俯身行礼后转身离开大殿。

    她没什么烦恼,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身份贵重,要什么有什么,有长公主撑腰,宜阳养成了骄纵刁蛮的性子,身上穿的纱,只要有一点小疙瘩便会发怒,吃穿都要最好,宗室里的小娘子都很少有比得过她的。

    傍晚,叶秋水回到家中,果不其然,江泠并不在,看来早上下人说得不假,他大概真的很忙,早出晚归,又不见人影了。

    第二天,叶秋水和宜阳一起出城,每年这个时节,芳园的梅花都会盛开,那里有技艺精湛的花匠,能培育出许多名贵艳丽的花种,芳园的冬日同春天似的,百花争艳,宜阳每年都要过来小住两日。

    出城的路上,叶秋水掀开帘子,临近年关,京师各坊已经展现出喜庆的气氛,车水马龙,比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声都比往闹事的人都驱赶开,马车才得以继续前行。

    出了城,宜阳又兴奋起来,然而,到了后才发现整座园子都是光秃秃的,梅花也没有看到,她怔然,气得发怒。

    将院子里的花匠还有看管芳园的管事都叫了过来,横眉怒目。

    叶秋水拉着她,“敏敏,消消气。”

    “我就是不明白,往年都有,怎么偏偏今年什么都看不到,怕不是有人故意敷衍,说好的五色梅花呢!”

    芳园的匠人只能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解释,“回郡主,今年天寒,花期延迟,种子也冻死了不少,并非小人等刻意怠慢,请郡主恕罪。”

    郡主身份高贵,轻易得罪不起,官家没有女儿,宜阳的存在,堪比皇室明珠。

    叶秋水拉着她,“没事敏敏,花期延迟了,我们到时候再来看就是啦。”

    “不要!”

    宜阳跺了跺脚,“我期盼几日,我就是生气!”

    哪怕事出有因,她还是不满。

    本来在城内,因为乞丐围堵,她就已经有些不开心了,结果来了芳园也不顺。

    叶秋水拉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

    “没事的,既然花期延迟了,那我们过一段时间再来看就好啦,反正可以看到嘛,迟一点也没关系。”

    “你不要生气,生气容易肝气郁结,脸会变黄,会变丑的。”

    一听到要变丑,宜阳立刻坐正了。

    气也不敢气。

    “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嘛,旁边不是还有一个温泉庄子吗?”

    叶秋水宽慰着,好一会儿,宜阳才总算平静下来,勉勉强强答应一起去另一个庄子泡温泉。

    庄子在山上,泡了温泉,宜阳总算舒坦了。

    “对了,你接下来该打算怎么办?”

    宜阳想起那件事,询问。

    叶秋水抬手托着下巴,“你要问我,很难办呀,换做别人,我也许有办法,可是我哥是怎样的木头,你又不是没见过,一时想不到接下来该做什么。”

    宜阳也叹气,趴在池子边上,说:“你真是……喜欢谁不好。”

    “那咋啦。”

    叶秋水哼哼一声,“有谁规定,哥哥和丈夫就不能是同一人啦?大梁律上可没说,兄妹不能在一起。”

    宜阳白她一眼,“怎么没有,同姓同宗不能成婚,不然会被定为通.奸乱宗之罪。”

    “可我们不是呀,他又不和我一样姓叶,再说就算是,那又怎样。”

    她不受伦理道德束缚,什么都无所谓。

    “哎呀你可别说啦。”

    宜阳耳朵受到荼毒,捂住她的嘴。

    泡完温泉,二人准备下山,近来听说这附近还要建一个山庄,下山的时候看到了,许多汉子正在开垦地基,午后,陆陆续续看到有妇人挎着菜篮,上面用棉布盖着,宜阳问她们要做什么,叶秋水回答道:“这些都是来给丈夫送饭的女子。”

    男人要干活,女人在家纺织,为家中汉子送饭。

    有些夫妻感情好,坐在一起吃饭,时而搂宝,亲热,看得人脸红。

    还有些,即便不说话,只是并肩坐着,都叫人觉得宁静祥和。

    叶秋水趴在车窗上看,若有所思,片刻后放下帘子。

    她在想,既然江泠那么忙,那她是不是可以像这些妇人一样,给他送饭?

    据说衙司的伙食很一般,叶秋水闷笑一声,宜阳看傻子一样看她,“怎么了?”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叶秋水挑眉,感叹,江泠有她这样贴心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气。

    回到家中,叶秋水立刻就钻进厨房。

    婆子问:“姑娘是想吃什么?”

    叶秋水推她出去,自己在灶台旁琢磨,她从小到大,除了吃不饱的那几年做过饭,后来何时下过厨过,一时连生火的技巧都忘了,捣鼓一番,险些将柴火堆点燃。

    吓得婆子赶忙将她拉了出来,“姑娘要吃什么,吩咐我们一声就是了。”

    叶秋水知道,要是她自己来,可能会将江泠毒死,为了他的性命着想,她还是说了几个江泠喜欢的菜,让下人准备。

    傍晚的时候,将菜肴放在竹篮里,用棉布盖好,坐着马车往工部衙司去。

    下了值,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江泠坐在值房里,翻看公文,同僚看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回家的意思,疑道:“嘉玉,你不回去吗?”

    江泠摇头。

    大家面面相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看公文,衙司这破地方,哪比得上家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众人感叹几句,纷纷离开。

    衙司内寂静无声,江泠关上门,坐在桌前翻动书页。

    忽然,门外传来响声,他放下书,起身出去开门。

    叶秋水站在寒风中,披着斗篷,冻得瑟瑟发抖,她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鼓鼓囊囊的,看到他出来,仰起头傻笑,“哥哥。”

    江泠怔愣一瞬,不知道她会来,下意识想回避,但是看到她站在寒风中,又只能引她进门。

    衙司毕竟是办公的地方,后堂的屋子里放着数不清的公文,不能点火烧炭,以免造成损失,因而,值房冷得同冰窖似的,哈出去的热气顷刻就会凝结。

    “来这里做什么?”

    他语气淡淡,“天冷。”

    叶秋水走上前,张开手,将怀里抱着的竹篮拎出来,揭开棉布,笑道:“给你送饭呀。”

    外面那么冷,饭菜却还是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她可是一出锅就让婆子帮忙盛起来了,怕冷了,盖在斗篷下,抱在怀里时还有些烫手。

    江泠垂眸看一眼,发现里面都是自己喜欢的菜。

    他说:“衙司有伙食提供。”

    “我知道。”叶秋水笑盈盈道:“可是我就是想给你送,我怕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对了。”

    叶秋水从篮子底下翻出一个东西,递给他,“哥哥,我来的时候猜这边应当不能点炭火,我给你带了一只手笼,你揣着,会暖和些。”

    手笼外面罩着貂皮,里面是兔绒,口子收得很紧,做工细致。

    江泠默不作声,既不动筷子,也不接下。

    他心里酸涩,无奈。

    每次决定要断开,疏远的时候,她又总会来到身边,温和,那么令人动容,不该再享受她的靠近,但又狠不下心来拒绝。

    叶秋水捧着手笼,见他不动,疑道:“哥哥?”

    江泠沉默地走上前,拿起筷子,坐在桌子前慢慢地吃。

    叶秋水轻轻一笑,拉开椅子,也在一旁坐下,他吃饭,她就托着下巴注视着他。

    来的时候,工部衙署好像很安静,都没看见其他人。

    叶秋水环视了一圈,问道:“哥哥,不是说近来会很忙,怎么没有看到其他大人?”

    江泠低着头,说:“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做。”

    “哦……”叶秋水点头,又问道:“那哥哥你今日是不是不回家了?”

    江泠:“嗯。”

    叶秋水在心里叹气,片刻后又笑眯眯问:“哥哥,我给你送饭,来看你,你开心吗?”

    她语气上扬,凑上前,圆润明亮的杏眸睁得很大,期待地看着他。

    江泠目光低垂,视线始终没有往她的方向偏一偏,余光里,可以看到她纤巧的下巴,红润的嘴唇,笑意几乎溢出。

    他吃完饭,放下筷子,将东西收好放在筐子里,说:“天冷,早点回去吧。”

    第110章

    贪恋她的温度与气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叶秋水不依不饶。

    江泠侧对着她,

    依旧说:“再晚路上可能会下霜,结冰,不好走。”

    他拉开门,

    “快回去吧。”

    “不要。”

    叶秋水有些生气了,

    杵在门边,“你是不是不乐意我过来。”

    江泠今日很冷淡,没有夸她,

    还一直这么冷冰冰的。

    问他开不开心的意思,不就是想说,她有些想他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样。

    江泠站在门后,手指蜷曲,他视线下落,

    眼睫遮蔽住眸中的情绪。

    “工部衙司闲人不得入内。”

    声音沉沉,毫无起伏。

    “噢……”

    叶秋水闷闷地应一声,

    “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明明看到别的官员的妻子也会给丈夫送饭,

    可见衙司的规矩没有那么森严,

    女眷是可以出入的,可是江泠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胡搅蛮缠。

    也许真的是她贸然前来,

    打扰了他的办公。

    叶秋水来时澎湃的兴致此刻散了个干净,

    她上扬的嘴角耷下来,眼中的熠熠光彩也退去了。

    “那我回去了。”

    叶秋水低声道,

    语气听上去很不开心。

    她将东西拿好,

    出门的时候江泠忽然叫住她。

    但是喊的不是小名,而是,

    “明渟。”

    叶秋水诧异地回过头。

    江泠立在廊下,身影挺拔,如一座默然的山。

    他背着光,叶秋水完全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称呼,不叫她的小名,改叫表字,显得很生疏。

    江泠说:“我还有公务要做,这几日会很忙,不会回去,衙司有伙食供给,你不用再给我送饭。”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话,结果一张口就是这样,话里话外倒像嫌她多事似的,她又不知道,看到旁人的家眷可以进入她才放心过来。

    叶秋水负气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来了。”

    她扭过头,脚下加快,闷头冲出大门。

    江泠目视着她远去,少女的背影气势汹汹,语气里也很是不满。

    他惹她生气了,知道她想要听好话,却故意不说,其实看见她过来看他,给他送饭,他心里很暖,贪恋她的温度,贪恋她的气息,又逼着自己将她推得远远的。

    走吧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就这样越来越疏远得好。

    江泠将门关上,回到桌前,摊开书。

    叶秋水出了衙署大门,跨上马车,气愤地将篮子丢在一边。

    她心里将江泠骂了一百遍,骂他是木头,骂他冷淡,渐渐地冷静下来,又被自己逗笑了。

    怪他什么呢,是她先无礼地对兄长起了不轨之心,像江泠那样古板的人,从小到大饱读圣贤之书,他虽然不迂腐,可是也是个书呆子,在世俗教条的规束下长大,大概很难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吧。

    叶秋水坐直了,靠着车厢壁,沉思。

    是不是迂回的方式没有用,这样下去,江泠八百年都不可能理解她的意思。

    要不直接向他表明心意好了。

    刚冒出这个想法,叶秋水又立刻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将这胆大的想法踢一边去。

    这样怕是得将江泠吓坏。

    愁啊愁啊。

    她恼怒地跺了跺脚。

    之后的几日,叶秋水没有再想过去给江泠送饭,既然他不乐意看到她,那她干嘛还要继续往上凑。

    临近年关,各部衙司都闲了下来,这几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京师洋溢着新年的喜悦,叶秋水打算同宜阳一起出城前往芳园。

    过了小半个月,芳园的梅花开了,宜阳想出门去看,但长公主检查完她的功课后,勒令她不准离开公主府,抄书二十遍。

    宜阳不服,吵着要出去。

    “我们都说好了的,我上次去时花期延迟,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梅花开了,母亲竟然阻我,几日后可能就过了花期,到时候什么都看不到。”

    长公主态度严厉,说一不二。

    宜阳气得将门重重合上。

    见状,嬷嬷劝道:“郡主还小呢。”

    “十六七岁了,还要多小。”

    长公主疼爱她,迁就她的一切,但有些时候,也觉得她太过骄纵了,不食人间烟火,整日只想玩乐。

    宜阳回了屋,却并没有老老实实坐下来抄书,她支走丫鬟,因为曾经在蜀中被山匪掳去时,积攒了爬墙的经验,她踩着花架翻过窗户,记得叶秋水住在何处,一路打听,自己走了过去。

    绣鞋蹭脏了,还勾了线,走路时很难受,很快就被雨雪洇湿。

    叶秋水听到下人通传时吓了一跳,连忙出门,看到宜阳狼狈地坐在庭院里,衣摆脏兮兮的,鞋袜也湿了。

    “怎么回事敏敏,你怎么是这幅模样。”

    叶秋水拉她进门,屋里点了炭火,宜阳手心冰凉。

    她帮宜阳将外袍脱下,郡主衣着华贵,里三层外三层,十分讲究,每日起床后,都要两个奴婢帮忙穿衣,宜阳自己不会穿,也不会脱。

    “鞋袜也脱了,都湿了。”叶秋水按着她坐下,“我给你拿新的。”

    她从柜子里翻出新的绣鞋,宜阳个子比她矮一些,绣鞋稍微有些大,宜阳穿上,怒了努嘴,说:“好硬。”

    叶秋水笑了,“因为鞋底厚,所以硬,但是这样的鞋子出去不会那么轻易勾线,被浸湿。”

    宜阳的屋里铺了地毯,那种薄薄的丝鞋穿着很舒服,但是不适合出门。

    没有丫鬟随行,宜阳一个人很狼狈,走不了几步路就又痛又累。

    “你今日为什么一个人出门了?没有人陪着你?”

    叶秋水问道,眉梢轻佻,“还是又被罚了,偷偷逃出来的?”

    宜阳瞪她一眼。

    低声道:“母亲布置的课业我没写完,她不准我出门,还罚我抄书,但是我想去芳园看梅花。”宜阳续道:“我不喜欢看那些书,什么治世之道啊,经史啊,我看那些干嘛?我又用不到,难背死了,看都看不懂。”

    “然后你就偷跑出来了?”

    “是呀。”宜阳眼睛亮起来,拉住她的手,“我们去看梅花吧,花期到了!”

    叶秋水有些无奈,“好吧。”

    她找来斗篷给宜阳穿上,让下人备好马车,出门的时候,低声吩咐下人,赶紧去长公主府说一声,郡主偷偷离开,得知会公主一声。

    马车停在门前,宜阳兴冲冲地跨上去,“快走快走!”

    叶秋水和她一起坐上马车,乘车出城,一路上,宜阳都很兴奋。

    今日城门紧闭,戒卫森严,侍卫拦住马车,让她们不要出门,宜阳才不管这些,掀开帘子,“我要出城,你让开。”

    没有华丽的衣物装饰,谁认识郡主,侍卫只觉得,小娘子娇艳可人,但很是无理蛮横。

    “赶紧回去!”

    侍卫喝道。

    宜阳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禁止出城。”

    侍卫拔出长戟,宜阳吓得一颤,幸好城门有的守卫认识郡主,虽然不知为何她今日乘坐的不是公主府的马车,但确实是郡主本人无疑,侍卫不想得罪长公主府,赶紧让行。

    宜阳得意地扬起下巴。

    “真是奇怪,以前他们从来不拦我的。”

    叶秋水说:“因为以前你是郡主啊。”

    “我现在也是呀。”

    “可是你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你没有华贵的服饰,没有令牌,所以他们不认你郡主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守卫中有人认识你的话,我们今日肯定出不了城了。”

    宜阳撅着嘴,“搞不懂哪里有什么不一样,还有,今日为什么戒严,发生什么事啦?”

    “不知道。”叶秋水摇摇头,“可能快过年了,人多,怕出什么事吧。”

    正说着,马车已经驶出城外,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叫嚷声,还有哭泣声。

    “怎么了?”

    宜阳听到声音,侧过头往外看去。

    城门外的官道上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甚至有的,还是缺胳膊少腿,这与平日路上见到的乞丐不同,他们简直比那群乞丐还要可怜,宜阳一见,眼睛瞪大,“这些是什么人!”

    叶秋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些人拥挤在城门外,想要进城,但也恰如年关将至,倘若什么人都放进来的话,城中也会引起动荡,没有路引,守卫无法放人,只能将城门关闭,戒令森严。

    “好像是……”

    叶秋水前几日在太医署听到有人交谈,说西边起了战事,许多百姓遭殃,这些人一窝蜂南下逃命,有许多已经到了京畿附近。

    她说道:“好像是从岘门关附近,因为战事逃难而来的百姓。”

    叶秋水声音越说越迟缓,因为她看到这些人每个都是面黄肌瘦,绝望无助的模样,跋山涉水,好不容易逃到了天子脚下,但是因为没有引路书,只能滞留在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顿下。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先的颜色了,寒冬腊月中,每个人都是一副衣衫单薄的模样,见到有马车出来,立刻有人冲上前,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马车旁,重重磕头,“贵人,贵人好心赏些吃的吧,她已经五天没吃过东西了……”

    女人哭得凄哀,她衣衫单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骨架,应当已经七八岁了,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目紧闭,脸色发青。

    叶秋水瞳孔一震,转过身,在马车中翻找,还好有一些茶点,她递出去,女人欣喜若狂,刚要伸手接,却被其他人一把抢去。

    “你们干什么!”

    女人惊叫,冲上前争夺,只是她抱着孩子,哪里抢得过其他人,很快就被推倒在地。

    一群人围绕着马车,“贵人,贵人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过饭,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还有什么吃的?”

    叶秋水在车厢中翻找,有多少东西都拿了出来。

    难民太多,实在不够分的。

    宜阳呆呆地坐着,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这群人。

    她养尊处优,见过的人里嫌少有穷人,最差的就是前几日碰到的那群乞丐了,可是面前的人们,连乞丐都不如。

    有一个争抢食物的人,衣袖中空荡荡,宜阳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没有手臂。

    她抬起手,捂住嘴,眼睛瞪大。

    那个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孩子,瘦小得可怕,宜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突出的肋骨与凹陷的腹部。

    叶秋水是大夫,一眼看出那个孩子很不对劲,她声音颤了颤,说:“那个孩子,好像已经死了,而且死了至少两日。”

    宜阳看向她,“那、那为什么她的母亲还一直抱着她?”

    女人哪怕抢不到食物,也绝不会将怀里的孩子松开。

    “因为……”

    叶秋水顿了顿,“因为只要她一放下,这个孩子就会被其他饿急的人分食。”

    宜阳尖叫了一声,往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上车厢。

    “怎么会这样。”

    她颤声道:“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叶秋水心里也很不好受,她已经没有食物了,询问道:“敏敏,我们要回去吗?”

    宜阳眼眶发红,哽咽一声,“回去。”

    马车打转回城,那群人想要追上来,但被守卫拦住。

    回到叶宅,宜阳哭了许久。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被抱在怀里,死去多日,骨瘦如柴的孩子。

    周围的人虎视眈眈,他们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他们等待着,她咽气的一瞬间,可以变成大家果腹的食物。

    叶秋水知道她受了很大的惊吓,抱着她安慰了许久。

    “为什么会这样。”宜阳哭道:“芃芃,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人过得这么凄惨,我……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最苦的就是被长公主罚抄书,背功课,每日烦恼的,是没有穿到时兴的衣裙,是各府上供的料子不够精美,是腰围又大了一圈,喜欢的衣服穿不下了。

    哪曾想,这世上,还有人过得如此凄苦,会有人吃不饱饭,穿不暖,会有人因为一块茶点而大打出手,易子而食这种事情并非志怪中的传闻。

    宜阳哽咽道:“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

    在她为了不想写功课而离家出走的时候,有人因饥寒交迫而受苦,她吃着最精致可口的饭菜,但同样也有人食不果腹,只能啃食树皮,泥土。

    “没事。”

    叶秋水安慰道:“别哭,我知道你突然见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受不了,但是你别太自责,有些事情,其实你也不知道,你别内疚。”

    “呜呜……”宜阳抹着泪,“我就是好难过好难过,我觉得我以前太天真了,天真到愚蠢,甚至可恶。”

    “没有没有。”

    宜阳吸了吸鼻子,心里闷闷的,堵了一片

    “好了好了。”叶秋水拍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别哭啦。”

    好一会儿宜阳才缓过来,这时,长公主府的下人过来接她,宜阳心事重重地离开。

    大批难民涌入京郊,消息上报到皇帝面前,由此可以推出西边的战事很是紧迫,虽然他们已经尽快将附近的百姓撤出,但战事紧急,依然有许多人受难,皇帝听了,神情严峻,召集了许多大臣。

    京郊的难民暂时被衙门接管,有专门的地方安顿,宫里还派了太医过去为他们诊治,叶秋水也在其列。

    吴院判说:“战事吃紧,太医署也要派几个人随军前往边境。”

    大家都不愿意去,到了军中,与家人聚少离多,分别两地,说不定还会受伤。

    吴院判倒是没来问叶秋水,知道她是个女孩,定然不愿意离家。

    工部的官员来为难民修建棚子与暂时的住处,江泠和同僚一起赶到,先清算人员数量。

    “京师不可能收留所有人的,这样子迟早要起大乱,当务之急,是要控制好战事,别再波及到其他地方。”

    “往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起战事。”

    “怕是因为官家年老,几个皇子又还小,藩属国才起了不臣之心。”

    几个官员低声交谈,江泠拿着尺子与纸笔走到难民暂居的白鹿寺中。

    寺庙大殿前搭了几座简陋的棚子,叶秋水熟练地为病人诊治开药,说:“他们饥饿太久,不能直接喂补品,先煮粥,弄些疗养的食物喂他们,脾胃养起来后才可以吃其他东西。”

    有些人受过伤,伤口一直得不到处理,已经溃烂,整个人也发着高烧,叶秋水眼睛眨也不眨地处理完腐肉,撒上止血的药粉,为其包扎。

    工部的官员到了,几方人互相颔首示意,有人开口道:“目前进京的难民有多少人,先问清身份籍贯,登记在册。”

    声音冷然,叶秋水抬起头,果不其然是江泠,他察觉到视线,看过来一眼,怔愣一下,又挪开目光,继续与其他人交谈。

    因为各自有事情要忙,所以最初的几日,二人一直没有时间交流。

    京中不少夫人心善,设了粥棚,还送了许多衣物过来,徐翰林的妻子病好后,和女儿徐微一起准备了三十件冬衣,以及许多吃食补品。

    临时搭建的棚子无法避寒,寺庙后面建了数间矮房让人住进去,每个人都发了两套冬衣,徐微看到可怜瘦小的孩子,忍不住抬手抹泪。

    东西放下后,江泠过来替大家道谢。

    徐夫人颔首微笑,“江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几件冬衣,实在不足挂齿。”

    “外面天寒地冻,此地人员杂乱,你们早些回去为妙。”

    “这就回去了。”

    徐微看着他,笑容清浅。

    隔一日,她又来了,在粥棚里帮忙。

    叶秋水见到她的时候,徐微还同她笑了笑,打招呼,“叶娘子怎么在这里?”

    “我同师傅一起来的。”

    叶秋水指了指吴院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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