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起安静地看着远方,黑狼侧头瞧了眼,也将自己一只爪子搭在了褚涯的腿上。

    冷风吹来,沈蜷蜷往褚涯怀里缩了缩,

    褚涯用小棉毯将他裹紧,再盖上一层雨衣。

    “冷吗?”褚涯问。

    “不冷。”沈蜷蜷这样回答着,身体却打了一个寒战。

    “雨有些大了,

    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狼从文艺中心下到楼底,再顺着大街慢慢回家,没谁发现远处一座楼顶尖塔上盘踞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

    正昂起蛇头,

    朝他们吐出细长的红信。

    弥新镇外大路上停着一辆军车,

    被近处的建筑挡住了车身,

    顾麟闭眼靠坐在后座椅上,靳高轻声问道:“是不是在这儿?”

    顾麟缓缓点了下头。

    靳高将手里的白手套丢在身旁,冷声道:“就因为那两个垃圾公司的人,我们走了这么多弯路,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精力和时间。他们居然会改掉飞行器起落时间,如果不是你去审问,就被他们骗过去了。”

    “行了,不用管那些,只要将人找到就好。”

    靳高微微欠身:“那要现在动手吗?把他抓回白堡?”

    顾麟却没有立即应声,只沉默地看着车窗上蜿蜒的雨水,手指轻轻敲着身旁坐垫。

    良久后,他才回道:“不,我改变主意了,就让他在这里。”

    “就让他在这里?”靳高有些惊讶。

    顾麟转头看向他:“如果我将他抓回去,逼问那东西的下落,你觉得会怎么样?”

    靳高想了想:“他只有十二岁,威吓加上诱哄,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说的。”

    “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姑父。”顾麟缓缓摇头,“姑父这人老谋深算,他不会把那东西的下落直接告诉褚涯,让自己儿子陷入危险当中。但他也一定会告诉给褚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这也是他给他儿子留下的一条后路。”

    靳高思忖道:“你是说,他已经将藏东西的地点告诉了褚涯,但褚涯自己并不知情?”

    “对,我跟在姑父身旁这么久,很了解他的行事方式。当然,我也很了解褚涯。”顾麟微微眯起眼,“如果我们现在把他抓回白堡,让他去想,去回忆,依那小子的脾气,他如果发现了端倪线索,死也不会告诉我们的。”

    “一个没吃过苦的公子哥而已,用用手段不就说了吗?”靳高不以为然。

    “别看他从小养尊处优,其实个性倔强固执,吃软不吃硬,就和姑父似的,绝对不能用平常那些办法去逼他的话。”

    “那么你是想……”靳高脸上露出探询。

    “你见过钓鱼吗?多年前,黑疽病没有爆发,镇子外有一处池塘,很多人在那里钓鱼。他们投下鱼饵,让鱼儿嗅闻、寻觅,到它将东西咬到嘴里时再突然收线。”

    顾麟抬高手臂,做出收鱼竿的动作,朝着靳高缓缓勾起嘴角,“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是说告诉他部分实情,然后等他主动去寻找那东西?”

    “对。”

    “这样的确是比直接将人抓走更好,只派人盯着他的行踪就行。”靳高想了想后又道:“那么在他知道那样东西的存在后,就要给他一定的方便和自由,哪怕东西藏在云巅,他要去云巅取也让他通行。”

    “是的。”顾麟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拳头抵住唇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我知道他是被人藏起来了,却没想到是个小孩儿,太有意思了。”

    “是没想到。”靳高也笑道。

    “只要找到人就行了,他跑不掉的。”顾麟用大拇指摩挲着自己下巴,“我们先回去,这里派人来盯着,后天就是晨星会会长竞选,等投票结束后,我自己来办这事。”

    “好的。”

    “对了,那小孩儿应该是福利院的吧?提到福利院,这两次都没选到进入分化期的小孩,我感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你让负责选人的张上尉这几天再去一次,不要提前通知,直接去就行了。”

    “好。”

    沈蜷蜷这几天没去福利院,也开始想念那些小孩,具体表现就是在褚涯面前越来越频繁地提起他们。

    他写完一排字后,会得意地说林多指肯定不会,磕磕绊绊地数到一百后,会说连聪明的唐圆圆都不会。他也依旧每天去垃圾场捡宝贝,已经攒了一大袋,每天都要清点一次,将那些宝贝逐个分配。

    “这个彩带好看,给柳四斤。呀,这是根粗皮筋,给陈洪亮,他说想做弹弓。这个小杯子给林多指,他那杯子没这个好看。这个给王小细,这个给于大头,这个给唐圆圆……”

    刘院长送来的那袋食物已经吃光,于是第二天,褚涯便将沈蜷蜷送去了福利院。

    今天黑狼没有如往常那般不远不近地跟着,褚涯也并没在意,独自将沈蜷蜷送到了快到福利院的地方才停下。

    “你在这儿等我吗?”沈蜷蜷问。

    褚涯有心让他多和那些小孩玩一阵,知道自己若是说等他的话,他很快便会出来,便道:“我今天不等你了,你自己回去。”

    沈蜷蜷听了后却不高兴,一张脸慢慢沉下。

    “我等你,就在水帘那里等,你自己多玩会儿,我在这一带转转。”

    沈蜷蜷的神情这才回缓。

    褚涯从轮椅下摸出一个小枕头:“沙袋没法带进去,你把它带着,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砸它,不要去打那些小孩。”

    “我怎么会打他们呢?他们是我朋友,我不会打的。”

    “也不能去打王柱生。”褚涯从沈蜷蜷平常的讲述里,知道王柱生也进入了分化期,担心两个炸药桶遇上:“你看见他就躲远点,不要和他对上。”

    “咦……我又不怕他。”沈蜷蜷接过小枕头塞进挎包,满脸都是不服气,还转了转眼珠。

    “不是怕他,是保存实力,是怕你把他打伤了。毕竟你现在在练拳,普通小朋友扛不住。”

    沈蜷蜷顿时神清气爽:“那我不会练拳那样地打他,我要保存十个力。”

    沈蜷蜷钻进福利院,匆匆去往宿舍。他今天来得特别早,进入宿舍后管理才在叫人起床。

    铛铛铛。

    “都起床了,所有人起床了。”

    宿舍里的小孩还在沉睡中,沈蜷蜷飞快扒掉身上的雨衣,扑向最近的被子堆:“哈!唐圆圆!”

    唐圆圆掀开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睡眼惺忪地看向沈蜷蜷:“你回来了哦。”

    “回来了。”沈蜷蜷又扑向旁边床,“陈洪亮!起床了,起床了。”

    “啊啊啊啊,别吵,我不起床!”

    宿舍门外响起管理的厉喝:“嫌我吵是不是?那要不要进一趟惩罚室,那里面比较安静?”

    “蜷蜷。”

    “沈蜷蜷。”

    宿舍里的小孩都醒了过来,纷纷坐起身,揉着眼睛和沈蜷蜷打招呼。沈蜷蜷拎着大袋子走到屋中央,将一袋东西全倒在了地板上。

    花花绿绿的宝贝们将整间宿舍映得亮堂起来,也将小孩们的眼睛点亮。

    “好多的宝贝。”

    “怎么这么多宝贝呀?”

    沈蜷蜷豪气地一指:“自己选。”

    “哇!”小孩们都扑了上来,有几个还没有穿衣服打着赤脚。沈蜷蜷被挤到了后面,不住叮嘱:“这么多宝贝,你们别抢哦,别打架哦。”

    但唐圆圆和陈洪亮还是因为争抢一个小塑料盒打了起来,林多指拿着另一个塑料盒着急地喊:“这里还有一个呀,你们别抢了,别抢了。”

    两个小孩谁也不听,去抠对方的手,只争抢这一个。

    等到平息纷争,其他宿舍的小孩都已洗漱完毕,大家才将剩下的宝贝藏到床下面,端起自己的小盆匆匆去往水房。

    “吃了早饭再回来分。”

    “刚才王小细多拿了一个,等会儿他要少拿一个。”

    王小细细声细气地为自己辩解:“那是我帮于大头选的。”

    “嗯呐。”一直沉默的于大头出声。

    “那好吧,不算你多拿了一个。”

    ……

    沈蜷蜷有很多的话要和他们说,便也端着盆跟着去了水房。

    水房里没有了其他人,管理也没有在,小孩们便各自一个水龙头洗漱,边洗边聊着天。

    “王柱生老是打架,现在他一个人住一间宿舍,也没有和别人一起上课。”

    “昨天他又在打架,被陈管理长带走了。”

    “他又不是虱子王,打架不厉害的。”

    ……

    沈蜷蜷在他们身后站了会儿,见他们还没洗完,便端着自己的盆先回宿舍。但刚走进通道,就看见了一名小班生,倏地顿住了脚步。

    王柱生!!

    沈蜷蜷心里突然就腾起了怒气,胸腹也阵阵发热,整个人开始有些焦躁。而王柱生在看见他后,脸色也变得不好,嘴角撇了下去。

    沈蜷蜷清楚自己突然冒起的这种心烦感,褚涯教过他,只要有这样的感觉就去打沙袋。但现在沙袋不在,他只有快点回宿舍,去砸挎包里的小枕头。

    他记得褚涯的叮嘱,不要去和王柱生对上,看见他就躲远点,所以按捺住想叫他屎壳郎的冲动,贴紧墙壁慢慢往前走。

    王柱生应该是回自己的宿舍拿东西,也贴着另一边墙壁往前,两个人似乎都在控制自己,只直视着前方,都不去瞧对方一眼。

    可就在相交的刹那,两人同时都转着眼珠去瞟对方,视线便在空中相撞,瞬间爆出了丝丝火花。

    王柱生撇嘴,沈蜷蜷从他眼里读出了两个字:臭虫。

    但他的目光也很凶狠,王柱生想必从中看出屎壳郎三个字,脸色更加不好看。

    沈蜷蜷忍住了没有吭声,王柱生应该也被管理敲过警钟,所以也没有如平常和沈蜷蜷相遇那般挑衅上两句。

    两个小孩各自贴着墙壁错身而过,沈蜷蜷走出两步后终于还是回头,无声地做了个精神力攻击的手势,却看见王柱生也正两手交叉横在胸前。

    “你敢精神力攻击我?”

    “你还不是在攻击我?”

    “臭虫!”

    “屎壳郎!”

    下一秒,只听到小盆摔在地上的咣啷声,两人便在通道里打了起来。

    褚涯并没有离福利院太远,还是如往常般,将轮椅推到一处小山包后,静静地等着沈蜷蜷。

    他眺望着远方默默出神,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黑点逐渐放大,正朝着这边迅速移动,他不用看清便知道那是黑狼。

    褚涯见黑狼在全力狂奔,心里顿时冒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慢慢坐直了身,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分钟不到,黑狼就已经奔到近处,朝着褚涯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叫。褚涯就算没有和它精神相连,也听出了那声音里的警示和急迫。

    褚涯只思索了一瞬,立即问道:“有人?正来福利院?军车?”

    黑狼又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

    褚涯立即明白过来,是云巅又来福利院选进入分化期的小孩了。上次云巅来选人的时候,他也是在这里,看见福利院里匆匆忙乱。可这次操场上一片安静,显然福利院并没收到消息。

    而沈蜷蜷……

    沈蜷蜷还在里面!

    褚涯顾不得会暴露自己,立即就想去往福利院。但这儿到福利院还有段距离,他低头看了眼轮椅,又看向黑狼:“银狼,我需要你的帮助,去帮我把沈蜷蜷带出来。”

    话音刚落,他便想到福利院里不止沈蜷蜷一个分化的小孩,又立即改口:“不,去把刘院长带出来。”

    陈榕检查完要送去食堂的早餐,刚走出厨房,突然背心被谁一把揪住,接着双脚离地,被横放在什么看不见的物体上。他还没来得及呼叫,人就腾空窜到屋顶,再飞快地飘向了院外。

    陈榕度过那阵失重的头晕目眩,便看见地面已经是飞速后退的荒地。他想开口喊人,却已经被骇得失声。

    不过当他艰难地抬起头张望时,却看见荒野上有一名坐着轮椅的少年,顿时明白过来什么,也不再那么惊慌。

    褚涯原本以为黑狼会驮来沈蜷蜷或是刘院长,没想到却是陈榕。想来刘院长没在,所以它便抓来了管理长。

    不过他相信陈榕是刘院长信任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告诉他也没什么问题。

    黑狼驮着陈榕奔到褚涯面前,脊背一抖。

    “慢点——”

    砰!

    陈榕已经趴在了地上,褚涯只得收回刚伸出的手。

    地面松软,陈榕并没有摔着,站起身后就打量褚涯,像是想和他打招呼,嘴唇翕动了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涯却直截了当地道:“陈管理长,是我让我的量子兽把您带来的。云巅有人正在来福利院的路上,我的量子兽在前面发现了军车,他们应该快到了。”

    “又,又来选人了?可我们都没接到通知,这,这怎么办?院长也不在,可我们除了沈蜷蜷和王柱生,又有两个孩子进入分化期了。”陈榕脸色大变,顿时慌乱起来。

    褚涯道:“您别着急,现在快回去准备下,把沈蜷蜷和其他分化的小孩都藏起来。”

    陈榕急忙点头:“好好好,我知道,好,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他提起灰袍下摆就要往福利院跑,褚涯见他这样跑回去会耽搁时间,便看向了身旁的黑狼。黑狼立即冲了上去,叼起浑身僵硬的陈榕,飞一般奔向了福利院。

    “你把人送进去后就出来,不要留在院里。”褚涯朝着黑狼背影大声叮嘱。

    来福利院选人的是哨兵向导,如果被他们发现黑狼的存在就麻烦了。

    看着黑狼带着陈榕跃过围栏后,褚涯转身,见到远方大路上已经出现了军车的小黑点,便推动轮椅,去往旷野深处躲藏。

    沈蜷蜷和王柱生抱着在地上翻滚,耳边是林多指他们叽叽喳喳的鼓劲声。

    “沈蜷蜷好厉害。”

    “沈蜷蜷好厉害。”

    “沈蜷蜷压得他爬不起来。”

    王柱生抓住沈蜷蜷头上的一只小揪,涨红着脸辩解:“我明明,明明,翻,过来的。”

    “你没有,最上面,那个是,是我的脚!”沈蜷蜷两手拉扯王柱生的脸。

    两人正打得起劲,突然一道怒喝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小孩们的吵闹戛然而止,沈蜷蜷的后背被人抓住提了起来。他悬在空中都弯腰探身,揪住王柱生的脸不松,直到被狠狠拍了下手背,这才哎哟一声松开。

    陈榕两手各提着一个小孩,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对着唐圆圆那群小孩喝道:“快点去食堂,快去!”

    沈蜷蜷和王柱生又被丢进了仓库,但这次不光他俩,仓库里已经有了两名大班生。

    陈榕把人丢进来就匆匆出门,关门时看见四个小孩都满脸抓痕,又不放心地返回,去墙边铁箱里取出了一卷胶带。

    毕竟这几个都处于分化期,一个赛一个的好斗,指不定转身就又会打起来。

    “你们四个啊,我现在惩罚你们,要把你们都捆起来,免得等会儿又开始打架。”陈榕将他们用胶带分别绑在一台仪器上,“关够一个小时才能放出去,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打。你们不准吵架,也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不然惩罚加倍。”

    仓库门关上,咔嚓一声上了锁,屋内立即阴暗下来。

    沈蜷蜷胸前和手脚都缠了好几圈胶带,被固定在一根金属圆柱上,对面是同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柱生。而那两个大班生,则被分别捆在房屋的左右两边。

    大班生还好,一脸冷漠地沉默着,沈蜷蜷和王柱生却开始吵架,无声地做出口型。

    “臭虫。”

    “屎壳郎。”

    “臭虫。”

    “屎壳郎。”

    “呸!”

    “呸!”

    ……

    一辆军车停在福利院外,陈榕匆匆迎了上去,对着两名下车的军官道:“今天是要选人吗?刘院长没有在,我们也没有接到通知。”

    军官笑了笑:“我们来选人,还要提前给院里汇报吗?”

    “那倒不是,主要是刘院长不在,我恐怕将两位给怠慢了。”陈榕也笑道。

    军官大步朝院内走去:“陈管理长,让孩子们都来操场上集合吧。”

    “好,这就去,我马上让他们集合。”

    第54章

    福利院的小孩原本正在食堂吃饭,

    从窗户看见两名军官后,顿时发出如雷欢呼,迫不及待地涌出食堂,

    冲向操场,并迅速排好队列。

    王成才站在队列最末,

    焦急地四处张望,瞧见陈榕路过,

    连忙追了上去:“陈管理长,陈管理长。”

    “怎么了?”陈榕将一名乱跑的小孩拉住,

    “回你的位置上去。”

    王成才追着陈榕走:“云巅要来选人了,

    但是我弟弟没在这儿,我要去找他。”

    陈榕瞥了眼另一个方向的军官,

    低声斥道:“你弟弟刚打架了,我把他关在那单人宿舍里的。”

    “我刚去过那宿舍,

    想接他来食堂吃饭,但那屋里根本就没有人。”王成才面露焦急。

    陈榕冷声道:“没人就没人,又不会丢了,你先去排好队,

    等这里结束再去找。”

    “可是我弟弟——”

    “快进去!”陈榕厉声低喝。

    王成才不情不愿地回到队伍里,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飞。他不甘心地四处看,见没人注意自己,

    便偷偷溜出了队伍,顺着楼房墙根跑远。

    “精神力攻击!自己去攻击!全部朝着屎壳郎攻击!”

    “精神力防御!挡住第一波冲击!挡住第二波冲击!”

    ……

    沈蜷蜷被捆在柱子上,却还在和王柱生无声地吵架,

    绑在左边的那名大班生却突然道:“你们听见了吗?外面好像在唱歌。”

    右边的大班生也仔细去听:“对!在操场上唱歌。”

    “……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

    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

    当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传进水房时,

    两名大班生和王柱生都变了脸色。

    “是云巅来选人了。”

    “可我们还被捆在这儿,

    我们去不了。”

    沈蜷蜷已经不会再心心念念想去云巅,但听到云巅来选人,还是习惯性地心头一跳,其他三个则开始拼命挣扎,想从那些胶带里脱身。

    陈榕将他们缠得很牢,不管他们怎么用力,身上的胶带纹丝不动,左边大班生急得满脸是汗:“他们歌都要唱完了,怎么办?”

    另一名已经六神无主:“我不知道,他们歌要唱完了,我去不了云巅了。”

    “我要去云巅,我要去云巅。”王柱生也在狠命挣扎。

    四人里只有沈蜷蜷没有挣扎,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没有出声去嘲笑王柱生。

    水房左侧突然传来咔嚓声响,四名小孩都转头看了过去。这堵墙外是福利院的围栏,再外面便是荒地。此时墙上的一扇小窗被推开,一只穿着棉鞋的脚踩上了窗棂。

    王成才满头大汗地爬上窗台,气喘吁吁地看着屋内的人。

    “哥!”王柱生又惊又喜地喊道。

    王成才倏地跳下地,冲到王柱生跟前去解他身上的胶带。

    “哥,沈蜷蜷打我,你帮我报仇。”王柱生抓紧时间告状,“他把我的脸都抓花了。”

    沈蜷蜷惊慌地朝王成才解释:“我也被他打了的,我的头发被扯掉了好多。”

    王成才朝他弟喝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报仇报仇,还想不想去云巅了?”

    “哥,我要去云巅。”王柱生立即反应过来。

    王成才撕扯胶带时,王柱生就对沈蜷蜷得意地笑:“我哥来接我了,我可以出去了,我要被选到云巅去,你就被捆在这里。”

    沈蜷蜷朝着房顶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去云巅。”

    “王成才,王成才,帮我们也解一下吧,帮我们也解一下吧。”那两名大班生一直在央求。

    “等等。”王成才满脸是汗地喘着气:“我把我弟的解了就给你们解。”

    王成才刚将王柱生身上的胶带都撕掉,便听到操场上隐约传来嗡嗡哭声。他连忙冲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看见两名军官正在陈榕的陪同下走向福利院大门,其他学生都看着他俩背影在伤心地哭。

    王成才果断转身,拖起还在对沈蜷蜷显摆的王柱生去了墙边,将他举高到窗户旁:“快爬上去。”

    “王成才,王成才,帮我们也解一下,帮我们也解一下呀。”两名大班生见状,立即大声哀求,有一个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来不及了。”王成才也在往窗户上爬,“他们都走了,来不及给你们解。你们等下次吧,反正他们过一段时间又要来。”

    “王成才,王成才……”

    王成才翻上窗台跳下去,再接走骑在窗棂上的王柱生,砰一声关窗,人影迅速消失在窗户外。

    沈蜷蜷愣愣地看着紧闭的窗户,又看向两名正在伤心哭泣的大班生。

    “云巅不好的,云巅没有什么好,全是房子,很挤很挤的房子。如果我们现在是在云巅,这根柱子上都要捆十个人,你踩我的脑袋,我踩你的脑袋。”沈蜷蜷忍不住出声安慰。

    一名大班生抽搭着道:“你又没去过云巅,你知道什么?胡说八道。”

    “我没去过云巅,但是我哥哥在云巅呀,他给我讲的,他说云巅一点都不好。你们去了云巅,被那儿福利院的管理绑在柱子上,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你们脑袋上都要踩两个人。”

    大班生们懒得再理他,只各自伤心地哭,将眼泪蹭在肩头上。

    两名军官站在福利院大门口,其中一名要笑不笑地看向陈榕:“已经好一段时间了,都没有一个孩子进入分化期?”

    陈榕叹了口气:“我们院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没有哨兵向导,就算有小孩进入分化期也不知道,你们刚检测过,他们有没有进入分化期,总比我们清楚。”

    “这可有点奇怪了。”军官摇摇头。

    陈榕笑道:“难道我们还能查出来哪个孩子进入了分化,然后将他藏起来?作为福利院管理,我们也是真心希望这些小孩儿能过得好,能去云巅是他们的福气,我们巴不得他们个个都分化,个个都去云巅。”

    正说着,前方大路上出现了汽车声,几人都看了过去,看见驶来的是福利院的面包车。

    陈榕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神情,暗暗松了口气:“福利院的车,是院长回来了。”

    面包车在军车后方停下,刘院长面带微笑地下车,和两名军官打了招呼。

    “刘院长,我刚还在和陈管理长说这事,为什么福利院这段时间都没有小孩进入分化期?”一名军官问道。

    刘院长笑眯眯地摆手,说辞和陈榕一致:“我们全院都是普通人,小孩们有没有进入分化,只有你们才知道。”

    “全院小孩都参加了筛查吗?刚才有没有没来集合的?”军官问陈榕。

    陈榕还没回答,刘院长道:“要不两位返回院里,让孩子们再集合检查一次?你们也把全院各栋楼各个角落都找一下,这样大家都放心嘛。”

    “刘院长哪里的话,我也就是顺口问问。”军官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云巅了。”

    “慢走。”

    刘院长和陈榕目送着两名军官上车,启动车辆离开。

    “终于对付过去了。”陈榕低声道。

    “走吧,回去。”

    两人刚转身走到大门口,便听见身后路上传来一声呵斥:“你们两个不要命了?挡在这路上。”

    他俩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身,看见军车已经停在路上,而车头前站着一名双臂张开的大班生。

    王成才拦停军车后,牵着站在旁边的王柱生跑去车窗前,气喘吁吁地道:“军官叔叔,军官叔叔您等等,我们刚才去了厕所——”

    “王成才!”福利院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打断了王成才的话。

    王成才循声看去,看见刘院长站在大门前,满脸又惊又怒。

    刘院长一贯和气,王成才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免愣了下,又赶紧为自己辩解:“院长,是军官叔叔刚才检查的时候,我和我弟弟不在……去了厕所,就想现在让他们给我俩检查一下。”

    他以前在克科镇过了一段流浪的日子,知道事情往简单处说最安全,所以下意识就没说出王柱生被陈榕关起来的事。

    刘院长刚失态出声,又立即稳住了神情,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回去,带着王柱生快回去,你俩别耽搁人家的正事。”

    “院长,不耽搁,就检查一下,半分钟都要不了。”王成才央求,又急急去敲车窗,“军官叔叔,军官叔叔。”

    陈榕大踏步走向王成才,咬着牙低斥:“谁让你去拦政府军的车?你平常爱捣乱也就算了,现在分不清轻重吗?马上给我滚回院里去。”

    “啊!”

    “哎哟。”

    但王成才和王柱生同时发出痛呼,王柱生歪歪扭扭地要摔倒,王成才一手抓紧他,一手按住了自己脑袋。

    陈榕停下了脚步,脸色唰地变白,刘院长依旧笔直地站在大门口,但慢慢闭上了眼,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军车车门被缓缓推开,一名军官下了车。

    他伸手摸了下王柱生的脑袋,牵起他另一只手,微笑着道:“好孩子,和叔叔一起去云巅。”

    王柱生懵懂地被牵着上车,快要跨入车门时才回过神,挣着身体不上车,只转身去看王成才:“我哥呢?我哥不去吗?”

    “他现在还不能去,还要过段时间。”军官道。

    “那我也不去了,我不想去了。”王柱生挣脱军官的手,扑向了王成才,“哥,我一个人不去,我不想去,我不去。”

    “他不去就别让他去,孩子还小,再在福利院住一段时间。”刘院长哑着声音喊,并朝着这边跑来,因为太过焦急,路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王成才红着眼睛拉住王柱生,这时也犹豫着不想松手。但军官飞快地将王柱生抱着上了车,再咣一声关好车门:“开车。”

    “等等——”

    军车轰一声启动,朝着前方快速驶去,王成才便跟在车后追,边追边流着泪喊:“柱生,我以后被选上了就去找你,你要好好听话,别调皮啊,去过好日子。哥哥没在你身旁,没人再护着你,你就别去惹事了……”

    王柱生的脸出现在后车窗,两只手按住车窗玻璃,朝着王成才嘶声大哭,嘴型在不断喊着哥哥。

    王成才和军车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他只得停下脚步,对着那团黑影挥手哭喊:“别怕,哥哥很快就能被选上的,别怕啊……”

    军车消失在大路尽头,王成才依旧看着大路尽头,满脸都是泪,却又忍不住地笑。可等他慢慢转身,便见刘院长一脸煞白地看着他,那眼神冷得让他身体里沸腾的热血也倏地冷却下来。

    刘院长慢慢走前,福利院外的道路被远处淌来的雨水浸透,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陈榕伸手去扶,又被他甩手挡开。

    他撑着膝盖站好,发出一声嘶哑的暴喝:“跪下!”

    王成才从未见过刘院长让学生下跪,就连院里的管理都没有过。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愕然地站在原地不动。

    “给我跪下!”刘院长再次怒喝。

    王成才双膝一软,扑通跪进了满地泥水里。

    围栏空隙处已经贴满了脑袋,学生们都挤在操场边缘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刘院长朝旁边伸手:“戒尺!”

    陈榕从腰后取出一条厚木尺,放在刘院长还发着抖的手心里。

    啪!啪!啪!

    刘院长高举起戒尺,一下下用力抽打王成才。尺子重重落在王成才身上,每响起一声,围栏后的学生们就跟着抖一次。

    王成才开始还能坚持住,只咬着牙昂起下巴,后面终于撑不住疼痛,一边缩着身体躲木尺,一边闭着眼睛哭喊:“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不让我弟弟去过好日子?为什么别人能去,我弟弟就不能去?我要让他每天吃包子,每天吃鸡腿……爸妈死之前,让我一定照顾好他……他才三岁,就跟着我在克科镇里挨饿……每天发食物的时候都抢不到,根本吃不饱……政府军带我俩洗了澡,穿暖和,吃了包子,做了检测,再把我们送进福利院……我要让他天天吃到包子,天天吃到鸡腿,我有什么错……”

    王成才嚎啕大哭,满身又是水又是泥,嘴里也伤心地为自己辩解。刘院长双眼通红地看着他,重重喘着气,举起的尺子在空中发着抖,却没有再落下。

    片刻后,当啷一声响,尺子被扔进了旁边泥水里。

    王成才睁开眼,对上了刘院长的视线。他看见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只剩下深切的悲怆,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刘院长缓缓转身,佝偻着背往院里走,又对身旁跟上来的陈榕道:“我马上去云巅要人,你让所有管理去会议室,给他们开个会。小孩们都渴望去云巅,也和大家老是说些云巅这好那好的话有关,以后不允许再在小孩面前说云巅一个好字,不然就给我滚出福利院。”

    “明白。”陈榕低声回应。

    刘院长走出几步后又顿住脚步:“也要永远瞒着他,别让他知道真相。”

    陈榕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王成才:“明白。”

    “好。”陈榕应声后试探地问:“那王柱生……”

    刘院长深深叹了口气:“我马上就去找孟政首和蒋会长,想办法把人给弄回来。”

    “找他们把人弄回来……”陈榕迟疑道:“您这段时间找过孟政首和蒋会长,他们听到你提起之前送走的那些孩子就开始搪塞,这不表明其实他们也不想放人吗?”

    “之前我畏手畏脚,不敢挑破捅穿。”刘院长声音疲惫地道:“可到了现在,福利院都成了案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陈榕看了眼还挤在围栏后的那些学生,满脸担忧地道:“我们福利院全是筛选过基因后送进来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成为哨兵向导,我们能藏一时,难道还能藏一辈子?今天被弄走了一个王柱生,谁知道下一次又会怎么样?而且院长,您这样一次次地去找他们,找一次就等于在加深一次您自己的危险——”

    “我都这把年纪了,危不危险算不了什么,哪怕没了这条命,只要能换回一个孩子就行。”

    刘院长打断陈榕的话,转头看了眼正龇牙咧嘴站起身的王成才,又看向围栏后那些对王成才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孩,目光从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划过。

    “必须得想一个办法,必须得行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让他们再带走一个孩子。”刘院长喃喃出声。

    水房内,两名大班生已经没有再哭,但也不吭声,只满脸灰心地沉默着。还被捆着的沈蜷蜷无聊地垂着头,勉强能动的脚尖在地面来回搓,将能搓到的泥土都汇在一起,堆出一个小土堆。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关多久,只想快点领到吃的,和林多指他们玩一会儿,就离开福利院去找哥哥。

    大门外突然响起钥匙声,接着被打开,陈榕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逐一剪断三人身上的胶带。

    “陈管理长,我已经罚完了吗?是不是已经罚完了?”沈蜷蜷问。

    “嗯,罚完了。”

    “那我还可以去领到早饭吗?”

    “去拿上你的包,再去我办公室等着。”陈榕回道。

    沈蜷蜷知道这是让自己去拿吃的,顿时笑逐颜开:“陈管理长你好好哦你可真好。”

    陈榕将他身上的胶带扯掉,转身走向一名大班生。他路过开始捆王柱生的地方时顿了下,看着地上散落的胶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蜷蜷回到宿舍时,几个小孩也刚进屋。

    “沈蜷蜷,刚才云巅来选人了,但是你被关着的。我们去问管理能不能把你放出来,选完人再去惩罚,可是管理不同意,还让我们走开。”唐圆圆惋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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