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礼包的声音还是没变,只是配上那一张新编写的陌生人面庞,叫人感觉实在有点怪怪的——哪怕这不是第一次了。“人偶师这一招非常好,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彻底逃离的机会。”

    “什么?”林三酒微微猫着腰,把礼包当成了一个大号遮板,跟着他一起顺着人群往外匆匆地走。“那真的不是人偶师吗?”

    一看见人偶师现身,就连负责表演的乐队都不打算继续唱下去了;女主唱匆匆找了个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理由,和乐手们一起退到了台后。

    至于台下观众们,更是成了一锅无头苍蝇似的,忙忙乱乱地往外四散奔逃——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从高处往下看,就能一眼分辨出谁被操控了,谁又还是正常状态;被操控的人,要么仍旧在四望搜寻,要么就整齐划一地往“人偶师”那儿走。

    “不是,”礼包小声说,“假如真的是他,那么枭西厄斯早就把影子投到他身边去了。你看枭西厄斯现在只派了些兵卒过去,就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不是人偶师本人,只是他做出来的一个人偶……人偶也是线索,枭西厄斯不会放弃,却也不至于亲自去抓。”

    林三酒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等等,难道你的意思是,人偶师刻意做了一个与他自己模样相仿的人偶,用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礼包看了她一眼。“姐姐为什么这么吃惊?”

    林三酒张着嘴,一时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干脆放下不提了,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彻底逃离的机会?”

    礼包拉着她的手腕;二人跟随着慌慌张张的人流一起,没多久就像分流的河浪一样,涌进了附近一条走道上,眼看着黑石集出口也不远了。

    “你想啊姐姐,人偶师一出现,想马上从黑石集离开的人,就不只有我们了。”礼包低声说道,“在这么大量的、同一时间都想要上船离开的人里,枭西厄斯要想把我们找出来,不就难了吗?混在他们之中,我们就能彻底逃脱了。”

    确实——更何况,人流四散而逃,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他也不能同时兼顾这么多方向、这么多人吧?

    “如果大家不傻的话,那么我们应该会在客运飞船起落点附近看见他们。”礼包想了想,说:“清久留应该不会出差错,肯定能想到这一点,不过其他人嘛……”

    其他人也不会有问题的,林三酒暗暗安慰了自己一句。

    “我们多注意一下,”礼包小声说,“起落点就在前面了,说不定能看见谁……”

    不用他说,林三酒早已把脑袋转得好像陀螺一样,一圈圈地在找人了——总算上天待她不坏,当她在等待上船的人群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远远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立刻拉着礼包,几大步就冲了上去。

    “你在这里!”

    她在肩膀上的一拍,叫余渊回过了头。

    第2233章

    在皮娜身上生效的能力

    “幸好你们都没事。”

    余渊说完,犹有几分后怕似的吐了一口气。

    “多亏有了人偶师的办法,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在人堆里撑多久。”林三酒小声说道,“四面八方,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转着脑袋找我们……”

    “姐姐,”礼包颇有点不甘心似的说,“就算没有人偶师,那个时候我也会找到你的。”

    可就算找到了,也不能当场给她用编写能力整个容呀?

    林三酒心里虽然嘀咕了一句,可是她自然不会把疑惑说出口,更不会伤了季山青的好意,于是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说:“我知道的,你心里一直惦记我呢。”

    礼包容光焕发,心情愉悦之下,甚至愿意与余渊搭话了:“你当时用上了【王子与乞丐】?”

    “对,”余渊说着,看了一眼林三酒——这个时候,林三酒刚刚又把中年人面具戴上了——然后说:“我还看见了皮娜,她那时没有办法,都快暴露了,我就顺手将【王子与乞丐】也塞给了她。可惜我们走散了,我刚才到处看,就是在找她呢。”

    林三酒摸了摸脸,在重新变成一个臃肿寡淡的中年男人之后,心里都舒服多了。

    虽然礼包说过,他们现在需要在飞船起落点附近找一找伙伴们,不过林三酒这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其他人早就看见过不知多少次,熟悉得都生厌了,哪怕她没看见同伴们,别人看见这张脸也能认出她来的,倒是不会耽误事。

    “那么说来,”礼包沉吟着说,“皮娜应该也不会离我们太远才对……”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余渊问道,“其他人也来这边了?”

    “我们几个聚集在一起找人,或许会有点显眼吧?”林三酒说完,四下看了看。

    原本宁静漆黑的夜空里,此刻时不时就要划过去一道私人飞行器拽出来的尾光。几艘飞船装满了客,已经轰鸣着升入了夜幕里;却还有更多的人徘徊着,被前方的Karma之力和身后的人偶师卡在中间,一时下不了决心。

    被人偶师从黑石集里惊吓出来的人潮,一波接着一波,仍旧在不断地从山林里往外吐。各人压低的交谈声,融成了一片嗡嗡作响,微微地震动着山林与空气;林荫间,空地上,在昏芒散乱的夜晚中,只觉四处都是一片人影窸窣,一眼望去,谁也不知道这儿究竟聚集了多少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很难做到“显眼”;但毕竟对手是枭西厄斯,他们不能不加小心。

    “为了保险,还是先分头找人吧。”礼包一边说,一边自自然然地往林三酒身边一靠;很显然,他说的“分头”,可不是要把他和姐姐分开。“噢,之前的联络器没了,还得再给你一些……你看到其他人的话,就一人分一个。”

    林三酒很清楚他手上的联络器都是编写出来的,耗的都是能量,忍不住说:“先别拿太多了……”

    礼包从善如流,只给了余渊三个。

    “其他人也都会来这吗?”余渊看了看联络器,问道。

    “应该会的,”礼包说,“毕竟我们这一次谁也没有飞行器,要走都得来这儿,是不是?”

    余渊笑了一笑。“那么一会儿见。”

    “你要当心呀,”在他转身离开时,林三酒提醒了一句,“别忘了把你的伪装道具戴上。”

    礼包闻言朝他扫去了一眼;余渊受了提醒,这才停下脚步,拿出了此前林三酒去买来的伪装道具。等他又一次变成了上次那一副不起眼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很快就没入了人群与山林的阴影里。

    “我一路上都在祈祷,千万别让谁被枭西厄斯抓到,”

    等林三酒与礼包也换了个方向,装作漫无目的一般走在人群里时,她小声地说:“我当时隐隐听见,好像有人被抓住了,闹出了骚动……”

    “余渊不是说了吗?他用【王子与乞丐】与别人换过了脸,所以肯定会有一个替代品被抓住的,出了骚动也不奇怪。”礼包安慰地拍了拍林三酒的手,说:“再说,如果是我要脱身,我也会先想办法抓一个替死鬼,帮我分散注意力的。”

    林三酒点了点头,继续在昏暗夜幕下搜索着同伴们的面孔——或者说,伪装过后的面孔。

    “我想,等大家都找到了以后,我们恐怕也不能聚集起来回Exodus。”礼包沉吟着说,“对于枭西厄斯来说,杀死我们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只不过,就算是举手之劳,他也肯定更愿意只举一次手,就把我们干净利落、永无后患地解决掉……”

    林三酒就很不爱听这个话。“你的意思是?”

    “谁知道枭西厄斯现在走了没有?如果他还在这儿,那么我们重新聚头的话,就等于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但如果我们分散开来,不回Exodus,这对于他来说,一个是增加了寻找难度,另一个是他可能也不愿意一个一个地动手,造成打草惊蛇的效果……毕竟我们已经向他证明了,我们打是没有希望,跑可是很会跑的。”

    虽然林三酒总是近乎病态地想要与伙伴们待在一起,但她也知道,礼包是对的,确实不能让枭西厄斯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那也只好这样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先跟余渊说说吧,他恐怕也以为我们要回Exodus呢……”

    礼包忽然微微地歪了歪头,好像想到了什么事似的。林三酒正要问,却见他神色一振,说:“姐姐,前面那个,是……”

    林三酒激灵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人群里一张熟悉的脸——或者说,熟悉的伪装——才刚刚随着人流一起,从昏黑山林里走出来。

    每个伪装道具都是她买回来的,她又是看着朋友们一一把道具戴上的,此刻只皱眉想了一想,就把那个络腮胡子所对应的人给想起来了:“是皮娜!她果然离得不远,你说对了。”

    以皮娜的观察力来说,她也早一步就看见了林三酒二人;等一走近了,皮娜就压着激动的声气,低低地说:“你们没事!这个……这个是季山青吗?换了一张脸?”

    礼包点了点头。

    “不止是我们两个,我们刚才还看见余渊了。”林三酒说道,“他说跟你走散了,我们还担心你来着呢。”

    皮娜的眼睛登时亮了。

    “你们见到他了?”她又惊喜,又有几分不可思议似的,“他真的出来了?”

    林三酒倒是被她给弄得一怔。“是啊,就在刚才……看样子他是比你先出来的。”

    “比我先出来?”皮娜好像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一句话,皱起了眉头:“他把东西给我之后,跟我说让我先走,他在后面跟着我。我换了脸之后,不敢等他,马上就往前走了。后来看见‘人偶师’的时候,我回头找他,发现他没跟在我后面,我简直……原来只是走散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因为如释重负地掉眼泪了似的。

    她拍了拍胸口——这个有点女性化的动作,出现在一个络腮胡的身上,有几分格格不入。“那时他把【王子与乞丐】给了我,可以说是救了我一命,要知道,虽然我当时一直捂着脸,可也有好几个人都在往我身上看,好像怀疑我了……”

    皮娜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好像要说什么,声音又卡在了嗓子里。

    “怎么了?”季山青问道。

    皮娜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说:“没有什么啊。”

    “你刚才说,当时有人怀疑你了。”林三酒提醒她,说:“然后呢?”

    “然后我换过了脸,他们看见了我的新面孔,就没有再对我紧咬不放了。”皮娜解释道,“余渊早就换过脸了,所以没人怀疑他,他就跟在我后面,我当时挺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人群给挤散了。”

    季山青点了点头,也跟林三酒一起庆幸了一会儿他们都没事,随即说:“我们现在正在分头找人呢……”

    皮娜一向是很有自觉性的。“那我也去,”她赶紧说,“我一直在担心大巫女呢!”

    “嗯,找到人以后,我们还是——”

    林三酒这句话才开了一个头,就感觉手腕上忽然微微一紧,被礼包给用指甲掐了一下。她后半句话连一刻停顿也没有,就变成了:“……小心点儿的好。”

    同样,在皮娜离开之前,礼包也给了她一个联络器。

    “怎么回事?”

    等皮娜的影子看不见了以后,林三酒皱起了眉毛。“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在回答之前,礼包四下看了看。这周围尽是慌里慌张,忙着打听哪里能上船、哪里能安全离开的进化者;加上光线都被不远处的山林给吞没了一大半,实在很难想象,他究竟能看出什么来。

    “姐姐,我们不能说我们不打算聚头了。”他压低了声音,低得每个字都像是一阵烟雾似的幻觉,从林三酒的神经末梢上漂浮了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要说,我们的目的是找到了所有人之后,一起回Exodus上去,与留在那儿的同伴汇合。”

    Exodus上还哪有什么同伴了?

    唯一一个凤欢颜,也早就被放回她家里去了——林三酒抬起眉毛,问道:“为什么?你难道是不放心皮娜吗?”

    “是,也不是。”礼包与她一起走在明暗交错的影子里,也不再找人了。“皮娜本身我觉得没有问题……但是我怀疑,就在刚才,【认知平衡才是幸福生活的关键】能力在她身上生效了一次。”

    林三酒一愣。

    “毛斯出现时,他用的那一个能力?”她感觉自己思绪都跟不上了,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皮娜又不是一个虚假的人……等等,难道我们以前从没有认识过一个叫皮娜的人?”

    “不,”礼包苦笑了一声,说:“姐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附近没有枭西厄斯的投影,对不对?那么,能够在皮娜身上用出这个能力……这就代表,我们附近存在着一个身体管家啊。”

    第2234章

    行走在深渊里的朋友

    林三酒愣了几秒,才从震惊的余波里缓下心神,提出了一个疑问。

    “不对啊,”她喃喃地说,“你认为这附近有身体管家,是因为你怀疑【认知平衡才是幸福生活的关键】这一个能力,在皮娜身上生效过了。可是你为什么怀疑它生效了?万一没有这回事,那不就说明,这附近没有身体管家吗?”

    跟强行把一个陌生人解释成老友不一样,皮娜刚才的讲述里,实在没有什么令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余渊把【王子与乞丐】给了皮娜,后者得以换脸,才逃出了人群,合情合理,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就需要被人改变认知了?

    “而且,如果附近有身体管家的话,既然看见我们了,为什么不动手?”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惊弓之鸟似的,急忙在四周又看了一圈。来来往往、远远近近的进化者,没有谁朝他们二人多扫上一眼的。

    “因为他在等待我们重新汇合。”

    季山青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我们一定要假装准备汇合,还要回Exodus的原因……我们要给枭西厄斯一个希望,让他以为一网打尽的机会就近在眼前了,所以他现在才不会一个一个地下手。

    “如果枭西厄斯现在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打算重聚,他没了一网打尽的希望,那么哪怕有点麻烦,他也要开始动手了。他一动手,我们就没机会了,所以必须要尽量拖延时间。”

    林三酒依然有点不甘心:“你为什么会认定了呢?”

    季山青顿了一顿。“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姐姐。”

    他并不认为自己想多了——这句话一入耳,林三酒就意识到,礼包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缓和一下对她的冲击。

    她的心脏直直沉了下去,有一瞬间,感觉好像是一只乌龟被人卸去了壳,身上最柔软脆弱、未见过阳光的部分,都暴露在外界里了。

    仅仅是“身体管家”的话,她当然不会受到情绪上的冲击,不需要因此被保护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见危险艰困的时候多了,迎上去就行了。

    ……她只害怕一件事。

    “皮娜的说法,在表面上没有漏洞,但是你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季山青的手一直窝在林三酒的手里,此刻却垂下了眼睛,用气声说:“她前半截的讲述中,提及她当时一直用手捂着脸,有好几个人对她生了疑,在往她身上看。正是这时,余渊走上去把【王子与乞丐】交给了她,救了她一命,是吧?”

    林三酒点了点头。

    “怎么给她的?”礼包慢慢地说了几个字。

    “怎么给?就直接——”林三酒才开了个头,就“啊”地一声反应过来了。

    皮娜那时以手捂脸,正处于好几个人的盯视之下。余渊怎么可能直接走上去,当着那几人的面把物品塞给皮娜?

    “换作我是余渊的话,我既然已经不是本来面目了,我就会假装上去检查皮娜的容貌,在把她手拉开的时候,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季山青低声说,“除此之外,其他任何能马上用出来的办法都不保险。可能会被人发现物品传递、皮娜可能会拿不到、皮娜没有意识到拿到的是什么东西……最自然的接近她的办法,就是装作去检查她。”

    林三酒再次点了点头。她此刻仍旧有些茫茫然的,不知道礼包究竟是在哪里看出了问题。

    “但是拿到并不代表就安全了,皮娜还需要有一个用上它的机会。”季山青继续低着头说,“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在周围有人盯着的情况下,皮娜拿到东西以后,怎么才能有机会去碰一下别人的脸,把自己的容貌换了?很显然,如果她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正处于其他人的目光之下。”

    “那你说当时他们是怎么办的?”

    “让皮娜跑。”季山青说到这儿,皱起了眉头。“余渊一定是创造了一个机会,才让皮娜跑了。只有皮娜先一步跑进人群,她才能趁乱与别人交换面孔。他具体做了什么,我猜不到,但不论如何,我们已经知道,他为了保证皮娜能顺利逃走,他留下来殿后了。”

    为什么要猜?

    余渊到底做了什么,只需要问问余渊就行了,不是吗?

    林三酒想问,却问不出来这一句话。

    “所以呢?”她低声说,“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推测得都对,又说明了什么?”

    “以当时情况而言,余渊几乎不可能是在看见皮娜的那一刻才与别人交换容貌的。他一定是已经交换了容貌,在人群里往外走的时候,看见了皮娜的。也就是说,当他为皮娜创造出一个逃走的机会时,【王子与乞丐】在他身上的效果时长,所剩不足一分钟。”

    季山青想了想,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不能抓紧时间,自顾自地跑掉,反而要为皮娜殿后,尽量把追逐者拖住,给她创造出一个逃跑机会……”

    林三酒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他接下去的话,果然并不出她所料:“哪怕余渊当时轻描淡写,没有告诉她所有情况,但皮娜意识深处一定也很清楚,当她一回头却没看见余渊时,他单纯走散了的可能性很小,遇上了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当我一开始告诉皮娜,我们看见余渊了的时候,她才会又惊又喜,不可置信。”林三酒低声说。

    “对,”礼包点点头,似乎这件事是他的错一样,有几分惭愧一般。

    林三酒喃喃地说:“可是……皮娜刚才却丝毫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她讲述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她时,停顿了一下。”礼包说,“随后,她就改了一个话头,认定那几个人没有再追,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她的新容貌,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余渊可能当时遇上了危险’这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就这样从她的认知中被排除了。”

    林三酒紧紧握着季山青的手,低声说:“你的意思是……”

    “余渊当时遇上了危险;这附近有一个身体管家;而我们刚才在附近见到了余渊。”他苦笑了一下,说:“姐姐,枭西厄斯是可以占据进化者身体的……”

    林三酒停下了脚,回头看了看自己走来的方向。

    刚才走来的一路上,光芒散乱昏暗,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影穿梭交谈,尽管紧张慌乱,却弥漫着跳动着的、脉搏一样的生气。

    她难以想象,余渊——那一个浑身墨色刺青,性格温润豁达的青年,明明与她处于同样的天地之间,却正一步一步走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渊里。

    余渊那时没有放弃皮娜,她如今自然也不会放弃余渊。

    “我们得想个办法,通知大家不要往这里来了,先争取一点时间。我要救他……哪怕他已落入了枭西厄斯的手里,我也要试一试把他救出来。”

    她望着被昏黑片片侵蚀的山林,不知道曾经的朋友正站在哪里,遥遥望着她。

    第2235章

    温柔的枭西厄斯

    “余渊?”

    林三酒开口时,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而不像是在打探情况。“你现在在哪里?”

    根据礼包的推测,那一个正被枭西厄斯所控制着的余渊,此刻恐怕不会离得太远。他当然不会任林三酒脱离视线,自己去找其他人的——万一林三酒趁机走了呢?或者他打草惊蛇,把剩下的人吓走了呢?

    相反,只要把握住林三酒的位置,那么其他人迟早要一个个落网的。

    礼包说,枭西厄斯一向当神当惯了;一直以来,世间万物最终都总是要按照他的心意运行的,他有耐心。

    从耳机里响起来的,仍旧是林三酒记忆中那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曾经在炮火中喊过她“小酒”的声音。

    “B2起落区外的山坡上,”余渊回答道。顿了顿,他反问道:“怎么了?”

    林三酒和礼包二人,现在正在B1起落区外——余渊果然没走远。他甚至可能离得更近,只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而已。

    这也侧面印证了礼包提过的另一点:枭西厄斯在不降神的情况下,原来监视范围也不大。

    “咱们这么近啊?”林三酒故意吃了一惊。“想不到,我们不知不觉找到一个地方来了。”

    余渊只是“嗯”了一声。

    “你也没找到人吧?”

    他根本没有去找,当然没找到。

    “没有,”余渊又顿了顿,问道:“你呢?”

    枭西厄斯明知道自己刚刚遇见了皮娜。

    “我看见皮娜了,她也出去找人了。除此之外,我再没看见谁。”

    林三酒压抑不住忧虑,连自己都能从自己的嗓音里听出几分焦躁。但是他们本来就正在被枭西厄斯追踪,这样的语气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想,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找到人的几率就太小了。”

    “你想怎么办?”枭西厄斯用余渊的嗓音问道。

    林三酒和礼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付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紧张。他们都戴着同一种耳机,余渊说了什么话,二人同时听得清清楚楚。

    “我和礼包打算暂时分开,各自去一个去黑石集的出入口等着,”林三酒飞快地说,“这样一来,总比在这么大一片地方转来转去,要有希望得多。你呢?继续在这一片地方找人?还是也去一个出入口?”

    余渊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主意。“我继续在这儿走一走吧,”片刻之后,他果然说道:“也许有人早就出来了。”

    黑石集占地广袤,每一条走道相隔都很远,如果各自分开去出入口找人,那么枭西厄斯就很难继续把握林三酒的位置了——说去而不去,又是一个事后很容易暴露的谎言;还不如干脆不去,只一直静静盯着林三酒。

    但这不是余渊会做的事,林三酒费了很大力气,忍住了胸中翻腾的愤怒。

    “那么我和礼包暂且分开,你要是看见了皮娜,就叫她也去C道口等着,我们找到人以后,回来找你集合一起回Exodus。”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看了一眼礼包,又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刚刚联系上的,现在正在Exodus上等我们呢。”

    万一运气不好,伙伴们真的不知不觉齐聚在飞船起落区里,那绝不能让枭西厄斯立刻下手——得让他以为,Exodus上还有人,还得再等等。

    “枭西厄斯正在追踪我们,这个时候让你的朋友去Exodus,是不是太危险了?”余渊停了一停后,果然问道,“那是谁?知情吗?”

    “知情,我把什么事都告诉她了。你没见过玛瑟吧?也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冲季山青抬了抬下巴——后者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在黑夜里盈盈闪烁,看上去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发怒的样子。她使劲看了他一眼,礼包一咬牙,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她不怕的,她愿意帮忙。”

    在对面安静下来的这一会儿里,林三酒平静而认真地补上了一句:“枭西厄斯并不是神。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单看或许是涓滴细流,可是我相信,在汇聚一起之后,山岳也能被我们冲断。”

    余渊沉默着的时候,林三酒挂断了通话。

    她通过【eBay】给清久留发去了一条消息,叫他不论如何,千万不要往飞船起落区来;如今枭西厄斯自以为掌握了他们的沟通渠道,【eBay】被他发现的几率就小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林三酒使用的这一种联络器,是仅仅余渊才有的。

    “我给皮娜的,是一种波长渠道都不相同的联络器,二者不能互通。”季山青刚才在解释完疑点之后,就小声补充道:“……因为我对‘余渊’早就有些不放心了。”

    那孩子确实心思细腻极了……林三酒抬眼看了看,正好看见季山青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悄悄地将警告从人群里传递出去,让伙伴们别再往这儿来的……今夜他们能否从这儿逃出生天,全看礼包了,他不仅要让其他人尽快分散逃跑,还有另一件事也着落在他身上:他需要解读身体管家的那一块肢体,找出枭西厄斯的更多信息。

    在只能跟上一个人的时候,林三酒知道,枭西厄斯一定会选择跟上自己的。

    有了她在手里,就等于有了其他所有人——这也正是林三酒准备利用的一点。

    她反复想象着,在枭西厄斯跟着她的时候,其他伙伴们会得到警报,各自从不同方向的走道上离开,没入黑茫茫的夜色里……至于接下来她自己怎么办,她还没想过,但她一个人无牵无挂,总会有办法的。

    第一丝希望,是在几分钟之后,当林三酒走进昏暗山林,悄悄打开【eBay】时看见的。

    “知道了,”

    “蹦蹦跳跳小芝麻”这个账号后面,此时是清久留了,从文字上就能感觉到区别。“元向西和我在一起,我们立刻从另一个方向走。不要回复了,不安全,有情况再联系。”

    起码这样一来,就有两个人安全了,林三酒舒出了浅浅一口气。算上已经得到消息的皮娜,也就剩下人偶师和大巫女了——她还得注意点,不能让礼包回来。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黑石集的出入口之一了;她只需要装作找人的样子,在那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就能拖住枭西厄斯,给其他人争取出一个逃跑的机会。

    等礼包解读出讯息的时候,也是她该回头找余渊的时候了。

    林三酒顺着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在昏黑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一步步往前走。身边的灌木林丛,被她的衣服、指尖和脚步碰着了,在黑夜里摇摇摆摆地荡出了一圈圈寂静的涟漪。

    她侧过头,竖起耳朵去听,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响;仿佛并没有人跟着。

    林三酒转过眼睛,看见了林荫之下,小道前方上,正站着一个黑影。

    她停下了脚步。

    “……谁?”她低声问道。此时连一片片昏淡的月色也被云层淹没了,她看不清前面的人是谁。

    前方那一个黑影抬起脚,慢慢朝她走来了几步。

    “小酒,”

    那一个熟悉的、沉稳的嗓音,在夜色里响了起来,仿佛他们一起奔跑在夜晚里的黑山镇时一样。

    林三酒张了张嘴,半秒之后,意识到自己没发出声音。她紧紧地攥了一下掌心,才终于出了声:“……余渊。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

    她的话没说下去。

    余渊站在她面前,微微歪过头时,面颊上一线刺青闪烁起了墨沉沉的暗光。

    他的一双眼睛却比黑夜里的墨色刺青要更黑,更沉,仿佛探不见底似的。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他抬起一只手,将一绺碎发别向了林三酒耳后。

    余渊的手指,从来没有这样冰凉过,被他划过的皮肤上,好像已经一寸一寸地冻住了,无论林三酒体内的血液如何努力,也无法暖和起那一条窄窄的冰线。

    “你说玛瑟在船上等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了。”

    他像叹息一样,低声说:“从他眼里看见的你,原来是这样的啊……小酒。”

    第2236章

    林三酒下的判断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林三酒定定地站在昏黑山林之中,不由想起了上一次当她站在山林里的时候。

    令他们费尽心力的计划,拼上了性命的奔逃和战斗,如走钢丝般不敢差一分一秒的行动……可是他们的努力如同河流波浪,无论怎样翻腾击打,最终都会拍上这一堵高墙大坝,破碎成白沫似的水花,失去一切意义。

    他怎么会连自己是否撒谎都清清楚楚?难道他也有胡常在那一种辨别真假的能力吗?

    余渊静静地停在一步远之外,轮廓身影压在黑夜上,压得连空气也逐渐停止流动,沉沉地凝固在二人脚边。仿佛再怎么使劲用鼻子呼吸,也吸不进气了。

    “你在说什么呢,”林三酒最后一点试图抵抗否认的努力,在离口之后自己也觉得可笑,中断了,变成了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她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余渊沉默了一会。

    “你看,这正是我希望能离开此处后找到的答案之一。”

    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睛。

    冷静……冷静,她此刻直面枭西厄斯还没有死,那就说明这个局势里,一定暗藏着一线生机。枭西厄斯不以玩弄人心为乐,他如果抱定了主意,她现在肯定没法继续站着了。那一线生机——

    林三酒突然明白了。

    “你既然都知道我在撒谎了,为什么还任我和礼包分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余渊平静地回答道:“你也知道的吧?你在关键时刻,反应一向很敏锐。”

    第二次了,他这是第二次用上这样的语气,展示出对自己的了解了……

    林三酒将这一个念头紧紧抓在手里,这才开口说道:“当时只有我和礼包,你就算马上行动,能抓住的也就是我们两人。反而还有我们垂死挣扎,向其他人发出警告,让他们逃脱的风险。可是如果你顺其自然,让礼包以为他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的话……”

    那么,他就能利用自己,一个一个地找上门去了。

    “你……你要把我也变成身体管家?”林三酒这句话虽然是一个问题,但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像余渊一样?”

    余渊抬起一只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这一个,并不是身体管家。”

    “什么意思?”林三酒立刻问道。多说一个字,她和同伴们就能多活一个字的工夫,她就有多一点机会想想办法——她恨不得能一直聊下去,聊到礼包发现不对劲;可是枭西厄斯为什么要和她说话?

    “身体管家是我创造出来的,此前世间不存在的人。像乔坦斯一样,为我保管肉身,能力,视野,替我行走,为我行事……”余渊淡淡地说,“你看见的这一个,是被我征收来的一个‘身份’。与身体管家,可不是同样的性质啊。”

    他说罢,往旁边让了一步,朝前方黑暗山林抬起了手。

    林三酒明白了他的意思,仿佛梦游似的抬起了脚。

    她的不真实感太重了。此刻二人肩并着肩,好像结伴而行的朋友,一步步踩在落叶堆积的山地上,在山林深沉昏暗的梦里搅起了一圈一圈漆黑涟漪。

    他们离黑石集还远,林三酒抬起头时,甚至看不见一丁点灯火,就好像黑石集与人群其实都不存在一样。

    “那么,在你把我也变成你的‘身份’之一以前,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她低声问道。

    “无妨,可以让你拖延一点时间。”余渊想了想,说:“在使用这个‘身份’的时候,我愿意纵容你一些。”

    林三酒强忍住了那一股尖锐的怒气,强迫自己继续专注于刚才那一个念头上。

    看来,被枭西厄斯占据了身体的进化者,并不是像她以为的一样,从这一具躯壳里完全消失了。他刚才叫了自己小酒——这是余渊的叫法;他说自己在关键时刻反应敏锐,这也是来自于余渊的记忆和判断。

    更别提枭西厄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当他使用余渊这一“身份”时,他会被余渊本人的感情与认知左右——即使是十分有限的程度,也足以让“枭西厄斯”这一个与人类相差甚远的存在,染上了几分温柔。

    既然余渊的记忆,认知,判断,情感……等等一切,仍然能够对枭西厄斯造成影响,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余渊”仍然存在于这一具身体里?

    她是否还有将他带回来的机会?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余渊一边走,一边提醒道。

    林三酒“嗯”了一声,问出了那一个最烦扰她的问题:“为什么我一说玛瑟,你就知道我在撒谎了?你……你是不是有能力辨别真相和谎言?”

    “如果有那一个能力,倒是方便了。”余渊静静地笑了一笑,说:“因为我知道玛瑟并不在Exodus上。”

    林三酒猛地停住了脚。“你——你知道玛瑟在哪里?”

    难道他早就盯上玛瑟了?可是连她自己都没和玛瑟联系上,玛瑟对他更不知情,是怎么变成目标的?

    “我知道。你知道乔坦斯吧?初代版本不太听话的那一个。他很清楚玛瑟的位置,正在去找她的路上。”

    林三酒一个激灵,刚要张嘴,余渊却又说话了。

    “我也知道,玛瑟对我一无所知。”余渊似乎意识到了她没说出口的心思,竟然像是开慰似的说:“所以你不必担心玛瑟的安全……只要你不把我的存在告诉她,她就是一份未来我所需要的资源,我当然不会动她。”

    至少在这一点上,枭西厄斯没有撒谎的必要。

    林三酒怔怔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她和玛瑟一直没联系上,倒是一件好事了;如今她更不能将玛瑟拉进这一潭浑水里,让她有性命危险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玛瑟这个人?”她问道。

    “我的一个身体管家,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你们之间的联系,认为玛瑟可能是一条将我引向你的途径。”余渊温和低沉的声音,渐渐在夜色里流开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并没有错。”

    “你让乔坦斯去找她干什么?”林三酒侧过头,仔细打量着夜幕下的余渊,问道。

    “看看她能不能帮上我的一个忙。”余渊也回头冲她笑了一笑,墨石般漆黑温亮的眼睛里,空空的。“你现在只担心她一个人,在我看来,并不太明智。”

    是的,不管是什么忙,只要玛瑟对枭西厄斯不知情,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其他人却不一样了。

    林三酒在走了一会儿之后,附近山林就已经褪去了一层浓黑,隐隐地有了雾气似的浅淡光芒;虽然仍然叫人难以看清四周景物,可也足以告诉她,黑石集不远了。

    为什么枭西厄斯还没有将她变成一个身体管家——不,“身份”?

    就算余渊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得枭西厄斯也温柔了几分,但林三酒没有天真到会以为余渊残余的意志足以扭转枭西厄斯的决定;他没有动手,一定是因为还不能够动手。

    为什么不能?他不是很厉害吗?

    仔细一想,如今林三酒也见过三种形态的枭西厄斯了:第一种是“降神”后的枭西厄斯,是任何人都没有抵抗之力的绝望,大概可以算是百分之百的形态;第二种是通过“投影”而来的枭西厄斯,尽管依然神通广大,可毕竟隔了一层似的,至少林三酒等人能有逃跑的余地了,应该只是百分之五六十的枭西厄斯。

    第三种,也是她今夜才第一次见到的,就是此刻的余渊。

    这个形态,是百分之多少的枭西厄斯?

    林三酒再莽,也不至于动个手试试。从二人开始往黑石集走时,她就已经尽量放松了每一根紧绷着的神经,暗暗将注意力集中在余渊身上,一寸一寸地感知揣摩着他。

    毫无疑问,这一种形态的枭西厄斯是威力最弱的一种,好像他只是分出了一缕意志,注入了余渊的身体。但同样,即使是威力最弱的版本,林三酒也远远不是其对手。

    那么,枭西厄斯不把她变成身体管家,是不是因为这一种形态的力量还不够?

    等等——林三酒忽然打了个激灵,身体抑制不住地颤了颤,甚至令余渊也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如果需要至少达到“投影”状态,才能将林三酒也征收成身份之一的话,那么枭西厄斯最需要什么?

    那是一个哪怕是枭西厄斯,也无法改变的规律……

    林三酒遥遥望着前方山坡下,林木遮挡之间的盏盏莹光,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要有光,才有影。

    怪不得他允许自己走过了这一段路……枭西厄斯的投影如此巨大,自然需要大范围的明亮强光;最好的选择,就是前方亮如白昼的黑石集。

    她不像礼包,想不出多么绝妙的办法;林三酒此刻手里,只有一根救命稻草——而且,她必须现在就要行动了。

    林三酒自己都惊讶,她竟然真的成功转过了身。

    下一秒,仿佛要从自己这具躯壳中脱离一样,她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努力,朝前方昏暗山林冲了出去。

    第2237章

    月夜静海

    林三酒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山林中奔跑了多久。

    有可能是数分钟,有可能是一瞬间。

    她的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要吞没大地,要撕裂身躯,要冲破空气一样,只是她早已失去了计算的余力——不,应该说除了跑之外,她连多一丝心思也抽不出来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迈出了几步。

    如果不是她的敏锐直觉先一步报了警,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矮着腰朝前一扑的话,从紧跟着从她头上挥来的那一击来看,林三酒只怕连脊椎骨都要被余渊给拍断了。

    她再也没跑的机会了,摔在地上的同时就蜷起了身体,骨碌碌地往前滚了出去;在一片天旋地转、枝叶扫刮之间,她蓦然被一只手给轻轻按住了后背——那只手的力道甚至都称不上重,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往下按了一按,林三酒就像是一张无法再翻飞的纸片,被定在了地上,四肢渐渐沉进了深海里,快要感觉不到了。

    余渊的气息从上方扑了下来。

    “别逼我下重手,”他低声说,从林三酒的眼角余光里,只能看见一只落下来的膝盖,正与自己的面孔平齐。“……即使是用这个‘身份’,我也没有顾虑。”

    林三酒喘着气,整个人趴在地上,下巴按进了泥土和腐叶里。刚才她半摔半滚,被按住的时候一只手还压在了身子底下,饶是她用尽余力、使劲挣扎两回,却还是抽不出那一只手来。她从眼角里,朝余渊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不干脆降神?”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余渊平静地说。

    林三酒艰难地“哈”了一声。

    “真好笑,”她低声说,“你这么厉害的一个存在,却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跟头。”

    余渊似乎微微怔了一怔——他的反应都非常轻,仿佛游走过肌肉神经的一点点微电流,几乎不能被意识所察觉,却也被林三酒抓住了;对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通过刚才的那两下挣扎,她已经知道了,余渊没有发觉她用了一次【扁平世界】,叫出了一张卡片。

    乔坦斯能够利用【人生如戏】回来,那么他一定也可以,是不是?

    幸好她还没有将它还回去。

    林三酒闭上了眼睛。

    它的限制和发动条件,她是清清楚楚的——她必须要对对方即将重演的那一段人生片段做到基本熟悉,另外在发动起来时,场地内人数与回忆中的人数必须相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必须要与目标产生身体接触。

    仅有她和余渊在的地方,一段她熟悉的对方的人生……以及后背上的一只手。

    “回来吧,”她在心中低低地许了一个愿。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几乎是毫不吃惊地发现,自己此刻趴在一栋楼房的天台上;缀着几颗暗淡夜星的夜幕下,长风一阵阵地卷过天地,流向远方,最终在那一圈连绵幽深的黑色山脉上撞散了筋骨。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在短暂的恐惧与怔忡之后,她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抬了上去。

    “……小酒?”余渊低低地叫了一声。

    就好像被电流打过了尾椎骨一样,在一阵阵汗毛直立的战栗中,林三酒迅速跳起了身——迎上她目光的,是余渊那一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

    他仍旧是单膝跪地的姿势,神色却渐渐地松开了,浮起了茫然,好像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是单膝跪地,又将一只手压在了林三酒后背上的。

    连被降神后的乔坦斯,都可以被带回一段特定的人生里,那么余渊当然也可以。

    “余渊?”林三酒哑哑地问出了两个字。

    “怎么回事?”余渊皱起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怎么感觉好像——”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忽然扑上来的林三酒给死死揽在了怀里,将后半句话给打断了。

    “你怎么了?”余渊不由有点慌了手脚,一时似乎也不知道该回抱林三酒,安慰她一下,还是该将她推开看看情况,结果双臂僵僵地伸在空气里,好像刚被唤醒的木乃伊。

    “我刚才好像恍惚了一下,但我没事,别担心。镇上警卫还在四处搜捕我们,我们得赶紧走才行。”他最终还是轻轻拍了两下林三酒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受伤了吗?你……你在哭么?”

    在【人生如戏】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林三酒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站直了身。她抹了抹眼角,仔细看了一会儿余渊。

    用【人生如戏】就能将他带回来,果然意味着,属于余渊的人格和意志一直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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