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你连余光也没有扫过我吗?”他想了想,问道。“比如我的手,衣角……你都没看见?”

    季山青想了想,皱起了眉头:“……都没有哎。”

    从他的语气里听起来,他也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了;哪怕是个心思大乱的季山青,到底也是季山青。

    “等等,墙上的画一直在阻止我往右看,”他说了半句,又停住了。“……为什么?”

    “你自始至终没有往我这边看过,所以这个答案只有我能想到。”清久留慢慢地说,“我们两人看到的画,内容不一样。”

    季山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在于,只需要给他点破一处疑惑,剩下的环节就会像连续跳跃起的电花一样,在黑暗里打亮一条通路。他的下一句话,就是跳了几个反应环节的,也就是清久留才听懂了:“你看见的第九幅画,在石墙的右边?”

    季山青亲口说过自己找到了第九幅画;再加上“从来没有向右看过”、“所以季山青不可能想到”这两个条件,清久留就能得出二人看见的图画内容不同这一结论,最合理的逻辑解释,自然是清久留在墙的右边也看见了一个“第九幅画”——所以他才能意识到,二人看见的图画不是同一幅。

    “你叫我看向第八幅画的时候,你没有抬手?”季山青叹息似的问道。

    清久留扫了一眼墙上的第七幅画,说:“当然没有。那我不就等于按照第七幅画所示一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么?我又不是你姐姐那样的傻大胆。”

    季山青在这种时候,好像都忍不住要为姐姐辩护一句似的——好在他还算拎得清轻重缓急,忍了忍,说:“你看见的第八幅图里,是什么内容?”

    “反正让我把你拦下来了,没让你转头。”清久留咕哝着说,“我详细描述给你听了,除了让你更害怕,有什么用?”

    季山青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肯转头,眼珠只盯在石墙左边,连余光都避免了清久留。

    “总之,现在看起来,从第八幅图开始,我们看见的图画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为了确保你能看往左边,还出现了一只只有你能看见的手,给你指了指方向。”

    季山青从牙缝里吸了一下气。别看他不需要呼吸,各种小动作倒是挺齐全。

    “你没看见那只手……那你能看见,我现在前方夜空里悬着一只绳圈吗?”

    清久留一怔,目光在夜色里四下扫了一扫。“没有,是空的。”

    他们二人都顿了一顿。

    尽管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是清久留知道,季山青肯定也想到了,他们的视野也不保险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景物,会受到自己所见的图画内容影响——最令人讨厌的一点是,即使有一个人能看见、另一个人看不见,也不能就此下结论说,当他走过去的时候,绳圈肯定不会忽然变成现实,勒住人的脖子。

    “那……你看见的第十一幅画,也不是那个黑色人影挡住了你的眼睛?”季山青小声确认道,“第十二幅画,你的头脸没有变成一团让我看了就会死去的凌乱漆黑?”

    清久留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第十一和第十二幅图。

    “不是我自吹自擂啊,但是拿我的脸干这个,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季山青发出了一道短暂的、轻轻的吐气声,几乎快要接近半个笑了。

    “也就是说,我们看见的第八幅画虽然内容不一样,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让我从那儿开始再也不往右边看。”他低声说:“这样一来,就又绕回到同一个问题上去了。为什么不让我往右看呢?仅仅是为了要让我怀疑你,不信任你吗?”

    清久留一时没有出声,目光仍旧停留在墙上。

    专门为他准备的第十幅图里,清清楚楚地展示出了“季山青”在往左转头、去看身旁假路的那一个时刻。随着他的动作,在他露出来的、拉长了的脖子右侧上,裂开了数道长长短短的裂口——就好像他的脖子是一块面包,被拧过去的时候,组织就断裂了、支撑不住表皮了。

    第十一幅图里,“季山青”好像害怕了似的,从原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好就退到了此时此刻季山青本人所站着的位置上;只不过夜空里并没有垂下来一只绳圈,“季山青”也正准备往右边看。

    那个小人脸上的五官,就像微雕一样,清晰逼真,完全和季山青本人一模一样。从那个小人的神色上来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一侧裂开了——恰好,季山青本人也没有表现出“脖子裂开”的反应。

    在前几幅图里还趴在清久留后背上的黑色人影,此时已经爬下了地面,正好站在二人中间,张开了双手。

    “张开双手?”季山青在听了他的描述后,声音就微微有点发颤了。“为什么要张开双手?”

    原因在第十二幅图里。

    当“季山青”朝右边——也就是朝图中“清久留”转过了头的时候,他另一侧的脖子上也裂开了同样的数道裂痕。

    两侧都断开了的脖子,再难支撑他的头颅了;在这一幅图里,“季山青”的头颅从空气里掉落了下来,身体也正在软软地往后栽倒。

    站在二人中央的黑色矮小人影,带着几分饥渴似的,伸长了胳膊,眼看着马上就要接住那一颗头了。

    “所以这些墙画究竟是什么?”季山青忍不住问道,“对实时情况的描述,对未来的警告,还是一种看了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诅咒?目前看来,似乎三种都是。”

    以他的头脑来说,恐怕很少会有这种全无头绪的时候——清久留也一样。

    “所以我刚才问你为什么不肯转头,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告诉我,你感觉脖子上有点不对劲。”清久留使劲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这些石墙画不愿意让你往右看……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正常交流。只要我们互通有无,把两边看见的情况都说清楚,那么你照样会有很大的几率会不按石墙的意愿走,照样会往右转头。”

    “是的,不阻止我们之间的沟通,那么让我们看两组不同的画面,没有意义。”季山青盯着前方,说:“就算能瞒过一时,我们迟早也会发现我们看到的画不一样……你的第十三幅画里是什么内容?”

    别看两边的“季山青”都死了,但是从第十三幅画开始,墙画就重新归一了,还忠实地跟据现实做出了修正。第十三、第十四和第十五,都是二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话的场景,就和现在一样——连季山青始终不敢转头的细节,也在画面里表现出来了;绳圈和黑色小人影也消失了。

    在发现绳圈不再从画中出现的那一刻,季山青说,他眼前的夜空里也恢复了一片空荡。

    “既然你不敢转头看,”清久留提议道,“那我们不妨做个实验好了,看看这些图画到底能不能警示未来。”

    季山青一点也不意外地“嗯”了一声;就好像清久留要是再不提,他就要提了。

    没有人说要做什么实验,也没有人说要在什么时候开始;在静了一静之后,清久留蓦然一扬手,一把猎刀就笔直地扎向了石墙壁画。

    猎刀“当”地一声,从墙上溅起了一串火星,清久留握着猎刀,反手再次一划,那把兵工厂出产的刀就深深地划开了石壁表面的图画,将刚才看过的十几幅图都长长地划开了一道伤口。

    “好了,”季山青低声说,“怎么样?你刚才看了吧?”

    “对,”清久留问道:“你刚才没看吧?”

    “当然没有,”季山青说。

    尽管二人没有仔细说过实验方式,但他们的默契确实极好,只需一句“既然你不敢转头看”,就足以将分工暗示明确:在动手之前,清久留先看过了第十六图的内容,季山青却没有;此刻清久留转过了身去后,再由季山青初看一次第十六幅图。

    “你刚才看见的是什么内容?”季山青从他身后问道。

    “画里的我踹了石墙一脚,你朝假路上扔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清久留说到这儿,才意识到猎刀还在手里攥着,沉甸甸的。“你看到的是什么内容?”

    “我看到的是……你用猎刀在墙上画了一条痕迹。”季山青顿了顿,又说:“我刚才……确实朝假路上扔出了一个特殊物品。”

    第2320章

    迟来的觉悟

    这么说可能不太谦虚,但季山青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比自己和清久留更聪明的人,恐怕并不太多——如此头脑的两个人,如今一起被困于谜团重重的石墙之间,居然到现在也没能破题解惑、寻机离开,实在是一件令人又吃惊又不快的事。

    更何况,季山青此刻只能抽出一半的心思,放在眼前的石墙上;还有一半的自己,早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只会在昏黑角落一遍遍地转圈、撞墙,喃喃叫着姐姐……时间过去得越久,那个精神病人的存在好像就越强、越大。

    “喂,专注一点啊,”

    清久留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唤回了他的神智。“不先从这里出去,怎么找你姐?”

    “为什么接下来的图画里没有姐姐了?”季山青焦躁难忍,即使明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依然语气不太好地反问了一句:“如果仅仅是想让我分心,那么再放出几幅她遇上麻烦的图,不是更加有效果吗?”

    “那你就要问问石墙的主人,为什么不这么干了。”清久留顿了顿,说:“可能专门是要这样来折磨你。”

    季山青重重地一脚踹在了石墙上;然后他弯着腰,抱着自己生疼生疼的腿脚,变作了几秒钟的虾子。

    “总而言之,看来你是说对了。”清久留抱着胳膊,脸色和语气都不怎么样。“这些墙画,既是对现实的描述,也是对未来的警示,又可能是一种诅咒……三种性质混在一起,甚至可以同时出现在同一幅画里,还可以让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里看见不同的内容……简直是一团乱麻,更叫人无从下手了。”

    季山青所见的“清久留用刀划了墙”,是对现实的描述——而且这个描述,是根据时间事件的发展,而自己对自己作出了修正的。

    这一点倒还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两种性质。

    在二人一个字都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季山青往假路上扔了一个侦查类道具;没想到扔出去以后再一转头,却发现自己刚做出的动作、侦查类道具的模样,都早早被刻入了石墙画里。

    是预告,还是诅咒?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的几秒钟里,你已经看到了我即将要做的事。”季山青将那个鸡蛋似的侦查类道具在手里转了几圈,说:“我不理解……如果石墙主人能够看到一部分未来,为什么不针对那一部分未来,不出声地对我们埋下陷阱?目前来看,就是有什么陷阱,也都表现在画里了,反而成为了一种警告,让我们躲过了灾难……难道他也无法控制内容吗?”

    “你问我,我问谁,”清久留看来也很不习惯这种自己智商不够用的情况,“你不是数据体吗?你怎么不知道这个玩意的破解办法?”

    “我数据都在本体里!再说我的本体也未必有这个石墙主人的能力信息……你别忘了,他很有可能是枭西厄斯刚刚分裂出的人格。”

    “那……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你再好好想想。”看清久留的表情,简直好像打算要把重担都交给季山青一样。

    “我已经在想了,”季山青实在被他搅得有点炸毛,一时连因为林三酒而产生的烦扰难受都忘了几分:“何况我一直在担心姐姐,很难集中精神……你也不傻啊,你想不通的借口是什么?”

    清久留理所当然地说:“喝酒损伤脑细胞。”

    这样斗嘴只是浪费时间,季山青近乎绝望地想。

    清久留好像也有点泄了气,目光又在墙画上扫了一遍——尽管这是无用功。

    他们刚才就发现了,如果不按顺序一一对照着来,反而一口气把墙画都看完的话,那么目光一离开,就想不起来墙画里画的是什么了。

    比如说,第十七幅画里是二人一边看着鸡蛋似的侦查类道具,一边在跟彼此对话,跟刚才的现实一样;可要是从这儿开始一路往下看,一口气看个二三十幅画的话,那么脑海里连一丁点印象都留不下来——似乎是因为时间还没走到那儿,所以看了也是白看。

    乍看上去似乎图画密密麻麻,一直延续到了编号第四十、五十;可是这些图画跟“未来”没有区别,时候不到,谁也无法真正“看见”图画内容,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你那个道具再给我看一眼,”清久留朝季山青伸出了一只手。

    那个鸡蛋大小的道具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排一排的文字。“检测到进化能力效果……准确率92%……该效果将产生破题型副本式的困境,维持时间未知,危险性较高……”

    “没有什么有帮助的讯息,”他叹了口气,好像以为再看一次就会出现新讯息似的。“除了知道石墙背后是个进化者,其余都是废话。”

    “我们可以把目前知道的线索都整理一遍,”季山青板着脸说。“也许把特征都列出来之后,这个能力的‘模式’就会浮出水面。”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在二人开始整理线索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第十八、第十九幅画里早就把这一幕给画下来了。

    “墙画上有对我们的诅咒,同时也是对未来的警告,”季山青先开了口。

    “会因为我们行动的改变,而改变对‘现在’的描述。”清久留补上了。

    “内容会因为所见人不同而不同,”季山青说。

    “墙画似乎是与我们的时间流一起前进的。”

    他们不需要纸笔,一人一句,按照时间顺序,把遇见石墙以后的线索都一一列举了出来;然而这些线索东一条、西一条,每一条都有值得深挖之处,似乎都意味着成百上千的、不同的可能性,反而好几次叫他们渐渐偏离了正题,变成了对于线索的讨论。

    比方说“有的内容会变成现实,有的内容不会”这一条线索,恰好伴随着第二十幅画里投在墙上的阴影一起出现了,而且还是两个人都能看见的景象——一场躲避、示警和虚惊之后,他们才总算又捡起了“整理线索”这件事。

    “未来的墙画内容无法被看见,”清久留无精打采地说到这儿,尾音突然顿了一顿。

    这一顿,令季山青心中一跳;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对方。或许是压力和烦躁,清久留看起来脸色都有几分枯白了。

    他希望能从线索中浮现出来的“模式”,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因为线索实在太繁杂了,根本没有一个内在的规律可循……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浮现出来,不是吗?

    清久留半张着嘴,不知道是不是与他想到了同一处。

    接着,季山青慢慢地说:“根据我的道具显示,这个能力效果的持续时间……未知。”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清久留冷不丁地问道:“你是数据体,你说,现在几点了?”

    季山青想了想,只觉身体里好像开了一个黑洞,心脏正在笔直往下滑。

    “……我们上当了,”他嗓音干哑地说。

    第2321章

    石墙陷阱的真面目

    一旦发现了自己的盲点,顿时一切都变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清清楚楚;甚至当清久留望向礼包的时候,后者身上原本什么数据体、精似鬼的光环,都蒸发得一干二净了。

    “你怎么会没有想到?”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亏林三酒平时还总夸你聪明!”

    季山青看起来简直好像要啐他一口。

    “你就想到了!”他反驳道,“‘未来的墙画内容无法被看见’,这句话在你嘴里过了三遍,你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话被清久留生生咽了回去——好歹他也是做过长时间心理咨询的人,自认人格成熟,不能跟季山青这种生下来还不到十年的心理缺陷患者较劲。

    “未来的墙画内容无法被看见”,和其他种种谜团一起,构造出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画面:那就是,石墙陷阱的主人其实也看不见未来。

    否则的话,正如季山青的疑问一样,石墙为什么不根据它所预见的、二人的未来行动,对他们设下陷阱?再聪明的人,也无法抵抗“预知”啊。

    石墙图画的“示警”意味,正是狡猾在这里:它遮掩了自己不能看见未来的事实。

    你觉得自己逃脱了画中的预言,是因为先一步看见了画中内容、得到了警告,做出了改变;却不知道那是因为画里的预告原本就不会发生——换句话说,人无法对石墙图画的内容证伪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清久留叹了口气,“现在想想,那一部分变成现实的内容,也根本就是一个诡计嘛。”

    图里“预告”要发生的事很多,小型黑影、脖子裂痕……目前唯一变成了现实的,却是一根从头上垂下来的、末日里十个人里九个都有的绳子。

    石墙陷阱的主人,只需要往能力效果中垂下一根绳子,就能让人以为其他更加可怕的事也可能成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每一个线索都可以往深处琢磨,每几个线索都可以搭配提出一种假设,看过的画越多,可能性就越多……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出口,实际上却越走越深,迷失在了无穷无尽的兔子洞里。

    但是最让人难以看破这一点的,却是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确实有一部分事情,按照图中预告一样发生了,不是吗?

    哪怕拨散了大部分的云雾,清久留还是差点被这个问题给绊上一跤。

    比如他亲眼看见墙画上预示了季山青会朝假路上丢出一个物品,在一两秒以后,季山青果然也丢出了一个物品——这又该怎么解释?

    说到这儿的时候,季山青的脸色很难看。

    “你知道……我对于时间的感知,是非常精准的,”他低声说,“就好像内置了一个不会出错的时钟一样。这在数据体里很常见。”

    清久留点了点头,接下去说:“但你既不知道现在几点,也说不上来我们进入石墙有多长时间了……我自己也完全没有头绪。我只能根据我们看过的图画数量,猜测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这个感觉很古怪;一般来说,人总是会有一个时间感的,错得再远,也还是有——可是清久留试图回想起纸鹤落地那一刻的时候,却茫茫然地,好像那一刻被切断了,独立漂浮在他的记忆里,与其他的片段没有任何时间上的联系。

    不止是纸鹤;进入石墙陷阱以后,任何一个事件或回忆,都成了独立漂浮在时间之外的片段。

    “也就是说,我们对于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季山青低声说,“在你看来,我是在你看过墙画‘之后一两秒’做出行动的;但是实际上,很有可能是因为你的时间感完全混乱了,根本分不出先后顺序了。”

    “等等,”清久留一个激灵,“我们讨论多长时间了?”

    季山青也是一怔,随即脸色就白了几分。“我……我不知道,”他皱着眉头说,“好像刚刚才发现不对……是吧?你看,第二十三幅画里,是我们站着说话的场景……”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与清久留一样,想到了同一处。

    “不能相信图画编号,”清久留喘了一口气,说:“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完全错乱了之后,这些图画编号就成了我们唯一的准绳。但是没了时间感,哪怕第二十三幅画反复出现一百次,我们也不会察觉异样……我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这些石墙的目的,也许正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时间感被切断了,正是因为有一个虚假的“秩序”取代了时间顺序,在他们头脑里留下了一个符合逻辑的事件发展进程——这个虚假的顺序,正是图画编号。

    “那么姐姐……”季山青唰地抬起了头,急急地说:“姐姐是什么时候遇上枭西厄斯的?难道我们已经晚了?”

    “我不知道。”

    清久留试着张了张手,又握成了拳。“如果我们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我却没有感觉到饿,困,或者体力不支。不过,连理智上对时间的感知都靠不住了,生理上的可能也不行了。要我看,我们现在干脆就得来硬的;按理来说,既然我的猎刀能留下划痕,那么说不定石墙也会被炸毁呢?咳,谁能想到,林三酒的招数居然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姐姐的办法一向很好的,”季山青瞥了他一眼。

    “……你是被她洗脑了啊?”

    季山青充耳不闻,从兜里拿出了几个波纹球——很可能是临时编写出来的。这个念头一起,清久留就又想到了他的能量问题;但他再一次忍住了没有问。

    在二人一起往后退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另一件毫不意外的事:来路在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幅刻在墙上的画——留给二人的空间,实际上不过是四米见方的一处空地罢了,四周都被高高的、看不见头的石墙给包了起来。

    第二十四幅画里,果然像是约好了似的,出现了二人往后退的景象。

    清久留打开了一个阳伞型防护性道具,横过来把他们身体都遮住了;礼包扬手朝石墙上扔出了波纹球——那几颗波纹球直直地飞向了石墙,石墙上第二十五幅画里同样的几颗波纹球,也朝它们直直地迎了上来。

    波纹球一离手,季山青就立马缩回了防护伞底下,肩膀都快贴在耳朵上了;清久留紧紧闭上眼睛,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听见了伞外轰然一声巨响——急速卷荡的一波波气流被伞型防护道具给挡在了外面,脚下地面震颤着,好像也在响着与耳朵里同样的嗡鸣。

    他眯着眼睛,朝伞外迅速瞥了一眼;夜空之下升起了滚滚的浓烟和尘土,石墙怔在翻滚烟雾中一块接一块地碎裂、倒塌,沉沉砸落在地面上,砸得地面一震一震。

    “快走,”清久留一时仍不敢收起伞,抓住季山青的胳膊,拽着他冲向了烟尘翻滚、石块崩塌的深处——然而“当”地一下,伞却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二人不约而同地怔了怔。

    清久留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收起了伞。

    与此前一样完整的石墙,仍旧立在眼前,挡住了去路。仿佛是为了讽刺他们,连那一道猎刀划出的痕迹都消失了——石墙重新“出生”了。

    “我们……”季山青看了看眼前的石墙,又看了看他们刚才举伞而立的空地。“我们从那边,走到这里来……究竟花了多久?”

    清久留没有出声。

    感觉上,好像是石墙刚一被炸毁,他就冒险拉着季山青冲过来了;但是实际上,正如季山青所说,究竟花了多久?

    久得甚至可以让能力主人好整以暇地重新把石墙立起来了。

    “我们思考,说话,行动,都是需要时间的。”季山青喃喃地说,“如果我们对于时间的感知完全混乱了……我们怎么知道,现在我们正在用常速说话?如果在外界看来,我们一分钟才说出一个字……”

    “那不管我们做出什么行动,别人都有大把的时间来反应。说不定在你波纹球扔出去之前,能力主人已经建起了四五道候补的墙。”清久留使劲抹了一把脸——他花了多长时间,才完成了这个动作?“怪不得要用这么多墙画来迷惑我们……”

    只需要看上几幅画……

    林三酒或许就已经从外面的天地间消失了。

    第2322章

    命运的车轮

    好像是站在一波比一波强烈湍急的海浪里,上一秒还站着,下一秒脚下就被冲得失了平衡,被高高海浪给吞没了视野——等余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片石板地上,苍白的阳光才刚从云层后挣脱出来,在周围高高低低的石块上映起了一层白亮反光。

    他……这是在哪里?

    余渊闭紧眼睛,在波光摇荡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子。

    过去十几天来,他每一日都会回到自己醒来的那一片海滩上,或许是因为抱着一丝不太现实的希望,觉得林三酒会重新找回来,他还可以再次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去——末日里生存久了,任谁都会感到一种找不到意义的孤独,他也不例外。

    要是在冰天雪地里抽走一个人身上的暖被子,比起一直受冷、从没暖和过,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余渊一边回想着站在海滩上的最后一刻,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被传送了,这里应该是另一个世界;他从没有听说过,哪一个世界是这样被石块覆盖铺满的——这也很正常,末日世界的数量无穷无尽——他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在一栋栋巨石层叠的歪斜建筑物凝视下,听了一会儿动静。

    远方的风隐隐吹来了人声,碎片似的,一晃就散了。从那些隐约的声响里,既没有呼救,也没有打斗,感觉这个地方还算平静。

    “有人吗?”余渊试探着叫了一声,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张望。

    乍一看好像都是用石块做成的建筑物与街道,再仔细一看,就生出了几分眼熟:石板路上立着石质的隔栏,就好像城市马路一样;路边还站着薄石板做的路标,路标上还刻着字,简直就好像是石头把一座城市都给包起来了。

    他也没料到,在走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试探着叫了一声的时候,竟然真把人给叫出来了——前方马路转角上绕出了一个进化者,远远看了他一眼,高声招呼道:“喂,是你在招呼人啊?走吗?”

    余渊茫然地站住了。“什么?”

    “下一班飞向黑石集的飞船,再有十分钟就开了,”那个进化者有点不耐烦似的,喊道:“现在船上还有位子,走不走啊?”

    ……黑石集?不会是同名的地方吧?

    但是这种自成系统的公共交通网络,也就是十二界才有了,这么说的话……

    余渊可万没料到,自己居然还有运气这么好的时候,一时之间简直怀疑对方是给他编造了一个陷阱——他怎么就这么巧,第一次传送,就传回林三酒等人所在的Karma博物馆了?

    “等等,”他一边往前赶了几步,一边抽出了一只纸鹤。

    要验证这个地方是不是Karam博物馆,其实很简单,给一个身处于Karma博物馆的人发个纸鹤就行了——不过,他知道枭西厄斯很有可能依然在追捕他们,贸然给林三酒发纸鹤太不安全;那么,纸鹤就不能发给林三酒了。

    “去找万林,”

    余渊一扬手,纸鹤就从他手里腾空而起,扑棱棱地冲向了天空。

    这儿果然是Karma博物馆!

    哪怕早就想到这种可能,他依然没忍住胸中一股热意,要不是不远处还有人看着,他几乎能当场大笑起来——余渊迅速赶上去,生怕答应晚了那进化者就走了,说道:“黑石集是吧?带我一个,你的飞船在哪里?”

    就算林三酒他们现在不会仍然流连在黑石集,回到自己上一个与他们分散的地方,也更好找人一些。

    “当然在起落点啊,你对落石城不熟悉吗?”那人上下打量余渊几眼,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诶,那边才发生了大洪水……你不会是刚刚被大洪水送来的吧?”

    大洪水?

    余渊一怔。他果然是被大洪水送来的?这么说来,他在海滩上时没有看错,那个真的是——

    “是,”余渊意识到那男船主仍在看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掉在这个地方。”

    “你这家伙,运气够好的啊!”男船主拍了一下巴掌,招呼着余渊跟他走,还打听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刚来,不过这个十二界的通用货币……那个,你总有的吧?”

    余渊给他看了看钱;男船主满意了。

    虽然已经确定了,这个地方就是Karma博物馆,但是依然不能排除眼前这个男人是骗子的可能性;他一路谨慎小心,将警觉性提到了一百二十分,却发现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他果然随着那男船主来到了起落点,上了船,顺顺利利来到了黑石集。

    “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就来找我,我这两天都在这儿揽客。”男船主很懂做生意,给余渊发了一张手写的名片,“如今坐船的人少了,你包船的话给你算便宜点……”

    黑石集里依然熙熙攘攘,人声起伏;走在人流中的时候,余渊甚至有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那一个铺满了枭西厄斯黑影的夜晚,那个他差点就彻底终结的夜晚,离现在也不过差了十几天罢了;可是黑石集里好像没有人知道那一段久远的历史,没有人知道夜幕下无声致命的对抗。

    余渊回来了,尽管林三酒还不知道。

    他不怀希望地找了几个人打听,果不其然,每个人都对他摇了一阵头。Karma博物馆就算在十二界里也算是极大的,一个个地问他们是否见过林三酒一行人的痕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啊,我见过呀。”

    余渊的脚都提进了半空,身体也习惯性地要转开了;等他意识到那女摊主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差点给自己绊一跤。

    “你见过那样的一个女人?”他有点狼狈,赶紧确认道。

    “对,”那女摊主说,“我最开始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现在还记得,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有一男一女也来打听过她。”

    余渊登时绷紧了身体——“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那女摊主描述出来的男女,却不是他印象中任何一个熟悉的人。

    “他们找到她没有,我也不知道。”女摊主耸耸肩,说:“我就记得那一天他们从我摊子前走开了,站在不远处说了一会儿话。我本来都在忙我自己的事了,却听见那个红发女人猛然抽了一口气——她的脸色,简直就好像见鬼了一样。说来也奇怪,那个胖男人一眼也没看她,抬脚就走了……”

    余渊想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干脆不想了,问道:“去哪了,你知道吗?”

    女摊主点了点头。

    “那个红发女人好像受了很大打击,见人就问附近起落点在哪,她要马上去落石城……”

    第2323章

    高空中的余渊

    从黑石集到落石城之间,仅仅数小时的航程,却花了余渊快一天一夜。

    走去飞船起落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等他到了地方,四下一看,发现送自己来的那艘船不见了,起落点里空空如也,只能等待下一艘到来的飞船——也只花了他不到二十分钟而已。

    下一艘飞船尺寸很小,部件老旧,没等落地,余渊就听见了半空中“咯噔咯噔”的响声;在它落了地、熄了引擎以后五分钟里,屁股上还像是着了火似的,一股股地往空中滚着灰烟——余渊想起了林三酒从海岛副本里骗出来的那一艘小飞船,倒是有几分亲切感了。

    “我要去落石城,”

    等飞船上的乘客走光了,灰烟也总算散干净之后,余渊走近了飞船——驾驶舱的玻璃舷窗离地面有四五米高,他也不知道那个戴着头盔和眼镜的驾驶员能不能听见自己喊话:“现在能出发吗?”

    驾驶员低头看了地面一眼,居然是手摇着,把一块玻璃给降下去了。“啥?”

    余渊只好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驾驶员喊道,“但我得凑齐了至少五个人才能走啊,就搭你一个,亏钱。”

    看来来时的那艘飞船走了,倒不是一件坏事;余渊身上的钱不多,包不起上次的大船,但是一口气买五张船票、包下这艘小飞船,倒是正好够用了。

    “也行,”驾驶员收了钱,犹自不满足似的,往黑石集方向看了看,好像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多捎上一个人;等余渊催他的时候,他才失望地说:“诶呀……既然你这么赶时间,行吧,上船吧。”

    不等他话说完,余渊已经站在船舱里了。

    船舱里也和那艘骗来的小飞船很相似:肚子里不必要的东西都被拆卸掉了,换上了两排座位;驾驶员舱离得不远,余渊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上,一伸手就能够着他的椅子后背。

    上一次当他坐在这样的小飞船里时,驾驶员座位上的人还是他自己。那时他的身后,清久留和元向西在争论着什么事,林三酒在打圆场;前方的天空里,是人偶师不知怎么驾驶的一大片黑格子。

    余渊系好安全带,看着那个驾驶员慢吞吞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听着船舱门合拢时的气压响声,一时间有点茫茫然地,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你去落石城干嘛呀?”那个驾驶员在“咯噔咯噔”的引擎声里,抬高嗓门问道:“那个地方又不繁华,待着也不舒服。”

    “我去找人。”余渊简短地说。

    “噢,那可好找了,压根就没几个人去。”驾驶员看样子很爱闲聊,开了船以后,嘴就没停过,并不受余渊的沉默所影响:“你要是不介意我问,你找人干嘛呀?做交易,还是寻仇啊?”

    不等余渊答话,他自己赶紧笑了起来,试图平息还没发展起来的事态:“你别怪我好奇啊,主要是大哥你这一身纹身,嚯,真有震慑力,谁看了不得结巴一下……我看着就觉得,嗯,这大哥肯定是去寻仇的。”

    “你和我年纪应该差不多大,不用叫我大哥。”余渊忍不住说,“我不是去寻仇的,我没有仇人。我是去找我朋友的……能不能找到,我也不知道。”

    驾驶员静了静,随即叹了口气。

    “是啊,”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说:“在这种无休无止的末日世界里,即使遇上了自己希望珍重的人,也留不住……”

    看来他也是经历过分别的人——余渊随着叹息一声,没有深问,只是转过眼睛,目光投向了窗外天空。

    厚厚的云层过滤了阳光,只有一片灰凉昏淡的天光,洒在脚下大地上;人类聚集处的楼宇城镇,变成了被抛在身后的火柴盒。

    “咱们脚下大地上,你说,得有多少人历尽千辛万苦,就为了能够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来了也待不长,喘一口气,就又要被抛进外面千千万万的末日世界嘴里去了。”驾驶员说着好像动了情绪,质问道:“你说,这哪叫活着?”

    余渊倒是对这个驾驶员产生了几分好感。为自己命运哀叹的人,在末日世界里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能推己及人,对他人也怀一份悲悯心的,在弱肉强食的末日丛林里却不多见了。

    或许是驾驶员也感觉到他态度上的暖和,二人在聊了好一会儿、感觉熟悉起来之后,又向余渊问道:“你怎么能没有仇人呢?末日里谁还没几个仇人了?”

    “我有敌人,”余渊想了想说,“但那不是出于私仇。”

    “那是怎么成敌人的?”

    “如果有人把苦难或伤害施加在我自己身上,我会反抗,会战斗,过后也会原谅和遗忘。”余渊低声说,“但是,对于那些……怎么形容呢,我们生而为人、被称为人的那些本质上的东西,如果被践踏、被侮辱了……我看见了,就很难再假装看不见了,哪怕跟我没有直接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我的朋友是个比我更加执着的人。就算我愿意井水不犯河水,她也绝不会放弃的。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对抗那么强大的敌人啊。”

    驾驶员叹了口气。“大哥,你是个好人。”

    “咱们年纪应该差不多……”余渊又提醒了一句。

    “对对,我都忘了,”驾驶员回头笑了一声,说:“我见人就这么叫,习惯了——”

    在一艘具有巡航系统的飞船上,驾驶员偶尔不看操控台,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他睡一觉都可以——然而事情却偏偏这样不凑巧。

    或者说,太凑巧了。

    在整艘飞船猛然一震的颠簸里,要不是安全带系着,余渊差点被甩出座位;驾驶员比他还大意,半扭着身时就被震得滚下了驾驶座。引擎的嗡鸣声里,登时多了一层急迫的、尖锐的叫声,整艘船都在随之而颤抖着、震动着,却始终不再往前走了。

    余渊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他没有。

    脚下始终是同一片大地;山岭、平原、同一条河,在远方同样的位置上,人类聚集地的火柴盒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驾驶员匆匆忙忙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扳了几下操纵杆、拍了好些个按钮,却无济于事。“我们怎么能在半空中停住?”

    余渊早已走向了驾驶舱,沉声说了一句“让我看看”,即刻就将飞船系统从巡航模式上解除了;驾驶员让到一边,摘下了头盔,喃喃说:“蓝不出原来你这么懂行呢……”

    余渊望着操控板,过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看前方天空。

    “别慌,我有个想法要试一试,”他慢慢地说。

    “试什么?”

    不等驾驶员反应过来,余渊“啪”地一下,将引擎熄了火。驾驶员低低的惊呼声,立时切入了引擎声戛然而止后的空白里:“你干什——”

    然而他的声音却立马中断了。

    在没有了引擎推动力之后,这艘破旧的小飞船依旧稳稳地停在天空里,仿佛是被透明琥珀捉住的一只小虫。

    “这……”

    从驾驶舱舷窗往外看,前方只有空荡荡的天空;从雷达显示屏上,小飞船附近也没有任何异物。

    余渊试探着往外迈了一步,心底深处仍有一个小小的担忧,生怕这一步会踩得飞船失去平衡,从高空中坠落。

    但是飞船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他脚步所带来的轻微震颤,完全没有把飞船晃动得松落下去。

    “这是前往落石城最常用的航道吗?”余渊回头问道。

    驾驶员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等我一下。”余渊想起之前他摇下窗户的那一幕,赶紧走到驾驶舱里,解除了锁定系统,也将一块玻璃降了下去;他一手紧紧握着船内把手,尽量将上半身都探了出去,目光落在了小飞船的外侧船身上。

    他定住了。

    有那么一会儿,余渊还以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但是他没有看错。

    天空低沉沉的灰云层里,确确实实伸下来了数道浓浓的、犹如实质的烟云,像手臂一样,把小飞船给牢牢地攥住了。

    第2324章

    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来好笑,余渊现在还能从裤兜深处、鞋带缝隙之类的地方摸到海沙。

    在他从沙滩上醒来以后,林三酒已经消失了;他的神思却有一部分仍旧留在笼罩着黑山镇的夜幕下,感受着屋顶上的凉风……眼前空荡荒凉的白沙滩,就像是一个暂时占位的布景,他从未认为自己会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

    所以他始终没有走远;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余渊每日都会回到沙滩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或许那沙滩处于被人遗忘的世界角落里,这么多天了,他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当时的余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却成了一个几乎致命的可趁之机。

    “飞船被云抓住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荒谬;余渊从窗口中缩回身体,赶紧重新关上了窗户,说:“你确定,这附近的天空里没有空中副本,对吧?”

    “没有,”驾驶员此时焦急之下,把头盔眼镜都摘下来了,露出了一张温和清秀的面庞——虽然与余渊感觉他会有的长相不太一样,但却有一种看了令人放心的沉稳感。“这条路线上飞船来来往往,如果有副本,早就人尽皆知了。”

    余渊叹了口气。“果然……是我把你连累了。”

    此时会对他下手的人,除了枭西厄斯,也不作第二人之想了……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了自己?

    余渊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刺青——果然还是他太好认了?

    “算我倒霉,”那驾驶员听了解释,或许是因为没见识过枭西厄斯的威力,还算沉得住气,只是可以理解地,神色不太高兴。“那么我们也只好一起合作逃离了……云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不必余渊回答,他自己就能知道答案了——因为此时就像是天空着火了一样,从飞船的门窗缝隙里,正一阵阵地飘进来了浓浓的云烟。数道细细的、翻卷着的烟灰色云雾,正好从驾驶员背后的窗户缝里滚进来,就像触手一样,一点点朝他的面孔爬了过去。

    “快躲开,”

    余渊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驾驶员的衣领,使劲一拽,将他拽离了窗边;然而那些云雾却好像对人不感兴趣似的,并不来追,只是互相碰触、交融在了一起,徐徐翻滚成了薄薄的一小片。

    驾驶员旋身立稳,目光一扫,面色难看起来。“被它碰上会怎么样?”

    除了窗户,飞船舱门上也浮着同样的一小片云雾,都只有人头大小。外面的云仍始终在以匀速缓缓地流进船舱,不过速度很慢;透过时浓时薄的云雾,被遮住的门窗轮廓仍旧依稀可见。

    “我也不知道,”余渊说,“但还是别碰的好。现在飘进来的云雾不多,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把它们解决掉。你有垃圾桶之类的特殊物品吗?”

    他想起林三酒以前的那一个银色垃圾桶,倒是很适合眼下的情况,而且那一类物品也算是十二界很常见的。

    还没等余渊解释他的意思,驾驶员却好像已经明白了,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任何能够连通次空间的物品,没法把云雾送走。何况即使是我有,我们也不能驱使改变云雾的行进方向,不能保证它一定会往垃圾桶深处走……如果我们能改变云雾方向,那也不需要次空间物品了,只要把外面的云掰开,飞船就能重获自由了。”

    余渊一怔。

    “你说得对,”他赞同道,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庆幸和后怕来。幸亏自己不是一个人被困进天空中的,身边还有个同伴,还能一起商量思考——这里总算不是那一片空无一人、漫无尽头的沙滩。“你的反应真快……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好?”

    “我们得先弄明白这个云的性质,”

    驾驶员一边盯着云雾,一边从腰间的包里抽出了一把折叠刀模样的武器。他将刀展开,不知按下什么地方,刀锋登时在嗡嗡的轻微蜂鸣中,泛起了一道幽幽的、致命的蓝光——看起来威力不低。

    “兵工厂的东西,”驾驶员解释了一句,随即小心地走近了靠近窗户的那一小片淡薄云雾,用刀锋轻轻探入了云里,猛然一划;刀锋重新落进了空气里,但刀尖上就像是沾染了一点铅灰色的棉花糖一样,多了一小团云。

    余渊皱起了眉头,随手找了一根飞船上用来固定东西的长绳索,往云雾里一送——再拿出来的时候,绳子头上也坠着一小团灰暗的云。

    “看来那一团不是你切断的……”余渊盯着绳子说,“它好像有一种黏性,什么东西碰上它了,就会沾上一点。”

    驾驶员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团布,将关闭后的刀片在布团上抹了抹;拿下来的时候,刀锋上依然顶着一团云,只是微不可察地小了一点点——另外一点,沾在布上了。

    “你说得没错,”驾驶员“啪”地一下,把折叠刀合上,沾着的那一点云也被挤进了刀鞘里;他随手一扔,将刀抛入了飞船角落里。“这把刀恐怕算是废了。”

    他考虑了几秒,向余渊问道:“你有防护道具吗?船上没有降落伞。”

    余渊明白了,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降落伞,作为进化者的二人,如果包上了防护物品,跳下去也未必会出什么事;不过余渊和他一起走向驾驶舱另一扇窗户的时候,心中却没有多少把握——既然都将他们困进半空里了,怎么会让他们简简单单地从船上跳下去?

    飞船上一共有三个出入口:一道舱门,两扇窗户。其中一门一窗上都浮动着一层云雾,而且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大、变厚;刚才还能依稀可见的窗框和门框,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云雾里,一眼望去,只有浓浓的、缓慢翻滚的铅灰烟云。

    唯有最后一扇窗户,也就是余渊刚才探身出去查看情况的窗户外,仍旧是一片蓝天,还没有被乌云包裹起来。

    “有点奇怪,”驾驶员也生出了几分狐疑,“莫非这些云雾并非是人控制的?不然为什么特地给我们留出来一扇窗户呢……你开窗吧,我拿防护道具挡着点,以防万一。”

    幸好他个性冷静,心思又缜密;如果非要和陌生人困在一起,他确实是个理想人选。

    余渊打开窗子的速度极慢,随时都在准备着把它重新关上——不过等玻璃摇下来以后,外面的天空依然空旷宁静,甚至不探出头的话,都不会想到包在船身上的异物。

    打开窗以后,余渊定了定,有两三秒钟的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始终没有发生;窗外与数分钟之前一样,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先跳吧,”余渊转过头,对驾驶员说:“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是我牵累了你。外面有什么危机,按理来说也得由我去先闯一闯,才说得过去。再说……如果我遇险了,或许我那个敌人就会放过你了。”

    为了保护他,余渊连枭西厄斯的名字都没有告诉驾驶员——他没忘,枭西厄斯不会放过知道他存在的人。

    “那你当心,”驾驶员面色严肃地说。

    余渊一脚踩在驾驶座上,一脚踩在了窗框上;窗户很小,他蜷起了后背,浑身肌肉都做好了用力一扑的准备。

    就在他的身体刚刚探出窗檐、即将跌落天空的时候,一个念头划进了脑海里。

    ……外面连一丝风都没有。

    高空里,怎么会连一丝风都没有?

    然而这个念头来得晚了一步,能够悬崖勒马的那一个短暂瞬间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没有能抓住什么东西的机会了——余渊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重力牵扯出去,即将跌落进那一片平静的,薄薄的,画报似的蓝天里了。

    就在浑身血液都冲上了脑海的一刹那,他只觉身后蓦然伸来了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余渊的后背心,力道死死地将他咬住了,没有让他掉下去;余渊的跌势被这么一拦,他已经可以急忙扭身探手,重新将自己拉回了窗框之内——人虽然没跌下去,却好像把心脏都跌下去了。

    余渊稳了稳神,心有余悸;驾驶员松开了他的外套,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你怎么会忽然拉住我?”余渊问道,一指窗外蓝天,随即醒悟过来,赶紧将窗户关上。“你也看出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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