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宜阳的小金库没那么多,她求了母亲许久才够,马不停蹄地就叫下人搬过来了。

    她看上去很傲慢,双手抱臂,漫不经心道:“给你了,就当是本郡主的入股钱,希望你别给我赔得鞋底子都不剩。”

    宜阳居高临下扫了叶秋水一眼,带着点警告意味。

    叶秋水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惊喜得蹦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宜阳,“好郡主!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

    宜阳被她扑得身子一歪,瞧着叶秋水笑盈盈,欣喜万分的模样,宜阳嘴角翘了翘,有些得意,手上却很嫌弃地推了推叶秋水,“你干嘛呀,像什么话,走开走开!”

    叶秋水巍然不动,抱着她嘿嘿笑。

    宜阳真是要嫌弃死她了。

    有了郡主送来的五十万两,铺子的亏空被填满,叶秋水重新置办了新的货物,客人又开始源源不断。

    长公主夸过她香调得好,不输宫廷香师,檀韵香榭的名声传开,越来越多的贵妇人愿意过来尝试。

    因为救了郡主,长公主为了感谢叶秋水,帮她和官府的织造局牵上线,以后檀韵香榭的商队可以跟随官府的车马一起走,贼人不敢劫掠。

    长公主还赠了叶秋水一枚玉,刻着高山流水,叶秋水很珍视,每日都佩戴着。

    整个冬天,叶秋水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忙生意,还要忙各种宴会,以前,她初来乍到,京师的商人们不愿同她来往,后来,他们则求着叶秋水加入商会,那些曾经拒绝过叶秋水的人反过来给她送拜帖,请她去喝茶看戏。

    忙起来,她连着数月忘了给江泠写信。

    新年一过,苏叙真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

    叶秋水常去国公府看望她,给她把脉,为她熬煮汤药。

    国公府的老大夫姓刘,教了叶秋水许多东西,如今她已经能单独给人看病了,疑难杂症她不会,但看个风寒什么的,已经不在话下。

    这些天,老夫人,还有陆庆的表妹亦常来后院探望,陆庆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看苏叙真。

    每一次,那娇娇柔柔的小表妹总要弄出些事端来,陆庆不能说苏叙真什么,只能安慰小表妹不要与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计较。

    苏叙真出身将门,为人洒脱,狂放,气势凌人,而表妹温柔小意,柔情似水,时间一久,陆庆开始动摇。

    老夫人很不喜欢这个儿媳,觉得她太粗鲁,并且不像旁人家的儿媳,知道孝敬伺候公婆,在这国公府,好像苏叙真最大似的,可明明,她的儿子才是国公爷,是这国公府的主人。

    初春的某一日,刘大夫家中老母因雪地路滑,跌了个跟头,摔断了腿,刘大夫想要回家探望,但又顾及着大娘子的身子,迟迟做不出决定,愁得嘴角长了个大水泡。

    苏叙真见了,问其缘由,得知刘大夫是因为担忧老母伤势,连忙叫下人去库房拿了好些银子,让他赶紧回家探望母亲。

    刘大夫很犹豫,“大娘子的胎一直是我照看着,如今就要临盆了,我实在不放心这个时候离开。”

    “不要紧。”苏叙真摆摆手,“你回去看望你母亲是重,这不还有一个月才生吗,不着急,我当心着就是了,还有其他大夫呢。”

    刘大夫抿着唇,苏叙真怕他再耽误,老母亲的伤势会更严重,催促他赶紧离开,刘大夫心里记挂着摔伤的母亲,心里盘算大娘子还有多久生产,估摸着时间是来得及的,于是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叶秋水想了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跟上去,拦住刘大夫,“师傅,平时苏姐姐都吃的什么药,您列张单子给我。”

    刘大夫留了几个方子,告诉她,哪种情况吃哪个,有安胎的,补血的,补气的……“大娘子身体一直很康健,不过还有一个月临盆,要当心些,你劝着她,让她不要出门,以免动了胎气。”

    “好。”

    叶秋水都记在心里,将几张药方背得滚瓜烂熟,仔细收好。

    苏叙真心很大,看到外面下雪,还想要去堆雪人,叶秋水不准她去,门窗都关上,不让寒风漏进来。

    苏叙真抱着暖炉,咯咯直笑,“小妹,陆庆都没你这么贴心。”

    叶秋水添好炭火,她将铺子暂时交给其他人管了,刘大夫不在,她就每日来苏府陪苏叙真

    药都是她亲自熬的,从不假手于人。

    小表妹想来看望苏叙真,都被叶秋水找借口打发了,她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安国公陆庆气势沉沉地来找叶秋水算账,要她滚出去,一个低贱的商女,竟然跑到安国公府耀武扬威了。

    只是他刚说完,就被苏叙真训斥了一顿。

    陆庆脸又黑又绿,压着情绪宽慰道:“夫人,我是为了你好,这女人是个外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宛娘也是担心你,她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表妹,哪能由着外人欺负。”

    “去你的,谁是外人,她是我妹子!”苏叙真吼道:“还有,那是你表妹,不是我表妹,赶紧滚蛋!少在我面前晃才是为我好。”

    陆庆哑然,咬了咬牙,极力克制着,才没甩袖离开。

    刘大夫不在的第三日,叶秋水深夜忽然被叫醒,安国公府的侍女寻到铺子,急道:“叶小娘子,我们娘子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

    叶秋水脸色一变,连忙穿上鞋子,一边走一边套衣服,脚下飞快,说:“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

    “傍晚,表姑娘随老夫人一起来探望娘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争吵起来,我们娘子不小心撞到桌角,当即羊水就破了。”

    刘大夫不在,苏叙真最信任的就是叶小娘子了,躺在床上也喊着她的名字,侍女赶紧出来寻人。

    叶秋水出了门,又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屋子,从柜子里翻出长公主赐的玉,捏在手心,她从马厩里牵出马,拉着侍女一起上来,两个人未做耽搁,立刻策马向国公府奔去。

    到了地方,却见大门紧闭,怎么拍门都不开。

    “怎么回事……”

    侍女急哭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叶秋水盯着紧闭的门缝,咬了咬唇,她心里有个很不好的猜想,一直为大娘子看胎的刘大夫回家照顾老母了,偏偏他不在的时候苏叙真就出了事,府上大娘子生产,国公府竟然紧闭大门,一定是有人授意。

    叶秋水没有停顿,门打不开,她就冲到别的地方,国公府与另一个宅邸之间只隔着两道墙,靠得很近,叶秋水将玉丢给侍女,说:“拿着,去找长公主。”

    说完蹭着爬上去,翻进国公府。

    苏叙真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还未靠近,便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叶秋水手抖了抖,她连忙跑过去,院中,陆庆的小表妹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前,屋中惨烈,她却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见到突然出现的叶秋水,宛娘眉心一跳,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秋水不理她,冲上前推开门,“姐姐!”

    宛娘伸手,“小贱人,你敢私闯国公府,来人,拦住她!”

    苏叙真的卧房内有一个兵器架,叶秋水取下一把长剑,拔开,指着想来拉她的婆子。

    她横眉怒目,一身戾气,“滚!”

    宛娘大叫,“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催促侍女,“去叫表哥来,快去!”

    第93章

    她很想他。

    叶秋水手持长剑,

    婆子们不敢靠近,她往后退了几步,直奔卧榻,

    看到苏叙真一脸是汗,

    脖颈青筋凸起,口中止不住呼通,屋内丫鬟嬷嬷们急得团团转,

    叶秋水弯腰伏在榻前,握紧苏叙真的手,轻声道:“姐姐。”

    苏叙真睁开汗湿的双眼,

    声音发颤,“小妹……你、你来了。”

    话音刚落她就惨叫起来,叶秋水回头,

    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近身的李妈妈说道:“大娘子腹部受了撞击,有些出血,

    孩子不知是不是胎位不正,

    生不下来,

    我们已经去叫大夫和稳婆了,

    只是大娘子的胎一直是刘大夫照看的,别的府医不敢乱用药。”

    叶秋水环视卧房,没有瞧见稳婆的身影,

    “人呢,

    稳婆呢?”

    刘妈妈追出门去看,一跺脚,

    “定然有人将稳婆拦住了。”

    “国公爷在哪儿?”

    丫鬟们直摇头。

    大娘子生产,

    国公爷不在左右,那个外姓的小表妹悠闲自在地坐在外面喝茶,

    大夫,稳婆一个都瞧不见,公府门窗紧闭,想来这群人是不打算让苏叙真平安生产了。

    门外,宛娘紧紧盯着房门,她的侍女去唤陆庆过来了,傍晚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叫一名丫鬟偷跑出去报信,表哥已经叫人封锁了大门,也不知道姓叶的小贱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叶秋水握紧苏叙真的手,想起刘大夫走之前,叮嘱了她许多事情,那时叶秋水就留了个心眼,叫刘大夫写下方子,还问要是妇人突然难产,出血该怎么办,刘大夫听了还觉得她多虑,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支开刘大夫,在他不在的时候,冲撞大娘子,让她难产,封锁国公府,不准稳婆进来,外面根本不知道国公府发生了什么,等第二日,大娘子难产而亡的消息传出,以后这偌大的府邸,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换个主人了。

    叶秋水低头看着苏叙真,回想刘大夫教过自己的知识,她观察苏叙真的脸色,唇色,捏开嘴,看了眼舌象,对丫鬟道:“去煎一碗浓参汤来吊住大娘子的精神,别让她晕过去了。”

    又转而看向另一个丫鬟,“按照刘大夫留下的方子煎助产药,大娘子体质一向康健,她这是受了冲撞,淤血阻滞才会难产,再加白芷灰、滑石、百草霜为末,以芎归汤调服。”

    丫鬟领了命,宛娘见状,叫人拦住她们,喊道:“你们要做什么,大娘子难产,你们哪都不准去!”

    叶秋水站起身,提着剑冲出去,宛娘是个娇弱的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叶秋水已经奔至她面前,一巴掌扇过去,长剑指着她,“你给我闭嘴,这里不是你能撒泼打滚的地方。”

    剑刃凝着寒光,宛娘被打得摔在地上,捂着脸,身子一抖,扯着嗓子气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这是我表哥的府邸!”

    叶秋水瞪着她,屋子里拦路的都是女使婆子,没人敢上去夺剑,她就这么握着,硬是给丫鬟闯出一条路,片刻后,被拦在院外的稳婆终于过来了,叶秋水拉住她的手,将她推进屋子,自己则站在门前,举着剑,谁靠近就刺谁。

    宛娘气得肩膀发抖,转头催促女使,没多久,安国公陆庆大步跨来,宛娘立刻身子一软,扑过去,眼泪簌簌,哭哭啼啼地娇吟道:“表哥,我就是想来看看表嫂,我也不知那个人怎么闯进来的,她不让我进去,还拿剑要杀我,你看我的脸都被她打肿了,表哥,我害怕……”

    陆庆垂首一看,宛娘的脸上确实有个巴掌印,她眉头微蹙,楚楚可怜,陆庆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再掀起眸子时,目光阴狠,瞪着廊下的少女,“又是你,你竟敢擅闯国公府,来人,立刻将她拿下,乱棍打死!”

    身后涌出几名护卫,叶秋水双手举着剑,肩膀有些发颤,她能震慑住不会武的婆子女使,可是这群护卫是会舞刀弄枪的,她根本拦不住。

    她喊道:“国公爷,大娘子因为受了冲撞难产,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弃你发妻于不顾吗?”

    陆庆眸光暗沉,气势汹汹地瞪着叶秋水,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缘由是什么,苏叙真这个人一向跋扈,看不惯娇弱的宛娘,宛娘不过是来给她请个安,若非她刻意刁难,二人怎会起争执,难产也好,去母留子才是要紧事。

    叶秋水挥舞着剑,身后的卧房中传来稳婆的声音,“大娘子,使把劲啊!”

    苏叙真难耐痛苦的叫声回荡着,在方才那么久的僵持中,丫鬟已经喂她喝了药,稳婆也来了,她身体那么好,只要再拖一会儿,只要等孩子平安降生就没事了。

    陆庆直接让人上去夺剑,叶秋水争不过,被按着跪在地上。

    宛娘拉着陆庆的衣袖,撺掇他赶紧将人打死,以免留下后顾之忧。

    “你们凭什么杀我,律法有令,就算是宗室公爵也不可以随意打杀平民,国公爷是要将律法视若无物吗?”

    陆庆叫人上前堵住她的嘴,管它犯不犯法,先弄死才是要紧事,她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将动静传出去怎么办。

    叶秋水拼命挣扎,不得已将长公主搬了出来。

    “长公主?”

    宛娘讥笑,“那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怎会理会你,表哥,她攀扯皇家,要是惹麻烦了可怎么办呀。”

    陆庆唇线紧抿,示意护卫赶紧动手。

    卧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叫,苏叙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陆庆,我……去你大爷的!”

    陆庆看一眼房门,让人进去将稳婆拖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有人冲进庭院,说:“公爷,外头来人了。”

    陆庆问道:“谁?”

    “宜阳郡主,她带了府兵,要您立刻打开府门。”

    陆庆眉心一皱,“宜阳郡主?”

    她怎么会来,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叶秋水趁众人怔愣之际,挣扎着站起身,宛娘见状,惊叫道:“抓住她,小心她跑了!”

    陆庆分身乏术,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之时,宜阳郡主已经带着人闯进来了。

    叶秋水慌乱躲藏,看到宜阳如同看到救星一样,“郡主!”

    陆庆沉着脸,“郡主深夜私闯国公府,眼里还有王法吗?”

    宜阳冷冷睨他一眼,“我倒要先问问安国公,你何来的生杀予夺的权利,能随意打杀平民?”

    宛娘吓坏了,躲在陆庆身后,抽抽噎噎地哭,宜阳居高临下扫她一眼,淡淡道:“堵住她的嘴,丢出去。”

    身后军卫上前抓人,宛娘大惊失色,拉着陆庆,“表哥,表哥63*00

    救我!”

    陆庆心中恼怒,想要拉她。

    这时,屋内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稳婆惊喜的声音传出,“生了生了,大娘子生了个小小姐,母女平安!”

    听到最后四个字,陆庆呆住。

    *

    深夜的安国公府灯火通明,叶秋水攥紧苏叙真的手,待她平复下来,恢复力气,双目也渐渐变得清明。

    叶秋水用帕子擦了擦她湿淋淋的鬓发。

    孩子很康健,声音洪亮,被乳母抱在怀里喂奶。

    苏叙真攒够力气了,坐起来。

    叶秋水唤道:“姐姐……”

    “没事。”

    苏叙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她下了榻,披着一件大氅,径直走出房门,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

    庭中,陆庆与表妹宛娘都跪在地上,一个哭,一个怒。

    今夜来国公府前,叶秋水将长公主赠予她的玉给了报信的侍女,让她去求长公主帮忙,长公主进宫了,宜阳带着府兵先来救人。

    如今苏叙真醒了,陆庆不肯跪,被宜阳叫人打弯了膝盖才摁在地上。

    看到她,宛娘吓得花容失色,无助地喊着表哥。

    苏叙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走过去,直接抬剑一刺,声音戛然而止,宛娘的娇躯晃了晃,倒在血泊中。

    “宛娘!”

    陆庆惊惧地唤道。

    “叫什么叫。”

    苏叙真冷声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陆庆牙齿打着颤,“阿真,你怎能如此心狠?”

    “我心狠?”

    苏叙真提了提声,“今日你们合谋起来算计我,要置我与腹中胎儿于死地时,怎么没想过此刻?”

    “我没有!”陆庆连声狡辩,“你不知我有多么期待孩子的诞生。”

    “行了。”苏叙真脸上露出不耐烦,“你若真是这么想的,今日国公府怎会封锁,宛娘哪来那么大的能耐,让一府上下听命于她。”

    陆庆脸又青又白,下一瞬,痛哭流涕,扑上前,抱住苏叙真的脚,“阿真,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都是宛娘那个小贱人她故意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是她心怀不轨,是她引诱我的……”

    他伏在地上,膝行向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宜阳嫌恶地挥了挥手,好像闻到了什么恶心的味道一样。

    她低斥道:“真是不要脸。”

    叶秋水狂点头。

    高大俊逸的安国公跪在地上求饶、懊悔,很是狼狈,苏叙真只是垂视他,目光冷淡,她挥剑,陆庆躲开,跌在一旁。

    “陆庆,你若真有些骨气,要些脸面,你就痛痛快快地认了,如今将一切都推到宛娘身上,真是让人瞧不起,难道是她逼着你与她苟合了?”

    “我、我没有……”

    陆庆神色带着被人戳穿的慌张。

    苏叙真耐心耗尽,示意军卫将他按住,她抛了抛剑,陆庆瞳孔震颤,这时候也顾不得求饶了,喊道:“你想杀我?你疯了,我是安国公!你没有资格杀我,我是安国公!”

    他振动双臂,推开两边的军卫,怒目而视,抬手整理衣领,维持着气度。

    他不是小小的参将,而是位高权重的安国公,旁人没有资格杀他。

    想到这儿,陆庆又有了些底气,身板也直了许多,他料定,苏叙真不敢对他怎么样,他再怎么说,也是袭了爵位的,只有官家能杀他。

    苏叙真扯了扯嘴角,讥笑,“我可以扶你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也可以让你跌下来。”

    陆庆嘴角抽搐,吸了吸气,“阿真,你我多年夫妻情分,我们的女儿才刚出生,你当真忍心她以后没有爹吗?你想想你自己,你杀我,官家怎么想?谋杀公爵,可是要抄家的!”

    “情分?”苏叙真冷笑,“一开始确实是有的,我爹娘刚战死的时候,你一直陪着我,我误以为,你真的是个值得相伴的人。我的女儿,只要有我一个娘就够了,没有父亲那就没有,你?我就当借个种了。”

    她举着剑,说:“官家那里,我自会前去请罪,而你,你记住,我才是这个国公府的主人。”

    陆庆张了张嘴,“我……”

    话音刚起,苏叙真举起剑,猛地往前扎去,她下手狠厉,又准又快,就像方才杀死宛娘一样干脆,陆庆甚至没有来得及再说一个字,就已轰然倒下,眼睛瞪大着,一直到咽气前,脸上还写着不可置信。

    庭外,老夫人刚赶到,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儿子与侄女,惊叫一声,踉跄地奔过来,一边搂着陆庆的尸体哭嚎,一边咒骂苏叙真。

    苏叙真微仰起头,轻叹一声,只道:“拖下去处理了,别在我面前叫唤,吵得头疼。”

    “是!”

    府兵将几人拖走了。

    苏叙真丢了剑,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手背血迹。

    她转过身,又是一张笑脸,对着廊下的二人说:“叫你们受惊了,没吓到吧。”

    宜阳抖了抖,往叶秋水身后挪了挪。

    叶秋水拍拍她,对苏叙真说:“没事的,姐姐,你累了,回屋歇着吧。”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苏叙真如今要做的,是赶紧休息,不管缘由如何,她私自处置了公侯,还杀了人,官家那里肯定要给个说法的。

    苏叙真回了卧房,没有休息多久,宫里就来人了。

    安国公暴毙府中,官家很诧异,诧异完又震怒,没有人可以越过他私自去处置谁,哪怕陆庆再怎么罪大恶极,苏叙真未曾请上令便动手杀人,已然犯了僭越之罪。

    生产完的第二日,苏叙真便进宫请罪。

    她跪在殿中,陈述明情。

    官家本想治她的罪,但念起老国公夫妇战死沙场,而她生产之时遭丈夫背叛,心灰意冷,气急了才会犯了杀业,况且,那陆庆,也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官家敕夺了苏家的爵位,罚她去边境带兵了,宜阳私闯国公府,被罚禁足一月。

    至于陆庆,人死了还被拖出来鞭尸,以儆效尤。

    二月回春,莺飞草长之时,叶秋水到城门处送苏叙真。

    她养了小半个月身子,又恢复了从前的精气神。

    苏叙真一身轻甲,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笑着对叶秋水说:“小妹,谢谢你。”

    那时候拼死闯进国公府,为她诊治,搬来救兵,持剑挡在产房外,一直拖到她平安生产,没有叶秋水,说不定如今她和孩子已在黄泉,陆庆和宛娘堂而皇之,成了安国公府真正的主人。

    “姐姐,我做了些东西给你。”

    叶秋水递给她一个布包,“我听人说,西北风沙大,常有毒虫蝎子出没,我熬了些药膏,还有驱虫的香包,你带着。”

    “好。”

    苏叙真接下,“本来,说好要教你几招招式的,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叶秋水笑了笑,“先欠着。”

    “好,先欠着。”苏叙真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真是相逢恨晚啊,小妹。”

    “有空来西北,我带你去草原骑马。”

    “好。”

    苏叙真又看了看她,翻身上马,“走了。”

    叶秋水站在城门处,目送她扬尘而去,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国公府空下来了,刘大夫原本也想跟随苏叙真去西北,只是他年纪大了,已没法再去军中,只能留在京师,老人家很是懊悔,当初掉以轻心,才害得大娘子受了这么多的罪。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叶秋水才想起来要给江泠写信,回到铺子,伙计告诉她,儋州寄来的信都好几封了。

    江泠没有她的消息很担忧,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来问她的情况,只是叶秋水前段时间忙着照顾苏叙真,忘了这回事,现下才想起来看江泠的信。

    儋州与京师山高水远,一封信件要送近一个月。

    叶秋水伏在案前,一字一句给江泠写信,说近来发生的事,她没有提自己被山匪劫掠,只说去了蜀中一趟,认识了薛小侯爷,和郡主交了朋友,长公主人很好,对她很关照,铺子的生意也很红火,她攒了许多钱……

    *

    开春了,港口的渔船蜂拥出海,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出海捕鱼的好时机,这里的渔民都是靠海吃饭的,有的甚至一家几口人都生活在船上,到了夏季,儋州的父母官就会前往港口,行祈风仪式,对天地江海念诵祝文,请求这一年风平浪静,出海的渔船可以平安归来。

    儋州的人文风俗与京师大不相同,就连信奉的神明都与京师不一样,不过江泠在曲州长大,对儋州风俗也略有耳闻,他来此地任职,自然要了解当地百姓的信奉、习俗,江泠查阅古籍,向当地官员请教,一两个月便可以同儋州百姓畅聊无阻。

    儋州落后,开化差,建设也差,江泠来到此地后,用自己微薄的俸禄去办学堂,教导当地农人该如何使用新式的农具,画出图纸,让匠人照着图纸制作水车,工具,用以开垦荒地。

    他来儋州任职大半年,官府登记在册的良田多出好几千亩,新式的水车运上山,农田灌溉更加方便,知县还做了新的农具,亲自教乡人该如何使用,他不仅要忙着处理公堂上的纠纷,还要管农田、水利,休沐日从来没有休息过。

    儋州太穷了,富的人也富不到哪里去,就连当地的官员都嫌这里没有油水捞,江泠住的地方,公堂的桌子缺了一个脚,睡觉的卧榻也是拿砖头垫着,以前的典史很懒,存放卷宗的阁楼里更是常有老鼠出没,书页上被啃个大洞也是常有的事。

    一日,老奴禀报,说他的家人来儋州了,江泠愣了愣,以为是叶秋水,他当即放下公务去见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泛上几分欣喜来。

    见到人,才发现不是她,而是已许久不见的江晖。

    江晖很兴奋,笑着迎上前,“三哥,真是许久不见了!”

    江泠眸光暗了暗,回过神,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晖说,他省试没应上,年年这么考没有意义,打算出来走一走,想到江泠在儋州任职,便不请自来,打算过来给江泠打下手。

    走的时候,江四爷与四夫人一个劲地阻拦,不过,如今他们老了,江晖大了,早已不受他们控制。

    江泠给他在衙门里安排了差事,让他先跟着自己一起熟悉政务。

    正好衙门后头还有一间空屋子,老奴打扫一番,江晖就这么住下了。

    他待了两日,发觉江泠没有带任何亲眷赴任。

    “三哥。”

    江晖忍不住问道:“叶小娘子没同你一起来吗?”

    “没有。”江泠正在看公文,说:“儋州偏僻,她过来会吃苦。”

    “哦……”

    江晖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失落。

    之后,他跟着江泠一起处理案子,还以为能像话本里那样,抽丝剥茧,断案如神,但实际上,每日来公堂的百姓争论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谁家的狗半夜犬吠扰民,地主又拖欠工钱啦,什么扒灰一类不可入耳的案子,江晖旁听得头大,昏昏欲睡,扭头一看公堂上的江泠,眉眼肃穆,冷静,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多小的案子,他都能认真评判,不会敷衍分毫。

    *

    暮春时,叶秋水盘下檀韵香榭旁边的一间铺子,将中间打通,她的店面大了两倍,叶秋水在香铺里面还搭了几间茶室,文人墨客常来此闲谈。

    一次偶然的机会,皇后娘娘闻到叶秋水调配的合香,很是新奇,还问起她的名字。

    如今她在京师,可算是鼎鼎有名的香商了,叶秋水通绣房合作,请绣房的绣娘,按照她的要求做出精美的香包、香囊,譬如鲤鱼跃龙门的图案,对面太学里的学生很喜欢,几乎人人都有一个檀韵香榭的香囊。

    铺子里生意大了后,需要的伙计也多,初春的时候叶秋水写了一封信回曲州,胡娘子亲自过来帮她看管。

    她的名声太大,宫中的娘娘也略有耳闻,有些人眼红,也有些人不屑,宴席上聊到她,都说她运气好,碰到贵人,不然凭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京师站住脚的。

    宜阳听见了,走上前,直言道:“怎么会只是因为运气,本郡主和她好,是因为她待人真诚,因为她善良,仁义,我喜欢和她做朋友,你们有空嫉妒别人,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话音落下,方才叽叽喳喳的人都闭嘴了。

    *

    春天一过,算起来,江泠已赴任快一年。

    待铺子里的生意稳定下来,叶秋水同大家告别,没有提前告诉江泠,直接动身去了儋州。

    她很想他,想去看看他在那里怎么样了。

    第94章

    “哥哥,你瘦了。”

    儋州的官员很忧愁,

    因为跟着新知县,他们赚不到钱,新知县不参加宴会,

    也不要美貌姬妾,

    他住在破烂的衙门后堂,城内富商自愿赠予宅邸,皆被江泠原路退回,

    他还警告城中官绅,不要给他送东西,不然就以贿赂官员的罪名处置。

    不要礼,

    那结儿女亲家总没事了,地方有头有脸的人家打听到知县年仅二十一,还未娶妻,

    家中也没有亲眷,后堂就一个帮忙浆洗衣物、做饭的老奴,

    人干干净净,

    家世清白,

    长得又好,

    除了腿有残疾,性子冷淡外,挑不出毛病。

    家中有女儿适龄的,

    皆让人去探口风,

    想与知县结亲。

    在京师,大户人家嫌弃江泠小门小户出身,

    身份微寒,

    又不善言辞,注定仕途坎坷,

    那时进士游街,多少达官贵人榜下捉婿,皆默契地将江泠略过。可来了儋州就不一样了,儋州几百年出不了一个进士,像他这样从京师外派来的,再怎么不受官家待见,那也是天大的官,小地方的官绅们卯着劲地要与进士郎结亲。

    旁人来试探江泠口风,他只声称,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搞不明白他不娶妻的原因,不娶妻就算了,为什么姬妾也不要,豪绅们背地里传,说江大人有隐疾,传来传去,最后就变成了,怕是某方面不行,不敢成家。

    一日,江泠去衙门处理公务,发现姚县丞看他的眼神很诡异。

    惊讶,不可置信,还带着点怜悯。

    他问起缘由,姚县丞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姚县丞不回答,江泠就去问别人,江晖打听了一圈,回来时也是脸色精彩纷呈,委婉地告诉他原因。

    江泠:“……”

    江晖挠挠头,尴尬地笑。

    外面都在乱传什么呀。

    江泠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去看公文了。

    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公事。

    夏汛多,江泠要港口每日统计出海以及归岸的船数,防止有渔民遇难,也方便官府能及时施救。

    知县作为一方长官,管当地民政、赋税、司法,许多百姓没读过书,未蒙开化,自然也不受礼法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江泠出钱让戏班编了出戏,百姓们凑热闹,争先恐后地抢位子去看。戏讲的是前朝年间,一些偷盗、杀人、斗殴的案子,犯人被五花大绑,处斩监候或是流放,伶人演得激扬顿挫,台下百姓看得也入神,通过曲目,了解了简单的律法,知道哪些事情能干,哪些事情不能干。

    他的俸禄很少,一大半还全部用在了这些事情上,自己吃糠咽菜就算了,江晖受不了,经常跑出去加餐。

    初夏的某一日,江泠带着匠人在岸边加筑堤坝,这些天连着下了许久的雨,水面升高,道路泥泞,江泠亲自巡视疏防潮汛,有时候要测量河道深浅,几乎日日泡在水里,鞋袜都是湿的。

    他浑似不觉一般,老奴见了总要唠叨两句,“要是姑娘在这儿,绝不会允许大人这般折腾自己。”

    叶秋水肯定要说的,江泠一向是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己,他又不喜欢假手于人,许多事情都得亲力亲为,还经常因为公务忘了吃饭。

    姑娘不在这儿,旁人也管不了大人。

    夏汛就要来了,江泠勒令渔船不能再出港,让人加固港口的防护,防止海水会漫上岸。

    老奴在家中洒扫浆洗,忽然,前厅传来说话声,他站了起来,探头望去,看到来人,顿时大笑。

    “姑娘来了!”

    “林伯。”

    叶秋水掀开帏帽的幕帘,笑了笑,她指挥仆人将行李搬进来,衙门后堂的住处平日就知县主仆住着,外加一个江晖,很是简陋空旷,叶秋水一过来,整间院子都亮堂了起来,甚至变得有些拥挤。

    她给老奴拿了赏钱,谢谢他这一年来照顾江泠。

    林伯笑得合不拢嘴,捂着银子,连声道谢,还是姑娘好,姑娘来了就有赏钱,经常包红包!不像大人,大人就穷穷的。

    叶秋水让人将马牵到棚子里喂草,她则推门进屋,江泠住的地方很简单,一张卧榻,一口放衣服的箱子,床边支了个矮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他常看的书,其他什么也没了。

    难怪林伯一看到她就像看到财神一样,可不嘛,江泠这穷得叮当响的模样,哪里给得起赏钱。

    她这次带了好几个仆人,还带了很多钱,一看到这破破烂烂的衙门,顿时庆幸自己带足了银票,她打算在儋州买个小院子,种些花花草草,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兄长不在衙门?”

    叶秋水出门问老奴,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人,屋里也没有。

    “大人去渡口了。”

    叶秋水疑道:“渡口?”

    “是。”老奴回答,“夏汛要来了,为防止堤坝坍塌,大人近来在巡视城内各地的河道、渡口,请匠人加固堤坝,疏防潮汛。”

    叶秋水有些好奇,“我去看看。”

    渡口飘着细细的小雨,天际蒙着一层薄雾,河道旁的匠人们埋头检查堤坝疏密,一旁,身着青袍的男子头戴斗笠,两袖扎起,垂眸看着手中的河道地形图,时不时开口,声音清冷。

    江泠与几名官员低声商量,江晖在一旁旁听,提笔记录。

    等地形勘探完了,江泠将改好的图纸递给匠人,“就照着这么做,新建堤坝沿旧河道加宽,另东西延长五十里,工钱照常给,不要耽误农时、渔汛。”

    “是。”

    江泠握着地形图,立在岸边指挥。

    如雾的雨帘外突然出现几个陌生的人。

    近来,衙门检查河道,百姓自主绕行,鲜少有人往这个方向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几名匠人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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