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清久留早已将后背圆圆地驼了起来,松开了下颌关节,将下巴朝脖子处紧紧地缩了回去,几乎使下巴与脖子连成了一体。

    身旁的人们似乎看得很仔细,一张脸一张脸地在看;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已经有至少两三个人的眼珠,从清久留脸上慢慢滚过一遍了——不过几分钟之内,他却彻底换了一个人,换前换后,哪个都跟他的本来面目相差甚远,那几个人扫了他几眼,就纷纷转过了头。

    当第四个人也终于转开了眼睛的时候,清久留忍住了一声“哈”。

    太好了,看样子枭西厄斯没有考虑到,他有能不靠伪装道具改变容貌的办法……他可以试着往外走走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能逃出去吗?

    他四下看了一圈,被酒精烧得飘飘忽忽,正要挤开人群往外走,却差点碰上了迎面一个男人的胸口——他的个子本身就不矮了,来人却几乎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又高又壮,将清久留笼罩在了阴影里。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刚才已经打量过他一次了。

    小山似的高壮男人脸上一点情绪也看不出,静静地盯着清久留看了一会儿。

    清久留缩着下巴,垂着眼皮,好像对他的目光浑然不知,转开一步,推开旁人,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他虽然一口气喝下去了可能会让平常人中毒的大量酒精,但他可算是酒中老手了,即使再飘忽晕眩,脑海深处仍拽着一根线,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表现。

    那高大男人犹豫了两秒,没有跟上来。

    清久留有意摇摇晃晃、脚步不稳地往前走,撞上了好几个人,那几人看了看他,也什么都没说地就让他过去了。走了一会儿,他余光却感觉又有一个阴影一直不远不近地笼着,转头一看,又与同一个高大男人对上了。

    ……糟了。

    即使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但清久留的脸此刻是经不住检查的;那高大男人只需伸手推一下他的面颊,他就很难保证还能一直紧紧地缩着下巴了——清久留故作不觉,一闪身挤进了另外几个人中间。

    他没动手,没出声,是因为他也不敢肯定吧?

    在那高大男人作出结论之前,这一段短短的空隙,大概是清久留唯一一段逃生的机会了。

    ……

    如果不是季山青说了什么“藏木于林”之类的屁话,大巫女根本就不会走进人群里来。

    哪怕后头还有个枭西厄斯在追踪着他们,也不妨碍她一进来就后悔了;四处都是拥挤密集的人群,人群的体味、汗气、皮肉头油味,被热腾腾的温度一蒸,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被腌出来同样的气味了——更何况,她的衣裙首饰,样样都是丝滑娇贵的,哪里经得起这帮人擦来碰去?

    再说了,前面舞台上贴着那么大一个黑影,不往后退,难道还要往前走?

    所以进来没多久,大巫女早已经一小步一小步地在往外退了;等当主唱往天空里散花、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正好刚刚来到了人群的边缘处,后背靠上了一家占据了好几个铺位的商店墙壁。

    “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

    这句歌词出现第三次的时候,大巫女意识到,周围的人群都已经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凡是拿到花的人,面上都像是被一盆凉水洗过,洗掉了一切神色情绪;他们静静地望着主唱以及台上的黑影,好像在等待下一个命令。

    下一个命令是……

    当一首歌落下,下一首歌还没响起时,大巫女左右看了看。

    她背后是一面没有窗户、没有缝隙的商店墙壁,而左右却全挤满了人。那面墙壁不难打破,但她只要一动手,这么多双眼睛就会立刻将她的位置回报给枭西厄斯——被撕碎成乱流的意识力,再次从体内吞噬绞磨她的恐惧与痛苦,她实在是连想也不愿意再回想了。

    趁现在,赶紧挤出去?

    大巫女的伪装道具,能够让她呈现出一种与本来面目正好相反、不管是谁看了过目就忘里的脸;她只要现在抓紧时间出去,身后就不会再有怀疑她、记得她的追兵。她赶紧以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一对情侣,想要叫他们让一让——这些人已经变成了枭西厄斯的棋子,她就更不能动武用强了,她必须尽可能地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然而正是在同一时间,她听见了第三首歌的第一句歌词。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

    大巫女的心脏直直往下一沉。

    被她点了肩膀的那个年轻男孩,正在慢慢朝她转过头来。

    从他开始转头,到正正看见大巫女的脸,这过程可能连两秒钟也用不上;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大巫女脸上,一切就结束了。到了那时,不论是逃还是反抗,都成了螳臂当车。

    这短短的两秒钟,却是大巫女唯一一根救命绳索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不会被枭西厄斯再次抓一个正着,可是两秒钟,她能做什么?

    焦躁之下,大巫女眼珠朝旁一转,忽然发现那个男孩的男朋友后脑留着一根辫子——她立时用意识力抓住那根辫子一卷,轻轻叫那个男朋友往后仰过了脑袋,正好遮住了男孩的视线,就好像是仰头要去亲他似的。

    “嗯?”那个年轻男孩皱起了眉毛,留着辫子的男人也皱起了眉毛。

    “有人拉我?”留辫子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说。

    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不复半丝熟悉亲昵,反而松了手,一起朝身后转了过去。

    即使是突如起来的一个主意,也只为大巫女多争取了两三秒罢了;四周的人都开始慢慢转动起了头颅,在几秒钟之后,好几双眼睛,同时落在了大巫女去除了伪装的面孔上。

    第2229章

    八仙过海,各自为生(3)

    季山青在行事计划的时候,显然并没有想过,他的计划究竟是否适合每一个人——比如说,“藏木于林”这一招,人偶师到底能不能用。

    人偶师本身就很难藏得住,但要说有什么让他更显眼、更引人注目的办法,那大概就是把他放进人堆里了。就算戴着伪装,好像也掩不住他身上阴沉凶戾的杀气;人偶师走到哪,哪里就会清出一圈空地,假如目标是邀请枭西厄斯上门的话,倒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快捷有效的办法了。

    更何况,人偶师也绝不会主动往人群里钻。

    当耳机中的众人都四散混在人群里的时候,他也正慢慢随着人流往前走。只是人偶师一远远看见黑石集中心广场上的人山人海,再也没忍住,半张脸上划过去了一丝尖锐鲜明的厌恶烦躁,立刻站住了脚。

    别说是枭西厄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他被那么多热烘烘的人体紧贴着。

    季山青虽然满腹心思、油头滑脑、十分可鄙,但他有一点说得不错:人偶师此刻确实需要借助一个屏障,来迷惑、阻隔枭西厄斯的目光。

    命是可要可不要的,只是在找到宫道一之前,暂时还不能把命扔了。

    “姐姐在哪条道?”耳机中,季山青毫无自觉地问道——仿佛这个世界天然就欠他一个姐姐,一个亲人似的,那种又理所当然又小心翼翼的语气,令人听了连骨头都在作痒。

    林三酒活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只有基础智能的AI,自然有问必答:“C。”

    C啊……

    可以,够远了。

    人偶师四下看了看,一步步地走进了这一条商铺走道的中央。

    他忽然转变方向,差点令几个身体迟钝的三流进化者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撞在他身上。此刻人流密集,人偶师却纹风不动地站在走道正中央,刚刚好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去路。

    知觉敏锐的,朝他身上扫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匆匆走了;但是少不了一些自恃强横的,感知力低下的,或是受了他伪装迷惑的,就会忍不住低声喝骂一句——“让开,”一个细眯眯眼的胖男人从背后喊了一句,“好狗不挡路!”

    耳机里,林三酒正好抱怨了一句:“你不让他把话说完,你怎么……”

    人偶师已经取下了耳机,切断了她毫无新意的话音。

    他回头看了那个叫他让路的男人一眼,十分有风度似的一笑,微微侧过了身,抬起一只手说:“请。”

    细眯眯眼看了看他,好像也没法对这样温和有礼的态度发脾气,哼了一声,抬腿就从人偶师身前走了过去。

    他在人偶师前方一两步远的地方,冷不丁地顿住了脚。

    人偶师浑然不觉一般,仍旧站在原处,挡着后方来人;那个细眯眯眼转过身,脸上平平板板没有一点表情,来到了人偶师身边。

    人偶师微微朝远处一抬下巴,细眯眯眼就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走道边缘处一家商铺的棚子底下,静静地站住不动了。

    虽然如今这样行事,不免束手束脚地不太痛快,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把耳机戴上了。

    当人偶师掉转了一个方向,朝黑石集另一头走去的时候,他就好像是一条鱼似的融入了人流里;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刚才好几个停步不走的人,也像是一条一条跟上去的鱼,三三两两,远远近近,在人偶师身边始终维持着一个“鱼群”似的状态,将他挡在了中间。

    虽然林三酒那种人不会理解,但世界上的规则就是这样:你的顾忌越少,手段越多,那么为你打开的道路就越多。同样是通往罗马,人偶师就有许多条林三酒一辈子也走不上,也不会去走的路。

    唯有当季山青在耳中忽然叫了一句,让众人毁掉耳机的时候,人偶师才顿了一顿,慢慢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此时离黑石集中心广场不远,加上黑石集呈一个碗形,就意味着中心广场是地势最低的地方,他一眼就能扫见——舞台上横然停滞着的那一个巨大黑影,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目光似的,也朝他的眼睛迎了上来。

    ……

    清久留实在不明白,自己已经把面容改成这样了,连眉毛都剃了,究竟还有哪里叫那一个高壮男人起了疑,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尽管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短短一二十秒,却已经快要叫清久留血液里的酒精,都随着冷汗一起挥发了。

    他隐隐感觉到,继续这样走下去不行,现在必须得想个办法;然而他刚才为了短时间内让自己的面色尽量泛红,摄入的酒精实在是对他而言也有点太多了,此刻脑子里晃晃茫茫,哪怕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值得思考,却始终聚集不起思绪。

    是什么……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又一个人往清久留的脸上看了看,很快就扭过了头——又是一个被他的改容之术给迷惑过去的。也就是说,对于枭西厄斯的兵卒来说,他明明没有伪装……

    不,不对,不是这个方向。他刚才想到的事情是……

    清久留醉醺醺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壮男人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他并没有示意其他人来跟上自己——

    清久留猛地甩了甩头,感觉总算是在它溜走之前,抓住了那一股尚算清楚的念头。

    变成枭西厄斯兵卒的人这么多,除了那高壮男人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尽管这些人都成了枭西厄斯的走卒,看样子也都暂时放弃了一部分自我,但是在涉及到“找人”这个目标的时候,枭西厄斯所依赖的,依然是每个人本身的见识、经历、眼力和思考能力——高壮男人以前或许接触过改变容貌的办法,这才比其他人来说,更加保留了对清久留的警惕和狐疑。

    是因为这些人,本质上来说,还不是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吧?

    他没法把这么多人都变成自己的“身体管家”;也就是说,当一个人产生怀疑的时候,这份怀疑不能直接“上达天听”,传递到枭西厄斯脑海中去。

    那么当他们觉得自己找到目标的时候,是怎么……

    说来也巧,当清久留的思绪走到这一步,摇摇晃晃就要中断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抬高嗓音,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句:“这里。”

    清久留霎时觉得酒都醒了几分。

    附近不知多少人,都同一时间扭过了头去;窸窸窣窣的身影与脚步,都像是被那声音吸引过去了,一齐围了上去。从那一团不断增大、不断更加漆黑的纠缠的影子里,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叫声:“干什么?”

    清久留一怔。是因为酒喝多了吗?他认不出来那一个声音。

    “你们抓我干什——松手!”那男人又恼又怕似的叫了起来,似乎还很有精神;只是双拳难敌四十只手,几乎是在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被牢牢压在了地上。

    有两个人马上一左一右地趴在了地上,将眼睛凑了上去,仔仔细细地近距离打量起了地上的脸——那张脸被无数人腿包围着,陷在阴影里,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清久留还是站住了脚,在深知自己或许也会马上变成下一个的恐惧之中,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现在想必伙伴们都已经把伪装去除了,而那又分明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酒精还是让他的思考稍微慢了几分,几秒钟以后,清久留才意识到,附近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手里还有【王子与乞丐】的余渊。

    他用上了物品,能跑出去就好……而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群人抓住一个只有余渊面孔的替身,反而给了清久留一个启发。

    看起来,“抓捕”和“确认”这两步都不是由枭西厄斯来亲自完成的,那么也就是说,哪怕被这群人发现了,离真正落入枭西厄斯手里也仍然有短短的一段时间……

    有的时候,不拿自己冒点险,是没有办法成功的。

    人生就是一场赌,想要什么,就得相应地往台子上押下一点什么。世界上没有旱涝保收,安全无恙的人生,他想要活命,就得先把命赌上。

    清久留踉跄着重新走起来的时候,那个高壮男人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正从一旁斜着眼睛,观察着他的侧脸。

    清久留拎出了又一瓶酒,在他的目光下,将一直紧缩着的下巴松开了,后背也恢复了原位,深深地喝了一口,让酒流洗过了每一处味蕾——这次饮酒,不是为了将脸色变红了;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喝酒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珍惜。

    哪怕没有去看,他也知道,那个高壮男人猛地睁圆了眼睛。

    他的狐疑终于被肯定了,一定很激动吧?

    清久留放下酒瓶,朝他扫了一眼——尽管眼睛形态依然没有恢复,可是这一次,那个高壮男人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认出他的光。

    说来还真是叫人不甘心;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被人认出来的时候,接下去可不至于要玩命啊……

    清久留近乎木然地听着那个高壮男人抬高嗓音,平平淡淡地朝附近人群喊了一声:“我找到了,这边还有一个。”

    附近的人刚才都被吸引到了余渊的替身身边,此刻仍然在检查的检查,挣扎的挣扎,一团忙乱;那些没有被变成兵卒的进化者,当然理也不会理他。因此高壮男人喊出声以后,清久留清清楚楚地知道,至少是有数秒的时间,他依然是与那高壮男人单对单的。

    “没错,”

    他以气声低低说了一句,将那高壮男人的注意力给拉回了自己身上。“你确实是找到了……恭喜。”

    清久留的话没等说完,手中的酒瓶已经横着朝那男人的太阳穴上抡了过去。

    第2230章

    同人不同命

    清久留当然知道,战斗其实是此刻最坏的主意。

    这也正是他偏偏要等到高壮男人喊出了声,才开始动手的原因——他的目的,并不是靠武力打出一条生路来;在枭西厄斯的阴影之下,这一点根本也就不可能。

    直到酒瓶抡出去以后,清久留脑海中的主意,还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但就好像走钢丝一样,不走走试一试,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成功过去,还是会掉下高空。

    高壮男人微微地咧了一咧嘴,不抬手不动步,反而猛地一个头槌,“砰”地一下就砸上了清久留手中的酒瓶。酒瓶在他的脑门上炸碎了,那人的额头皮肤却连红也没红;他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抬手就朝清久留抓了过来。

    这个时候,清久留从余光里也瞧见了:起码有五六个人都转过了头。他们看着二人的争斗,每一张脸上都神色平淡,脚下却大步大步地朝二人赶了过来。

    清久留迅速一矮腰,将自己缩了半个头的高度。

    这样一来,高壮男人就彻底将他挡住了,让对面那几个能够看清清久留面容的人,变成只能看见一个后背;高壮男人微微一皱眉,疑惑刚生,却已经来不及了——清久留早有准备,另一只手如同闪电一般迎上了他的手腕,啪地一下攥住了。

    ……他是不爱动手,不代表他动手不行。

    “对不起,”清久留以极低的气声说,“没了脑脊液,不知道会不会痛苦?”

    那高壮男人眼中浮起的疑惑,并没有机会变成恍然大悟。

    他的疑惑好像被钉在了脸上。

    当脑中忽然干涸之后,在穿堂而过的空白的风里,那份疑惑好像历久经年的旗子,被风吹得渐渐破碎腐烂,变成了茫然;很快,茫然又消退了,终于变成了一片昏昏欲睡似的木无表情。

    清久留不知道一个人的脑髓液被忽然抽干之后,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和后果;可能世界上也没人做过这样的实验。

    他一向不喜欢用这个办法。

    清久留听着朝他们二人靠近的脚步声,一把攥住了高壮男人的领口,以拳头支撑住他,没有叫他倒下去;下一秒,清久留手臂一振,就将没了反抗的高壮男人给重重地抡到了地上去——那张木无表情、眼皮沉重的面孔,被清久留给沉沉地砸进了地砖里,登时飞溅起了无数碎砖和血沫。

    有人的手,在这时按上了清久留驼得圆圆的后背。

    他一回头,下巴早已重新缩得紧紧的了,与脖子连成了一片,又成了与他本人毫无相似的模样。他不能开口说话,于是用鼻子极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那个伸手来抓清久留的进化者,目光一落到他的脸上,当即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抓到的居然不是目标之一。

    清久留皱着眉头——或者说,眉头曾经存在的地方——烦躁地一甩肩膀,将来人的手给甩了下去,随即指了指高壮男人。

    那进化者顿时明白了,马上低头去看趴在地上的高壮男人。

    又有四五个进化者这时也都围了上来;众人一声不出,一句语言交流都没有,在异样的、工蚁般的奇异沉默里,八九只手一齐树枝似的伸了出来,纷纷按在了高壮男人的后背上;有人跪下去,一手抓着高壮男人的后脑勺头发,将他的脑袋拧了过来。

    那一张脸上,早就被嵌进皮肤里的碎砖、伤口和血污给染得看不清五官了。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扫过清久留的面孔,丝毫没有停顿,就纷纷转开了。清久留动作极小,悄悄地挤到了人群的边缘;当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壮男人的脸上时,他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的空隙里,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E道道口。

    ……

    余渊转头走向皮娜的那一刻,离物品失效大概还有三十秒不到。

    他小腹里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铅石,在五脏六腑都绞拧起来之后,那铅石就压在了上头,仿佛要将他的躯壳都压出一个裂洞似的。不仅是因为他必须去救皮娜,还因为就在刚才,远处的人群之外,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了一句:“我找到了,这边还有一个。”

    除了那一个被他换了面容的中年男人之外,枭西厄斯的棋子们又抓住了一个人?

    抓到的是谁?

    余渊深知自己不可能回头去看,更没有任何余力去救;就连几步之遥的皮娜,他都不知道是否要和自己一起覆灭。

    附近的人群已经稀疏了不少,因为有很多人都被吸引走,去抓刚才先后被发现的两个目标去了;剩下一些没有受枭西厄斯操控的进化者,此时都三三两两站在附近,愣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余渊决定一个人走的话,实在是如入无人之境,比刚才还要容易多了。

    他强忍着焦躁与不安,迅速瞥了一眼,发现刚才对皮娜生疑的那两三个人,对远处的叫声充耳不闻,好像深知其他地方不需要自己帮手,反而朝皮娜走了过去。

    “喂,给我看看你的脸。”

    余渊一大步就抢了上去,一把就握住了皮娜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皮娜似乎早已辨认出了余渊的声音,眼中才刚刚亮起惊喜,却在目光落上他面孔时一怔;紧接着,她好像就想起来了——不过她还挺谨慎,还是下意识地在余渊露出来的肌肤上扫了几下,看见了刺青,才微微松下了肩膀。

    “手拿开。”

    余渊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几个进化者的视线,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句,顺势去抓皮娜捂住自己脸的手——在他握住了皮娜的手时,他也将【王子与乞丐】给塞进了后者的手里。

    皮娜一怔。

    “我待会一说话你就跑,”余渊看着她,以气声吩咐道,“去E道!”

    怔了怔,皮娜看来很快就明白了余渊的意思;她缩着肩膀,紧紧攥着【王子与乞丐】,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会追在你身后,”余渊说,“我快没时间了,你往人堆里跑!”

    他话一说完,立即转过头,将脸亮给了后方几人——这是为了在效果彻底消失以前,让他们最后把自己看清楚——随即声气平淡地说:“没错,她果然就是目标之一……”

    其他发现了目标的人,都并不激动,总是这样平平淡淡说话的,他此刻也学着一样的口气,还把声音放轻了;因为余渊不愿意把远处的人再给引来了。

    刚才就对皮娜起疑的女进化者,目光突然一跳,再也顾不上余渊,叫了一声:“她跑了!”

    余渊一扭头,装作好像才发现似的,转身就大步追了上去,还扔下一句话:“交给我!”

    皮娜速度不算很快,更何况中心广场上依然处处是人,谁来了也跑不快。余渊紧紧跟在皮娜的身后,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另外几个追上来的进化者;当其中一人就快要超过他、一伸手就要抓住皮娜的时候,余渊身子一歪,肩膀就重重地撞在了那人身上,将他给撞开了。

    “你做什么?”那人踉跄几步,稳住了脚,口气并不恼怒。

    这个时候,【王子与乞丐】的物品效果结束了。

    余渊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五官、皮肤与刺青正在重新生长出来。他此刻不能转头,更不敢抬头——前方,皮娜正一闪身钻进了密集人群里,浑然没有发现后方的余渊面孔恢复了,正以本来面目深陷囹圄;而她身边的人在看过她的面孔后,都无动于衷地纷纷转开了眼睛,很显然是因为皮娜已经用出了一次【王子与乞丐】,与谁换过面孔了。

    余渊早在决定去救皮娜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但当它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只想苦笑——他这是什么运气?

    在皮娜与人群中的一人互换过面容后,明明是有很大可能,那个“皮娜脸”会立刻被发现,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为他转移视线的;结果皮娜确实换过了面孔,他的物品时效也结束了,然而被枭西厄斯变成兵卒的众人却偏偏晚了几秒,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有一个顶着皮娜脸的人正站在他们中间。

    “嗯?”刚才被他推了一把的进化者,盯着余渊的侧脸,直起了腰。“你的脸上……”

    别的不说,这一片刺青就已经足以出卖他了。

    余渊最后扫了一眼皮娜在人群中消失的方向,在肚子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做个英雄,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除了用自己拖住他们,给皮娜换一条生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余渊转过头,望着那陌生进化者,平静地问道:“你找我?”

    “是你,”那个进化者微微吸了口气,又迅速瞥了一眼皮娜离开的方向。他似乎很快就下了决定——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立刻扬起声音,说:“我找到了……”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杀出一条路,余渊依然动了。

    他没有给那进化者说完话的机会,一拳砸进了他的肚子里,将对方的后半截话给砸断了;余渊身手矫健,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等他重新立住脚,已经重重踢在了那人小腹里,将他给远远地踢了出去,就像打保龄球一样,将后面刚刚追上来的几个进化者给撞得差点跌倒。

    “这边,”被踢出去的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爬一边招呼道:“快过来这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余渊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在那个时刻低下了头,往那人脚边的大地上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细细的、长长的黑影滑过了大地,从无数人脚之间,轻轻地爬到了那个进化者的脚边。那黑影虽然有点像是一个人形,却窄得不正常,好像投下影子的,是从人身上劈开的又一条儿“人”。

    那个进化者静了静,在半秒钟之后,他直起了腰,看向了余渊。

    五官依然是一样的五官,从眼睛后面注视着余渊的,却是另一个人了。

    刚才还要扑上来抓人的其他进化者,此刻却好像忽然忘了余渊似的,在沉默中各自转身,一步步走远了。

    余渊抹了一把脸,长长地呼了口气。

    “枭西厄斯……又见面了啊。”他有点疲惫地笑了笑,“我是你抓到的第一个人吗?”

    第2231章

    林三酒的逃生办法略微有点丢人

    林三酒简直快要被气吐了。

    她好歹也是挤进了一流水平的进化者,论武力、速度和手段,身边这些猪蹄鸡脚一样的普罗大众,换了平时,哪有一个能对她造成半分阻碍?

    但是此刻陷在这样一群人中央,偏偏她却只能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想来想去,居然没有一点办法是能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来、远走高飞的。

    怎么办?

    她已经摘掉了中年男人面具,恢复了本来面貌,可是跑不掉的话,拿不拿掉有什么意义?

    可是要怎么跑?一旦动上手了,不就等于给枭西厄斯放了个烟花,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了吗?

    在那一个瞬间里,林三酒脑中滚过去了无数汹涌海流般的念头,然而不管朝什么方向奔流的,总要撞上一堵沉重的、名为枭西厄斯的高墙。

    当右手边的人朝她慢慢转过头的时候,林三酒知道,这就意味着留给她的反应机会结束了。就算现在天上掉一个【王子与乞丐】给她,她也来不及用了。

    “怎么办,”意老师急得仿佛要用声音刺穿她的脑海似的,“不能坐以待毙——”

    没有时间了,她也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右边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庞上之前,林三酒就也跟着慢慢朝左边扭过了脖子,将自己的脸转走了;当那人的眼睛朝她转过来时,看见的就正好是林三酒的后脑勺。

    意老师的声音一顿。“……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笨是笨了一点,但不也给她多挣来了一两秒吗?

    林三酒看着她左边那人的侧脸,感觉心脏正在被自己含在嘴里,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要跳出去了。

    “你的四面八方全都挤满了人啊,”意老师这话说得,就好像林三酒没掌握情况似的,“你是把后脑勺转给一个人看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随时都会从其他方向向你的脸上看过来……”

    她知道!

    在四面八方的眼睛下,她随时都会被看见的高度紧张里,林三酒的纯触也被激发到了最强烈的地步——她甚至不是以眼睛去“看见”的,反而像是从冥冥中提前一步感知到的一样,她意识到,她此刻左边那人就要朝她转过头来了。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头的动作,此刻还没结束,干脆顺势继续以一个稳定速度转了下去,连带着身体和脚下也一起微微转向了左后方——当左手那人朝她转过眼睛的时候,刚巧只看见了林三酒的耳朵和头发,反倒是与她右手边的人对上了目光。

    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每当自己要看过去的时候,目标就转开了脸,不是太可疑了吗?

    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或许连一秒也不到——林三酒甚至紧张得产生了幻觉,感觉枭西厄斯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她左右的二人目光交碰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老师哑了一瞬,才说:“躲、躲过去了?”

    ……事情还没完。

    此刻站在林三酒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可没有转头看来看去,反而正直直地面朝前方;林三酒马上就要把自己的面孔转进她们的视野里了——就在她的余光把这个讯息传入大脑的时候,林三酒一咬牙,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干脆一边转身,一边朝那两个女孩迈出了一步。

    人群本来就已经非常拥挤密集了,她这一步迈出去,简直都快要贴在那两个女孩身上了。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那两个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的女孩,此刻的视野里全被她的锁骨和脖子给占满了;哪怕她们抬起头来,从林三酒下巴往上看,也看不出她的全貌,直能看见昏朦朦的下巴和鼻孔。

    ……又逃过了一关。

    林三酒没忘记,自己的脸还在她们俩的脑袋顶上暴露无遗,前方是人山人海。

    她哪敢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停留太久?

    任何一个人扫过来,都要看见她这一个无遮无挡的大号目标了;林三酒的纯触在那一瞬间,将周围的人头、目光、呼吸、气流,甚至是众人身体肌肉的扭转趋势,等等大量讯息,全都以急速流入了她的脑海里——林三酒假装打了个喷嚏,低头的同时捂住了脸,恰巧躲过了刚好朝她投来的几双眼睛。

    真不愧是被枭西厄斯操纵的人,眼见有人紧贴着自己打喷嚏,那两个女孩却连躲都不躲。

    紧接着,林三酒含糊叫了一声:“后面那个人!”

    贴在她身前的两个女孩,立时就朝后方扭过了头;与此同时,那两个女孩身后的人,却朝林三酒扭过了头。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身的势子仍旧保持不变,别看心里绷着一根快被风浪卷断的线,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急不忙似的,继续转了下去——正好,她原本右手边的人此时又转头去看别人了,让她得以暂时将脸藏在了那个男人后背的阴影里。

    她都能感觉到,后面那人朝她的方向伸脖子看了好几眼,才被另一张脸引走了目光。

    “这叫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后怕劲儿过去,意老师终于能说话了,好像都有点呆了:“你靠转了一圈身,就躲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那么多人呢,难道真的谁也没看见你?”

    林三酒自己都不太信。

    但是此刻她身边谁也没有反应,谁也没有叫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她这个看起来又好笑又好气的办法,居然真的给她糊弄来了十几二十秒钟。

    然而她也不能靠这个办法挤出人群啊!

    她一向很满意自己的身高,有时还暗暗希望自己能再高一点就好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却恨不得自己能当个扫地机器人。

    纯触捕捉到的大量讯息,依然在像潮水一样流进脑海里;哪怕是林三酒微微弯曲了膝盖,后背也驼起来了,她依然没法将自己完全地藏在人群阴影里——她很清楚,按照左边那个人查看面孔的趋势来看,在最多一两秒钟以后,他就会看见自己的脸了。

    她甚至不能再故技重施了,因为右边还有另一波人,在一张脸一张脸地打量,非常仔细,谁也不放过。

    怎么办?

    两秒钟后,当左边那个人的目光投上来时,定定地停留在了林三酒的脸上,似乎吃了一惊。

    “怎么了,”旁边一个把脸都涂上油彩的乐队歌迷,此刻对空气里的歌声充耳不闻,朝那人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说着,那个歌迷自己也朝林三酒脸上仔细看了看。

    “应该不是目标,”他说着,扭过了身体,“想不到还有人受了这么古怪的伤……”

    在那二人转过身去,挤开人群的时候,林三酒脑海中的意老师,也即刻下了死手——她以拼命的架势,将一股意识力朝地上蓦然汹涌砸去,裹挟着千斤之力,迎面砸上了躺在地上的人本。

    正高兴的人本冷不丁受此重击,脑袋朝地面上一磕,当即就将砖地给砸开了一片蛛网似的裂缝,飞溅起了许多碎砖。

    它抱紧林三酒小腿的手也不由松了一松;刚才被吸到了它空白脑袋上的、林三酒的下半张脸,也好像依依不舍似的,终于一点点从人本脑袋上被剥离了下来——意老师将人本重新收回了“种子”里,林三酒猛地吸了一口气,使劲甩了甩头,这才感觉到意识又一次回到了脑壳里,刚才那种嗡嗡的、一切都失去真实的感觉渐渐退潮了。

    她摸了摸脸,发现下巴也回到了脸上。

    “太冒险了,”意老师急急地说,“万一你的下半张脸回不来了怎么办?”

    “换别人可能就回不来了,”林三酒自己也心有余悸;她也没想到,原来任人本吸走自己面孔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自己的精神与心灵逐渐失控的过程,她却成了旁观者。“但是人本知道……知道我有治它的办法,它不敢不把我的脸还回来。”

    说起来,幸亏她有一个意老师作为后备手段,能够制住一有机会就肯定要将林三酒完全吞噬的人本。

    “万一没被枭西厄斯杀了,却死在人本手里的话,未免也太过可笑了,”意老师咕哝了一声。

    林三酒却没有时间搭话了。她此刻早已跟上了那个歌迷的脚步,紧紧贴在他们二人身后,用他们打头,跟着穿过了人群——前方二人已经检查过她了,对她再没兴趣,任她跟着也无所谓;而她一旦能够动了,就自然不会再傻傻任人往自己脸上看了。

    她就像一条穿行游走在光影之间的灵蛇,以步伐大小、肌肉扭转的幅度,借着周围一切可以借用的人影和空隙,来躲避着灯光与目光。

    这一辈子,林三酒从来没有在“行走”这件事上,如此集中过注意力,花过这么深的心思——她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会有另一个人的眼睛,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的;但她无法可想,只能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尽量靠近人群边缘,尽量走上一条商铺道路。

    她不知道其他伙伴们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脱身了没有。眼下除了继续往前走,尽量越远越好,她没有任何办法……

    “人偶师!”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高地喊了一声。那人语气紧张,听着不像是被枭西厄斯操控的人之一;但他这一声叫,却令林三酒身边所有的脸都一齐转动起来了,她当机立断,随着人群转过了头。

    “那个人,是人偶师没错吧?”之前高喊出声的人,举着一条手臂,遥遥指着遥远的一条走道——似乎是B道。“那副行头……没错了,赶快走吧!别让他逮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这句话落下去以后,身边的人群却似乎收到了同一个命令,大步大步地朝远方那一个漆黑凝立的人影走了过去。

    林三酒被裹在人潮中,再也顾不得自己要遮掩行迹了,眯眼往高地上扫了几眼,一颗心直直地往深渊里滑了下去。

    他在干什么?明知道枭西厄斯就在这里,为什么还大剌剌地站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做?

    枭西厄斯能够“降神”在他的身边吗?自己就算现在赶上去,还能来得及吗?

    林三酒一时满心都是担忧,以至于她微微分了神,直到被一只手猛地扣住了手腕,这才激灵一下醒过了神。

    她猛地一拧头,对上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姐姐,”那张陌生的脸上,却传出了礼包低低的、急切的声音:“我找了你好久……你别去,那边的不是人偶师!”

    第2232章

    逃生的契机

    “快走吧,真够倒霉的,”

    从挤挤攘攘的肩膀、后背和脑袋之间,皮娜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声,“来看个演出,竟然还碰上人偶师了!这难道就是我的Karma?”

    人偶师?

    皮娜的心都吊了起来,顺着人群目光的方向,远远地看了过去——随即就松了一口气。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是近距离见过人偶师的,甚至还趁他不注意偷偷观察过好几次;别看此刻距离挺远、“人偶师”又并非面对着她的,但她最擅长审视探察,仔细看了几眼就感觉到了,那个人影虽然与人偶师十分近似,却应该不是他本人。

    比方说,那个影子似乎比人偶师矮半个头。而且,虽然二人装扮风格如出一辙,连头发都是一样湿漉漉的,可是正因为那一头湿发,皮娜才意识到,远方走道上的那个人影的后脑勺弧度,要比人偶师本人扁平一些。

    幸亏不是本人……

    对了,得跟余渊说一声!当那些被枭西厄斯操控的人们往假人偶师那儿走去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逃脱的最好时机了。

    皮娜想到这儿,回过了头。

    一开始没看见余渊,她倒不吃惊;毕竟余渊此刻是以

    要从人群里找一个人,是一件正好能够她发挥所长的事;可是不论怎么找,她都没有找到余渊的影子。

    可皮娜对自己的观察力是有信心的。

    余渊难道没有跟上来?

    ……

    元向西也没仔细数过,他粗略地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挨了能有十好几次踹。

    大多数的人并不是故意的,他们被枭西厄斯操控了,也根本懒得跟一个旅行箱较劲;元向西纯粹是因为挡路碍事,才被踢来踹去,没过一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踢到广场里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就在刚才,因为被旅行箱挡得恼火而一脚将它踢向旁边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元向西听见一个脚步匆匆的进化者,在跑过去之后还抱怨着骂了一声:“谁杀了人留个死尸在这挡路?老子要是被变成人偶了……”

    随着他的远去,后半句话元向西没听清楚;那也不妨碍他一下子明白了情况,险些一个鲤鱼打挺从旅行箱里坐起来。

    人偶师露面了?可是为什么?

    他这样一来,不成了个最显眼的靶子吗?

    更糟糕的是,附近的人不管有没有被枭西厄斯操控,都在纷纷往外走,到时潮水退去,就剩他一个死鬼孤零零躺在旅行箱里,可太显眼——

    “这就是你的活命办法?”

    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在这时低低地打断了元向西的思绪。

    死尸不能说话,元向西就在心里十分欢腾地叫了一声“清久留!”

    “我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得把你捡走……”清久留含含糊糊地说,听着好像有几分酒意似的。这个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喝得下酒?

    随即,元向西就又挨了一脚——清久留把半开的旅行箱盖给踹上了,顺手拉上拉链。旅行箱跟着他的脚步,在砖地上滚出了一串骨碌碌的声响。

    ……

    大巫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人偶师不会站出去把自己当成挡箭牌,给其他人争取时间逃跑的,他不至于那样傻,他又不是林三酒。

    不过,不管远处那一个人影是怎么回事,出现一个“人偶师”都等于是给她帮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大忙——刚才的那短短一会儿工夫,哪怕对于大巫女如此级别的进化者而言,都有点太难熬了。

    当那一对情侣同时朝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仅有不足一秒:她不能跑,不能打,不能利用物品制造假象,那她还能怎么办?

    大巫女正是从如此密不透风、没有缝隙的绝望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的。

    挡不住这么多人的目光的话……折射回去可以么?

    不,说到折射的话……

    大巫女心念刚刚一动,意识力就已经如臂指使一样在她面容前浮了起来。

    当她被困于人偶师脑海中时,一切进化能力都随着身体一起沉睡在未知的远方,唯一能被她所用的只有意识力;那段时间的反复探索与精炼之下,她的意识力早已进展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特质。

    比方说,她的意识力拥有一种光滑的、光亮的质地,还可以变换颜色。

    往常微微泛着浅金色光芒的意识力,此时浮起来时却像水银一样,褪去了淡金光芒;在光影游移的夜幕下,意识力迅速形成了一片肉眼难以察觉的光滑平面,斜斜地挡在了大巫女的面前。

    她原本就不是正面直对着那一对情侣的,因此当那二人看过来的时候,按理来说也只能看见大巫女斜侧着的大半张脸。

    正是有了这一点点角度,大巫女才抓住了那一丝看似不可能的机会。

    那一片水银似的光滑平面,紧紧跟着她的面容轮廓,从发际线处开始,在下颌线处结束,既不比她脸大,也不比她脸小。

    它就像一块镜子似的,只是不同的是,大巫女可以通过调整意识力的浓度,而让它反映出不同距离上的影像——此刻在它斜斜的表面上,恰好倒映出了不远处人群中,另一个女人的侧面面庞。

    影像中那个陌生女人的鼻子,正好压着大巫女的鼻子,面颊正好覆盖着大巫女的面颊;大巫女将一切细节都抓住了,连那女人侧脸的角度、与自己相比的五官大小,都尽量与她本来面目吻合上了。

    要在一瞬间的工夫里,调整意识力,让它反映出的另一张脸的图像,还要完完全全贴合大巫女自己的面部五官分布……其中所需要的操控力、反应速度、判断力乃至空间想象力,都是常人难以估量的;这恐怕正是一个世界上除了大巫女之外,谁也用不出来的办法。

    她是钻了一个空子的——因为“镜面”是从她侧脸上斜斜伸出去的,所以她自己的面孔其实大半还暴露在夜幕下,不应该算是戴了伪装;更何况“镜面”反射出来的人影,也是真实的面容。看见了真人模样,这些受枭西厄斯所控的人,就不会警惕了吧?

    只不过,就算大巫女什么都想到了,每一个细节都执行到位了,她依然还需要一点运气。

    那对情侣的目光,静静地停在了镜面上反射出的女人影像上。

    快点转过身去吧,大巫女在心中催促道。

    镜面反射出的影像,哪怕与她本人的脸贴合得再好,也是经不住近距离细看的;更何况,万一那个女人动了呢?

    这就是大巫女“镜面”的致命之处了——一旦被映照的对象的动了,若是她又没跟上变化角度,那就要立刻露馅了。

    “去那边看看,”系马尾的男人终于第一个收回了目光,大巫女觉得他简直盯着自己看了一年。他的男友应了一声,又扫了她一眼,终于跟着转过了身。

    就在转过身的同一时间,大巫女迅速在左半边脸前方,再次做出了一块“镜面”——因为从这个方向上,也有人马上要看过来了。

    这种办法只能一时一时地对付过去,只要大巫女运气不好,有一个映照目标往不该动的方向动了一动,就立刻会有人发现她。

    哪怕是大巫女,也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撑多久;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句:“我的妈呀,那边那个……不会是人偶师吧?”

    下一刻,不管有没有被枭西厄斯操控,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朝“人偶师”的方向转过了头。

    ……

    “姐姐,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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