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他仍旧和当时初见一样,懒洋洋地坐在摊子后的板凳上,手里翻着一本八卦杂志;在林三酒从回忆录里现身的时候,阿全笑着冲她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你现在这样子可有点吓人。”

    林三酒想说话,但是她的身体不容许。

    事实上,尽管她感觉自己现在是直立的,但那好像也只是回忆录副本施加在她身上的一个效果罢了;她仍旧是缺了三分之一身体,无法出声,只能听见一侧声音的残破状态。

    “余渊帮了我一个大忙。”

    阿全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杂志,说:“是他给了我自主行动的可能性,我终于不是一个被人装在兜里带来带去的方块了,我虽然还做不了人,却至少可以像人形物品一样,四处走一走,看一看。而他之所以帮了我,也是因为当初你拜托了他,对吧?”

    他似乎并没有指望林三酒能回答。

    “尽管这一点说起来有些讽刺……但正是因为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我如今才愿意暂时做回一个物品,被余渊收在身上,在关键时刻尽我所能,给你们提供一点帮助。再说,你们现在也的确很需要帮助。”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

    “在你刚才经历余渊记忆的时候,他也一起进了副本,叫我转告给你两句话。时间紧急,他们三个人不能仔细商量,但是他说,清久留已经有了一个办法。”阿全看着她说,“你还记得,你们在黑石集里第一次与身体管家战斗的经历吧?你想起来了的话,不妨眨眨眼睛。”

    林三酒使劲眨了眨眼。

    “余渊说,那一晚将两个身体管家分别引入山林的条件,此时依然是具备的。今夜你们能否从枭西厄斯手下逃脱,或许就要看你们是否能成功地故技重施了。你明白他的意思了吗?”

    或许是身体重伤的影响,林三酒只觉脑海中一片云雾茫茫;那一夜他们互换了容貌、伪装了容貌,才把身体管家给引去了两片不同位置的山林——可是怎么能用这个办法从枭西厄斯手下逃脱?

    见她尽量没有眨眼,阿全笑了一笑,笑容幅度很小,好像他也感到了人类性命的沉重。

    “余渊说,你现在不明白,很快也会明白的。我能帮的就到这里了……祝你们好运。”

    他的话音尚未完全散去,比山林里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黑夜就再一次压了下来,林三酒残缺的身体被重新扔在了落石城冰凉坚硬的地板上;她肩膀一痛,面颊皮肤上,正好接住了一颗礼包落下的,带着体温的眼泪。

    “你看见阿全了,对吧?”

    清久留不知何时已在林三酒身边坐下了,身影挡开了一部分的黑夜,将她拢在其中。他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一个问题,倒像是一次确认。

    林三酒很想点点头,却因为太艰难而放弃了;她的气力不多,她要用在别的地方上。

    “阿全只是一个副本,但也是一个有自主能力的副本,多了他就多了一份助力……”余渊在一旁接上去说,“季山青现在正在帮你把身体重新编写补全,你别害怕。”

    林三酒吃力地用脖子拖拽着头颅,想要看一眼礼包;一只手——应该是清久留的手——托起她的头、撑起她的半截身子,让她倚在自己怀里的同时,视野也落在了礼包身上。

    季山青坐在黑夜里,双手按在她的侧腰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苍白、近乎透明的礼包,就好像他仅仅是一片薄冰,一团雾气似的月光,浮在黑沉沉的宇宙里,不知道快要融化的是他身周的黑夜,还是他自己。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睁着,目光空空洞洞地从林三酒身上擦了过去,仿佛看不见世间一切了,只会一直朝最遥远的深处落下去;然而这样一双眼睛里,仍然在一颗接一颗地掉眼泪。

    “他的能量不多了,”清久留的声音轻轻从身边响起来。“我们被困于一个人格能力里时,跟季山青确认过这一点,现在看来,那段对话应该是被枭西厄斯听见了。在为你编写修复完毕之后,他就不可能再用这具身体继续活动了。”

    等等,这也就意味着……

    “他必须回到他的本体那儿去了,带着这具身体,以及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数据。”余渊接上去说。

    原来如此……最后一块拼图也被补全了。

    枭西厄斯得知了二人的对话,知道礼包不能失去这段时间来存于身体内的数据,在能量即将完全耗尽之前,必须回到本体身边,送回数据——所以,他才设计了一个礼包即使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跳下去的局面。

    “枭西厄斯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余渊低声说道。

    是的,林三酒在心里答道。他会放礼包回去,他会跟着礼包回去。

    卢泽原本在进化者中也只算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罢了,但他的身体在被枭西厄斯得到之后,却绽发了如此令人无法意料、无法抵抗的能力与潜力,一举抹消了他们这段时间追捕身体管家、削弱枭西厄斯的所有成果——甚至让枭西厄斯的威力,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如果在“获得卢泽身体”的基础之上,枭西厄斯又得到了礼包的本体……

    林三酒想张口、想摇头,表示她不同意。哪怕让礼包这一具身体和数据消亡,她也不愿意将他的本体置于风险之下——万一枭西厄斯成功了,她和她的朋友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清久留和余渊似乎从她身体肌肉的轻微颤动里,猜到了她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

    “我们不得不让他回去,否则这段时间以来,他所掌握的关于枭西厄斯的讯息都会消失。更何况如果不让他回去,不让本体再分一缕过来帮忙,我们更加没有胜算。如今能够面对枭西厄斯还有一战之力的人,就只剩下他了。”

    清久留轻轻地说,“所以,该不该让季山青回去,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季山青安全地回去,而不被枭西厄斯找到本体。”

    原来是这样!

    阿全告诉她的方法,原来是着落在这里的;林三酒心中一动,猛地一扭头——她自己也没料到,她下意识的这一个动作,却轻而易举地真把头给扭过去了,就好像她的脖颈肌肉没有被撕去一层似的。

    她怔了一怔,试着张开了嘴。

    “你们的意思是……”

    属于她的嗓音,终于再一次从她的喉咙里流淌了出来。相较之前,此刻的喉咙声带震动时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难免令她觉得好像一件新衣服一样,与身体还不能圆熟地贴合。

    “太好了,”清久留松了口气:“你恢复之后,我们立刻分头逃出落石城。”

    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笼统简单的话——此刻的黑夜仿佛是一张帘幕,遮住了静静凝视着他们的枭西厄斯;在他的屏息等待下,确实不可以再继续说下去了——但是林三酒该清楚的,也都清楚了。

    “好了,姐姐,”礼包的声音从头上响了起来,确认了她的猜测。他的声音质地好像都疏散了,就像被风吹得渐渐松开飘远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脱开联系,随风消逝一样。“你已经被修复好了,我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第2335章

    被骗到的人是……

    靠血肉与双脚一步步朝前奔跑的进化者,真的能够从那一片投在大地上的、仿佛无处不在的影子手下逃出来吗?

    刀锋一样的冷冽夜风一阵阵打在脸上,割得林三酒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皮肤冷得麻木了,没了知觉,胸肺却好像即将要烧起来,烧尽她的五脏六腑。

    说起来,她的身体残缺状态,其实仅仅出现了几分钟就被修复好了,然而此刻每一次迈出右脚的时候,林三酒都怀疑那只脚会忽然弯软倒塌下去,叫她和被她牵着的礼包一起滚倒在地面上,被后方的枭西厄斯按住。

    不过,这只是她不理智的恐惧罢了。

    如果枭西厄斯此刻真的正跟在自己身后,也不会追上来按住他们的。

    ……他当时反应过来了吗?

    林三酒不知道。

    那时她不敢耽误,身体刚一修复好,甚至都没有对礼包回应一句话,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了礼包的胳膊。她理解的计划果然没错,因为与此同时,余渊也一把拽起了清久留——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在他怒喝一声“跑!”之后,两组人即刻分成两个方向,各自以极速冲向了落石城黑茫茫的夜色里。

    不过就算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枭西厄斯现在也一定跟上来了;只是林三酒不知道,他跟上的究竟是哪一组人。

    这种分头逃跑的计划,如果冷静想一想,似乎傻得可笑:因为枭西厄斯可没有“分身乏术”这种烦恼——目标分头跑了,那么自己追一边,让一个人格去追另一边不就行了?分头跑能跑得掉谁呢?

    但是清久留他们依然选择了这个计划,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下一步的应对是什么,以及元向西去了哪里……都是林三酒此刻无暇顾及的问题了。

    她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贯注进了自己的双脚。世间只剩下一件事,全盘占据了她的思考,那就是如何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每一步的跨度,腿脚更迭交替的速度,脚步落地的间隙,怎么让礼包尽量跟上自己……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想不到了。

    林三酒的速度是极快的,落石城再大,在她这样的全力奔跑中,也很快来到了尽头。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出了落石城;她只是从余光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四周环境似乎不太一样了,但是那没有意义——此刻世界上唯一的意义,就是尽可能地跑下去,直到被叫停。

    “姐姐,那里!”

    身边人突然叫了一声,林三酒激灵灵地打了个战,差点脚下一绊,把自己绊倒;刚才那种心无旁骛的入神状态,简直像是被这一句叫声给打碎的玻璃,哗然落了一地。

    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给林三酒带来的惊吓,仍然在继续说道:“前面不是有一片山林吗?我们进去,有了山林的遮挡,更方便我不引人注意地从地表离开,返回本体。”

    林三酒使劲眨了眨眼——她知道,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反应,是肯定不能流露出来的——她强忍下去了满腹惊讶,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掉头冲向了山林,然而脑海里像起了一团风暴,反反复复打转的尽是同一个念头。

    ……说话的人怎么会是清久留?

    她迅速朝身边扫了一眼。

    没错,迎上她目光的那一张脸,真就是清久留。

    她在逃跑的时候,从地上拽起的人分明是不久前还双手按在自己腰上的礼包;可是跑着跑着,身边的人却变成清久留了?

    他刚才是在叫自己“姐姐?”

    等等,她好像懂了……林三酒思考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脚步放缓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余渊的计划是要她和礼包从一个方向逃跑,然后由余渊与清久留之中的一人,伪装成礼包的模样,再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对了,阿全的原话是说,要用上黑石集那一晚的手段和计划。这也就是说……

    林三酒想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恨不得使劲拍一下自己正在疯狂交迭行进的大腿才好——黑石集那一晚,她不是把【王子与乞丐】给了余渊吗?

    怪不得她从地上拉起的是礼包,跑到一半却发现是清久留;恐怕礼包才一修复好她的身体,清久留就利用【王子与乞丐】与礼包迅速交换了容貌。

    也就是说,身边的礼包此刻正顶着一张清久留的脸;以礼包的能力来说,按照清久留的音质改一改,获得他的嗓音大概也不难。

    毕竟刚才几人都弯身挤在林三酒身边,又有夜幕的遮掩,远处的枭西厄斯未必能将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几人分头逃跑时,他看到其中一组人里有“季山青”,另一组人里没有时,或许就会下意识地追上充作诱饵的那一组。

    计划肯定就是这个吧?

    追上真正礼包的,可能只是一个人格;人格的话,总比枭西厄斯要好对付……林三酒现在才有点明白了。

    可是这样一来,清久留和余渊不就危险了吗?

    一旦枭西厄斯发现自己上当了……他会立下杀手么?

    来不及往深处担忧,山林已经扑近了眼前。林三酒一把拽过了礼包的胳膊,一头没入了树林,视野顿时又幽暗沉黑下去了一层。二人脚下不得已都慢了下来;等她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连那张属于清久留的面容五官都看不清楚了。

    “你确定吗?”林三酒喘息着问道,“你从这里走,安全吗?”

    “相较而言,总比外面更安全。”礼包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似的,或许是压抑不住害怕的关系。“姐姐,我们被跟上了吗?”

    林三酒闭上眼睛,将【意识力扫描】远远近近地铺展了开去,覆盖了大半的山林以及来时的路。枭西厄斯再厉害,他此刻依然是驻扎在卢泽的身体里的,有一个真实的肉身;就算他能瞒过【意识力扫描】,她的纯触以及从黑泽忌那儿学来的办法,也能感觉到人体于空间的下陷或弯折……

    “好像没有,”半晌过后,她才轻轻地说。“但是,我也不敢肯定……”

    “没关系,”礼包平静地说,“面对那样的敌人,我们也根本就没有办法肯定。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好了……再说,他未必知道应该怎么跟上来。”

    林三酒一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明知道眼前这具身体很快就要被礼包所放弃,她碰触不到的数据体很快就会离开,依然无法逼自己松开他。她缺了三分之一的身体时,也远远不及现在害怕。

    “你确定吗?”她从自己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哽咽沉重,好像又要掉泪了,不知道是今夜第几次了。“你半路上如果察觉到他……还能回来吗?本体有防范的手段吗?”

    “姐姐,你……”属于清久留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仿佛也被某种情绪给截断了话音。过了几秒钟,他才吐了口气。“姐姐,我该走了。再不走的话,或许过一阵子,枭西厄斯就要找上来了。”

    林三酒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保证,我一定会安全回到本体的。”礼包像是安慰似的说,“等下一个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我会带着更充沛的能量,大量的数据,以及我能想到的一切可以抵抗枭西厄斯的手段一起回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务必要撑住。”

    林三酒使劲抹了一把眼睛。

    “我要走了,”礼包静静地说,“在我离开这具身体之后,它就会渐渐化散消失,重新变成能量的形式,弥散于天地之间……”

    林三酒再也站不住了;哪怕枭西厄斯可能会找上来,她也不希望把礼包离开之前的最后几分钟,用在逃亡上。她干脆拉着礼包,就地在林间坐了下来,紧紧地肩靠着肩,等待着他身体消散的那一刻。

    他的呼吸绵长均匀,越来越慢。黑夜中的山林里一片寂静,就好像山林把世界都抵挡在了外面,在时间中挖出了一块琥珀,他们二人就是琥珀中的小小虫子。

    林三酒将头靠在礼包的肩膀上,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没有礼包那样准确的“内部时钟”,却也觉得好像起码有三十分钟了。

    他的呼吸声已经听不见了……林三酒想到这儿,忽然顿了一顿。

    她慢慢地直起身,松开了礼包的手。

    转过身,她对着身旁昏黑的人影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将手探了过去——在对方的鼻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细微、平稳却不容错认的热气。

    “气——”

    震惊之下,林三酒才忍不住刚一张口,就被对方给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清久留身上的热意和鼻息一起扑进了她的耳朵里,因为不敢出声,只能以气息形成字句,拨动着她耳朵里的神经。“别说话……是我。你假装哭一哭。”

    林三酒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与死寂中徒劳无功地瞪着身旁黑影。她刚才本来想哭,现在却一点也哭不出来了,只能感冒了一样使劲地抽鼻子,恨不得用意念把脑海中的喊话给传递过去——怎么是你?

    “本来就是我,”清久留借着她的“哭声”遮掩,以气音说:“我们的计划是为了骗枭西厄斯的,怎么把你也骗到了?不是让阿全给你传话了吗?看你跳起来就拉着我跑,我还以为你明白了呢。”

    她是明白了啊!她没明白吗?

    林三酒脑子里乱嗡嗡的尽是各种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再等等……”清久留低低地说,“我看差不多了,季山青应该已经在返回本体的路上了。还有,大巫女也快要到了。”

    第2336章

    清久留的解答

    林三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里,每隔几步,【意识力扫描】都会随着她的步伐颤动而重新调整、扩张,将山林内外远远近近地扫上一遍——不过,不管她用什么手段,察看了几次,都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与枭西厄斯有关的痕迹。

    在走了十来分钟之后,她总算是多少放下了心,掉头走回了原来的方向;在同一棵树下,清久留的背影正一动不动,正襟危坐,简直好像一个打算就地坐化的高僧。

    林三酒“咕咚”一声跌坐在他身旁,还没开口,清久留却先出了声:“附近什么可疑的也没有?”

    “没有,”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用气声说话了,林三酒有几分提不起劲地答道:“他难道没有跟在我们身后吗?”

    就在不久之前,她只盼望能跑得尽可能快,好把枭西厄斯给甩开;可是现在,她却反复期盼着能在【意识力扫描】里察觉到他的身影了——她甚至不敢仔细去想,他此刻是不是追上了礼包。

    “虽然肯定有这种可能,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起码不如他等着等着发现不对劲才走了的可能性大。”清久留顿了一顿,直言不讳地说:“毕竟我看枭西厄斯强是挺强的,聪明倒是谈不上有多聪明。”

    明知道在黑暗里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林三酒依然忍不住直直看了他一眼。

    “咳,我实话实说嘛,他就是一般人的头脑,普普通通,这也不算侮辱他。”清久留不以为意地说,“再说了,我现在夸他好话,他就能放过我怎么的?”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林三酒想了想,鼓励道:“你可以从头说。”

    黑暗里,清久留气息轻轻地笑了一声。

    林三酒不尴不尬地挠了挠脸。

    “在余渊放出阿全,把你带进了回忆录副本的那一刻,在包括枭西厄斯内的所有人看来,你都是忽然一下就从落石城地面上消失了的。”他果然从善如流地说,“在那一刻,枭西厄斯的注意重点一定在你和阿全副本身上,也正是那个时候,我与季山青互换了面容。”

    林三酒吸了口气。“万一他注意到了……”

    “在面对枭西厄斯这样的对手时,唯一一个给自己增加获胜几率的方法,就是冒险。”清久留笑了笑,说:“毕竟在我们的安全区里,已经找不出任何对抗他的办法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不久前“礼包”为自己修复身体时的模样。

    以为那是礼包的时候倒还罢了,如今忽然得知那其实是清久留,她简直脑子里都有点乱嗡嗡的:就算是影帝,就算他演技好,也——也——

    也什么,她自己都想不出来;她压根就不知道这后半句话该怎么结束。

    要不就这么含混过去吧?

    “所以当时把手放在你腰上,为你‘修复’身体的人,正是我。”清久留显然与她丝毫没有同感,还在继续说:“我要演出季山青的反应,当然不难,可是在那个时候我连演都不需要演。”

    “为什么?”林三酒下意识地问道。

    “他当时以我的模样,把你抱在怀里,所以正好处于我的视线上。”清久留在昏暗中,朝她转过了头,说:“……我只需要做一面镜子,把他的情绪映照出来,就行了。”

    林三酒沉默了几秒,随即抹了一把眼睛,点点头。

    “当他把你的身体修复完的时候,物品效果也快要到时间了。在你拉上我——别说,你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误打误撞地做对了——我和你一起冲出去之后,我就从‘季山青’变成了清久留。”

    他说到这儿,低低地笑了一声,说:“‘修复身体’这一个举动,就先入为主地建立了一个印象,那就是当时双手放在你腰上的人,自然就是季山青。哪怕这个‘季山青’在一分钟后变了模样,枭西厄斯也会下意识地认为,那是季山青为了逃跑而实施的伪装。”

    “原来如此,”林三酒感叹了一声,“那么礼包他实际上是跟着余渊走了……”

    “对。以季山青的头脑来说,在跑出去之后,动点什么手脚,进一步减轻枭西厄斯的怀疑,肯定是不难的……所以枭西厄斯有很大可能,会一路跟着我们。”

    清久留说着,拍了拍林三酒的肩膀,语气仿佛在安慰一个成绩差的小孩似的:“这就要求我跟你的每一句交流,都必须以季山青的身份完成。我一开始还想呢,你这个演技很不错啊,让我刮目相看。谁知道……”

    林三酒在昏暗的林荫下直直瞪了他一眼,生生地转过了话头:“所以,你刚才说自己马上要走了,身体就要消散了之类的话,是因为……”

    “我要拖住枭西厄斯啊。”清久留理所当然地说,“为了给季山青真正离开争取时间,我们当然就得来一场告别,让他以为季山青马上要从树林上空飘走了,才会在外头老老实实地等一会儿。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跟在我们身后’,如果他一开始就直奔季山青去了的话,那……那我们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我就是害怕这个万一,”林三酒忍不住焦虑,低声说:“如果礼包现在已经被他抓住了……”

    清久留顿了顿,忽然转换了话题。“你在阿全副本里,见到元向西了吧?”

    林三酒一怔,刚刚生出“他问这个干什么”的疑惑,猛然反应过来他真正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元向西带着阿全副本,回到余渊身边的那一刻,除了能够在副本内部以回忆录的方式展现,他们就不能将它付诸于其他任何表达方式了——考虑到枭西厄斯的能力,甚至连多想一会儿都不行。

    她感到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气。礼包那一边并非只有靠运气逃亡的份……这么说来,大巫女恰好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也不奇怪了?

    为了制止她似的,清久留此刻已经按住了林三酒的肩膀,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地继续下去了,好像本来打算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一样:“为了避免屋一柳在关键时刻向我们下手,我让元向西把他拖住了。”

    ……元向西?

    那个丝毫没有战斗力的鬼?拖住屋一柳?

    “你想想,他是最适合的人选了。”清久留分析道,“他本身头脑反应就不慢,只是不按一般人的逻辑与动机行事,既没有平常人的欲望,也没有平常人的弱点。再加上他又是一个对绝大多数攻击都免疫、死不了的鬼;我看,他就是把屋一柳给烦死了,屋一柳恐怕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么一说,好像又挺有道理的。

    “我们也该往回走了,”林三酒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元向西、余渊……都还在后面。大巫女如果来了,我们躲在这里,她也找不到我们……”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季山青是否成功地走了。

    哪怕这意味着,她要从这一团令人心安的宁静黑暗里走出去,走到可能有枭西厄斯等待着她的地方去。

    然而林三酒没有意料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山林之后,最先看见的人并不是枭西厄斯——却是卢泽产生的人格。

    第2337章

    黄泉路上的路伴?

    ……准确来说,是半个人格。

    林三酒站在低沉沉的夜空之下,面前一片开阔起伏的空地,像散开的湖波一样连绵平缓。不知被荒弃了多少年的农舍,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偶尔的灌木与树丛里,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东西?”清久留低低地说。

    从几间农舍之间的小路上,在高高农仓投下的阴影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的影子,像虫子似的正在一点点地往外蠕动爬行;那东西比人大一两倍,很难形容出它的形状——有点像是个巨型蚕蛹,又有点像是一头开裂的纺锤。

    “我把【意识力扫描】投过去看看,”林三酒说。他们二人与那黑影之间有几十米的距离,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已经不适宜再继续靠近了。

    就在【意识力扫描】刚一扫过去的时候,那个巨大黑影却猛地一下顿住不动了,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随即竟开始微微地颤了起来;林三酒反手按住了清久留的手腕,刚要拉上他一起往后退,那黑影的一头里却蓦然传出了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谁?谁在外面?”

    林三酒愣了一愣,很快就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声音让自己觉得耳熟了。

    “你是……你是花圃里的那个人,”她迅速说道,“你是卢泽的人格之一,对不对?”

    那巨型蚕蛹似的东西,使劲拖着自己朝他们的方向滚动了一下,终于像是后继无力,忽然整个儿都跌在了地上;看着隐隐像是开裂了似的那一端,豁然撕裂张大,朝半空中抬起了头来——在昏朦朦的夜色下,林三酒这才意识到,那个黑影竟打开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喇叭花。

    “是……”

    从喇叭花的花瓣中,探出了一个人头,尽管面无人色,却正是那个曾经打算把她在自己花圃中降解掉的男人。他一双眼睛看起来好像是木头磨出来的,又涂上了死鱼白;在他望着林三酒时,甚至连一点情绪起伏也挤不出来了,只能气息低弱地说:“救……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林三酒眯起眼睛,小心地走上前去两步,终于看清楚了。

    喇叭花里只装着半截人体。

    那个男人从胯骨往下的部分,都齐刷刷地消失了;他之所以还没有因为失血之类的原因而死去,恐怕是因为他及时给自己做了急救——从喇叭花深处探出的四五根花蕊,此时就像某种维持生命的管道一样,深深地扎进了他下半截身体的断口里,与他的血肉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了双腿,又被喇叭花给整个包了起来,怪不得他只能用蠕动的方式往前爬。

    “我是玛瑟的朋友,”那男人似乎认出了林三酒,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担心她会不会趁机报仇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说话与求情上:“我……我叫莫奇。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林三酒说到这儿,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意识力扫描】顿时向四面八方铺展了出去,不敢放过夜色下的任何一丝异动。“谁伤了你?伤你的人在这里吗?”

    清久留走上来,看着喇叭花里的半个男人,想了想。“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噢,你是完全体吗?”

    莫奇勉强摇了摇头。

    “等一等,”林三酒也反应过来了,迅速四下看了看。“这就意味着——”

    卢泽产生的人格,在没有变成最终完全体之前,都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一旦与卢泽本人相隔太远,就会被收回他身体里去。这个叫莫奇的人仍然留在外面,岂不意味着枭西厄斯也在附近吗?

    “我、我还在‘卢泽’能力的允许范围里,”莫奇好像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声音里的苦涩几乎能滴下来。他艰难地说道:“但是自从……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自从卢泽身体被那个人夺走之后,这个允许的范围就一下变大了很多。我们不敢回到卢泽身体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躲在这个范围的边缘活动……”

    “在我们刚进落石城的时候,遇见一个叫冯斯提的人格,他也是这么说的,”清久留向林三酒说道。

    “……冯斯提?”莫奇眨了眨眼,一时脸庞都有点微微扭曲了。“他、他早已经是那个人的一部分了……最先沦落的人格,就是他……”

    “怪不得我们循着他指的路,一头撞进了枭西厄斯另一个人格的陷阱里。”清久留脸上神色变也没变,似乎毫不惊讶。“他所说的边缘,看来也是假话。”

    “枭西厄斯,是吗?”莫奇哑着嗓子苦笑了一声。“一旦被他收编了,就连自己的意志也没有了……自主意志都没有,还叫什么‘人格’呢?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救我一命的话,我是很有用的——”

    没等他说完,清久留就点了点头。“这倒是,他就相当于一个针对枭西厄斯的定位仪,他知道枭西厄斯与他之间的距离。”

    莫奇脸上才刚一亮起光,清久留却又问道:“是谁伤了你?为什么要伤你?”

    “我不认识那个人格。”莫奇的头软软垂在花瓣上,脸半转着,扬在夜色下。“但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要杀掉我们。对那个枭西厄斯来说,人格只不过是用完就能抛的工具……我为什么知道?”

    他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乎嘲讽似的笑。“因为冯斯提起完了最后一点作用,就死了啊……他已经不存在了。我逃出来了……可是也只有半个我逃出来了。”

    林三酒嗅了嗅夜风里的气息。

    她不用走近都能闻见,从喇叭花深处里一阵阵扑出来的血腥与恶臭,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意识到喇叭花底部的深红其实并不是花瓣本身的颜色。

    也就是说,砍掉莫奇双腿的人格,与切去自己三分之一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格,手段也不一样。分头击破自己这一行人,与派人格追捕人格,很有可能是同一时间进行的……

    枭西厄斯到底分裂出了多少人格?这样下去,他的能力还有边界么?

    现在看起来,他正在有意识地通过杀掉卢泽人格这一途径,不断刺激自己产生新人格;卢泽的人格能力虽然各有所长,但终究还算是正常进化者的范围——枭西厄斯产生的可就不一样了。

    忧虑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林三酒的脑海里,每过去一分钟,就好像更加黑沉窒息了一分;然而眼下,却还有另一个问题更让她不得不在意。

    “你也是卢泽的人格,那么你认识Bliss吗?”林三酒低声问道,“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变成最终完全体了,对不对?”

    就在她盼望着莫奇能够回答一个“是”的时候,莫奇却张开了干干的嘴洞,说:“不……她没有。”

    “没有?那么伤了你的人,也在追杀她?”林三酒一愣,神经立刻就绷紧了;旁边,清久留转头看了她一眼。

    莫奇对于Bliss的去向或安全与否,显然并不感兴趣。他应付似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急切地说:“求你了……带我回花圃吧,我的花圃还在……只要你带我回去,把这只喇叭花的底部埋进土地里,我就还能恢复……”

    林三酒与清久留对视了一眼。

    他们没有把话说出口,也用不着说出口——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他们冷漠;此时此刻,莫奇不知道,能让他获救的一切前提都不存在。他只能继续这样苟延残喘下去,等待着命运给他决定的结果。

    “那个人格,是什么样子的?”林三酒问道。她不愿意让莫奇生出希望、再希望落空,因此也不应带他回去的那一茬。

    莫奇顿了顿,一时间好像强压下去了急迫得要大哭大喊的冲动;他不敢不回答林三酒的问题,张开了嘴——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珠忽然往下一转,从林三酒身上转了下去,落在了地面上。

    那一瞬间里,强烈的危机感就像电一样打进了她的脑海里;她连喊一声“当心”的空隙也没有了,【防护力场】随着猛然加重了的心跳一起明亮起来,极速扩展、包住了她自己和身边的清久留——光亮起来的同一时间,林三酒已经扭身朝清久留扑了过去,脚下一蹬,带着他远远地跌在了数米开外的地面上。

    “怎么了?”在她身下,清久留颇有几分狼狈地问道。

    林三酒也不知道——刚才那块地面上怎么了?她脚下有什么?

    莫奇究竟还是没能回答上来她的问题。就在林三酒急急一转头的时候,仿佛她脖子的转动也牵动了莫奇的头颅似的,他软软垂在喇叭花上的脑袋忽然一动,仿佛被人稍稍推了一把似的,骨碌碌地从喇叭花上滚了下来。

    当他的人头落地时,急速萎缩、坍塌的喇叭花,也一起砸在了地上;花瓣、灰土和草叶,无声无息地埋葬了那一个人格。

    在林三酒二人原本所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另外两个人影。

    乍一看,她差点还以为那二人是孪生兄弟;只是第二眼再看去,她意识到他们长相、身材、发色都不相同——他们穿着同样的长袍,在一张宽一张窄的面孔上,也都戴着同样一副空洞冷漠的神情。

    好像他们内里都是空的,风吹过时,激起了一模一样的回音,以至于外表上的差异,就像被风吹走的沙土一样不重要。

    这是林三酒第一次看见由枭西厄斯产生的人格,如果他们也可以被叫做“人格”的话。

    “喂!”

    清久留冷不丁从身边喊了一声,把林三酒给了吓了一跳。“之前没见过啊,怎么,你们刚到吗?”

    两个人格互相看了看,似乎没有意料到这个问题。

    “一看就是,不然我们刚才哪有说话的机会了。”清久留依然坐在地上,但林三酒能感觉到,他身体每一块肌肉都是绷紧的。“这就说明……枭西厄斯前不久才从这里急着走了,但又不想放过我们,才派了你们来?”

    左边个子高一点的人格,慢慢地咧开嘴,笑了一笑。

    “你们几个……可以一起死了。”他声音干燥地说。

    几个?

    不就是她和清久留两个人吗,他把已经死去的莫奇也包括在内了?

    林三酒心中刚一生出疑虑,却见左边的高个儿抬起手,好像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重向下一掷——伴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从不远处一间农仓的房顶上,跌落下来了一片红色的云雾。

    第2338章

    躺平与狼狈

    抓住的明明只是一片虚空,却能影响到人本身?

    即使是脑海中划过的这一个念头,也没有林三酒的反应快——她跳起身的同一时间,意识力也蓦然冲出了关闸,洪流似的以急速席卷向前,一口就吞没了那个正落向地面的红衣人影,牢牢地将对方给包裹住了。

    ……就算离得还远,看不清面容,她对掉下来的人是谁也毫无疑问了。

    “Bliss!”林三酒这才有工夫喊了一声,眼珠仍然死死盯在那两个人格身上。“你还好吗?”

    清久留一怔:“那就是——”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中断了,反倒忽然朝她后背抓上来了一只手;林三酒对他一丝防范也没有,当即就被他给抓了一个正着——清久留发力一拽,她登时仰面朝天地往后跌倒在了地上,正好摔在了他身旁。

    怎么回事?

    她的念头还来不及化作话音,清久留已经迅速说道:“你躺着!地上的东西——是影子?”

    影子?

    ……不久前枭西厄斯困住她的那条河?

    “那人的能力跟影子有关系?”清久留在两句话之间,竟然都快接近真相了:“他对人下手,是从影子开始的?”

    在短暂的慌乱里,林三酒使劲转眼一看,目光恰好落在了那一个窄脸矮个儿的人格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格已经深深地弯下了腰。他的双腿仍然立在地上,只有上半身伏了下去,两条胳膊如同长长的螳螂前肢,一左一右分别按在地上。

    那一双与脸相比实在大过头了的眼眶里,简直好像装着两个白色的桌球一样;瞳孔是两个小小的墨点,正近距离地挨在地面上方,来回扫视着林三酒脚下的地面。

    枭西厄斯用来对付她的能力,是这个人格的?

    “……原来是这个家伙。”林三酒哑着嗓子,仰面望天地对清久留说:“你怎么——”

    他也知道此刻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一明白她的问题就马上打断了她,回答时语速飞快:“你一跳起来,他就被你脚下的地面给吸引了注意力,好像那里多出了一个机会似的。什么东西是你伏在我身上时没有,跳起来却有的?在这样的夜里,我只能想到影子。”

    的确,在这样的暗夜中,当人完全躺在地面上时,是没有影子的——或者说,没有影子可以存在的空间——可是现在面临着两个敌人,难道她和清久留却只能躺在地上吗?

    “你们愿意乖乖躺着一动不动也好,”那个螳螂似的人格第一次开了口,“我的这位同事很乐意将你们分成几块……别忘了,哪怕有一个关节离了地面,都会有影子哦。”

    在他不紧不慢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同事”——那个个子高点的人格,就转过了身,重新把注意力从农仓下的人影转回了二人身上。

    此刻的场面要是落在别人眼里,可能都荒诞得可笑:明明刀俎即将落下,她和清久留却自愿把自己给钉在地上了,如同乖顺的待宰羔羊一样。

    “小心她的意识力,”螳螂似的人格提醒了一句。

    “影响不了我的‘标记’,”那高个儿的人格开口时,声音干燥枯沉,好像机器转动时碰巧产生了与人语相似的声音,而不是从人类喉咙中发出的语言音节。

    标记……?

    林三酒心中一震,虽然没有机会与清久留说话,却几乎能肯定,他恐怕也想到了同一点。

    这个人格似乎可以隔空影响、操控,甚至伤害目标,那么他在刚才Bliss掉下来之后的数秒钟里,没有对林三酒二人动手,想必不是忌讳他们身上的【防护力场】……

    就像任何物品与能力一样,这个人格要隔空操纵伤害他人的身体,肯定也需要满足一个条件。

    林三酒的念头还没走完,不须沉下眼珠,她看见了:两个质地暗哑的、淡白色的符号,从草地上徐徐浮进了半空里。一个符号就像是什么被挤出来的奶油雕花一样,在它自己的身体里盘旋环绕;另一个符号薄薄平平,呈现出一张圆盘的模样,似乎一碰就会碎。

    只不过,那个人格果然没有说谎,林三酒的意识力影响不了他的“标记”。

    意识力像长鞭一样横扫进了半空里,却无阻无碍地从两个符号中穿了过去,被后方早有防备的人格们给顺利躲开了;两个符号不仅没碎,反而增快了速度,直直朝二人的身上落了下来。

    怎么办?

    林三酒死死瞪着半空中的两个符号,非常清楚,那个螳螂似的人格正在等待着影子出现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影子——她有过一次被影子差点逼入死路的经历,知道如果此刻再一次陷入同样的杀局里,那就什么都完了。

    怎么办?

    一定有什么办法,是她能做到的——

    正是因为林三酒在绝望里,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符号,她才清楚地看见了从一侧里蓦然扑出来的人影。烟云一样的红雾,漫漫扬扬地划过了她与清久留身前的夜空;有一瞬间,仿佛夜色都倒退了,退回了夕阳犹在时的温柔晚霞。

    是……是Bliss?

    那一片红雾转瞬即过,随即,一个人重重跌落在了林三酒身边的草地上;Bliss身上的气息,与她嗓子眼里的一声闷哼,几乎叫林三酒以为自己被拽回了多年前遥远的那一天——只是她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现实上,发现夜空中的两个符号,此刻都已经消失了。

    “Bliss?”林三酒立刻问道,“你还好吗?”

    是她刚才替他们二人把符号给挡下了?

    “刚才……谢谢你,”

    离上一次见面,她们之间隔了好几年的时间,与一个再也救不回来的卢泽;然而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Bliss却好像从来没有走远过一样,在喘息声中,自然而然地应道:“我没关系,我已经中了一个记号,再中一百个也没有影响。”

    话是这么说,她身上的气息里却夹杂了浓郁沉厚的血腥味。

    “小酒,”清久留在旁边叫了一声。

    这一声警告和提醒,对于林三酒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眼珠一转,果然看见半空中竟然又多了两个模样不同的新符号——与此同时,高个儿的人格也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倒是打了我一个出其不意。不过我能产生的符号是无限的,可我看你的命……倒是有限的。”

    “用你的意识力把我甩开!”清久留在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就开了口,急急吩咐道:“我的能力你知道的,一旦拉开了距离,那个抓人影子的家伙就拿我没办法了。”

    ……什么?

    在别的场合下,林三酒或许不算是最聪明的人,但是她在战斗之中时,却总能够不断激发出更迅捷的反应、更刁钻的角度、更灵敏的策略——只需给她一点点天光透下来的缝隙,她就能将抓住帷幕的边角,掀开一片新的天地。

    这一点,显然清久留也了解。

    “掩护我,”林三酒气息匆忙地叫了一声,来不及等Bliss的反应,意识力急速卷住了清久留;高个儿的人格立刻一扬手,两个符号加快了下落的速度,而另一个螳螂似的人格却迅速直起了身体,眼球一滚,紧跟上了清久留的身影。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螳螂似的家伙在听了清久留一番话之后,必然会考虑到两件事。

    一,出于对未知能力的顾虑,他不能让清久留与他真正拉开距离;二,在意识力卷住他往外抛的时候,清久留身下很有可能会出现影子。

    一旦想到了这两点,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跟上去,紧咬住清久留不放——林三酒等待的,就是他在得出这一个推论之后的行动。

    他在缩短与清久留之间距离的时候,一定会防范着林三酒的意识力,不让她有机会将自己推开打远;但是那螳螂人格却不会想到,林三酒根本就不想把他打远。

    她甚至根本没打算用意识力碰他。

    在意识力包裹着清久留,将他远远投入到夜空里的时候,果然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模糊暗淡的影子——林三酒没有亲眼看见那片影子,因为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螳螂似的人格——正是那人格脸上的神色、身体的动作,告诉她时机到了。

    “诶?”

    那螳螂似的人格刚一弯下腰,还不及将手碰到地面,嘴里就泻出了一声意外下的低呼;地心引力好像转换了一个方向,变成与地面平行的了,让他骨碌碌地在半空中翻滚起来,不受控制地砸向了此时刚刚双脚落地、严阵以待的清久留。

    “怎么回事,我——”

    当清久留迎上一步,一掌按向了他的脖子时,林三酒这才隐约松了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她意识力所产生的黏力,原来还能这么用。

    此刻没有等着看清久留究竟能否击败那人格的奢侈了;Bliss刚才是出其不意才挡下了两个符号的,此刻那高个儿人格有了防备,在空气里一挥手,就像乐队指挥家一样,将Bliss给远远挥了出去。

    林三酒一扭头,发现符号已经快要贴上自己的面门了。

    “真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遥遥地响起了一个柔和沙哑的嗓音。“我才走了一会儿,你们怎么就搞得这么狼狈了?”

    第2339章

    一两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

    大巫女!

    那声音一入耳,林三酒顿时又惊又喜,连灵魂也激灵灵地往躯壳外跳了一跳——她一拧身体,整个人趴在地上,在千钧一发之际,骨碌碌地从快要贴上来的暗白符号下滚了出去,又急急停住了,这才匆忙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样子真是有点丢人。”

    短短一句话之间,形成每个字的声音都比上一个字要离得近多了;等这八个字说完时,大巫女已经就在林三酒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了。

    她愣愣地抬起了头。

    来人站在夜空下的草地上,白色大衣的双肩上是一片舒展漆黑的夜幕。她的金发被轻风推出了几缕波浪,仿佛冬日苍白淡漠的阳光,不经意似的一丝丝切入雪粉里。不论什么时候,她看起来都像是刚刚精心地在身上掸过尘,整理过衣摆;此刻的大巫女,低头看了看林三酒,以同样的好整以暇,问道:“你在这儿野营呢?”

    “啊?”林三酒没明白。

    大巫女抬起一只缀着珠宝的手,指了指林三酒身旁。“那个东西已经动不了了,你还躺在地上是因为喜欢?”

    林三酒一怔,赶忙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她说得没错——刚才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特种兵一样从符号下方滚出来,实在称得上是反应机敏、身手敏捷;可是此刻再一看,两个符号都仍然凝滞在原处,就像吊在半空里似的,恐怕她刚才趴着睡一觉都没事。

    她赶忙跳了起来,目光穿过那两个符号的间隙,落在了那个高个儿人格的面孔上。那人格此时面色都涨红了一层,仿佛正用全部精力在暗中与什么东西较力,一时双目圆瞪,别说行动了,竟连嘴也没有张开。

    “怎么回……”

    林三酒才开了个头,就被不远处草地上的清久留给出声打断了。

    “喂,”他好像是死咬着牙,强忍着痛苦似的叫道:“有空就来帮个忙!”

    不过十来秒钟的工夫里,变故一个接着一个,林三酒的脑子都快有点跟不上事件进展的速度了;她省悟过来,赶紧朝清久留跑了过去——她的意识力果然黏得厉害,刚才那个螳螂似的人格没有抵抗住,正正地被清久留给一巴掌打在脖子上,按向了草丛里。

    林三酒不知道他抽取的是对方头颅里的什么液体;但他【隔瓶取酒】的能力从发动到结束,可能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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