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们坐上马车,带着货物回到珍祥街,看到两人这鼻青脸肿的模样,铺子里的其他人也吓着了,连忙搀扶着伙计到后院休息,叶秋水找了大夫,挨个给他们看过。

    “还好还好,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擦擦药就好了。”

    大夫说道,叶秋水听后,悬着的心落下,她的手也被包扎过了,花瓶震碎时划破手心,大概要好几日写不了字了。

    叶秋水安慰阿进与元福道:“这个月你们就不用来了,好好在家里养着,工钱我也照常给,再额外给你们发十两银子。”

    阿进与元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伤口也不痛了。

    还是小东家大方!

    掌柜在一旁,不禁忧愁,“不过,我们真的要关掉城北的铺子吗?这也太欺负人了!”

    叶秋水却道:“关了好,几间铺子而已,却可以免去被这些人纠缠,城北开不了铺子,我们就开到别的地方去,小小一个曲州,不值得我们这样争来抢去。”

    曲州算什么,叶秋水的目标可不只是在曲州称老大,香行的人为了这些利益勾心斗角,叶秋水却已经目光放到更长远的地方了。

    她将图纸拿出,找到胡娘子,和几个老师傅一起,研究去京城开铺子的事情。

    掌柜摇头,“在京城开铺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知道哪个路段的生意好吗?能在京师做生意的都是有靠山的人,咱们是小地方的,斗不过他们,还是别去冒险了。”

    胡娘子抿了抿唇,“那里的租金比曲州贵上数十倍,一旦亏损,这些年攒下的老本就全没了,我们亏不起。”

    叶秋水脸上的笑容逐渐落下,没有想到大家都不愿意。

    “可是我想试试。”

    叶秋水说:“我用我自己的钱,还有入股的那一份,我都带走,要是亏了,我不连累宝和香铺。”

    “你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那些钱,太冒险。”

    胡娘子劝她,“那里的行情是怎样的,你打听清楚了?你知道从哪里进货,知道该怎么定价,你怎么吸引人来买你的东西呢?京师各行各业的生意,是被垄断的,我们这些贸然闯进去的人,根本融入不了。”

    她们一个接一个劝说,弄得叶秋水也有些犹豫了,她不禁想,是不是自己被京师的繁华迷乱了眼,所以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去京师闯荡?

    叶秋水叹了一声气,捏着图纸的手紧了紧,“我再想想吧。”

    第82章

    世界之大,一望无边。

    城北的铺子关了后,

    香行的人果然没有再来找过麻烦,几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

    去京师开铺子的想法被暂且搁下,

    叶秋水心里一直记挂着,

    盘算自己有多少本金,够挥霍多久,其实胡娘子她们说的也并无道理,

    宝和香铺在曲州有固定的客源,只要一直这么开下去,不愁赚不到钱,

    而去了京师,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靠山,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打拼,若是亏损了,

    这些年积攒的家底也要赔光,

    那个时候,

    她回到曲州,

    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么?

    生意场上原本就是你来我往,今日倒下一个,明日会有另一座高楼筑起。

    叶秋水不禁犹豫,

    怕自己太贸然冲动,

    会亏得血本无归。

    宝和香铺的生意依旧红火,夏末的时候,

    叶秋水同一名番邦商人谈了笔生意,

    许多人眼红,可也奈何不了她,

    她虽然不在城北开铺子,可是泉州府,省城却多了几家分店,香行的人很懊恼,觉得当时不应该同叶秋水闹僵,应该打好关系,拉拢她,但是现在懊恼也没用了,宝和香铺与他们划清界限,而那叶秋水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店里进账多,大家的分红也多,掌柜笑着对叶秋水说:“小东家,您瞧瞧,咱们铺子越来越好了,这么经营下去,不愁吃喝,京师啊……那是大人物的地盘,在那里做生意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谁,不说钱没赚到,反而将命丢了,还是咱们小地方好,你说是不是?”

    叶秋水低低“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账目,上面的数字翻了几倍,她赚了很多钱,几辈子衣食无忧,小时候立下的目标早就不在话下,可是叶秋水现在并不只是想赚钱,她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去闯荡,去尝试,但也害怕失败,怕自己被打趴下。

    *

    秋天的时候,王绪维邀她一起去城郊骑马,叶秋水去了,发现王聿章也在,半年不见,他长得更高更俊了,也考上县学,据说明年要被举荐去国子监读书了,王家想办席庆祝,又怕太招摇。

    王聿章见到叶秋水,忍不住同她说话,关心她的近况,叶秋水礼貌地回应了几句,他便旧事重提,说起想要提亲的事。

    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后要去京师读书,半只脚踏进仕途,王聿章想,现在重新同叶秋水提亲,她会不会动摇。

    但叶秋水拒绝得很明确,直言,自己的决定不会更改。

    王聿章很难过,找了个由头回家去了。

    有这一茬,下次王绪维再找叶秋水去骑马,她都借故推辞。

    过了一段时间,王绪维陪王夫人来铺子买香,偷偷和她说,“芃芃,我哥定亲了。”

    叶秋水诧异地看向她。

    王绪维淡淡地笑了笑,“就前几天的事,是秦学究的女儿。”

    秦学究是县学里的先生,王夫人亲自去说的亲,王聿章被拒绝几次,还魂不守舍的,王夫人恨铁不成钢,赶紧为他定下亲事,男孩子嘛,成家后也就认命了。

    “等过两年,秦小娘子再大些就成亲。”

    叶秋水点点头,“那恭喜你兄长觅得良缘。”

    “芃芃,我真怕你因此与我疏远。”

    王绪维忸怩了一会儿,说道:“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你不理他就是了,你得和我做好朋友。”

    王绪维伸出手,拉了拉叶秋水的衣袖。

    她害怕因为王聿章,芃芃会避嫌,以后不和她玩。

    “当然啦。”

    叶秋水笑嘻嘻拍了拍她,“我与你情谊始终如一,不会变的。”

    王绪维终于松了一口气,问她,“那咱们过几日还去骑马吗?我哥不来,我不让他来。”

    “去!”

    叶秋水答应道:“不过,我自己会买一匹马,从前那匹就不用再劳烦牵出来了。”

    那匹马是王聿章养的,娇小温顺,叶秋水不喜欢。

    她喜欢高头大马,喜欢追逐竞技,喜欢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

    改日,叶秋水去马场挑马,师傅看到她的模样,领她去看温顺的小马驹,告诉她,这些马性子好,适合小娘子骑,不会乱跑,也不会乱踹人,就是胆小,腿短,脚程也慢,所以走不快,走不远,小娘子们都喜欢骑着出门踏青玩。

    叶秋水看了看,没说话,转而自己走到另一个马厩,里面的马个头高峻,看着便威风凛凛。

    师傅说:“这些马呀,性子烈,不容易驯服。”

    叶秋水问:“跑得快吗?”

    “快,很多都是驿站送信用的。”

    马很高,用鼻子睨着人。

    叶秋水笑了笑,说:“牵出来,我试试。”

    “小娘子骑不了,这些马很凶,还是刚刚那几匹温顺。”

    叶秋水沉声说:“我就要这个。”

    马夫打开栅栏,牵出她想要的那匹,体型健壮,与她个子一般高,同来的伙计都忍不住腿软,劝说:“东家,咱还是别试了,这要是摔下来,可不得断两根骨头。”

    “没事。”

    叶秋水伸手,摸一摸马的鬃毛,“我就要这个。”

    她挑的小黑马不服生人,拱了拱前蹄,鼻子喷出热气。

    叶秋水偏头躲了一下,跟着师傅一起走到马场,

    她系上攀膊,挽起头发,打扮得干净利落,走上前,马夫叮嘱她几句话,将缰绳递给她,叶秋水踩着马镫翻身而上,还没坐稳,胯.下烈马果然挣扎起来,弓起身子,往前蹬踹蹄子。

    叶秋水身形看着纤瘦,腿还没有马的四肢粗壮,伙计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想扶又不敢伸手,叶秋水拽着缰绳,神情严肃,上下颠簸,梳好的发髻都乱了,那马倔强得很,沿着马场撒腿跑,试图将背上的人抖下来,叶秋水虎口都被磨出血了也没有松手,她想起马夫的话,时而趴伏下来,夹紧马腹,降低重心。

    伙计攥紧了拳头,为她捏了把汗。

    叶秋水咬着牙,癫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黑马一个前跃,她半个身子都甩了出去,剩下一半死死扒住马背,手背的青筋几乎撑破皮肤,越是这个时候,叶秋水心里越生起一股莫名的斗志,喉咙里似乎涌上一股腥甜,她磨了磨牙,沸腾的血液充斥于四肢百骸。

    黑马沿着马场四处冲撞,马背上的少女发髻散乱,黑发飘扬,几次都险些飞了出去,又在最后一刻抓紧缰绳,重新坐稳。

    不知道为何,尽管她看着娇弱,但偏偏身上爆发的血性比烈马还要强,从最开始的犹豫、小心,到压制,她的气势越来越盛,手上满是血,脸也磕伤了,嘴角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笑得越发不羁、张狂。

    她就是要驯服这匹马,她就是不服!

    伙计还有马场的师傅们站在围栏外,捏紧拳头,目不转视,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一开始还为她担忧,可渐渐的,叶秋水每一次被甩出去,又凭着一口气吊着,手脚并用爬回马背上时,几人会忍不住爆发欢呼声。

    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压制克服烈马的刁难,直到黑马精疲力尽,再也挣扎不了,最后认命地停了下来,任她驱使。

    天黑了。

    叶秋水浑身是汗,虎口的血浸透了粗粝的缰绳,大腿被磨得发疼,甚至无法站立。

    她缓缓驱使马,跑回栏杆旁。

    马夫连忙冲上前,扶着她下来。

    伙计们围过去,端茶送水。

    叶秋水虎口鲜血淋漓,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但笑得却很开心,她得意昂起下巴,说:“我就要这只。”

    马夫心中佩服,觉得是自己以貌取人,太小看这个少女了。

    叶秋水付了银子,牵着马离开。

    宝和铺子有马厩饲养运货的马,叶秋水给她的黑马取名小白,拍拍它的脑袋,顺了顺鬃毛,养在铺子后面。

    过几日,王绪维邀她一起去骑马时,叶秋水牵着她的小白出门

    王绪维见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芃芃,你这马好生威风!”

    比人还高呢!

    叶秋水炫耀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白油光亮丽的鬃毛被编成一排排麻花辫,还绑了丝绦。

    王绪维笑了好久。

    叶秋水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王绪维也不甘示弱,骑马与她并行,两个人绕着城郊草场跑了好几圈。

    她目视前方,四周景色在眼前轮转更换,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叶秋水想起近来不开心的事,被香行刁难,想要去京师开铺子,又受到劝阻,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冒险尝试,叶秋水被说得动摇,觉得她太冲动,还没有规划好,就想着那么遥远的事情。

    她心里闷闷的,一个不痛快,夹紧马腹,不知不觉间,骑乘的速度越来越快,王绪维渐渐落在后面,她一个人冲在最前,冲出草场,被一股力量驱使,没有掉头,而是继续向前狂奔。

    王绪维在后面大喊,她置若罔闻。

    冲进密林,四周树木高大,了无人烟,叶秋水没有停下,向着山顶冲去。

    马蹄踏过处,惊起一片飞沙,傍晚时分,群鸟从空中掠过,衣袖猎猎,似与风声应和,乌发飞扬,身影如离弦之箭。

    远处夕阳渐沉,叶秋水追逐着天边那一抹即将消逝的余晖,似乎只要她想,就可以这样一直奔跑到世界的尽头。此刻,所有的烦恼与束缚都被抛在了这马蹄扬起的烟尘之后。她与烈马融为一体,仿佛是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随心所欲地驾驭着自己的方向,带着无尽的豪情壮志奔向天际。

    叶秋水双眼微眯,紧紧盯着远处,最终冲破树林,天光乍现,飞鸟疾驰而过,

    她忽的顿住,在山顶徘徊。

    许久,密林里响起回音。

    “芃芃!”

    王绪维焦急地呼唤,紧赶慢赶,总算跑上山顶,她吓坏了,以为叶秋水的马发疯了,驮着她不要命的冲进林子里,要是摔了,后果不敢设想。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过去,林子里栖息的鸟被惊起,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如万蝶振翅,如千层浪叠,王绪维冲上山顶,看到一个女子骑马立在涯前,凝视远方。

    王绪维驱马向前,见到山顶的景致,不由愣住。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座曲州城,城外,群山连绵,云雾缭绕,似隐似幻,山的那一头,其他城池的轮廓微微显现,半隐在云层后,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世界之大,一望无边。

    叶秋水久久盯着远方,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似镀了层金边。

    良久,她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要去京城。”

    王绪维“啊”了一声,“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不是刚回来还没两个月?”

    “不一样。”

    叶秋水说:“这次不一样,先前我是去看我哥哥,这次,我是为我自己而去的。”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闯荡,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夕阳渐渐落下,看完景色,几人骑马下山。

    告别王绪维后,叶秋水回到铺子,同大家说了这件事。

    胡娘子听后,没有继续劝说她,沉默许久后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有光芒微微跳动。

    “好孩子,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无论结果如何,总之,宝和香铺一直留着你的位子。”

    叶秋水郑重点头。

    回到家,立刻收拾行李,书,账目,图纸全都叠好放在箱子里,她花几日的时间将铺子里的生意安排好,启程的时候,有许多朋友送行。

    相熟的小姐妹一包一包地给她送衣物,干粮,马鞍旁快要挂不下,小白的背都挺不起来了。

    “哎呀,我又不是不回来啦!”

    叶秋水一个个安慰,王绪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搂住她的腰啪嗒啪嗒掉眼泪。

    “芃芃,你可不能忘了我。”

    “知道知道!”

    她摆摆手,说:“我走啦,各位留步。”

    一群人看着她上马。

    叶秋水这次去京城,没有乘车,也没有坐船,而是选择自己跟随商队骑马过去。

    她身形灵活,握住缰绳,回头再看了众人一眼,转过身,马蹄飞扬,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尽头。

    第83章

    “我妹妹来了。”

    翰林院中,

    众学士身着公服,埋首在案前工作,二甲进士需要去各个部门学习朝廷的基本运作,

    在翰林院,

    除了研究经史子集外,还要学习礼仪,包括朝会,

    祭祀等朝廷重大活动的礼仪流程,另外,就是参与国史的编修工作了。

    这些事情都有人争着做,

    大家想要表现,早日通过考核,获得更高阶级官员的青睐,

    那种繁杂琐碎的,例如整理档案,

    搬运书籍这样被视为低等任务的活,

    没有人愿意干。

    一层层书架的末尾,

    江泠坐在角落,

    翻阅书籍,握着笔手抄到纸上。

    阳光透过架子,落在书案上,

    空气中灰尘洋洋洒洒,

    他神情平静,落笔稳重,

    一旁,

    坐着另一个三甲进士,是严敬渊的侄子,

    叫严琮,江泠去拜访恩师时经常遇见,两个人比较熟。

    江泠不爱说话,在翰林院都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只有严琮时不时与他交谈。

    “我手好酸,太多了。”严琮写着写着叹道,停下笔,抄书抄了一日,他手腕酸痛得已经抬不起来了。

    “放着,我一会儿抄。”

    江泠淡淡道,眼皮都没有抬。

    他抄书时身姿端正,一连坐几个时辰,也没见肩塌下去半分。严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嘉玉,你真不是一般人,你不累吗?我手要断了。”

    “习惯了。”

    少年时为了赚钱,在书局从早坐到晚,笔下未曾停过,他不能停,停了工钱就会少,来了翰林院,也是一日到头做这样的事,根本谈不上辛苦。

    严琮站起身,走了两圈,活络活络筋骨,刚走没几步,门外涌进来几人,与他们一样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同在翰林院学习。

    “前些天一直下雨,阁楼潮湿,有些典籍要拿出来晾晒修补,江嘉玉,你去。”

    江泠抬起头,“今日不是我当值。”

    “我们都要编国史,还要写公文,哪有时间做这些,反正与你说了,爱干不干,到时候掌院怪罪起来可不怪我们。”

    说完便“砰”地合上门。

    “你们……”

    严琮“啧”了一声,冲上去就要理论,江泠喊住他。

    “没事。”

    “什么没事啊,由着他们这样欺负你?”

    严琮跑回去,“什么脏活累活都叫你干,我们是来学习怎么做官的,不是当洒扫嬷嬷!”

    江泠低头写字,说:“在阁楼上整理典籍可以看到许多东西,那些书平时没有机会翻阅。”

    都是翰林院珍藏的古籍,只是晦涩难懂,有些甚至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孤本了,摆放在阁楼上,掌院很宝贵,那些书,远不如已经有前人注解,条例详细清晰的书好看,大家都没什么兴趣,江泠倒是一直很好奇,但没什么机会看到。

    要不是前些天下了许久的雨,架子潮湿,掌院怕书受潮破损,叫人搬出来晾晒整理,他是碰不到的。

    别的进士不愿意做这样的粗活,更热衷于参加诗会,宴席,在官家身边做文学侍从,若得官家赏眼,兴许不需要在翰林院等待考察就可以直接被授官。

    江泠拒绝宋家的示好,等于与宋家决裂,平日在宫里遇到都装作不认识,他又身有残疾,性子清冷,不站队,不巴结任何人,在翰林院一直被排挤,那些能接近官家的活,他从来接触不到,每日不是抄书就是整理公文。

    严琮都要看不下去了。

    他是叔父养大的,严敬渊逢人就夸江泠如何如何,要他多与江泠接触、学习,严琮一开始不服,可后来相处久了,渐渐发现,江泠不似外人口中说的那般刻薄寡恩,性格孤僻,叔父眼界高,他夸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平日若有谁故意挤兑江泠,严琮都会站出来,其他人不敢招惹他,往往收敛许多。

    听到江泠这么说,严琮笑了笑,“你是真喜欢看书,咱们在这几个月了,也没见你恼过,诶,他们这样欺负你,你真不生气啊。”

    江泠抄完书,收拾好笔墨,踩着木梯走上阁楼,说:“还好。”

    只是觉得不值当,浪费时间,横竖在翰林院,他们不会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做杂物其实也没有什么,整理藏书可以积攒许多知识,翰林院的书是外面买不到的,江泠只希望自己能多待几个月,只怕自己来不及全都看完。

    严琮心中只余佩服。

    拿着扫帚,一起走上阁楼。

    叔父说了,江泠为人冷淡,没有亲友,人虽寡言少语,但却很仁义,与这样的人交友,远比同那群好高骛远,追名逐利的人厮混在一起收获得多。

    他素来沉稳冷静,看着他埋首于桌前写字,将一切摒弃于外的模样,再浮躁的人都能平静下来。

    翰林院的藏书都很珍贵,江泠将书搬出来晾晒后坐在空地上翻阅,太阳下山前,将书全部归整入库后收拾东西离开。

    “明日有诗会,你去吗?”

    走出巷子的时候,严琮忽然问道。

    他喜欢参加诗会,交新朋友,认识小娘子,但江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而且明日宜阳郡主也在,据说宜阳郡主貌若芙蕖,娇贵明艳,听说她也会参加诗会,京中的士子都一窝蜂地涌过去了。

    严琮想拉着江泠一起,不过他很少会去诗会。

    江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远处,倏地传来一声呼唤,嗓音清甜,“哥哥!”

    穿着檀色素罗襦,罩芙蓉梅花纹半臂,腰间系鹅黄色绦带的少女站在路边,笑面盈盈,身量高挑,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举止间神采飞扬。

    严琮怔愣,环顾四周,不知道那小娘子在唤谁。

    不只是他,连江泠都晃了一下神。

    叶秋水的变化太大了,几个月不见长高一大截,身形趋近于一个成年女子,胸前起伏,四肢纤长。

    愣神之际,叶秋水已经走到面前,仰起脸,甜甜地笑了一下,“你总算出来了,我打听许久才知道翰林院在哪儿。”

    江泠回过神,朝严琮示意,“严兄,我妹妹来了京城,诗会我就不去了。”

    “哦、哦哦……”

    严琮呆呆点头。

    叶秋水是乘马车出来找他的,车停在巷子外,她拉着他过去,掀开帘子,座椅上垫了软垫,一旁还温着茶,叶秋水按着江泠坐下,给他倒一杯水,“哥哥,歇一歇,一会儿就到馆舍了。”

    江泠端着茶水,人还是愣着的。

    “怎么突然来了?”江泠看向她,“来之前也没有给我写信,我好去城门接你。”

    “我想着,哥哥现在肯定很忙,没事!我来过一次了,有经验。”

    叶秋水笑着说:“哥哥,你平时是不是都是走回住的地方?”

    “嗯。”江泠说:“省钱。”

    他很节俭,穷惯了,能省则省。

    叶秋水无奈,“租马车才多少钱,我又不是没有。”

    回到馆舍,叶秋水去和掌柜说,租一辆马车,以后接送江泠去翰林院上值。

    馆舍里的伙计掌柜看到叶秋水来了都欣喜得不得了,只因叶小娘子出手阔绰,人也随和,大家都喜欢与她相处。

    江泠看到馆舍檐下拴着一匹黑马,体型矫健高大。

    看着威风凛凛,但是却扎着几条麻花辫,绑着丝带,就连马鞍都绣着鲜艳精致的图案,馆舍里许多人围在一旁打量。

    黑马脾气不好,打了个喷嚏,把围观的人吓走了。

    江泠扫去一眼,叶秋水与掌柜说完话了,跑过来,说:“哥哥,这是我的马,小白!”

    骏马通体乌黑,油光水滑。

    叶秋水取名字的风格一如既往,白马叫小黑,黑马叫小白。

    江泠点点头。

    叶秋水不由好奇,“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别人听到小白是我的马时,都很惊讶。”

    他们都不敢相信,娇滴滴的小娘子会骑这样的高头大马,小黑脾气差,性子烈,谁碰它它都要撅蹄子。

    江泠说:“是你就不惊讶。”

    他觉得很符合叶秋水的风格,她爱美,爱打扮,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但是不妨碍她性格倔强,跌倒咬碎牙也绝不服输。

    看到这马,江泠就能猜到她为了驯服烈马一定受了很大的罪,但是她并不在意,神情张扬,还有些臭屁。

    叶秋水嘿嘿一笑,和他一起走进63*00

    屋子,她的包裹已经放在桌上了,叶秋水带了许多东西,比上次来京师还要多,她说:“哥哥,我这次是要来开铺子的,要常住。”

    江泠颔首,“好。”

    “看好地方了吗?”

    他问道。

    “差不多了,明日我再四处看看。”

    叶秋水带了曲州土产,有江泠喜欢的吃食,还有张教谕、同窗们给他寄的信。

    江泠坐在桌边,一边吃米酥,一边翻开师长的信,叶秋水在收拾她的行李,跑来跑去。

    熏黄的灯光跳动着,不知为何,同样的屋子,今夜江泠却突然觉得温暖了许多。

    等他回完信,扭头,发现一旁已经没有声音了,叶秋水不知何时伏在簟席上,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她连日骑马赶路,到了京城,来不及休息,又去找他。

    江泠走过去,抱起她放在榻上,拉高被子。

    少女呓语一声,翻过身,缩进被衾里。

    江泠坐在一旁看了许久。

    他放下帘子,转身,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套被褥,铺在地上,和衣而眠。

    第84章

    纤巧的足踩在地上,白得晃眼。

    叶秋水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榻上的帘子放下,遮住外面刺眼的阳光,透过幕帘,

    叶秋水看到外间坐着一个人影。

    她挑起帘子一看,

    乌衣束发的男子侧对着她,肩背挺直,坐在窗前看书,

    窗户半开,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身上,一身疏影,

    如郁木苍华,他面无表情时,更显侧脸轮廓坚毅。

    听到身后的动静,

    江泠放下书,转头看向她。

    叶秋水散着发,

    没有穿鞋,

    纤巧的足踩在地上,

    白得晃眼。

    江泠移开目光,

    手指按在书页上,想了想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摆在一旁的绣鞋拿过来。

    “地上冷。”

    叶秋水趿拉穿上绣鞋,

    笑了笑,

    “谢谢哥哥。”

    她问道:“今日不是休沐日,哥哥没去上值吗?”

    “告假了。”

    江泠一大早就去同掌院说了,

    他妹妹进京,

    要请两日假陪她四处看看。

    掌院很好说话,随他去了。

    其实原本今日也没什么事,

    别的士子都去参加长公主府的诗会了,宜阳郡主快到适婚的年龄,长公主想在今年登科的新士子里挑一位做女婿。

    年轻未婚的士子们摩拳擦掌,都过去了。

    江泠问:“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叶秋水披上衣袍,到架子前洗漱。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先不玩,我想去西门街看看铺子。”

    江泠点头,“好。”

    收拾完两人一起出门,皇城大街在宫门附近,周围达官贵人多,庄严肃穆的宅院鳞次栉比,出入皆宝马香车,那里的租金已经是天价了,叶秋水租不起,退而求其次,准备在更往西的地方租赁店面。

    上次她已经四处打探过,西门街在西宫门外,距离富人居住的皇城大街不远,来往人群密集,同时,西市周围还有许多百姓与番人居住,再往西一些,便是国子监与太学等众多学府,学生常就近闲逛西市。

    叶秋水早已将先前绘制的图纸内容烂熟于心,像是来过许多遍一样驾轻就熟,她知道西市哪里繁华,周围有什么小巷、从哪条捷径走可以快点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听到她说要租门面,西门街的商人热切殷勤地向她人,我得琢磨她们的喜好。”

    伙计一听恍然大悟,江泠若有所思,说:“再往西走是太学、国子监等学府所在的坊市,更远的地方就偏了。”

    出了西门街,离人流密集区太远,所以铺子必须选在这几块地方。

    叶秋水一琢磨,觉得有道理,能在国子监这些地方读书的,多是勋贵子弟,学生喜欢喝茶,喜欢办诗会,而京师文人又流行簪花配香囊,这附近有不少茶馆文器店,往来探望家中子弟的女眷很多,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叶秋水立刻叫伙计带路,几人走到太学附近,她沿着街道走一圈,发现这里还没有同行,考虑采光、租金、进货路线的问题,叶秋水最终盘下了西门街的一间铺子。

    她开始雇佣工人,写信回曲州,告诉胡娘子她已经选好店面,胡娘子立刻挑了几个做事麻利,人又机灵的伙计去京师协助她,阿进,元福都来了。

    叶秋水去城门接,几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畏畏缩缩不敢乱看,进了城立刻松了一口气,阿进压着声音:“吓死我了,那守卫拿着长戟,这被戳一下不得串成串呀!”

    几人哈哈大笑,叶秋水笑着安慰,“他们就是这样啦,不凶一点怎么震慑坏人,没事,我刚来京师的时候我也害怕,眼睛都不敢乱瞟。”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货物过来试卖,叶秋水暂时没有大规模的去置办材料,伙计们还在路上时,她已经着人将店面装饰好了,货物过来了直接摆在架子上,开业前,叶秋水给附近的人都送了小香囊,笑盈盈地说:“晚辈出来乍到,来京师做些小本买卖,以后大家就是邻里啦,若晚辈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

    她是曲州来的,说话时杂着闽地的口音,附近的其他商户一听就听出来了,小地方出来的商人,大家都有些嫌弃。

    京师的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东家还是个小丫头,大家更瞧不上了。

    转悠一圈,香囊并没有送出去几枚,原本兴冲冲跟着叶秋水一起去给附近邻里送东西的伙计们都蔫了吧唧的,心里预感不妙。

    叶秋水捧着一包香囊,深呼吸几口,笑着安慰大家,“没事,我们开我们的。”

    她请江泠题字,让师傅照着字雕刻,叶秋水的铺子叫做“檀韵香榭”,牌匾挂在店面前,十分气派。

    吴靖舒知道后,开业当日,亲自带着家中女眷过来捧场,齐夫人乃伯爵之后,在京师是很有身份的贵妇人,她过来捧场,自然也带动其他人凑热闹,铺子生意红火,伙计们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干活再累都舒坦。

    叶秋水笑了一日,晚上等没有客人了,脸上的笑容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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