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蜷蜷摇晃着倒在轮椅上人事不省的褚涯,去摸他的额头,又摸自己的:“你是不是发烧了?你怎么又睡着了?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他抱着褚涯摇晃,接着去翻编织袋,去找之前没吃完的药。但刚打开袋口,就听到了褚涯虚弱的声音:“没事了,我没事……”

    第35章

    褚涯撑着身体坐起身,

    沈蜷蜷连忙去扶住,迭声问:“你是不是又发烧了?你突然就睡了,又坐起来盯着我看,

    又睡了,好吓人的。你是不是在发烧?是不是呀?”

    褚涯只说了声没发烧,

    便坐在轮椅上怔怔发愣。那沾着雨水的脸庞在微弱光线的映照下,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了?”沈蜷蜷见他冒出一句后便没了反应,

    紧张地凑到他面前,“你转转眼睛吧?你转一转?”

    褚涯突然感觉到了危险,

    让他猛然回过神。

    他下意识看向危险来源处,

    也就是院子左边的洗衣台,并清楚知道这危险并不是冲着他而来,

    而是正站在轮椅旁的沈蜷蜷。

    沈蜷蜷还在喋喋不休,伸手去摸褚涯额头:“你是不是又要发烧睡觉了?别在这里烧好不好?我们进屋再烧吧?”

    褚涯却突然将他推到一旁,

    轮椅往前滑出半步,同时举起拳头,朝着前方狠狠击出。

    他雨衣上的帽兜被迎面的风吹落,头顶发丝也向后飞扬。拳头击向前方时,

    如同撞上了看不见的物体,发出一声撞击的闷响。而他轮椅也往后滑出半米,被沈蜷蜷赶紧撑住。

    “沈喵喵!”

    褚涯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眼睛只死死盯着前方。接着改变轮椅方向,往左滑出的同时掏出腰后匕首,朝着身前用力猛刺。

    “滚!”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喝。

    “我,

    我去哪儿?你让我滚去哪儿?”沈蜷蜷站在屋檐下,

    满脸无措地问。

    褚涯微微垂头,

    凌厉的目光从眉峰下注视着院中央。那在沈蜷蜷看来只是空地的地方,

    此刻正伫立着一只庞然大物,和褚涯隔着雨幕对峙着。

    黑狼在院中左右踱步,但那双冰冷绿瞳死死盯着褚涯,龇着的尖牙反着白光。

    褚涯曾经在一家工厂内见过疯狗,被绳子拴着准备处决,那眼神就和此时的黑狼一般,凶戾且狂乱。但黑狼又和疯狗不同,它目光里透出狡诈,分明还有着神智,而且正在盘算和衡量。

    它的目标应该是沈蜷蜷,但刚才被褚涯刺了一刀,脊背上还冒着缕缕黑烟,所以对他有些忌惮,没有敢再扑上前。

    褚涯握紧匕首横在胸前,时刻注意着它的动向。沈蜷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步步小心地靠近褚涯,惊慌地问:“沈喵喵,你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让开!”

    褚涯瞧见黑狼突然绷紧身体,知道它要趁着这机会扑来,猛然出声喝住沈蜷蜷,同时滑动轮椅往前冲出。

    沈蜷蜷的脚立即停住,惶惶地站在了原地。

    黑狼看似扑向褚涯,却在快要下落时转变方向,张开大嘴咬向了沈蜷蜷。褚涯没有挡住,眼看它就要越过自己身侧,便猛力一撑轮椅扶手,整个人脱出轮椅向左扑出。

    褚涯摔到满是积水的地面,腿部的疼痛差点让他晕厥,但他手中匕首也扎入了黑狼的颈部。

    这点伤对黑狼算不了什么,它继续往前扑,但接着就发出一声惨嚎,直接从空中砸落院子里,溅起一片水花。

    褚涯疼得眼前发黑,却强撑起头去看沈蜷蜷,看见他还安然地站着,又转头去看黑狼。

    黑狼躺在地上翻滚,身体不停抽搐,四肢强直地伸展又蜷缩,如同正在经受剧烈的痛苦。

    瞧着不像是被刀伤,反而像是突然爆发了什么猛疾似的。

    它察觉到褚涯的注视,便朝他露出狰狞的长牙,喉咙里也发出野兽的凶狠低吼。

    褚涯喘着气趴在地上,侧脸浸在水里,发红的眼睛盯着黑狼。

    黑狼也看着他,那双兽瞳里满是暴戾,目光如同淬了毒。它暂时放弃沈蜷蜷,朝着褚涯龇开尖牙,竟然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杀我,你也会死。”褚涯嘶声道。

    他的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但见黑狼还在接近,也忍着剧痛慢慢撑起上半身,握紧了手中匕首。

    沈蜷蜷还处于刚才那一幕中没回过神,只站在屋檐下倒抽着气,惊恐地流着眼泪。

    他不明白褚涯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凶,自己冲进雨里往地上摔,还拿刀对着空气乱捅。

    雨水让黑狼的毛发紧贴着身体,却更显出它体型的庞大。它蹒跚地一步步走向褚涯,喉咙里发出低吼,脊背微弓,是一个随时往前扑出的状态。

    褚涯竭力撑起上半身,咬着牙道:“不管你,你变成了什么,也是,也是我的量子兽。你杀我,你也会死!”

    黑狼慢慢顿住了脚,似在思忖考量,接着转回头,阴狠的目光看向了屋檐下的沈蜷蜷。

    褚涯屏住呼吸,绷紧了浑身肌肉。就在黑狼准备冲出的瞬间,用尽全力再次扑出,一手抓住它背上的皮毛,一手扬起了匕首。

    虽然黑狼是他的量子兽,但他丝毫没有手软,扑哧一声闷响,刀锋捅入了黑狼颈部。

    “吼——”

    黑狼和褚涯同时摔在地上。

    剧痛让褚涯短暂地失去意识,只模糊看见沈蜷蜷朝他奔来,而黑狼也倒在身旁,身体痉挛地抽搐。

    “沈喵喵,你不要再摔了,你不要摔了……哇……你吓到我了,你在干什么?我们把刀丢掉好不好……哇……”

    沈蜷蜷终于回过神,也顾不得害怕,只冲上来抱住褚涯,一边嚎哭一边将他往轮椅上拖。但他力气太小,每次用力,褚涯垂在胸前的脑袋虽然在轻轻摇晃,身体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二班,加油呀……呜呜……沈喵喵,你动一动……”

    褚涯被冰冷的雨水激得很快醒转,他睁开眼,视线重新有了焦距,却看见那黑狼已经站起了身,朝着他身后的沈蜷蜷扑来。

    褚涯的匕首已经摔脱手,眼见黑狼凶性大发,便一把推开沈蜷蜷,双手猛力前推,撑住了黑狼俯低的上下颔,死死抵住不让它往前。

    黑狼看似凶悍,实则虚弱,身体还在一下下抽搐,颈子上的刀口冒着黑烟,四条硬撑着的腿也不断发着颤。

    一人一狼对峙几秒后,都倒在地上,却也都没有放弃,继续在积水的地面上翻滚。

    “沈喵喵,沈喵喵……”沈蜷蜷拖不住褚涯,眼见他又疯了似的在地上滚,既害怕又担心,只无助地放声大哭。

    褚涯使出全力箍紧黑狼,额头鼓起青筋,不断喘着粗气。他瞥见沈蜷蜷又要过来扶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事,别,管我,躲开……”

    听见他还能说话,沈蜷蜷总算安心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哭声突然收住。

    “是不是有鬼?你是在和鬼打架吗?你是不是在和鬼打架?”沈蜷蜷尖声追问。

    褚涯腾不出力气说话,沈蜷蜷瞧他突然朝着前方挥出一拳,终于了悟,大叫道:“你肯定在和鬼打架!”

    他去看地上有没有脚印,但地面全是水,干脆冲到围墙边,捡起了一根铁棍。

    “我来帮你打鬼!”

    沈蜷蜷拿着棍子在褚涯身边挥舞,带着哭腔大吼:“你这个厚脸皮,滚,沈喵喵叫你滚,你就得马上滚。我要打死你,我要抓住你……”

    他这样胡乱挥舞棍子,不想真的击中了黑狼。他心头大骇,盯着那空荡荡的地面看了两秒,开始连接挥打,嘴里嘶声给自己喊着口号。

    黑狼的抽搐越来越剧烈,嘴角往外滴着涎水,身上也不断挨着沈蜷蜷的棍子。它没有再坚持,只用力甩掉褚涯的手,撑起身,踉跄地冲向了院门。

    褚涯看着它消失在院门口,确定它不会再回来,这才脱力地仰躺下去,闭上眼大口喘气,任由雨水浇得满头满脸,再灌进嘴里。

    “你死了没有?告诉我,你死了没有……你怕了吧?是不是怕了?打哭了吧?肯定哭了……呜呜……疼你就滚,快滚……”

    沈蜷蜷却不知道黑狼已经离开,还在拼命挥舞棍子。他的雨衣兜帽滑下去挂在后背上,眼睛被淋得睁不开,已经不辨方向地打到了院子边去,眼看就要碰到围墙旁的那堆杂物。

    “沈蜷蜷,沈蜷蜷。”褚涯连喊了好几声,才将沈蜷蜷给喊住,又对他伸手:“过来扶我一下。”

    沈蜷蜷停下了喊叫,转头看四周,褚涯又道:“它已经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走了吗?”沈蜷蜷发着抖。

    “对,已经走了。”

    沈蜷蜷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伸手去扶褚涯,却站立不稳地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褚涯去拿他手里紧握的铁棍,拿了两次都没有拿走,便将人揽进怀里,拍抚着后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怕。”

    沈蜷蜷也抬手抱住了褚涯,呜咽着道:“是我把他打跑的。”

    “对。”

    “你被咬了没有?”

    “没有。”

    “我,我把他打得哭,他边哭边跑了。”

    褚涯抱着沈蜷蜷轻声安抚,见他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这才让他扶自己坐上轮椅,一起去到了屋檐下。

    他推开居中那间房的门,和沈蜷蜷一起将推车推了进去,打开其中一个编织袋,找出了取暖器。

    得益于他提前准备,这两天都有收拾这排房屋,也在附近找到了连接到垃圾场的线缆,自己添加了一条线路,让这屋子通了电。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客厅,右边一扇门连接着卧室,左边则是厨房。卫生间在这排房子的尽头,是个用水泥砖单独砌成的小隔间。

    客厅不大,但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取暖器发出橘红温暖的光,迅速提升了室内温度。褚涯将两人身上的衣物扒下来,翻出撑子架着烘烤,又扯出被子铺在沙发上,让沈蜷蜷躺进去,将他全身裹住。

    褚涯脱掉卫衣,换上了夹棉手术衣夹克,转头时看见沈蜷蜷裹着被子在抖,便问:“还冷吗?”

    “不冷。”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我不知道。”

    沈蜷蜷的瞳仁里盈满泪水,被子下的人小小一团,褚涯便推动轮椅,坐在沙发旁看着他。

    “不要害怕,那不是鬼。”褚涯轻声道。

    沈蜷蜷的眼泪涌了出来,瘪着嘴哽咽:“我不怕他,我一点都不怕他。”

    褚涯伸手将他眼泪抹掉:“那你哭什么?”

    沈蜷蜷抽了口气,才小声回道:“我好怕你死了。”

    “我不会死。”

    “但是我怕你死了。”沈蜷蜷从被子下探出一只手,“我们福利院也有小孩死掉,现在就住在那些土包里。我觉得他们会很难受,会喘不过气,被土压得动不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褚涯沉默片刻后回道:“好,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死。”

    褚涯就一直坐在沙发旁,等沈蜷蜷平静下来后,才检查自己的腿。他夹板上得牢实,断骨处也恢复得不错,刚才和黑狼那么摔滚,伤处也没有大碍,只是还有些隐痛,睡一觉应该就会好。

    他见伤口没有问题,便开始收拾东西,将编织袋里的物品一样样取出来。但他脑中也并没有平静,一直在琢磨刚才发生的事情。

    根据他所了解的哨向知识,量子兽绝对不会改变形态,也不会违背自己的主人。但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也推翻了那些曾经学过的内容。

    褚涯拿出水壶放到脚边地面,意识却探向了自己的精神域,但依旧没能成功。不过他已经知道,自己精神域损毁严重,冰原已化为飓风和黑暗,连量子兽都发生了改变。

    想到黑狼,褚涯心里既沉重又迷茫。

    他和黑狼之间没有任何精神链接,不知道它现在去了哪儿,不过它攻击性太强,必须要做好防备,提防它再次前来。

    沈蜷蜷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也在胡思乱想:“……那个鬼肯定就是上次留脚印的鬼,只是看不见他,他现在是被打死了还是藏起来了……你看房顶上那个是不是鬼?沈喵喵!沈喵喵!你看房顶!”

    褚涯抬头看了眼,看见天花板有一大块水渍痕迹,看着有点像张牙舞爪的人形。

    “那不是鬼,那就是块印记。”

    “印记哦……你拿棍子去捅捅,好像是个鬼!”

    “那就是块水痕,不是鬼。”

    “嗯,那就是水痕,我知道的。”沈蜷蜷刚点了点头,接着就朝房顶一声大吼:“厚脸皮!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

    褚涯无奈地将取暖器朝上,让那橘红光线将天花板照亮。沈蜷蜷这次看得真切,总算没有再觉得那是鬼。

    被他这样一打岔,褚涯也不再想其他,只开始布置房间。他找出那个从铁皮屋里取下的灯泡,挂在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门框上,这样两间房都有了光亮。

    “你躺着别动,我去卧室铺床。”

    褚涯将被子和褥子搁在腿上,刚推动轮椅,沈蜷蜷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翻开被子要下地。

    “我要跟你进去。”沈蜷蜷抓紧了轮椅扶手,语气坚决。

    他的棉衣刚才被雨淋湿,现在又烤在取暖器上,褚涯原本想让他回沙发上躺下,但见他眼里满是惊慌,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都紧得根根泛白,便咽下了那些话。

    他扯过沙发上的绒毯搭在沈蜷蜷身上,裹绕了好几圈,连头都罩住,只露出了一张脸。

    “走吧,和我一起去铺床。”

    卧室只有一个依墙而立的大立柜和一架双人床,褚涯铺床,沈蜷蜷对着衣柜上的立镜照。

    “我看上去好好笑哦。这个又是脑袋雨衣,又是脚脚雨衣……不,这个是沈蜷蜷雨衣,把沈蜷蜷全部都包住了。”

    沈蜷蜷亦步亦趋地跟着褚涯。褚涯在客厅翻动烘烤的衣物时,他就蹲在取暖器旁边,褚涯将衣物放进卧室立柜时,他就站在轮椅旁,牵着褚涯的袖口。

    褚涯刚才和黑狼打了那么一架,精力有些不济。他只将床铺收拾好,取暖器开到最小档烘着衣物,便叫上沈蜷蜷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身体很是疲累,大脑却依旧兴奋着,都不是那么容易入睡。沈蜷蜷紧贴着褚涯的胳膊,枕边放着断臂小熊和那个铁丝小兔,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对面的窗户。

    “你觉得那鬼会在窗外面看我们吗?”

    “不会。”褚涯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其实那不是鬼。”

    “那是什么?”

    “是量子兽。”

    “啊?量子兽怎么会打我们呢?量子兽只打坏人,不打好人,我们又不是坏人。”

    褚涯眼前浮现出顾麟的那条蛇,喃喃道:“也不是的,坏人的量子兽就伤害好人。”

    沈蜷蜷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片刻后又问:“沈喵喵,你不是坏人吧?”

    “不是。”

    “那我是不是坏人?”

    褚涯垂眸看向他,沈蜷蜷突然就有些紧张,整个人忐忑起来。

    褚涯认真地打量他片刻:“你不是坏人。”

    沈蜷蜷松了口气:“那肯定的,我们都不是,和我们打架的也不是量子兽,其实还是鬼。”

    褚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道:“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

    “嗯,睡觉。”沈蜷蜷闭上眼,片刻后又出声:“沈喵喵,你拍拍我吧。”

    “什么?”

    “像刚才那样,就是我打完鬼后,你就拍了我,还像刚才那样拍我吧?”

    一阵窸窸窣窣,被子掀开又放下,沈蜷蜷身上落下一只手,隔着被子,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沈喵喵。”

    “嗯。”

    “你不要害怕,鬼来了我帮你打。”

    “嗯。”

    “我在这儿,你就什么都别怕。”

    “我知道的。”

    ……

    有句没句的对话声渐渐小了下去,两人都沉沉进入了梦中。

    第36章

    云巅,

    白堡。

    顾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场视频会议,里面是莫尔纳政府军、日灼会和晨星会三方的高级军官将领。

    晨星会目前没有正式会长,

    下面还是一团乱。顾麟虽然只是名上校,但他是白堡负责人,

    以往褚诚煜大小事务都会让他参与,所以也能加入这种高层会议。何况就算孟和光海没有松口,

    大家也知道他上位是迟早的事。

    “克科山上那些变异种又下山伤人了吗?”一名高级军官的声音传出电脑。

    “是,冲去了克科镇。”

    “每年到了冬天,

    变异种都会下山觅食,

    多派点士兵去镇门口值守。”

    一名议员不满地问:“为什么不让军队去把那些变异种清除干净呢?”

    “清除?怎么清除?”一名日灼军将领满脸怒气地道:“克科山地势险峻,山高林茂,

    环境恶劣。别说清理变异种,士兵进去能不迷路都算好的。”

    ……

    等到讨论变异种袭击克科镇告一段落,

    莫尔纳政府军政首孟和光问道:“临亚城的动乱怎么样了?”

    屏幕被切成了数个小屏,每个小屏里刚还在谈论不休的人都陷入沉默。日灼会会长蒋鲜年约四十出头,长相严肃,眼睛看着桌面,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如同睡着了般。

    一名日灼会军官迟疑地开口:“临亚城离云巅太远,各方势力盘踞,

    不是太好办……”

    他见蒋鲜没有表露出阻止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前天才发回的消息,日灼会驻军刚平息了临亚城的一场动乱,

    还损失了几名哨兵。”

    大家都沉默着,

    日灼会军官继续:“临亚城那么乱,

    全靠我们日灼会撑着也不行。晨星会驻军好像一直没动,

    就算要保存实力,也不能只让日灼军冲在前面吧?”

    “吴少将,话可不能乱说。前几天临亚城动乱,我们晨星军也出动了人手,还损失了很多士兵。后来晨星会驻军军部被冲击,怎么没见日灼会前去帮下手?”一名晨星军军官冷笑着,将水杯重重搁到桌上,“虽然晨星军没有了会长,但我们依旧军纪严明,该做的事一件也不会落下。”

    两方将领似要吵起来,顾麟却侧头接了个电话:“嗯,先带去吧,嗯,我这里在开会……不是有个快突破了的吗……带去置换室吧……”

    争吵声不自觉停下,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的顾麟,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话,神情或多或少都带着复杂。但没有任何人打断他,气氛突然间就有些诡异。

    顾麟放下电话,撩起眼皮看了屏幕一眼。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但其他人也没了说话的欲望,包括那几名正在争吵的将领,都沉默地一言不发。

    蒋鲜脸色有些不太好,终于开口:“孟政首,我头疼,我就不开会了吧,你们继续。”

    孟和光连忙道:“那都不开了,就这样吧。”

    蒋鲜起身时看了眼屏幕,正好和里面的顾麟对上视线。那短暂的一瞬,蒋鲜眼里是来不及收起的忌惮和不屑。他接着抬手,将属于他的那面小屏化为黑暗。

    待到顾麟也关掉电脑后,一直靠墙站着的靳高走了过来。

    “怎么说的?”

    顾麟只坐在转椅上慢慢转动,突然扑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靳高问。

    顾麟摇摇头:“我笑他们一个个都厌恶我,视我为洪水猛兽。但是又怕我,不敢得罪我。”

    靳高也冷笑一声:“一群伪君子罢了。”

    顾麟站起身:“政府军的王军务长又来了,我让人先带他去置换室了,现在去看看吧。”

    两人刚走到门口,靳高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一看屏幕,立即接通:“靳高。嗯,什么?云拓死了?”

    顾麟倏地停下了脚步。

    “跳海……嗯,嗯,尸体找到了没有?掉到海里……”

    靳高挂掉电话:“我们的人在卡掠海峡发现了云拓的踪迹,但是在追击过程里,云拓跳崖坠海。”

    “人找到了吗?”

    “没找着,说那下面全是礁石和暗流,悬崖也高,云拓肯定活不了。”靳高眼睛都因为兴奋而发亮,“这下云拓死了,孟和光再也找不到拖延的借口,你可以当上晨星会会长了。”

    顾麟没有表现出激动,反而皱起眉思索,靳高又道:“那天他们冲进白堡,也打开了其他牢狱,根据找到的线索显示,那些人最终翻过黑龙山脉逃走了。云巅最南边靠近黑龙山脉,黑龙主峰距离云巅不过几百米,用滑翔翼就能下去,他们应该是从最南边下到黑龙主峰,再逃向了临亚城。我早就说云巅南要加强人手防控,光是那层铁网拦不住的。只是……褚涯应该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顾麟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这些人有大有小,能逃下云巅去临亚城,必定是在云拓的带领下。只是云拓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翻越雪山,而要多此一举,独自绕到卡掠海峡走海路?”

    “是啊,为什么?”靳高也冷静下来,开始一起思索。

    顾麟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前方走廊:“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还没有和褚涯汇合。”

    “那褚涯现在还留在这里?”

    顾麟微微眯起眼,“卡掠海峡往东可以去往临亚城,可要是往西呢?”

    “往西……深渊?艾萨拉特区?”靳高神情一凛,“你的意思,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翻越雪山,是想从卡掠海峡去往深渊艾萨拉特区?”

    顾麟没有回答,只跨入走廊大步往前走,一连经过好几间房后才冷声道:“从卡掠海峡可以直接去往深渊,不用经过图塔通道,也能避开路上的所有检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我们的搜查重点没有错,褚涯就在深渊艾萨拉特区。”

    “是的。”

    “还有云拓,先把他死亡的事告诉孟和光,随便找个尸体糊弄过去。但是我们要继续找,一天没找到尸体,就不能放松警惕。”

    “好的。”

    顾麟又停下脚步,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臂,看着袖口处隐约露出一小段黑线,如同洗不去的脏污浸染在手腕处。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找到褚涯。”

    “我明白。”

    两人在通道里左拐右行,打开一扇密码门后停下了交谈。

    这扇门看似不起眼,但打开后里面却另有天地。进门后便是一个偌大的空间,摆放着各种仪器,一些穿着工作服的研究员在穿行忙碌。

    两人穿过大厅,踏入一条通道,再次通过一扇密码门后,停在了一面玻璃墙外。

    一束灯光照亮屋中央那架单人床,也照亮了床上那名处于昏睡中的年轻男人。他约莫二十出头,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金属帽,几根软管和身旁的仪器相连。

    “034精神域内能量已到阈值,正在进行突破。”

    随着一道机械音响起,仪器都亮起灯,被皮带固定在床上的男人开始剧烈挣扎。

    他痛苦地抽搐,竭力张大嘴嘶吼嚎叫,颈部扯出暴凸的青筋。他突然睁开眼,眼珠似要脱出眼眶,并慢慢被一层黑翳覆盖。他皮下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脸颊和眼眶开始凹陷,被皮带箍着的两只手痉挛地曲张,手背上的皮肤松弛成道道皱褶。

    而与他头上那金属帽相连的软管里,似有什么无形的物体正在通行,让软管都呈现出充盈后的膨胀。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分钟,仪器不再闪光,男人也终于停下挣扎,只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手脚不时抽搐一下。他眼里的黑沉也渐渐褪去,但整个人还是消瘦干瘪,瞬间像是苍老了数岁。

    顾麟两人就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看两名研究员从侧门进入,将他抬下床,放上轮椅,再推出了大门。

    男人看上去已不再年轻,像是垂垂暮年的老人,双眼浑浊无神,微张着嘴,嘴角往下滴着口涎。

    “顾上校,靳上尉。”两名研究员看见门外站着的顾麟二人,连忙停下找招呼。

    靳高看着那名已经完全失去神志的男人:“处理了吧。”

    “是。”

    研究员正要推着男人离开,顾麟突然出声:“等等。”

    三人都看向顾麟,顾麟依旧盯着玻璃窗内的空床:“我记得034来自深渊克科镇矿场,给他们矿场负责人发份资料,就说他分化成功,被派去了临亚城驻军。”

    “是。”研究员回道。

    待研究员推着男人走远,顾麟自言自语般道:“免得像那福利院院长一样,老是来找我要人。”

    话音刚落,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人像是很不愿被其他人认出来,不光戴着礼帽和墨镜,还戴了口罩围巾。他在看见顾麟的瞬间突然顿住,接着一声不吭地往通道外走,似是根本不愿见着顾麟。

    “王军务长。”顾麟却出声喊住了他。

    那人不是很情愿地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顾麟也不介意,只慢吞吞地道:“王军务长步伐稳健,身上的不适已经全消了吧?不过这个穿戴……您是怕冷吗?也对,白堡的冷气调得有些低,王军务长得注意别着凉。”

    王军务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提步匆匆朝前走,顾麟又对着他背影喊:“王军务长,晨星会马上就要竞选会长,到时候还请您将那宝贵的一票投给在下。”

    目送着王军务长走出通道,密码门关闭,顾麟脸上的笑容敛起,只剩下满满的嘲讽和不屑。

    “以为不被人认出来,就依旧是那道貌岸然的高级长官。”靳高冷笑:“再装得人模狗样,也不敢不把那一票投给你。”

    一夜雨声,第二天雨量未减分毫,且有愈下愈大之势。

    沈蜷蜷穿上了被烤得暖暖的棉袄,背上水壶和挎包,低头看褚涯给他脚上套塑料袋。

    “脚脚雨衣,哈哈。”

    褚涯又给他戴上棉帽,穿好雨衣,兜帽连同棉帽都一起罩上。

    “记得走到没有雨的地方,就把雨衣脱下来,装进我给你准备的袋子里,回来的时候再穿。”

    “雨衣脱下来装好呀?”

    “对。”

    沈蜷蜷全身被裹得只露出小小的脸,他翘起一只脚,明知故问地笑:“那脚脚雨衣呢?”

    “要装上。”

    沈蜷蜷又翘起另一只脚,“这一只呢?”

    “也要装上。”

    “这一只呢?”沈蜷蜷轮番抬脚。

    “你长再多的脚,穿再多的脚脚雨衣,也都要装上。”

    沈蜷蜷笑了一阵,上前搂住褚涯的脖子:“那我去领吃的了,会很快回来的。”

    “不着急,我送你一段,而且这里还留了吃的,你回福利院后先把自己吃饱。”

    这么大的雨,褚涯不想小孩回福利院拿食物,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他送沈蜷蜷经过垃圾场时,沈蜷蜷跑向之前他们住的铁皮屋:“今天没有捡新宝贝,我把以前的带给他们。”

    两人出了垃圾场,没有走大路,直接从旷野里穿行往前。沈蜷蜷觉得这种走在大雨里,但全身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感觉真好,一路上故意去踩有水的地方,遇到小水洼就要进去走一走。

    他踩水时,褚涯就耐心地等在一旁,等他心满意足地回到轮椅旁,两人再继续前行。

    前方是一条如瀑布般的帘幕,湍急的水流从天而降,铺盖了整个视野。上端隐入灰蒙蒙的天空,左右也一直延续到视野尽头。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再过去就容易被人发现。”

    沈蜷蜷懂事地点头:“那我一个人去。”

    褚涯便坐在轮椅上,看着那小身影一步三回头地往前,最后消失在雨帘后。

    沈蜷蜷从后院墙洞钻回了福利院,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去食堂。他跟着人流一起走,便看到了16号宿舍的几名小孩。

    “林多指。”

    “沈蜷蜷。”

    沈蜷蜷蹦跳上前,欢喜地拉住林多指的手,林多指道:“现在福利院只有你能出去了。”

    沈蜷蜷很得意:“嗯,他们都不能出去,现在就我一个。”

    “还有的。”唐圆圆压低声音:“昨晚夜里很晚的时候,我上厕所,看见大班孩子在弄那边围栏,又弄断了一根铁杆。”

    “啊?又一根啊……”

    “那他们又能出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又能出去了?”陈洪亮问。

    “嘘……”

    “嘘。”

    沈蜷蜷的得意只维持了几秒,就遗憾地得知自己已不是唯一能出入福利院的人。但他也不是太在意,因为他有比这更震撼的事要告诉他们。

    “我昨天晚上又遇到鬼了。”沈蜷蜷说这话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往旁边挤了挤,离林多指挨得更近些。

    “什么?又遇到鬼了?”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

    “对,我还把那个鬼给打跑了。我就拿着铁棍打,打得他嗷嗷叫,一边哭一边跑……”

    沈蜷蜷绘声绘色地讲述,但只讲打鬼经过,没有说出褚涯以及搬家的事。他时而半蹲着扎个马步,双手指着前方,时而警惕地左右张望,朝着前方空气出拳,惹得小孩们都捂住嘴发出惊叹。

    几名大班女生从他们身旁经过,朝着天空不停翻白眼。

    这一路都没有看见王柱生他哥,沈蜷蜷讲完打鬼,也顺利地进入了食堂。

    陈洪亮排在沈蜷蜷的前面,在沈蜷蜷探头去看前方食桶时,总是去挡住他的视线,还冲他一个劲儿咧嘴。

    “你干嘛老是挡我呀?”沈蜷蜷抬手想拨开他。

    唐圆圆撇嘴:“他掉的牙比我们多了,想让你看。”

    今天早上是豆饼,沈蜷蜷依旧领了三个,宿舍里的其他小孩也很有默契地全都领了三个,并跟着他一起去往后院。柳四斤在旁边队伍看到了,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便也跟了上来。

    “三张花纸纸。”到了后院,沈蜷蜷掏出三张彩色包装纸在手里晃,“这次的花纸纸有小人。”

    “我换。”唐圆圆递出了豆饼。

    “一个这个。”沈蜷蜷摸出个打火机,虽然不能打火,但外形和颜色在小孩们眼里很闪耀夺目。

    “我换。”陈洪亮马上伸手。

    柳四斤终于弄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但是她没有领多的豆饼,就把手里咬了一口的递出去:“我也换花纸纸。”

    沈蜷蜷道:“他们都是用多的给我换,你这是自己吃的,就不换了。”说完拿出几张递过去:“给你,以后你领了多的吃的再和我换。”

    沈蜷蜷换完豆饼,将包里剩下的那些宝贝都送给了他们,接着爬进桌洞。小孩们也都蹲下去,凑在洞口往里面望。

    “沈蜷蜷,你能不能给我捡个饼干,你上次给我的那种饼干好好吃。”唐圆圆道。

    “我也好想去捡宝贝,但是我不敢。”王小细怯生生地道。

    陈洪亮:“我也想去,我也不敢,管理要抓人的。明天就给我捡个面包吧。”

    “沈蜷蜷,你能给我捡那种吗?就是那种套在手腕上的,亮闪闪的。”柳四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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