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68一次说话,她叫妈妈。
第68一声啼哭,尖利嘹亮。
崔明珠一度谎称自己不记得,可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男人弃她而去,她羊水破了,下面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求别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68了,拜托,好心人,她反反复复地合掌、恳求,据说直到手术台上仍旧在重复:帮帮我吧,我要生女儿了,带我去医院,我知道是个女儿。我知道的,没为什68么,我是她妈,我知道她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生孩子就68像死了一回,她痛啊。
她的妈妈不在,爸爸不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痛了不晓得多久才生下一个血脉相连的玩意儿。
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她再也不回去了,没脸,没人肯接纳她的,一个跟着男人私奔、没结婚就68生下小孩的贱女人。
她想死,死比活一了百了,双眼一闭往下一跳就68结束了。
她的女儿也得死,她想,谁叫她害她。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长大以后肯定跟男人一样丧尽天良、满嘴谎言。
她不能叫世界上再多一个害人的人,于是硬生生从病床上爬下来,抱着小孩登上医院顶楼,身后一条血红色蜿蜒的路。
她是要死的,母女俩一起死,最后却没死成,说不准为什68么。
也许她不想死。
也许她的女儿不想死。
也许她们都不该死,就68活了下来。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如今这68一切疾速淡去,仿佛水汽蒸发。崔明珠神68色变化68,脸上残存的一点惊讶、疑惑慢慢地,慢慢被惊讶所取代。
咦,这68是哪里?
她……怎么在这68里?阿爸阿妈呢?
崔明珠瞧着手里一堆包装袋惊疑不定,摸口袋,里头装着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居然还有一沓现金。真怪,她怕是梦游了吧?
算了,先回家再说。
她要回家。
手上东西没敢乱丢,崔明珠赶忙加快脚步,出门打68车。崔真真随即关68上另一辆车门:“跟着它。”
两辆出租车前后相邻,开了好久好久,越过南明市,抵达一座很小的县城。
“阿爸!阿妈!”崔明珠边叫边跑,崔真真一直跟着她,看她。
看着她疑惑不已地徘徊在一条条变整洁宽敞的沥青路上,看着她一扇扇敲门执拗询问姓崔的旧人家。
从天亮到天黑,三十八岁的崔明珠不知走了多少错路,总算成功找着自己的家,于一张张或震惊或热泪眼眶的脸中喜气洋洋地大喊:“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时隔十九年,她终于归家。
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崔真真也回到自己家。她一个人的家。
啪嗒,开灯,昏暗中朦胧的廓形化68为具象,崔真真面色平静般换上拖鞋、洗澡、把68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嗡嗡震动,是整间屋里唯一的响声,无法填满空洞的夜晚。
应该再做些题的。
校长说时书雅答应重考,她得抓紧时机准备。
她胡乱想着,回到房间,翻开真题卷,忽然一个念头好比闪电般劈下。顾不上推开椅子,膝盖撞到桌腿,她径直跑进妈妈的房间,秉着呼吸打68开衣柜。
是空的。
扯出化68妆台抽屉,空的。
回到客厅查看鞋架,没有。
茶几上没有,厨房没有,主卧自带的洗手间里也没有。妈妈的衣服,妈妈的化68妆品,妈妈的鞋子妈妈的碗筷妈妈的牙刷毛巾她经常要喷的头发定型喷雾。
一切有关68妈妈的东西,全68部,消失了。
视线模糊摇晃,崔真真指尖微颤,好似要确认、十分害怕确认地拆开纸袋,果然,今天拍下的大头贴也不见了。
她特地录下来的音频,点击播放,唯有沙沙、沙沙的杂响。
——女儿,生日快乐。
——跑吧,向前跑,永远不要停下来。
——该起床了,崔真真。
——该睡觉了,崔真真。
——你68在想什68么啊,臭丫头,人生这68种68事当然是自己过爽了最重要。
妈妈的声音。
那些她打68算用来支撑回忆的声音。
全68部。
不见了。
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她轰然崩塌,身体失力地跪砸下去。
妈妈,妈妈,她叫着,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灯盏下,崔真真趴在地上失控地哭了许久,接着拨打68号码:“……可以交给南在宥接听吗?”
尾音带颤,哭腔浓郁得叫人怜惜。
两分钟后,南在宥接起电话。
“学长……”
“我好难过。”
另一边的人,止不住抽泣着。
“再帮我一次吧。”
许久,她低声轻喃。
趁你68还活着,有用。
问神
传出好几个版本的考场昏倒事件以黄东玄自首告终。
考虑到他初犯情节不严重,
态度良好,且获得受害者一定谅解,处以五百万罚款和一周拘留小惩大诫。
时书雅答应重考。
她被崔真真的话搅得心神不宁,
噩梦复发,
而崔真真同样情绪不佳。
两天后考试成绩公布,
两人同分打平。
复苏红牌游戏的事不了了之,
崔真真仍稳居学生会长一职,副会长却忽然68察觉自身能力不足,经过多数投票自愿将职位转让给时书雅。——至少表面68上如此。
俗话说得好,
新68官上任要烧火。时书雅点的第一把
火便是大型活动,譬如新68学年庆典、迎春晚会,用什么68名义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动期间所有费用皆由她一人承担,
对学校有利无害。校方自然68同意,忙不迭在策划案上签字。
就这样,晚会筹备工作进行地如火如荼。
时书雅一口气替自己报名钢琴独奏、乐队合唱、芭蕾舞三大项目。
有人笑堂堂京代公主又怎样,终究困于韩国政策,
在意档案,巴巴地跑上台表演。有人猜她打算另辟蹊径,通过特长爱好彻底碾压百年校庆时连一个节目都拿不出手、只68能跟着校长口头接待宾客的崔真真。
任凭他们流言如何蒸腾,
仿若笼盖笼罩校园,
时书雅绝不因68他人眼光更68改意志,日复一日练习,
高68高68抬起68的手腕、点起68的脚尖落下68淡影。
与此同时,南明市相邻城忠清道,
槐山区,名气泼天的天师——亦有人称为朴巫师居住于此,
清晨便往门前挂起68一只68古典白灯笼,寓意着今日有客。
更68早一些时间,全素儿收到任务,要她以好友名义为尹海娜的妈妈与其敬慕已久的女巫牵线搭桥,带领忠实的信徒前来拜会神使68。
什么68意思?崔真真在打什么68算盘?
她不懂,但照做。
七点整,旭日东升,一辆豪车行驶至院门减速。
车未停稳,女人迫不及待下68车,脚踝崴了一下68,忍着痛往前跑。
“秀荷!”
紧接着,男人拿着披肩下68车,大步追赶上去,扶住妻子,伸手敲门:“在吗?有人吗?听68到就开一下68门。”
“亲爱的你敬重点!不能冒犯巫师大人!”
白秀荷憔悴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盈泪道:“只68有她能帮我68们了,贺英啊,只68有神能帮我68们找到海娜了你明白吗?海娜是我68们唯一的女儿,她娇生惯养,脾气那么68差,已经足足三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万一受苦怎么68办?我68一定要找到她!不管付出什么68代价,哪怕要我68死也一定要找到海娜!!”
“别胡说八道,快披上!”
尹贺英看似镇定呵斥,实际那张迅速苍老化的脸上同样坠有浓重黑眼圈,眼球里布着血丝。
一切都是因68为他们的女儿尹海娜,为了海娜。
“巫师大人在吗?我68们是全素儿介绍来的,麻烦您开一下68门。”
他改变态度,用上崇敬的口吻。两扇拱形木门向内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胖老人出现在两人面68前:“请问是南明来的白善信与尹善信吗?”
“是,我68们就是,我68们想问女儿——”
白秀荷急急答道。
“具体事项已经知悉了,有带来失踪者的常用物件吗?”
“有的。”尹贺英提着一整袋女儿的东西,白秀荷伸手抓出两样:“这是她最喜欢戴的手表,好几年了,表带坏了都没丢,一直放在抽屉里经常拿出来玩的。”
“还有这盒散粉,她每天要往脸上打的,您瞧瞧。天师您都给瞧瞧,我68女儿叫海娜,生辰是——”
说着,她泪如雨下68,屈膝要跪。
“白善信,您误会了,我68不是巫师。朴巫师刚做完祭完神,在沐浴更68衣。”
“要多久?”
尹贺英拉住摇摇欲坠的妻子问。
“问不得,说不得。”
老人转身:“跟我68来吧。”
她生得胖,腿脚倒灵活,白秀荷自女儿失踪后夜夜不能寐,只68要闭眼必定梦见女儿七窍流血大叫着死不瞑目,不然68便是如木偶般受困于一方狭窄漆黑之地,抬不起68胳膊伸不直腿,动弹不得地朝她求救:妈,我68好痛啊,妈,你们为什么68还不来找我68啊?不是说好有你们在,我68什么68都不用担心的吗?
睡不着吃不好,白秀荷的身体飞速垮下68去,走路费劲。
尹贺英好比拐杖牢牢撑着她,边走边留意四周,见院子里栖满大大小小的野猫,或黑或白,唯有这两种颜色。
瞧见生人无一例外68仰起68头,上百颗眼珠竖起68尖瞳,寂静无声地、幽幽地伴着他们的脚步转动,恍惚间竟似千重镜般倒映出人类身形。饶是他也不由得打寒噤,发自内心感到有些许邪性。
虽说做生意的多信神佛,他是例外68,对这类说法68丝毫不感兴趣。若非方法68使68劲,迟迟找不到女儿的踪迹,妻子执念深重、一意孤行,怎么68可68能踏入这种地方半步!
事到如今却升起68点希望,假如所谓的巫师真有本事……
“到了,请两位善信稍作等候,切勿乱言乱碰。”
沿回廊走了好一阵,来到一间面68东大敞的矮屋前,老人福身退下68。
屋里垂挂幡布,缝隙间贴符纸,不见灯,台上燃着烛火与香。丝丝缕缕的烟雾交织,模糊人的视线,使68得台上一大两小三座神像青面獠牙,愈发狰狞。
两人相互紧握手步入,大约十五分钟,一个穿传统服饰的女人,用黑布条蒙住眼睛和大半张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外68,径直走向屋中68央、背对香台盘腿坐下68。
这便是巫师么68?装束倒能唬住人。
尹贺英尚在打量,白秀荷已扑身向前,大喊一声天师。
“信物给我68。”
巫师摊平右手,左手拢其四指,余食指往身旁一指:“你取眉间血,于红指上写子女姓名、生辰,务必清晰,我68作法68问神她的下68落。”
“好好好,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白秀荷磕头拜不停,那得流多少血?
尹贺英皱眉:“我68写不行吗?”
话音刚落,对方微微转首,分明罩着布,双目似凛刀直叫人唇齿发颤。
“母女连心,你们要找的女儿是以她的身躯、她的肉滋养出的生灵。人生在世,命损魂散亲不断,不断的是她的血,不是你的宗脉。无论生死,能唤一个孩子回来的自是其母,而非他人,我68要你的血做什么68?”
“要是不愿意,你们就请回。”
“——我68来,我68来!”
白秀荷连走带爬到案前,呼吸急促,瞧见金刀银碗与纸笔,想也不想往额上一划。啪嗒啪嗒,血溅进碗,娜儿啊,妈妈的宝贝娜儿,妈来了,妈找你来了。
她流泪,哆嗦下68笔。
“你。”巫师两片薄削的唇动,“来说前因68后果。”
屋檐下68不知何时坐满了猫,面68对妻子哀求的眼神,被指名的尹贺英别无他法68,以跪姿向前挪步,于神像阴影下68俯身一拜,坐定。
“我68叫尹贺英,女儿叫尹海娜,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就失踪了。我68携内人白秀荷此次来就是为了——”
“说详细些。”巫师道。
他只68好重头说起68:“我68叫尹贺英,今年五十二岁,是一个商人,女儿尹海娜于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不知所踪,我68们花了很多时间找她可68是都没有结果,于是——”
“详细些!”巫师厉声:“关于你的女儿!”
尹贺英吃了一惊,稳住心神。
“我68叫尹贺英,女儿尹海娜就读于南明市圣格兰私立学院,是一名高68二生。”
“她成绩优异,体贴父母,擅长画作,曾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是我68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我68们的骄傲。”
“三个月前,她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活动,去了京代财团千金时书雅名下68的岛屿,有人说望见她与一名叫崔真真的同校学生、与时书雅分别发生冲突,在离岛前一晚跟后者大打出手,两人双双受伤,然68后害怕担责逃跑了。”
“我68们不相信那种话。”
“所以发现女儿失踪,我68们第一时间去学校找到崔真真,崔真真的说法68和其他学生接近,声称她只68在出事当天下68午见过我68们海娜,当时海娜要去找时书雅。”
“而时书雅方不等我68们追问,先一步找到律师起68诉海娜,说要追究海娜蓄意伤人、激情杀人未果的罪责。并且主张当时时书雅收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在自己身受重伤悲痛欲绝的前提下68仍然68坚持带海娜一起68出岛接受治疗。”
“没想到海娜非但不懂感恩,反倒一走了之,令因68她毁容的时
书雅恼怒非常,这才决定走法68律途径。”
“但这都是她们的片面68之词。”
“——我68写好了。好了大师。”
白秀荷颤巍巍送上布,眼中68闪起68激动的光。尹贺英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毕竟事发晚孩子们只68看见两副担架,没有人真正68看到海娜的脸,凭什么68就认定她上了飞机?即便上去,那也是时书雅的私人飞机。”
三人敌对,为什么68其他两个能平安回来,只68有他们家海娜人间蒸发?
都说青春期的孩子们最容易惹事,尹贺英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崔真真和时书雅,鉴于两人家庭背景,对时书雅的怀疑或许更68重一些。他想抓住证据,谁知不管花多少钱、聘请多少位私家侦探,三个月过去了,既挖不出真相也没能找到人。
加上时家步步紧逼,他们已走投无路。
“我68们只68有这一个女儿,却消失得不明不白!麻烦巫师帮忙转告神灵,只68要能让我68们知道女儿的下68落、让撒谎的人付出代价,我68们愿意做任何事!”
他说得愤恨,巫师颔首,将物品一一摆放身前,取香烛点燃纸张。一边摇晃铃铛一边捏纸在空气中68画符,总觉得跟想象中68不太一样。
尹贺英尽力遏制怀疑,冷不防女人身躯剧烈抖动,双肩忽地高68高68抬起68,脸朝下68,下68巴抵住锁骨。活像掐嗓子说话,声线顿时变得尖细。
“白秀荷,我68问你,你女儿出生时是不是不哭不闹重七斤半?”
“是是是。”
白秀荷疯狂点头。
“周岁起68每月发高68烧,不肯做这行,找人求我68通融?十二岁落水昏迷又央我68救人?”
“她出行那天同你说了能替你们夫妻俩解愁,结交更68有本事的朋友。你叫她不要操心,只68管自己玩得开心,一切有爸爸妈妈在,回来就带她去拜神洗晦气,肯定就能不做噩梦,是或不是?”
“是!”
全说中68了,白秀荷仰起68头:“告诉我68吧天神,求求您了,告诉我68,我68的娜儿在哪里,她究竟遭遇了什么68,为什么68不回家!我68愿意拿出我68的寿命,用我68的人生,我68的一切去换我68女儿的平安!天神在上,求您——!”
巫师翘起68嘴角,嘻嘻两声。
“别找了,她死了。”
“海岩撞头,浪花拍身,死得不能再死,被虫蚁嚼烂了呢。”
招魂
——海娜,
死了。
——她的女儿,死了。
乍闻死讯,白68秀荷张大嘴巴,
当场昏厥。
尹贺英眼68疾手快捞人往地68上放,
冲到桌前68揪起女人衣领怒吼:“我不管你是谁!神佛显灵也好,
装神弄鬼也罢,
没有人能诅咒我的女儿!”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嘻嘻嘻嘻嘻。”
巫师只管哭笑,肩膀一耸一耸,打喉咙里发出鹦鹉般的怪声:“不信呀?尹贺英,
证据就在你们家后院树下68呢。你们女儿好不容易留下68的,求我告诉你,赶紧去找呀,找着了我就不怪罪你冒犯嘻嘻嘻嘻嘻。”
怎么可能!!
他猛地68松手,
起身打电话回68家。
接电话的是家中68保姆:“哦,是先生呀,哦莫?要挖树?怎么这么突然,院子里有好多树呢,
您指哪一颗?”
“啊啊,在哪里呢?”
巫师掩嘴笑。
“讨厌啦,爸爸,
难道68不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那68孩子这样68说。”
转瞬又瘪嘴做作出委屈神色:“哦呀哦呀,
哭得真可怜,这孩子,
死相真是凄楚呢。”
“樱树!载在东角的樱树。”尹贺英咬牙道68。
海娜爱吃樱花做的糕点,那68棵树是她前68年吵着闹着要从日本移植来的。
保姆搓搓手,
没敢挂断,扯嗓子喊:“呀!你们!先生吩咐所有人都带上工具去挖树根,
快快快!都去!”
第68一声啼哭,尖利嘹亮。
崔明珠一度谎称自己不记得,可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男人弃她而去,她羊水破了,下面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求别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68了,拜托,好心人,她反反复复地合掌、恳求,据说直到手术台上仍旧在重复:帮帮我吧,我要生女儿了,带我去医院,我知道是个女儿。我知道的,没为什68么,我是她妈,我知道她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生孩子就68像死了一回,她痛啊。
她的妈妈不在,爸爸不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痛了不晓得多久才生下一个血脉相连的玩意儿。
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她再也不回去了,没脸,没人肯接纳她的,一个跟着男人私奔、没结婚就68生下小孩的贱女人。
她想死,死比活一了百了,双眼一闭往下一跳就68结束了。
她的女儿也得死,她想,谁叫她害她。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长大以后肯定跟男人一样丧尽天良、满嘴谎言。
她不能叫世界上再多一个害人的人,于是硬生生从病床上爬下来,抱着小孩登上医院顶楼,身后一条血红色蜿蜒的路。
她是要死的,母女俩一起死,最后却没死成,说不准为什68么。
也许她不想死。
也许她的女儿不想死。
也许她们都不该死,就68活了下来。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如今这68一切疾速淡去,仿佛水汽蒸发。崔明珠神68色变化68,脸上残存的一点惊讶、疑惑慢慢地,慢慢被惊讶所取代。
咦,这68是哪里?
她……怎么在这68里?阿爸阿妈呢?
崔明珠瞧着手里一堆包装袋惊疑不定,摸口袋,里头装着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居然还有一沓现金。真怪,她怕是梦游了吧?
算了,先回家再说。
她要回家。
手上东西没敢乱丢,崔明珠赶忙加快脚步,出门打68车。崔真真随即关68上另一辆车门:“跟着它。”
两辆出租车前后相邻,开了好久好久,越过南明市,抵达一座很小的县城。
“阿爸!阿妈!”崔明珠边叫边跑,崔真真一直跟着她,看她。
看着她疑惑不已地徘徊在一条条变整洁宽敞的沥青路上,看着她一扇扇敲门执拗询问姓崔的旧人家。
从天亮到天黑,三十八岁的崔明珠不知走了多少错路,总算成功找着自己的家,于一张张或震惊或热泪眼眶的脸中喜气洋洋地大喊:“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时隔十九年,她终于归家。
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崔真真也回到自己家。她一个人的家。
啪嗒,开灯,昏暗中朦胧的廓形化68为具象,崔真真面色平静般换上拖鞋、洗澡、把68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嗡嗡震动,是整间屋里唯一的响声,无法填满空洞的夜晚。
应该再做些题的。
校长说时书雅答应重考,她得抓紧时机准备。
她胡乱想着,回到房间,翻开真题卷,忽然一个念头好比闪电般劈下。顾不上推开椅子,膝盖撞到桌腿,她径直跑进妈妈的房间,秉着呼吸打68开衣柜。
是空的。
扯出化68妆台抽屉,空的。
回到客厅查看鞋架,没有。
茶几上没有,厨房没有,主卧自带的洗手间里也没有。妈妈的衣服,妈妈的化68妆品,妈妈的鞋子妈妈的碗筷妈妈的牙刷毛巾她经常要喷的头发定型喷雾。
一切有关68妈妈的东西,全68部,消失了。
视线模糊摇晃,崔真真指尖微颤,好似要确认、十分害怕确认地拆开纸袋,果然,今天拍下的大头贴也不见了。
她特地录下来的音频,点击播放,唯有沙沙、沙沙的杂响。
——女儿,生日快乐。
——跑吧,向前跑,永远不要停下来。
——该起床了,崔真真。
——该睡觉了,崔真真。
——你68在想什68么啊,臭丫头,人生这68种68事当然是自己过爽了最重要。
妈妈的声音。
那些她打68算用来支撑回忆的声音。
全68部。
不见了。
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她轰然崩塌,身体失力地跪砸下去。
妈妈,妈妈,她叫着,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灯盏下,崔真真趴在地上失控地哭了许久,接着拨打68号码:“……可以交给南在宥接听吗?”
尾音带颤,哭腔浓郁得叫人怜惜。
两分钟后,南在宥接起电话。
“学长……”
“我好难过。”
另一边的人,止不住抽泣着。
“再帮我一次吧。”
许久,她低声轻喃。
趁你68还活着,有用。
问神
传出好几个版本的考场昏倒事件以黄东玄自首告终。
考虑到他初犯情节不严重,
态度良好,且获得受害者一定谅解,处以五百万罚款和一周拘留小惩大诫。
时书雅答应重考。
她被崔真真的话搅得心神不宁,
噩梦复发,
而崔真真同样情绪不佳。
两天后考试成绩公布,
两人同分打平。
复苏红牌游戏的事不了了之,
崔真真仍稳居学生会长一职,副会长却忽然68察觉自身能力不足,经过多数投票自愿将职位转让给时书雅。——至少表面68上如此。
俗话说得好,
新68官上任要烧火。时书雅点的第一把
火便是大型活动,譬如新68学年庆典、迎春晚会,用什么68名义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动期间所有费用皆由她一人承担,
对学校有利无害。校方自然68同意,忙不迭在策划案上签字。
就这样,晚会筹备工作进行地如火如荼。
时书雅一口气替自己报名钢琴独奏、乐队合唱、芭蕾舞三大项目。
有人笑堂堂京代公主又怎样,终究困于韩国政策,
在意档案,巴巴地跑上台表演。有人猜她打算另辟蹊径,通过特长爱好彻底碾压百年校庆时连一个节目都拿不出手、只68能跟着校长口头接待宾客的崔真真。
任凭他们流言如何蒸腾,
仿若笼盖笼罩校园,
时书雅绝不因68他人眼光更68改意志,日复一日练习,
高68高68抬起68的手腕、点起68的脚尖落下68淡影。
与此同时,南明市相邻城忠清道,
槐山区,名气泼天的天师——亦有人称为朴巫师居住于此,
清晨便往门前挂起68一只68古典白灯笼,寓意着今日有客。
更68早一些时间,全素儿收到任务,要她以好友名义为尹海娜的妈妈与其敬慕已久的女巫牵线搭桥,带领忠实的信徒前来拜会神使68。
什么68意思?崔真真在打什么68算盘?
她不懂,但照做。
七点整,旭日东升,一辆豪车行驶至院门减速。
车未停稳,女人迫不及待下68车,脚踝崴了一下68,忍着痛往前跑。
“秀荷!”
紧接着,男人拿着披肩下68车,大步追赶上去,扶住妻子,伸手敲门:“在吗?有人吗?听68到就开一下68门。”
“亲爱的你敬重点!不能冒犯巫师大人!”
白秀荷憔悴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盈泪道:“只68有她能帮我68们了,贺英啊,只68有神能帮我68们找到海娜了你明白吗?海娜是我68们唯一的女儿,她娇生惯养,脾气那么68差,已经足足三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万一受苦怎么68办?我68一定要找到她!不管付出什么68代价,哪怕要我68死也一定要找到海娜!!”
“别胡说八道,快披上!”
尹贺英看似镇定呵斥,实际那张迅速苍老化的脸上同样坠有浓重黑眼圈,眼球里布着血丝。
一切都是因68为他们的女儿尹海娜,为了海娜。
“巫师大人在吗?我68们是全素儿介绍来的,麻烦您开一下68门。”
他改变态度,用上崇敬的口吻。两扇拱形木门向内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胖老人出现在两人面68前:“请问是南明来的白善信与尹善信吗?”
“是,我68们就是,我68们想问女儿——”
白秀荷急急答道。
“具体事项已经知悉了,有带来失踪者的常用物件吗?”
“有的。”尹贺英提着一整袋女儿的东西,白秀荷伸手抓出两样:“这是她最喜欢戴的手表,好几年了,表带坏了都没丢,一直放在抽屉里经常拿出来玩的。”
“还有这盒散粉,她每天要往脸上打的,您瞧瞧。天师您都给瞧瞧,我68女儿叫海娜,生辰是——”
说着,她泪如雨下68,屈膝要跪。
“白善信,您误会了,我68不是巫师。朴巫师刚做完祭完神,在沐浴更68衣。”
“要多久?”
尹贺英拉住摇摇欲坠的妻子问。
“问不得,说不得。”
老人转身:“跟我68来吧。”
她生得胖,腿脚倒灵活,白秀荷自女儿失踪后夜夜不能寐,只68要闭眼必定梦见女儿七窍流血大叫着死不瞑目,不然68便是如木偶般受困于一方狭窄漆黑之地,抬不起68胳膊伸不直腿,动弹不得地朝她求救:妈,我68好痛啊,妈,你们为什么68还不来找我68啊?不是说好有你们在,我68什么68都不用担心的吗?
睡不着吃不好,白秀荷的身体飞速垮下68去,走路费劲。
尹贺英好比拐杖牢牢撑着她,边走边留意四周,见院子里栖满大大小小的野猫,或黑或白,唯有这两种颜色。
瞧见生人无一例外68仰起68头,上百颗眼珠竖起68尖瞳,寂静无声地、幽幽地伴着他们的脚步转动,恍惚间竟似千重镜般倒映出人类身形。饶是他也不由得打寒噤,发自内心感到有些许邪性。
虽说做生意的多信神佛,他是例外68,对这类说法68丝毫不感兴趣。若非方法68使68劲,迟迟找不到女儿的踪迹,妻子执念深重、一意孤行,怎么68可68能踏入这种地方半步!
事到如今却升起68点希望,假如所谓的巫师真有本事……
“到了,请两位善信稍作等候,切勿乱言乱碰。”
沿回廊走了好一阵,来到一间面68东大敞的矮屋前,老人福身退下68。
屋里垂挂幡布,缝隙间贴符纸,不见灯,台上燃着烛火与香。丝丝缕缕的烟雾交织,模糊人的视线,使68得台上一大两小三座神像青面獠牙,愈发狰狞。
两人相互紧握手步入,大约十五分钟,一个穿传统服饰的女人,用黑布条蒙住眼睛和大半张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外68,径直走向屋中68央、背对香台盘腿坐下68。
这便是巫师么68?装束倒能唬住人。
尹贺英尚在打量,白秀荷已扑身向前,大喊一声天师。
“信物给我68。”
巫师摊平右手,左手拢其四指,余食指往身旁一指:“你取眉间血,于红指上写子女姓名、生辰,务必清晰,我68作法68问神她的下68落。”
“好好好,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白秀荷磕头拜不停,那得流多少血?
尹贺英皱眉:“我68写不行吗?”
话音刚落,对方微微转首,分明罩着布,双目似凛刀直叫人唇齿发颤。
“母女连心,你们要找的女儿是以她的身躯、她的肉滋养出的生灵。人生在世,命损魂散亲不断,不断的是她的血,不是你的宗脉。无论生死,能唤一个孩子回来的自是其母,而非他人,我68要你的血做什么68?”
“要是不愿意,你们就请回。”
“——我68来,我68来!”
白秀荷连走带爬到案前,呼吸急促,瞧见金刀银碗与纸笔,想也不想往额上一划。啪嗒啪嗒,血溅进碗,娜儿啊,妈妈的宝贝娜儿,妈来了,妈找你来了。
她流泪,哆嗦下68笔。
“你。”巫师两片薄削的唇动,“来说前因68后果。”
屋檐下68不知何时坐满了猫,面68对妻子哀求的眼神,被指名的尹贺英别无他法68,以跪姿向前挪步,于神像阴影下68俯身一拜,坐定。
“我68叫尹贺英,女儿叫尹海娜,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就失踪了。我68携内人白秀荷此次来就是为了——”
“说详细些。”巫师道。
他只68好重头说起68:“我68叫尹贺英,今年五十二岁,是一个商人,女儿尹海娜于三个月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后不知所踪,我68们花了很多时间找她可68是都没有结果,于是——”
“详细些!”巫师厉声:“关于你的女儿!”
尹贺英吃了一惊,稳住心神。
“我68叫尹贺英,女儿尹海娜就读于南明市圣格兰私立学院,是一名高68二生。”
“她成绩优异,体贴父母,擅长画作,曾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是我68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我68们的骄傲。”
“三个月前,她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活动,去了京代财团千金时书雅名下68的岛屿,有人说望见她与一名叫崔真真的同校学生、与时书雅分别发生冲突,在离岛前一晚跟后者大打出手,两人双双受伤,然68后害怕担责逃跑了。”
“我68们不相信那种话。”
“所以发现女儿失踪,我68们第一时间去学校找到崔真真,崔真真的说法68和其他学生接近,声称她只68在出事当天下68午见过我68们海娜,当时海娜要去找时书雅。”
“而时书雅方不等我68们追问,先一步找到律师起68诉海娜,说要追究海娜蓄意伤人、激情杀人未果的罪责。并且主张当时时书雅收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在自己身受重伤悲痛欲绝的前提下68仍然68坚持带海娜一起68出岛接受治疗。”
“没想到海娜非但不懂感恩,反倒一走了之,令因68她毁容的时
书雅恼怒非常,这才决定走法68律途径。”
“但这都是她们的片面68之词。”
“——我68写好了。好了大师。”
白秀荷颤巍巍送上布,眼中68闪起68激动的光。尹贺英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毕竟事发晚孩子们只68看见两副担架,没有人真正68看到海娜的脸,凭什么68就认定她上了飞机?即便上去,那也是时书雅的私人飞机。”
三人敌对,为什么68其他两个能平安回来,只68有他们家海娜人间蒸发?
都说青春期的孩子们最容易惹事,尹贺英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崔真真和时书雅,鉴于两人家庭背景,对时书雅的怀疑或许更68重一些。他想抓住证据,谁知不管花多少钱、聘请多少位私家侦探,三个月过去了,既挖不出真相也没能找到人。
加上时家步步紧逼,他们已走投无路。
“我68们只68有这一个女儿,却消失得不明不白!麻烦巫师帮忙转告神灵,只68要能让我68们知道女儿的下68落、让撒谎的人付出代价,我68们愿意做任何事!”
他说得愤恨,巫师颔首,将物品一一摆放身前,取香烛点燃纸张。一边摇晃铃铛一边捏纸在空气中68画符,总觉得跟想象中68不太一样。
尹贺英尽力遏制怀疑,冷不防女人身躯剧烈抖动,双肩忽地高68高68抬起68,脸朝下68,下68巴抵住锁骨。活像掐嗓子说话,声线顿时变得尖细。
“白秀荷,我68问你,你女儿出生时是不是不哭不闹重七斤半?”
“是是是。”
白秀荷疯狂点头。
“周岁起68每月发高68烧,不肯做这行,找人求我68通融?十二岁落水昏迷又央我68救人?”
“她出行那天同你说了能替你们夫妻俩解愁,结交更68有本事的朋友。你叫她不要操心,只68管自己玩得开心,一切有爸爸妈妈在,回来就带她去拜神洗晦气,肯定就能不做噩梦,是或不是?”
“是!”
全说中68了,白秀荷仰起68头:“告诉我68吧天神,求求您了,告诉我68,我68的娜儿在哪里,她究竟遭遇了什么68,为什么68不回家!我68愿意拿出我68的寿命,用我68的人生,我68的一切去换我68女儿的平安!天神在上,求您——!”
巫师翘起68嘴角,嘻嘻两声。
“别找了,她死了。”
“海岩撞头,浪花拍身,死得不能再死,被虫蚁嚼烂了呢。”
招魂
——海娜,
死了。
——她的女儿,死了。
乍闻死讯,白68秀荷张大嘴巴,
当场昏厥。
尹贺英眼68疾手快捞人往地68上放,
冲到桌前68揪起女人衣领怒吼:“我不管你是谁!神佛显灵也好,
装神弄鬼也罢,
没有人能诅咒我的女儿!”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嘻嘻嘻嘻嘻。”
巫师只管哭笑,肩膀一耸一耸,打喉咙里发出鹦鹉般的怪声:“不信呀?尹贺英,
证据就在你们家后院树下68呢。你们女儿好不容易留下68的,求我告诉你,赶紧去找呀,找着了我就不怪罪你冒犯嘻嘻嘻嘻嘻。”
怎么可能!!
他猛地68松手,
起身打电话回68家。
接电话的是家中68保姆:“哦,是先生呀,哦莫?要挖树?怎么这么突然,院子里有好多树呢,
您指哪一颗?”
“啊啊,在哪里呢?”
巫师掩嘴笑。
“讨厌啦,爸爸,
难道68不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那68孩子这样68说。”
转瞬又瘪嘴做作出委屈神色:“哦呀哦呀,
哭得真可怜,这孩子,
死相真是凄楚呢。”
“樱树!载在东角的樱树。”尹贺英咬牙道68。
海娜爱吃樱花做的糕点,那68棵树是她前68年吵着闹着要从日本移植来的。
保姆搓搓手,
没敢挂断,扯嗓子喊:“呀!你们!先生吩咐所有人都带上工具去挖树根,
快快快!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