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泠说:“不过……”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其实他很期待叶秋水能来,在学堂上课时,他最期待的就是天黑下学,回到家,墙头会出现她的嬉笑声。

    叶秋水追问:“不过什么?”

    江泠却不说话了,转而用笔杆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过常常被你气得不行,你看你写的这些批注。”

    他将手边的书推到她面前。

    叶秋水一低头,才发现江泠看的居然是她带在身边的医书。

    他用朱笔圈了两个字,沉声说:“错别字。”

    “反正能看得懂,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

    江泠神情严肃,“不可以。”

    叶秋水气鼓鼓地哼一声。

    他重新取出一张纸,放在她面前,笔递给她,“罚抄。”

    在功课上,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师,不准叶秋水偷懒,撒娇都没用。

    她一把夺过笔,坐得远远的,留给他一个生气的背影。

    江泠望着,嘴角牵起,无声地笑。

    第74章

    “你是不是藏相好了?”

    路途半旬,

    到京师的时候正是春三月。

    下了马车,遥望远处山峦起伏,翠色欲滴,

    仿佛是用天地间最温柔的笔触,

    绘就了一幅雄奇壮丽又不失婉约细腻的画卷。进了城,古道蜿蜒,青石铺就,

    两侧古木参天,新绿点点。

    城门处已经有许多人了,越靠近京畿,

    越能感受到皇权的庄重与威严,晨昏暮鼓,声震四野,

    叶秋水环视四周,同下乡人第一次进城似的,

    目光快要看不过来,

    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泠身旁,

    城门守卫也森严,

    进城需要文书,检查完身份才能入城。

    “哥哥,这里好严格。”

    叶秋水小声说道。

    “毕竟是皇都,

    戒卫要比别的地方森严些。”江泠温声道:“没事,

    你跟着我就好了。”

    军卫按规矩办事,不会故意刁难人,

    看过文书后就让两人进去了。

    如今各地的考生皆聚在京城中,

    这两日就要放榜了,街边的茶肆里,

    诗人雅士汇聚,或吟诗作对,或浅酌低唱,或抚琴弄箫,共赏春光。远处秦淮河两岸,碧波粼粼,画舫穿梭,乐声悠扬,更有歌伎舞女,轻纱曼舞,犹如仙境一般。

    叶秋水嘴巴微张,都顾不住脚下走路了。

    江泠拉着她,往他住的客栈去,他提前与掌柜说过,盘下他旁边的房间,里面被褥已经铺好了,一路风尘仆仆,江泠同她说:“你先收拾收拾,天黑后我再带你出去玩。”

    “好。”

    叶秋水笑了一下,低头整理包袱。

    江泠换了身衣裳,出门见张教谕。

    “老师。”

    张教谕陪参加省试的学生来到京师,也住在这间客栈,见到他,“回来了?”

    江泠点点头。“嗯。”

    “回来了正好,明日与我一起去拜访一个朋友。”

    张教谕有心为自己的学生引见,他的朋友在朝中做官,官职不大,但也许以后可以多关照关照江泠。

    江泠说:“好,我同妹妹说一声。”

    张教谕诧异道:“你妹妹,她在京师?”

    “是,今日与我一同过来的。”

    张教谕不禁笑了,想起先前他说要赶回去接妹妹,原来不是开玩笑。

    刚说完,二楼走廊上出现一个俏丽的少女,小跑过来,站在江泠身旁,看向张教谕,欠身行礼。

    张教谕哎呦一声,盯着她打量,“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都是一两年前了,那时叶秋水还没现在高,眉眼间满是稚嫩,虽然如今也还没有及笄,但已经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一颦一笑,落落大方。

    叶秋水提着个扎得紧紧的油纸包,

    “张教谕,哥哥说您平时最爱吃螺市街姚家的玉灌肺,来时我便特地买了些带过来,我给您拿过来了。”

    她将手中的包裹递过去,张教谕一听,眼前一亮,“我就好这口,来京城许久了没吃到念得慌。”

    他接过,拆开包装,迫不及待了咬了一块,神情陶醉,“就是这个味!”

    张教谕为人严厉,平时训斥学生的时候毫不留情,但是美食可以堵住他的嘴,他现在越看江泠越顺眼,懊恼自己没早点举荐江泠去读书。

    同张教谕打完招呼后,江泠问道:“行李都放好了?”

    叶秋水颔首,“嗯!”

    “那走吧。”

    江泠领着她下楼,入夜,京师的繁华彻底显露,远处秦淮河上画舫交错,灯光点点,如同繁星落入凡间,与水面上的波光粼粼相互映照,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比肩接踵。

    叶秋水买了许多东西,手里快要拿不下,江泠跟着她,双臂都挂满了东西,他毫无怨言,指哪儿打儿,看着她蹦蹦跳跳,对什么都新奇的模样,江泠觉得很安心。

    逛了几间铺子,叶秋水走累了,拉着他在一家茶肆坐下,歇歇脚。

    桌上摆满了她买的小玩意,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她对京师的一切都好奇,什么吃食都要尝一下,咬一口,难吃,丢给江泠。

    江泠一言不发,全盘接受。

    茶肆的另一边,有几人三番五次朝他们的方向打量,脸上写满震惊。

    几个一同从省城过来的学生互相认识,他们常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吃茶喝酒,江泠不常加入,大家都知道他性子清冷,喜欢一个人看书。

    此刻看着他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出门,那个小娘子的话很多,嘴巴没有停下来过,一旁的江泠虽然很少搭话,可每次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柔和的,就好像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江泠脸上,同窗们顿时一个激灵,太邪门了!

    喝完茶,两个人起身离开,同窗们也没心思再闲谈,全都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回到客栈,叶秋水坐在桌前整理自己箱子里的东西,来了京师,她要去拜访吴靖舒,这几年,吴靖舒一直有和她互通信件,去年,吴靖舒终于怀有身孕,年底诞下一个女儿,齐府添了小千金,吴靖舒特地写信告诉她这件事。

    箱子里装着香包,香枕,还有许多曲州的土产,叶秋水还向王绪维请教了绣工,为吴靖舒刚出生的女儿做了个肚兜。

    她整理好礼物,叫江泠帮自己写拜帖,“哥哥,你字好看,你帮我写。”

    江泠提笔写了一封,叶秋水托客栈的伙计帮她送到齐府去。

    过了会儿,江泠房门被敲响,他起身,打开,看到是一同从省城过来的几个同窗。几人探头探脑,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去。

    江泠问道:“有什么事吗?”

    同窗之一嘿嘿一笑,“嘉玉,你是不是在屋里藏什么相好了?”

    他们看到小娘子和他一起上楼了。

    “好哇,难怪你不愿意去去春风楼,原来是屋里已经有一个美娇娘了。”

    听了这话,江泠皱眉。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开这样的玩笑。

    “春风楼是卖什么的?”

    里间突然传来说话声,有人影晃动。

    叶秋水从屏风后走出,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好奇地询问。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学生嘴角顿住。

    少女唇红齿白,肌肤胜雪,身量高挑,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她出现了,普通的屋子也焕亮许多。

    江泠说:“她是我妹妹。”

    闹了个大乌龙,几人脸上都显露出尴尬的神色。

    叶秋水还在问:“你们说的春风楼是哪儿?好玩吗?我能去吗?”

    话音落下,几人更是尴尬得要往地底下钻。

    原因无他,春风楼是个花楼,是狎妓取乐的地方,他们可不敢说。

    江泠回答道:“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他们说着玩玩的。”

    叶秋水:“噢……”

    小娘子不是相好,是江泠的妹妹,他与妹妹感情好,一考完试就回乡接她过来。

    还以为能看到江泠铁树开花的场景。

    几个同窗不认识叶秋水,但叶秋水却认识他们,江泠写给她的信里,写到他的几个同窗,叶秋水过目不忘,看一遍信,便将这些人的特色记下,见到真人,又擅长察言观色,很快便将他们各自对上名字。

    她将方才的话题忘掉,转而说起,“几位郎君是兄长的同窗吧。”

    叶秋水轻轻一笑,她一一叫出几人名讳,同窗们惊讶,“小娘子怎么知道我们是谁?”

    “我哥哥信里提起过,说是在府学的时候,你们常常关照他。”

    几人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冷淡寡语的江泠会在信上同妹妹夸赞他们。

    其实也没有多关照,只是不会像旁人一样去嘲笑他跛脚罢了。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是同年、同乡,同窗,怎么都有些关系纽带在,大家只是不想轻易得罪解元,谁知道江泠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呢?

    叶秋水知道,江泠是个书呆子,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他相信天道酬勤,但叶秋水还是希望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些。

    至少,仕途上可以多一些朋友。

    她在曲州时,打听了这些人的喜好,来的时候准备了他们喜欢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

    叶秋水笑一声,“哥哥,你先叫大家进来坐。”

    江泠让开,请几人进去坐下。

    叶秋水将礼物找出来,吃的,玩的,都有,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会叫人觉得心有负担。

    按照每个人的喜好,将东西分发,每个人接过后脸上都是惊喜的神色。

    “叶小娘子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是哥哥信上说的。”

    吃到自己喜欢的点心的同窗嘴巴塞得满满的,“嘉玉,你真是好兄弟!”

    背井离乡求学多年,陡然看到家乡土产的青年感动得落泪,离开时还在擦眼泪。

    一刻钟前还在打趣的几人,哭的哭,笑的笑。

    “怪不得嘉玉一直念叨自己的妹妹,我要有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妹妹,我当宝贝似的揣兜里逢人就要炫耀。”

    几人离去时连连感叹,看着江泠的目光里透着羡慕。

    江泠无言,看向叶秋水。

    他知道,芃芃讨人喜欢,到了哪里都很受欢迎,行程那么赶,她还有心思准备这些,为了他的仕途去笼络他的同窗,叶秋水平时虽然大大咧咧,但其实心很细,想什么都很周到。

    他心里暖暖的,又满又胀。

    第75章

    未来有一天,自己能凭本事在京师站住脚。

    来到京城的第二天,

    叶秋水要去齐府拜访,昨日她请客栈伙计到齐府递了拜帖,吴靖舒看完,

    欣喜若狂,

    当夜就想请人去将她接到身边,只是时间太晚了,怕惊扰客栈住的其他学生才作罢。

    一早,

    叶秋水带上礼物,同江泠说:“哥哥,我去拜访齐夫人了。”

    江泠在看书,

    嗯一声。

    她坐上马车出门,绕过几条街,来到最繁华的定阳街,

    这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青石板路蜿蜒伸展,

    两侧巍峨的朱红高墙矗立,

    显露着此地的辉煌与庄严。一排排深宅大院紧邻相依,

    门扉上金钉铜环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每一处都透露出显赫与尊贵的气息。

    吴靖舒很早就在前厅等候,昨夜一收到信,就同全家人都说了,

    她多年前去曲州住了几个月,

    回来后一直念叨自己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小姑娘,精明聪慧,

    很有手腕能力,

    这么些年,吴靖舒也一直念着她,

    时常给她寄东西。

    这次听说那小娘子来京城了,齐家的人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小娘子,才能让吴靖舒赞不绝口。

    马车在齐府大门前停下,门房的下人在夫人吩咐后,早早就等着了,叶秋水一下来,立刻有人上前领着她进门。

    堂中,吴靖舒翘首以盼,远远看到长廊后有人影走进,她站起身,一旁,齐家的妯娌、姑娘们也张望过去。

    “大娘子,人来了。”

    丫鬟笑着掀开帘子,阳光涌进来,叶秋水跨过门槛,走上前行礼,“夫人万安。”

    她打扮简素,梳着双垂髻,穿着杏花纹窄袖衫,外罩一件粉紫色背心,腰间系莲青色万字曲水花纹百迭裙,款款走进屋中,绦带飘扬,一颦一笑,皆举止大方。

    众人不禁愣住,原以为,这个小娘子生活在曲州那种偏僻遥远的小地方,应当粗鄙不堪,一身乡野气,可她来到华贵的齐府,遇到这么多人打量,未见有一丝慌乱,笑容浅浅,镇定自然,叫人心中诧异。

    吴靖舒站了起来,走上前,一把握住叶秋水的手,连声说道:“好孩子,快过来。”

    她眼中的喜爱都快要溢出,拉着叶秋水左看右看,眼眶泛红。

    叶秋水笑着说:“娘子亦如从前一般明艳动人。”

    她温声安慰吴靖舒,丫鬟将她带来的礼物呈了上来,有些是闽地的土产,价格谈不上昂贵,但胜在稀有,京中的贵人们见惯了好东西,普通的土产他们瞧不上,叶秋水带的是泉州府的丝绸,“弦诵多于邹鲁俗,绮罗不减蜀吴春”,泉州的丝织品与川蜀,江浙齐名,只是地处远,贵妇人们有所耳闻,却鲜少见过能。

    齐家的夫人们上前好奇地端详,伸手抚摸,不住赞叹,“难怪出名,这花样多精致啊。”

    “夫人,这个是我为小小姐做的衣裳。”

    叶秋水打开包裹,里面还有两件襁褓中的婴儿穿的小衣裳,缎面光滑柔软,式样精致可爱,吴靖舒接过,眼前一亮,“手真巧啊。”

    她抬起头,慈爱地说:“难为你有心了。”

    叶秋水将丝绸绞罗分给在座的夫人。

    “我们也有?”

    她点点头,来的时候都打听过了,齐家女眷多,不能厚此薄彼。

    叶秋水做了这么多生意,这些事情于她而言手到擒来。

    一名夫人忍不住说:“难怪嫂子一直念叨,说自己有个干女儿在曲州,如此伶俐可人的小娘子,我见了便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抢过来。”

    吴靖舒笑得合不拢嘴,故作严厉,“她是我的乖女儿,你们想都别想。”

    说完,又拉着叶秋水坐下,“好孩子,路上累坏了吧,你现在在哪里歇脚?”

    “在贡院旁的一家客栈,与我哥哥一起住在那儿。”

    吴靖舒一听,微微怔愣,“你哥哥也在?”

    叶秋水的拜帖里只说她来了京城,没提到与谁同行。

    叶秋水接着道:“哥哥年初来京师参加省试,如今考完了,他接我过来玩。”

    “省试?!”

    吴靖舒顿时惊讶,她还不知道,那个姓江的孩子竟然来京城参加省试了,印象中,他孤僻少语,又有些跛脚,很不受人喜欢。吴靖舒还记得几年前,她同江泠说,他大逆不道,又残疾,能给叶秋水的实在微不足道,将她留在身边,是自私自利,少年一言不发,吴靖舒一直认为,那个孩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曾想,几年后,他竟然有本事来京城参加省试,不管考得怎么样,至少也是举人加身,是能当官的。

    吴靖舒不禁感叹,“我真是小瞧了他。”

    “那你要在京城住多久?”

    叶秋水回答,“现在还不知,这两日就要放榜了,不知道哥哥考得怎么样,要去往何处任职。”

    吴靖舒拍拍她的手,“你到我这儿来,住在齐府,客栈到底不是家,人来人往的,多乱啊。”

    叶秋水摇头,“这哪里行,太叨扰了。”

    “不叨扰。”

    “晚辈此次来京师还有些生意要谈,要经常出门见客,客栈方便些。”

    见她坚持,吴靖舒只能放弃。

    走之前,叶秋水还拿了些安神香给吴靖舒,几名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目送叶秋水离开。

    回到马车上,叶秋水趴在窗边,观察四周的街道、行人、商铺。

    虽然昨夜逛过京师御前街,但白天与晚上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叶秋水没了游玩的心思,一心观察京师的商业,看到市集人潮穿梭,店铺前排了长长的队伍,她托腮打量。

    “劳烦停一下。”

    叶秋水扬声对车夫说道,马车在街边停住,叶秋水跳了下来,环顾四周。

    她来京师,确实还抱着做买卖的心思,以前听胡娘子说过,早年胡娘子走南闯北,偶然和京师的一名商人结交,后来由这名商人牵线,宝和香铺的货物得以在京师售卖,但数量有限,铺子买卖的重心还是放在曲州,去年商人病逝,闽地香料行情不好,宝和香铺也失了京师这条线的利润。

    见识过京师的繁华后,叶秋水也渴望能在这里做生意。

    再不起眼的小店面前都排着许多人,宝马香车络绎不绝,达官贵人汇聚于此,专门跑腿的闲汉提着食盒穿梭在人群中,衣着光鲜的权贵也会停下,走进铺子,商业的气息浓厚得仿佛她动一动鼻子,便能轻而易举嗅到金银珠宝的味道。

    叶秋水走进几间热闹红火的铺子,从她走进的一瞬间,伙计便已判断出她的身份能力,引导她去看适合自己这个阶级的货物,他们对客人的喜好把控精准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且恰到好处,不会叫人难堪。

    御前街、东市西市,叶秋水逐一漫步其间,只见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货物堆积如山。丝锦铺内,彩绸飘逸;合香铺前,香气扑鼻;古玩店中,奇珍异宝让人目不暇接。

    在曲州,香料生意上,没有人能超过叶秋水,她只有十几岁,从小外出做买卖,磨掉过无数双鞋子,脚底、指间,长满厚厚的茧,没有人不服她,没有人不夸她,叶秋水年纪轻,难免心性高,自满,不可一世。

    远处日耀夺目,皇宫巍峨庄严,她驻足于闹市之中,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感慨——原来,世界之大,远超她的想象。

    走出那个小地方,来到更广阔的世界,叶秋水发现,曾经引以为傲的小天地,如今看来,不过是广袤海洋中的微不足道一粟。

    叶秋水回到马车上,开始设想,未来有一日,自己能凭本事在京师站住脚。

    她心中沸腾。

    回到客栈已是晌午后了,江泠等在门前,看到叶秋水乘坐的马车终于回来,上前,抬手扶她下来。

    “怎么这么晚?”

    “回来的路上没忍住出去逛了逛,哥哥,烧鹅!”

    叶秋水嘿嘿一笑,捧起油纸包,烧鹅的红油洇了出来,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江泠无奈,算了算时辰,芃芃应当是在齐府用完膳回来的,路上竟然又忍不住买了一只烧鹅。

    江泠严肃地说:“少吃些,伤脾胃。”

    她脑袋点一点,嘴却不闲下。

    省试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放榜的日子就在这两天,贡院前每日都有人过去查看,张教谕最是着急,嘴角都长了泡,每日都要去看看取中榜单有没有张贴出来。

    拜访完吴靖舒,叶秋水哪也不去了,急得在客栈里团团转,她快要急死了,又紧张又害怕,江泠坐在屋里看书,外面吵吵闹闹,他却还写得下字。

    叶秋水在一旁走来走去,一会儿出门查看,一会儿找同客栈的其他贡士打听消息。

    她手脚都在冒汗,江泠见了,说:“芃芃,你坐下歇会儿。”

    “不行,我歇不住。”

    叶秋水给伙计跑腿钱,叫他去贡院前看看,一回头,看到江泠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走过去,“哥哥,你不紧张吗?不着急吗,要放榜了!”

    江泠抬眸看她,“紧张也改变不了结果。”

    叶秋水佩服,敢情参加省试的成她了,仿佛她才是那个着急等放榜的贡士。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有人高喊,“放榜了!贡院放榜了!”

    人群惊呼,大家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叶秋水也坐不住,赶忙拉着江泠跑下楼,伙计已经先一步冲出去看榜了。

    中了的,没中的,脸上神色各异,贡院前围满了人,叶秋水挤不进去,客栈伙计倒是灵活,钻到最前面,从前往后数,看到住在自家客栈的贡士的姓名,面色一喜,记下名次。

    一起从省城来的同窗看到自己取中,名次虽不高,但也欣喜万分,激动地流泪,张教谕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

    而后目光继续望向前方,叶秋水踮起脚,跳来跳去,江泠观望四周,拉着她的手,防止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开。

    伙计不知看到什么,两眼瞪大,呲着大牙拨开人群,喊道:“叶小娘子,江郎君中了!中了,省试第五名!”

    叶秋水顿了一下,眉开眼笑,激动地跳起来,转过身一把抱住江泠的手臂,没忍住蹦跶两下,“哥哥,你中了,中了!”

    江泠望着她轻笑,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晃来晃去。

    张教谕一边安慰落榜的学生,一边又为考中的开心,一会儿愁,一会儿笑,许多人围上来,对着江泠拱手作揖,“恭喜江郎江泠唇角只是微微扬了下,目光一直落在兴奋得不能自已的叶秋水身上。

    她眼底满是笑意,翻出荷包里的碎银子,散给过来讨赏的人,伙计拿了大红包,鞠躬鞠到底,客栈的东家拿着笔墨纸砚,请考中的贡士题字,而后大手一挥,喜道:“凡是住在咱家客栈的,榜上有名的官人们免除费用,送屠苏酒一坛!”

    第76章

    “别走。”

    会试放榜后,

    达官贵人争相寻找门生,考中的贡士准备好礼物去拜访主考的官员,榜单上的名姓传遍了63*00

    京城,

    大家都在押宝,

    今年的一甲会是哪些人。

    宋家的小辈没考中,主君宋大爷很生气,他们家是也算是书香世家,

    宋大爷虽然才学平平,但也有一闲职在身,族中的小辈娇生惯养长大,

    没什么出息,会试放榜,无一人在列,

    宋大爷唉声叹气,忍不住训斥了小儿子。

    二郎像是不服,

    撇了撇嘴,

    忽然想到什么,

    转而对宋大爷说:“爹,

    今日我去看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叫‘江泠’的人,省试第五,

    您说会不会是……”

    宋家的小辈知道,

    姑姑在嫁给现在的姑父前,曾在曲州嫁过人,

    生过孩子,

    那个表兄,宋二郎以前也见过,

    是个清清冷冷的人,江家、宋家都当宝似的,宋大爷平时念的最多的也是这个读书好的外甥。

    只不过后来,姑姑改嫁,听说那个表兄腿断了,惹了官司,书院也不肯收他,宋大爷从此就再也没念叨过。

    “你说什么?”

    宋大爷眼睛瞪大几分。

    “江泠,爹,有个叫江泠的考了省试第五!”

    宋二郎扬了扬声,他特地看了好几遍,不会认错。

    宋大爷神情怔愣,“他是哪个省的贡士?”

    二郎摇了摇头,“不知。”

    宋大爷沉思,心想,不会吧。

    他当年带着小妹走之前,可是向大夫再三确认过,三郎的腿确实是好不了了,他一个病秧子,还有一个罪臣的父亲,如何考科举。

    想到这儿,宋大爷眉心松开,“大概是同名吧。”

    *

    放榜后,江泠要去拜访严知州,如今也不能叫严知州了,几年前,严敬渊任满回京,受官家重用,如今任刑部尚书一职,知道江泠考中后,特地邀他到家中一叙。

    恰巧严知州的小女儿周岁生辰,严家摆了宴,叶秋水替江泠备好要送的礼,她准备的东西很讲究,一边收拾一边对江泠说:“严大人对哥哥有恩,那也是我的恩人,他这次特地邀哥哥去赴宴,说明他重视你,哥哥可不能不当回事,宴席上定然有许多前辈,你可以多向他们请教请教,以后说不定他们还会帮你一把。”

    在这些事情上她考虑得很周到,叶秋水希望江泠可以多结交一些达官贵人,京师这样的地方,没有靠山人脉不行的。

    江泠点头,“好。”

    叶秋水叫伙计将礼物搬上马车,叮嘱江泠,哪个是送给严大人的,哪个是送给他夫人的,还有哪个是给小千金准备的。

    江泠都一一记下。

    叶秋水笑着送他出去,“那哥哥你去吧。”

    “嗯。”

    江泠出了客栈,坐上马车往严府去,这些天邀请他赴宴的不只有严敬渊,还有许多官员、贵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拉拢新晋贡士,构建自己的政治文化圈层。除了宴饮,近来也有许多在京师富有一定名气与身份的人主持诗会,邀请文士参加,既能展示自身的文化底蕴,还能借此机会发掘人才,拉拢同盟。对于贡士而言,被邀请既是荣誉的象征,也是融入上层阶级,拓展人脉关系的重要契机。

    叶秋水希望江泠能早日在京师站稳脚,想要仕途顺畅,不能太孤僻,她会打听主持诗会的人的生平性格,觉得合适,再建议江泠前去。

    严大人位高权重,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年在小小曲州认识的一个寡言少语的少年,于情于理,江泠都要去走一趟。

    他将礼物交给门房的下人,严府门前车马不绝,赴宴的皆是城中望族与雅士,身着华服,手提精致礼盒,由丫鬟领进。府内,早已笙歌鼎沸,丝竹管弦声声入耳,穿过迎客亭,不远处便是特意搭建的戏台子,伶人正表演杂技歌舞,台下,欢笑声交织,男人相互恭维,女眷们则围坐于梅花桌旁,品尝各式精致茶点,轻声细语,尽显娴静优雅。

    江泠走上前,严敬渊见到他,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江泠说:“承蒙大人关照,嘉玉才有今日。”

    “哈哈,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

    严敬渊满眼欣赏,与他说了会儿话,叫小厮领他入座。

    江泠在席位上坐下,严敬渊去见其他客人了,他以前出于爱才之心,将江泠举荐到县学,如今,少年不负众望,一举高中,严敬渊认为他果然是可造之材,这次邀他来府上,也是想将他多介绍给其他达官贵人认识。

    一个从曲州那种小地方过来的贡士,能考上省试第五,绝非池中之物,来年必有大作为。

    过来客套的人很多,江泠喝了许多酒,有点醉醺醺的。

    听到青年的名姓、籍贯,宴席上,有一人神情微变,目光死死定在江泠身上。

    宴席进行到下半场,江泠站起身,走到亭子边吹风。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接着响起一句不可置信,又有些发颤的呼唤。

    “三、三郎?”

    江泠转过身,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呆怔地立在回廊下,看着他,嘴巴微张,神情愕然。

    宋大爷眨了眨眼睛,仔细辨认。

    青年刚进府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严大人给他们介绍,说这名贡士与他是旧相识,是当年严敬渊在曲州任职时认识的,博学多才,人品贵重,这次省试也考了第五名,前途无量。

    宋大爷看到青年的第一眼,只觉得熟悉,再看,他顿时呼吸一滞,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籍贯,长相相似,微微跛足,不可能再是别人了。

    青年微醉,起身出去吹风,宋大爷也下意识站起身,跟上他,停在不远处,踟蹰许久,才敢出声轻唤。

    江泠转过头,目光幽深,冷淡,薄唇轻抿时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宋大爷确信,他就是自己那多年未见的外甥无疑。

    江泠看到是宋大爷,怔愣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

    倒是宋大爷,冲上来,一把擒住他的手臂,眼含热泪,“三郎,真的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紧紧搂住江泠,又笑又哭,反观江泠,除了最开始的怔愣外,一言不发,态度也不亲昵,这让宋大爷有些尴尬。

    “这些年,我与你母亲一直念着你,前几日还聊起呢,说要接你来京城住,你娘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你这孩子,考中解首,来了京师怎么不同我们说啊,你如今落脚何处,随谁一同来京师的?老夫人,还是你叔伯?”

    宋大爷语气关怀,殷勤问道。

    江泠沉默片刻,说:“祖母已去世多年。”

    宋大爷愣住。

    笑容僵硬。

    刚才那几句,彰显着他对江泠的关心,思念,可若真的关心,怎么连江家老夫人过世几年,江泠从宗族除名的消息都不知道?

    江家、宋家都是这样,为了利益,血缘算得了什么,同样,为了利益,他们又可以放下身段,主动请求重归于好。

    青年目光冷然,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似乎一眼酒洞察了宋大爷的那些心思。

    他手指僵硬,狼狈地转身跑开了。

    江泠站在亭子里,看着宋大爷跑远。

    吹完风,再回到席上坐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宋大爷似乎领着一个女眷走过来,只是走到半路,两个人又停下。

    女人满头珠翠,贵妇人打扮,绞着手帕,顺着宋大爷的目光往江泠的方向看来几眼,目光错愕。

    严家的周岁宴,宋氏与丈夫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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