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里助浑身上下都是灰土,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去土里打了个滚。他的眼神躲闪着,朝猪说道:“猪先生,那尸体我已经埋了……”

    “别急着走。”猪宽厚地招了招前蹄,说:“里恩,你最近这段时间的学习和表现都很好啊……我问你,你对最后一关的考核准备好了吗?”

    里恩唰地一下抬起了头。

    “让、让我也能变成猪先生一样的……最后考核?”

    第2175章

    进化者的臭味

    墙上时钟正好在这一刻,“滴答”一声,打在了十点整的位置上。

    里恩从时钟上收回目光,激动迷惑之下,面色又红又白,有点手足无措地说:“现在?现在就要进行最后考核?可是,这大晚上的……”

    猪直起身子,脸皮开始慢慢坠了下去。“怎么?你不乐意?没准备好?”

    “不不,”里恩慌忙说道,“我早已准备好了,我就盼着这一天呢!就是来得太突然了……我还以为猪先生们也都休息了呢。”

    “我也是刚刚接到的通知,”帆平矜持地说:“正好有一个工作,需要多一头猪,这不就有了个空位吗?我可是给你争取了半天,才让你有马上接受测试的资格的。”

    里恩的感激欣喜,早就溢于言表了;他搓着手,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就开始?测试是由您来?”

    “不,最后一场测试的地点不在这儿,毕竟你通过了的话,需要几位元老来为你主持蜕变过程。”帆平近乎慈爱地说,“你跟我来……也是时候,让你看一看我们的总部核心了。”

    里恩在跟着猪走出的时候,无声又迅速地喘了好几口气,还将掌心在裤子上使劲抹了几下,好像是想擦掉手心里的汗。

    由猪在前面领路,一猪一人重新走回了那个曾经响起过尖利嘶叫的大厅里。里恩微微打了个颤,脸色也谨慎起来了;但是帆平并没有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只是训了他一句:“怎么没有把灯关上?不知道节省电力吗?还有,尸体处理了,地面上你也不知道擦一擦,你看这一地血。”

    里恩一面赔不是,一面小心地紧跟在猪的身后,走进了大厅深处一个电梯里。电梯徐徐落向了更深的地下;当电梯门打开时,里恩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抬脚走进了昏暗里——在头上一排黯淡小灯下,展现在一人一猪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列车隧道。

    在轨道末尾处,孤零零地坐着一节列车车头,后面的车厢却都不见了。猪当先爬了上去,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和里恩一起坐在了车头里。

    “总部不在地下农场里吗?”等车厢咣当咣当地上了路以后,里恩小心地问道。

    “你想叫元老们也睡泥地上?”帆平嗤笑了一声。

    “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吃惊。”

    “我们农场一些内部运作,都要等你考核合格以后才会告知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帆平说着,用猪蹄拍了拍座位,说:“你看这个列车车头,就是专门留在隧道里,给我进总部用的。明天早上,一辆货运列车才会开进农场隧道里,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吗?”

    里恩忙摇了摇头。

    “明天抽取的末日能量,就会被装上那个列车,被运送去总部统一处理。”帆平笑着说,“我们只是这条线上的第三站,后面还有好几个站呢。一个地下农场,就是一站。”

    “原来是这样,”里恩刚刚说了一句,却见猪忽然神色一顿。帆平急忙将蹄子探入了自己的裤兜里,在那个看着明明空空荡荡的裤兜里掏了一会儿,却掏出了了一个不断震动、绿灯闪烁的通讯器。

    “四叔?”帆平好像早就知道对面是谁了,一接起来,立刻换上了恭敬严肃的口气。“啊?不让我们去总部了?我们都在列车上了……噢,您正在下一站等我们?”

    猪愣愣听着“四叔”的话,过了一会儿,将通讯器挂断了,重新揣回了裤兜里,那裤兜才一鼓起,就又立刻恢复了平瘪。

    “怎、怎么了?”里恩问道。

    “四叔在卡罗尔那家伙的农场隧道里,说要在那儿主持你的考核和蜕变过程。”帆平咂着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就是奇怪,他去卡罗尔那儿干嘛呢……卡罗尔不会是已经把我给卖了吧?”

    它的顾虑,显然没有在里恩心里造成阴影。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即将到来的考核上了,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时不时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反复背诵着什么内容;只是他练习的机会不多,下一站比总部近多了,几分钟后,列车车头就在又一条昏暗隧道里渐渐缓下速度,停靠在一片月台旁边。

    月台上,已经站着三头高大滚圆的猪了。

    它们一动不动地人立着,六双黑黑的小眼睛,一直盯在越来越近的列车头上。

    为首的猪,除了黑眼镜、黑短裤之外,与身边的另外两头猪再无一点分别。寻常家猪尚且有颜色、体型之类的生理性不同,猪型堕落种却几乎都长得一个样;哪怕有区别,也细微得叫人难以察觉。

    帆平却立刻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哈着腰,笑道:“四叔!您怎么来农场了?我们去总部还省得您多走路了……”

    “有外人混进来了?”四叔瞥了它一眼,立刻就叫帆平噎住了。

    它往后面一头猪身上重重划了几眼,这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诶,这,您……”

    “别嗯嗯啊啊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四叔挥了挥蹄子,不耐烦地说:“进化者这件事,考核以后再说。这就是你的人助?”

    里恩赶紧往前迎上去,点头说:“是,我就是来参加考核的,猪先生。”

    四叔回过头,示意另一头猪走上来,展开了一叠纸。

    “最后考核并不难,”四叔对里恩和颜悦色地说,“我们需要考察的,是你最基础的认知。越是根本性的东西,就越重要,越能看出你是不是我们需要的人才。至于农场运作之类的细节,那些东西以后慢慢学也可以。”

    里恩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说:“是,我一定好好表现。”

    除了四叔和似乎是“卡罗尔”的猪之外,拿着一份文件的猪所扮演的,似乎也是助手的角色。那头猪清了清嗓子,对里恩说:“接下来,我会问你一系列的问题,你对每个问题的考虑时间,都不可以超过三秒。准备好了吗?”

    在里恩慌忙回答“准备好了”的时候,那头叫四叔的猪,轻轻往前走了两步,抬起鼻子,重重吸了几口隧道中的阴凉空气。

    “……怎么好像有股进化者的臭味啊,”它低低地说,附近谁也没有听见。

    第2176章

    谁还记得莫尔德是谁

    “我认为,由猪先生们开创的地下农场,对于他们普通人来说,有着天翻地覆的意义……”

    空旷幽长的隧道月台上,里恩的声音就像澎湃河浪,一波一波扩荡四散,将他的激动、他的虔诚都放大了,仿佛连他信念中的每一丝纹理都能清楚感知到。

    在意识到这一个优势之后,里恩回答起来,就更快、更有信心了。

    “……综上所述,我认为猪先生们对于普通人而言,称为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们应该给普通人们更多的表达渠道,让他们展现自己的感恩和幸运,比如讲一讲自己被进化者欺压的凄惨,与农场生活的显著对比。”

    提问的猪面色不置可否地翻了一页,看不出来它到底喜不喜欢里恩的答案。

    “你认为农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里恩想了想,说:“死亡率过高了。”

    猪点了点头,问道:“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高死亡率?”

    “原因很复杂,”里恩皱起眉头说,“但最主要的,我认为有两个。第一,普通人自己缺乏卫生和营养观念,生活上有很多不注意的地方;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就是外界进化者始终在反复攻击侵蚀着我们的农场,用了不少破坏手段,造成大量无谓的伤亡。”

    “对普通人而言,农场相比于外界,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安全,”里恩诚恳地说,“在这里,普通人终于过上了安心、安全的平静日子,不必担心进化者了。”

    猪又点了点头,还对帆平说了一声“你的人助不错”。里恩受了鼓励,脸放红光。

    “末日能量好不好?”它继续问道。

    “当然不好!”里恩嗓音蓦地高了,连一旁闻闻嗅嗅,到处查探的四叔,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末日能量是万恶之源,若是普通人染上了末日能量,那后果不堪设想。”

    “猪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这问题可像是正中里恩下怀了;他对猪先生的敬爱向往、感激涕零、崇拜钦慕,若是一句一句都写下来,大概可以铺满整条隧道的月台。

    “猪是什么情况下产生的?”那猪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说的,是今日担任着重任的猪。”

    “因为末日才产生的,”里恩温顺地一笑,“末日能量侵入了猪的身体……”

    猪又点了点头,面上笑意已经很浓了。“猪与人类的历史是怎么样的?你大概说一两句就行。”

    “猪与人一直都是好战友,好伙伴,从末日以前就是这样。”里恩想了想,补充说:“我做梦也希望能变成您各位之中的一员。”

    “有人说,猪以前是被人豢养,用来吃肉的,对此你怎么看?”

    里恩已经从林三酒那儿听过一次这种说法了,此时惊讶不再,但恼怒与羞愤却更浓了。“这就是胡说造谣了。末日以前的猪,也是和如今的猪先生们一样,引导着人类的生活与发展,为普通人提供了安全的生存环境……”

    等他滔滔不绝的话说完之后,拿着问卷的猪将纸重新折叠好了,然而它的问题却还没有问完:“猪是怎么产生的?”

    “是因为末日呀。”里恩带着几分茫然,迅速答道,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已经问过的问题,还要再问一遍。

    在月台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连列车里也仔细检查过了一遍的四叔,此时终于在里恩身边停下了脚步。其他猪都朝它投去了目光;四叔思考几秒钟,终于长长地“嗯”了一声。

    “不错,”它拍了拍里恩的肩膀,说:“你果然合格了,表现非常优秀。”

    里恩激动欣喜之下,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结结巴巴,仍只有一些破了的音节。

    “我是元老之一,你可以叫我四叔。”四叔亲切地说,“我现在马上就可以为你蜕变,你愿意吗?”

    “我愿意!”里恩急得简直快咬了舌头。

    “我们正需要你这样又积极,又有精神头的新生力量。”四叔嘱咐道,“来,到这边来……对,你站这儿就行。”

    里恩面对着月台,站在了边缘上。从他身后,四叔轻轻几步走了上来,在他背后停下了。

    “你肯定会体会到一些以前从没体会过的感觉,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我很有经验。”四叔将前蹄搭在了里恩肩膀上,说道。里恩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与近两米高的巨型白猪一前一后地站在一起,就像个小孩。

    “明白了,”里恩颤着声音说。

    “如果你挣扎乱动,那么我可不会为你蜕变第二次了噢。”四叔说着,慢慢抬起了头,下巴一点点地逐渐朝下打开了。

    “我肯定不动!”里恩急忙表态,果然浑身都僵硬笔直,头也不回一下。

    “恩……奥……”

    四叔的猪嘴上下分开,越张越大,连吐字都失去了声形。平时那张猪嘴合拢时,明明仅有人类的小臂那么长,此时却好像一边张,一边拆卸了关节似的,黑漆漆的嘴洞不断张大,叫人忍不住想起了蛇或鳄鱼——在猪嘴终于到达能够完全吞没人头的大小时,它停顿住了。

    “有点热热的,”

    浑然不知自己脑袋已经被夹在一上一下两片猪唇之间的里恩,忍住了笑,小声说了一句。

    下一秒,四叔的嘴巴就彻底包裹吞没了里恩的人头。

    不得不说,里恩的自制力倒是很好的,即使自己的脑袋蓦然陷入了黑暗湿润的口腔内部,留在猪嘴巴以外、脖子以下的身体,却只是猛然一震,从猪嘴内部,含糊地叫了一声——随即就死死忍住了挣扎逃跑的冲动,重新站好了。

    四叔的牙齿咀嚼切磨在人的皮肤和头骨上,发出了皮革拉扯似的咯吱响声,时不时夹杂着一声痛叫,或“咕唧”一声水泡破裂似的声音。

    很快,里恩的身体就不再有任何肌肉颤动了,死静着站在原地。

    一人一猪——不,这么说已经不太准确了,因为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类的身体与一头猪的身体,共用着同一个猪的头颅似的。

    四叔的涎水白白亮亮,瀑布一样沿着口角边流淌漫延而下,没过几分钟就将里恩的身体全浸透了;猪涎水却不是透明的,反而是一层翳膜似的白,黏糊厚稠,包住了里恩。

    时间仿佛被凝固在这一刻了,月台上的另外三头猪,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吞噬着人头的猪。

    直到在不知多久以后,四叔才终于又有了动静。

    它的嘴巴慢慢脱离了里恩的脑袋,重新收小,合拢,再次闭成了一张小臂长的猪嘴;里恩浑身上下仍旧被猪涎水包着,看不清什么,唯有脑袋的形状清清楚楚——不再是人头那样的浑圆了,反而从头颅上拉长了一截出去,像是人头上拉出了一节猪嘴。

    过了半晌,里恩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急忙伸手抹掉了自己头上身上的猪涎水——粉白肥厚的猪皮,代替了原本他黯淡泛黄的皮肤;大拇指仍在,但其余四个手指却被分成两两一组,食指黏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连着,分不开了似的。

    从里恩的脸上,在一个全新的、上拱外翻的猪鼻下,他咧开了一个笑,猪唇分开,露出了两排细碎歪倒的小牙。

    “哇,”他好像不太适应自己的新嘴,说话时,舌头仿佛一个醉汉,在又长又宽的口腔空间里跌跌撞撞。“我真的……我真的变成猪了……”

    四叔仍站在他身后,抹掉了口角边的涎水,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里恩回头看了四叔一眼,说:“太神奇了,作为人的记忆还在,可我却好像……好像……”

    他想了想,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改换了阵营,”里恩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说法,笑了起来。

    “对,”四叔很斯文地说,“这个感觉很正确。你能蜕变得这么顺利,我就放心了。”

    里恩眼珠一转,从眼角里朝四叔瞥了一眼。“你放心什么?”他愣生生地问道,刚才的恭敬爱戴全无痕迹了。“难道你还会为我担心?”

    “刚刚变成猪的,难免缺少一点行事分寸,说话也这么横冲直撞的。”四叔宽容地笑了,“你说的不错,我们猪型堕落种,哪里会对别人的死活有半点关心……但是你看,我很担心我自己呀。”

    “啊?”里恩愣了一愣。他的身体仍然在渐渐变化,他这时就将手伸进了裤子后头里,使劲掏了几下,从裤腰中掏出了一根猪尾巴。

    “我身上老是带着另一头猪的意识,对我来说也是个负担。最近适合变成堕落种的,看来看去,也就只有你了。你说,只要能变猪,怎么都愿意是吧?”四叔张开了嘴,牙齿森森。“莫尔德,这个猪身是你的了。”

    里恩还来不及反应,四叔蓦然一蹄子抽中了他的面门;下一秒,他的嘴巴就被四叔强行掰开了,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腔。

    四叔再次张大了嘴巴。

    一个圆滚滚的、隐约浮现着猪形的肉团,从四叔的嘴里,爬进了里恩的嘴里。

    第2177章

    看见的记忆

    “咚”的一声,里恩跌在月台上,不断翻滚挣扎起来。

    他猪嘴大张着,干呕声和嚎叫声却像被捂住了似的模糊不清——因为那个猪型的肉团,早已深入到了喉咙的位置,将喉咙和声带都压住了。

    “救……救命……”

    他使劲一甩头,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月台边缘上,溅开了一片血点。

    里恩自然不能这样就把正在深入喉管的肉团给甩出来,反而砸得自己头昏眼花,差点滚落轨道;但这一下,却好像让他有了主意,他急忙躺在地上,将头垂下了月台边缘,一手使劲在喉咙里掏,一手咚咚砸击着自己的胸口。

    在干呕、眼泪,和胸骨被撞出的闷响里,他一声一声叫道:“救命……出,出来……”

    当里恩拼命要将那肉团重新拽出来的时候,月台上其他几头猪,却早已失去了兴趣似的,从里恩身上转开了目光。

    “您看,我提供的人选挺合适吧?”帆平笑着凑近了四叔,说:“我早看准他了,果然顺顺利利地就成了猪,这样一来,莫尔德先生也能早点回归我们之中了……”

    四叔斜睨了它一眼。“这也成你的功劳了?”

    “那不敢当,但他确实是我提供的人选……”帆平的小眼从四叔身上,转到了那一头名叫卡罗尔的猪身上,说:“卡罗尔怎么就没有合适的人选,帮助莫尔德先生恢复呢?”

    “少说废话了,”四叔摆了摆前蹄,不耐烦地说:“我看你们是在农场里住久了,是非轻重都拎不清了。进化者混进来这样的事,也敢自己私下处理?”

    两头猪都赔了一番小心,又解释又表态,此起彼伏尽是求情开脱之类的话;随着四叔再一挥蹄,它们就像被指挥的乐队一样,蓦地刹住了。

    它们的声音一落,隧道里就只剩下了里恩的声音。他的挣扎,咳嗽,捶打,求饶,怒骂,都像刚才考核回答问题时一样,声声响响都被放大了数倍,反复回荡在隧道里。

    “帆平,”四叔叫了一声。

    穿紫短裤的猪刚刚一抬起头,四叔已经一蹄子抽得它脑袋都歪了;帆平踉跄一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四叔猛地将一个东西砸在了它的脸上——白光蓦然四张,映亮了帆平猪脸上清清楚楚的每一个细节。

    又粗又硬的猪毛,弯曲的青色血管,泛黄歪倒的牙尖……在一瞬间里,种种细微之处都亮了起来,又迅速重归于昏暗。

    “四叔?”帆平用一蹄捂着自己的猪鼻,小眼睛拼命眨了一会儿。“您这是……您这是……”

    “我在这里到处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进化者的痕迹,但进化者的臭味却清清楚楚。”四叔蹄中仍攥着那一个发过白光的特殊物品,冷冷地说:“尤其是你身上,味道更重。我自然要试一试了……还行,你还没有蠢到被人解决掉。如果你是进化者假扮的,那可就好笑了。”

    “您这说的,哪、哪能呢,”帆平自然也不敢有怒气,急忙解释道:“是我把进化者给解决掉了。肯定是因为我动手时,跟她靠得比较近,染上了她的气味,才让您察觉了。您放心,那个女人早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里恩的挣扎求救,此时早就变了,变成了一声比一声高的诅咒怒骂,绝望之下,仿佛每一个字都能滴下毒液来,叫人听了,都像是神经受了灼烤;而几头猪却能够充耳不闻,理也不理会他。

    从里恩的胸膛皮肤下,一个浑圆凸起正在慢慢地移来移去,每一下滑动,都会造成里恩的一声痛号。他从月台下抬起脑袋,小眼睛盯着胸口的隆起,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怒骂无济于事,又是恐惧又是绝望,猛地再次将脑袋垂了下去,叫道:“求……求你……救我,我……”

    话喊了一半,就喊不下去了。

    “你们都说已经把进化者给解决了,可是你们是什么东西,我太清楚了。”四叔仿佛听不见一样,叹了口气,说:“堕落种真是靠不住……有的时候,还是要找个人来才放心一点。”

    “不会的,不会的,”帆平急忙说,“那女的尸体才刚刚被我的人助埋起来呢,您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回去把尸体再挖起来给您过目。”

    “嗯,”四叔点了点头,看着卡罗尔。“你呢?”

    “您也知道,尸体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卡罗尔哭丧着脸说,“我对他用上的物品,还是您给的,用完之后,哪还有尸体剩下来了……”

    “算了,”四叔又恼怒又失望似的,“尸体也没有,物品也没有,你们大概以为全世界就剩下你们两个精明人了吧。我问你们,那两个进化者混进来的目的,你们知不知道?”

    卡罗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帆平却终于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机会,脸放红光。“我知道,他们想找一个女人,是个普通人。”

    “噢?”四叔一怔。“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救?难道那个普通人知道他们的什么秘密?”

    “这我就不清楚了,”帆平小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普通人的名字,但我看过一眼她的照片……”

    “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至于搭上命啊,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四叔咕哝着说。

    “人类是很冲动软弱,感情用事……”卡罗尔发表了一个意见。

    四叔却摇了摇头。“不,那个普通人肯定很关键,抓住她一定有大好处,才会有人冒险来救。要不然,我们与外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忽然有进化者混进来?”

    “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帆平很佩服地说。

    “诶呀,”卡罗尔忽然低低叫了一声,说:“最近外面不是有个传言,说出现了Karma之力吗?会不会是Karma之力的影响下,进化者真的拿我们当敌人了?”

    “你以为Karma之力是什么,”四叔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给我在这儿搞自证预言呢?我们是说了‘进化者是敌人’,可是只在地下农场里说过,外面的进化者上哪儿知道去?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拿我们当敌人?”

    其余几头猪都不敢做声了,月台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里恩的声音已经不足以打破沉默了,因为他似乎失去了愤怒害怕的能力;他的小眼睛呆呆地翻向上空,伴随着喉咙里时不时一声湿漉漉的“咕噜”响,他的身体就是一颤——一颤之后,就又不动了。

    尽管“里恩”正在渐渐萎缩,他的身体却仍然越来越壮大肥硕;此时甚至不能再称之为“他”了,因为谁看了,都会觉得地上是一头仰翻着失去了意识的猪。

    四叔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垂下了蹄子,冲那一头秘书似的猪说:“从现在开始,整个【地下农场】七个分部,全部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体肃静不动,由猪进行24小时巡逻。不许有人擅自离开人栏,体检操作员要一个人栏一个人栏地去检查……除了体检和吃饭,别的什么也不许干了。”

    “相配也要暂停?”猪确认道。

    “少配个一天两天的,不至于造成人口短缺。”四叔说,“帆平,你把那个目标女人的模样描述一下,我们进行整个农场范围的大筛选,务必要把她找出来。假如进化者还有同伙,那么他们就会自投罗网;如果没有同伙,我们也可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目标女人这么值钱……我就是担心,农场的人口死亡率这么高,她可别早早就死了才好。”

    由四叔一锤定音之后,很快,就把卡罗尔和帆平各自打发走了;帆平都不肯转身,倒退着走,一路退到了自己的列车头旁边,上车时还使劲朝四叔招手作别。

    四叔却连看也懒得看它,径自走向了一动不动的“里恩”身边,伸头看了看。

    “喂,你怎么样了?”它问道,“还顺利吧?”

    “里恩”慢慢地张开嘴,往外吐了一口气。

    “太……太仓促了。”它低低地说,“这一个人类还不算完全合格,反抗得很激烈……要是有那种温顺得挣扎也不挣扎,只知道掉眼泪的,那才好呢。”

    “行了,你得寸进尺呢,”四叔不耐烦地说,“你把身体都搞丢了,我能临时找一个出来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脑子怎么样了?”

    “正在吃,”莫尔德慢慢举起了一只前蹄,动作僵硬,好像一个没有打润滑油的机器人。“还差一小半,就能和我融为一体了……唔,这个家伙以前拍帆平马屁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给你的,”四叔从兜里翻了翻,掏出一条蓝色短裤,扔给了它。

    莫尔德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来,一蹄抓着短裤,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该怎么换衣服了。

    “唔……记忆和技能,都进来得很慢,”它一边说,一边用蹄子将身上的衣物几下就划得稀碎,变成破布掉落在地上。“……诶?等等,这个是……”

    “怎么了?”

    光秃秃的白猪,一动不动人立在地上,过了几秒,才朝四叔扭过了头。

    “里恩这家伙!”它叫道,“帆平命令他去收拾尸体,可是他到了大厅里的时候,大厅里根本就没有尸体了,他却没有报告,怕挨骂,只是在泥土里滚了一圈。也就是说,那个女进化者可能根本就没死?”

    四叔瞪大眼睛,才往前走了一步,却不想莫尔德猛地举起一只蹄子——后者原来还有话没说完。

    “不,不止这个……”它说,“我刚刚看到的记忆,也是里恩最后的记忆,就在几分钟之前。”

    莫尔德指着月台边缘,语速加快了:“他从月台边垂下头呼救的时候,他是在朝那一个女进化者呼救,他刚才看见那个女进化者了!”

    第2178章

    特工0039

    空荡宽敞的建筑物里,处处是仓促与简陋的痕迹:墙面粉泥抹得不平匀,厚厚薄薄,丘沟纵横;一丛丛电线爬在天花板角落里,灰头土脸,被刷墙时的粉泥溅了一块块,已经干涸了。

    “我们这儿电不多,”猪赔着笑脸说,打开了下一条走廊墙壁上的灯光开关。“所以为了节省电力,平时没人在时,灯必须都关上……”

    林三酒看着一盏盏白光灯接连亮起,什么也没说——这头猪心眼不少,却不大聪明,它还没意识到已经露出马脚了。

    一路上走来时,她就发现了,一人一猪背后的走廊里,光依然都亮着;因为在走过一条走廊之后,另一头是没有第二个开关的。

    而这头猪刚才分明嘱咐那个里助去办公室等它……也就是说,她此刻走着的这条路,肯定不是通往办公室的,否则猪怎么会需要一盏盏地重新开灯?

    她就知道,猪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带她去办公室……它肯定有陷阱在等着自己。

    林三酒掂量了一下剩余的意识力,发现如果从现在开始一直开着【防护力场】,那要不了十分钟,意识力就都烧完了——还是留着这一点,以备不测才好。

    “防护类的物品是有几件,都比较普通,”意老师说,“它费了挺大功夫骗你跟它走上了这条路,肯定不是为了趁你不注意捅你一刀。如果它的陷阱和杀了凤晌午的小昆虫是一个级别的,那卡片库里的防护道具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难道只能靠自己的警惕性啊?

    林三酒盯了一眼猪的后脑勺,随它拐了个弯,来到了一截楼梯前——目光一落到楼梯上,她不由一愣。

    被押过来的时候,她远远看着,这儿分明更像是一片平房;或许有的地方顶高更高一些,但肯定不至于说是藏了一个二楼,她还没发现的。

    既然是平房,又不缺空间,为什么这一部分还要分成两层,做个楼梯?这个楼梯通往什么地方的?

    疑惑一起,林三酒有意放慢脚步,与猪拉开了一段距离。为了不让猪发现自己没跟上,她还掏出人本,用一线意识力推着它往楼梯上走,使猪身后始终保持着另一个脚步声;好在楼梯不高,不等猪回头,它们已经爬到了二楼,前面似乎是一片昏暗的大厅。

    林三酒站在楼梯下,看着猪在墙上摸索几秒,“啪”地一声,打开了开关。

    她第一次看见人本慌慌张张掉头冲下来的样子。

    大厅里的昏暗突然一下活了过来;她尽管非常清楚,自己耳朵里什么声音也没捕捉到,却依然好像听见了无数人的惨嚎呼救,像一波波海浪似的,冲刷推卷着楼上的黑暗,将整一片空间都包裹在了浓稠的、胶质的痛苦里。

    林三酒知道,不管那头猪动用的是什么手段,恐怕都是阴厉毒辣、没打算留活口的——她虽然没有进入陷阱,听不见惨嚎,但感觉却像做了一个自己受伤的梦;隔着一层,模模糊糊,身体完好,可心惊胆战却是一样的。

    她看着楼梯上方,猪一动不动的背影,死死咬紧了牙关——她要忍住自己,别一鞭子将它的头扫下去。

    如果猪死了,她是一时痛快了,可对于达成目标却一点好处也没有……怎么办呢?

    “用凤晌午的尸体吧,”意老师低低地说。

    林三酒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明白了意老师的用意。

    陷阱一结束,猪必须要看见地上有一具尸体,才会以为它偷袭成功了。假如她用上【今天cospy爱好者拜访了殡仪馆】的话,她不仅要冒险上楼,在陷阱结束后还有另一层风险:以猪的贪婪而言,想必会试着将她的脑袋锯下来,拿走【皮格马利翁项圈】,到时就白伪装了。

    “噢,还真是个女的。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当黑暗终于结束,楼梯上方亮起了灯光的时候,猪踢了踢脚边多出的那一具女尸。“连衣服都不一样了?”

    在林三酒在把凤晌午尸体送上去之前,动作匆匆地给她包了一条袍子——凤晌午浑身外翻,死法太具有标志性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猪在凤晌午的颈间翻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低声骂了一句“项圈难道也是伪装吗”,这才直起了腰。

    看来它没有发现,凤晌午的“脖子皮肤”,实际上只是【描述的力量】所制造出来的假象。

    林三酒站在拐角背后,听着猪一步步走下楼梯;脑海中的意老师,已经快把卡片翻得生出火星子来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会连一件让人隐形的也没有?”

    “诶,你还真别说,我在末日里生存十几年了,就没见过几个这种传统超能力式的东西。”林三酒无声地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寻找着下一个藏身点,一边回应道。

    “不隐形,你怎么潜伏,不潜伏,你怎么知道这个地下农场的真相,搞不明白真相,这不是白费劲吗?不如现在回家吃蛋炒饭。”意老师气鼓鼓地说。

    看来她潜意识里想吃蛋炒饭了。

    “那,变成猪模样的东西有吗?”林三酒问道,“或者变成里恩模样的?”

    “能让你变成指定目标外貌的东西,那得多高级了,以你的运气,肯定没有啊。”意老师十分烦躁地又找了找,在猪蹄敲响地面的那一刻,忽然说:“我翻遍了……只有一个东西,稍微和‘潜伏’沾点边。”

    当初虽然被人偶师拿走了一整瓶,但仍有零星几颗,是林三酒原本拿出来准备在地下医院里用的,结果成了漏网之鱼。

    【你们班上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吧】时效虽然只有五分钟,可是只要掐着时机再吃一颗,就能够将“低存在感”延续下去了——确实可以说是眼下唯一一个适合潜伏用的物品了。

    林三酒倒出一颗糖,在猪转过拐角的时候,终于一咬牙,迅速地将它吞了下去。

    明明自己身上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多,可是自从进入地下农场以后,却偏偏一连用了两次宫道一的东西,实在令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一想到宫道一动的手脚,让她在吃下【你们班上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吧】后忘记了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

    直到现在,她也没能找出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林三酒将这一团隐隐的不安与不适压了回去,看着猪的影子投在走廊地板上。

    【你们班上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吧】只能让她不太起眼,但是她若做了什么出格显眼之事,照样会被察觉——比如说,在空空荡荡,本该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一手紧紧拽着一丛电线,另一手和双脚抵在墙上,林三酒像个蜘蛛一样挂在天花板底下,看着那头猪哒哒有声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了过去——现在,它前往的才真正是办公室。

    等猪走过以后,她迅速从墙上爬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想了想,她却没有先去追上猪,反而掉过头,以最大速度扑上了楼梯,再度将凤晌午的尸体收了起来。

    就算凤晌午不是个好人,就算这会让猪事后生出警觉,她也不愿意将对方尸体留在这一个由猪运作的农场里,留在这一个令她女儿消失了的地方。

    以林三酒的身手与速度来说,不管是重新赶上猪,还是悄悄跟踪它,自然都不是什么难事。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顺顺利利地跟着猪走到了办公室,等它进了门以后,她就懒洋洋地倚着门坐了下来,将一只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让、让我也能变成猪先生一样的……最后考核?”

    在办公室门内,里恩喃喃地说,既不敢置信,似乎又有点受宠若惊。

    “我当然愿意!我早已准备好了,我就盼着这一天呢!”

    林三酒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太可笑了。

    普通人自己口口声声地说,因为猪的品行与善举,猪才是如此了不起的生物。里恩一面相信,猪的“伟大”,不是因为它们身为猪的身份,是因为它们的行动;可是另一面却又对变成猪、但不必付出行动的机会,表示出了如此饥饿的渴望——他自己意识不到吗?这两种信念之间的矛盾之处?

    当猪和里恩一起走回大厅时,林三酒始终就在十来步远之外,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她就像影子一样,随着他们走动而迈步,随着他们停下而停下;她躲在大厅一角,看着他们进入电梯离开之后,林三酒迅速走上去,硬生生地扯开了电梯门,顺着电梯井里的线缆,爬到了电梯厢上。

    “噢,到了,”猪模模糊糊地在电梯厢里说。

    林三酒摸索着,在昏暗中用鞭子头上的钢刃,切断了几个像是铁合页似的东西。再试着微微一推,果然就有一块顶盖板听了话;她轻轻将顶盖板打开了,顺着狭窄开口落了下去。

    猪打头,先走出了电梯,里恩哈着腰也跟上去了。在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合拢时,她一侧身,就悄悄滑进了月台隧道里。

    在开往下一个月台的路上,列车头里的猪与里恩,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背后的窗户边缘上,始终搭着几个手指。

    第2179章

    大头针包饺子

    “救,救命……拜托你……”

    里恩的喉咙里、胸口里,好像烧开了一锅水似的,皮肤肌肉都在滚动起伏,湿润的咕嘟声一串串地响起来,仿佛是被搅出来了无数血泡,又一一破裂了。

    但是最叫林三酒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她刚才稍稍探头一看,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藏身的方向,两颗白白的眼球在眼窝里颤动着,好像底下爬了无数蚂蚁。

    月台和隧道上到处都空空荡荡,其实除了列车之外,也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了。

    在刚才那一头叫四叔的猪,到处嗅嗅闻闻地搜寻时,林三酒不得不跟它打起了游击战:四叔绕到列车后时,她就爬进了车厢里;四叔搜寻车厢时,她已经躲在了列车后——本以为躲过四叔就算没事了,可没想到当里恩仰倒在地、头垂下月台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了列车下林三酒的双脚。

    别看里恩没见过林三酒的真容,可他见过林三酒的靴子——他知道列车后的人正是那一个假死脱离的进化者,才会朝她求救。

    “不能救,”意老师提醒道。

    “我知道,”林三酒应道,“对他而言,已经太晚了。”

    里恩已经是一个堕落种了。

    她甚至不敢让里恩继续呼救下去;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堕落种。等里恩呼救几声发现她没有来救的意思,肯定转眼就要将她暴露给那几头猪,试图用她换自己一命。

    “幸亏刚才没有把意识力用完,”林三酒在脑海里庆幸一句,在里恩再次张开嘴的时候,一小团意识力就像子弹似的弹射出去,一把就将他的舌头给死死按住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地下农场】七个分部,全部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体肃静不动,由猪进行24小时巡逻……”

    四叔的指令,清清楚楚地在月台上回响起来。林三酒将它说的每个字都记住了;当她听见“人栏”二字的时候,也不由心中微微一颤,就算不吃惊,却依然不舒服。

    等指示结束以后,那一头叫帆平的猪重新坐上列车头,这一次,车里只有它自己了。它似乎已经完全把里恩给忘了,大剌剌地横躺在椅子上,很快就打起了盹,浑然不知列车外还有另一个人,随着它一起回到了地下农场的丙分部。

    地下农场的人在天刚一擦黑的时候就躺下睡觉了,也就是说,再过个一两小时,他们就该起床了。林三酒利用搭车的时间考虑了一路,最终还是压下了翻腾涌动的各种情绪,捏着鼻子下了一个决定。

    ……还不是时候。

    从卡罗尔的话里听起来,余渊顺着一个叫“笨服务生”的东西,进入了它的农场后,在它发动攻击后就成功脱离了,倒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一直联系不上余渊——也就是说,他现在很有可能正出于某种原因,仍然在地下农场里潜伏着。

    同样可能深藏于农场中的,还有凤欢颜。

    自己一个个木舍地去找,未免太过不现实;既然那几头猪想要先一步把凤欢颜找出来,诱他们自投罗网,那就让它们去好了——因为【面部毛发】的伪装,它们大概意识不到,要冲进它们“网”中的,究竟是什么分量的进化者。

    她还有太多未知了,而通过猪获取讯息,又是一个靠不住的办法。在不知道哪一句话是什么用心的堕落种嘴里,她恐怕连半句真相也听不见;她能

    夜幕仍旧悬于天上,但却像一张年头久了的旧窗帘,边缘角落都褪了色,毛了边,隐隐地即将透出破晓的光。林三酒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越来越浅的黑暗,偶尔有人在迷迷糊糊的睡梦里一翻身,或抬起头,大概也只会以为从木舍外刮过去了一阵风。

    在进入五号舍门口之前,林三酒猛地止住步伐,走近了舍外挂着的牌子。摇摇头,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亏她还以为在【描述的力量】失效之前,自己早就能离开农场了呢。

    重新将牌子上的数字五改成了六以后,林三酒轻轻地闪入了木舍里,收起【安眠蚊香】,在自己空空的铺位上重新躺了下来。

    五号舍空气里又闷又浊热,带着人类睡眠时随汗气呼吸一起排出的气味。

    在快要天亮时,众人睡得都很浅。有人的呼吸声很重很长,踩在呼噜的边缘上;有人喃喃地说了一声什么,就又恢复了悠长的鼻息;人体偶尔的轻颤,就像沉在河底的水影,模糊地一晃而过。

    在安静的木舍里,林三酒双臂枕在脑袋下,看着逐渐泛开青白的天花板,脑海中响起来的却是里恩的声音。

    “末日能量当然不好了!”他答完了前头的问题,不过两三分钟以后,对后一个问题给出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答案:“末日能量侵入了猪的身体……”

    她转过眼睛,看了看木舍里的一地人影。

    “……由猪先生们开创的地下农场,对于他们普通人来说,有着天翻地覆的意义……”里恩的声音仍然在脑海中继续说道。

    “你认为农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里恩连想也没想,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现成的:“死亡率过高了。”

    那头猪的问卷中,基本上每隔几道问题,必然会引出一个与前面答案自相矛盾的新答案来:比如对于普通人来说“平静”“幸福”的农场里,普通人的死亡率却过高了;死亡主要是由进化者造成的,但是农场本身最大的优点却是“安全”——面对如此清楚冲突的逻辑矛盾,里恩却浑然不觉有异。

    而且看起来,这是变成猪型堕落种必须有的第一步。

    “但是,人要变猪型堕落种,就必须抹除掉察觉逻辑矛盾的能力,可是在真正变成猪之后,它们很显然又恢复了这个能力。”林三酒对脑海中的意老师说,“不然的话,它们怎么能故意设计一个问卷来考验想当猪的人?”

    【地下农场】并非猪型堕落种的老家,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地下农场】激活了,变成了末日,也无法生产出更多的猪型堕落种,所以它们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林三酒想起了自己埋下去的消炎药片,焦虑地吐了口气。

    是不是只埋一个分部还不够?

    要把其他分部里也埋上消炎药的话,那她或许该去找找,“笨侍应生”究竟是什么,沿着余渊脚步,进入卡罗尔的农场……

    脑海中千头万绪纷纷杂杂,但想着想着,林三酒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丙五三八太过寂静了。

    自从自己躺下来,丙五三八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动过;鼻息又轻又浅,她若是不用神去听,甚至会以为她没有呼吸似的。

    林三酒转头看了一眼丙五三八——后者正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埋在被子底下,影子仿佛一个土包,一处野坟。

    如果不是她直觉不对,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的话,恐怕即使是进化者,也会错过被子缝隙下那一只眼睛里微弱湿亮的反光。

    二人目光一对上,丙五三八立即闭上了眼。

    林三酒默不出声地爬了起来,对着丙五三八盘腿坐好了。

    “别装了,”她低声说。

    丙五三八窸窸窣窣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汗。她回头看了看舍友,这才小声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林三酒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知道,你一个晚上都不在。”丙五三八低低地说,“我每天夜里都失眠,但昨晚我却一头倒下去,睡得死死的……直到不久前我才醒过来,发现我踢开了被子,滚到你的铺位上去了。”

    ……连床都没有的地方,露出马脚的方式也是这样叫人哭笑不得。

    “我也失眠,”林三酒说,“我出去转了一晚上。”

    丙五三八显然不傻,从脸色上看,她连一个字也没信。但是正在她即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从木舍外的走道上,蓦然回荡起了一声响亮的铜锣——在青乌乌的天幕下,那敲锣的声音又厉又烈,同时从四面八方一起炸响了,一下子就将农场中的普通人们都给吓清醒了。

    这个时机可真叫人头疼——现在所有人都醒了,她连让丙五三八闭嘴的机会也不好找了。

    “怎么了?”舍长丙五三五爬起身,有点口齿含糊地说,“谁……啊,是通知!”

    明明农场里连电也没有,林三酒却听见天幕下有一个清楚的声音,像是从无数广播里同时响起的一样,在空气里传播开了。

    “请注意,我们怀疑有进化者混入,农场立刻进入紧急状态,请大家按照演习行事……”

    林三酒早就知道广播里要说什么了,自然不吃惊,依然死死盯着丙五三八,早已做好准备,只要苗头不对,立刻要用意识力将她击昏过去。

    丙五三八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目光立刻就转到了林三酒身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开口时,却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淹没在了木舍中的慌张嘈杂里。

    “进化者……就是你吧?”

    第2180章

    找另一个人?

    “你……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丙五三八不敢正面直视林三酒,又不敢一眼也不看她,从眼角里偷了一瞥又一瞥。“你这是……承认了吗?”

    林三酒一时还真有点糊涂了。

    丙五三八到底是什么用意?从此前对话来看,她对进化者也一样是满心提防的;若她相信进化者对于【地下农场】来说是大敌,那她为什么在起疑的时候,不向舍长告发自己,反而要冒险悄悄摸摸地与自己说话?

    “你说话啊,”丙五三八见她始终不开口,又有点急,又有点慌。“我猜得没错吧?一般人哪有这么大胆子,出去逛一夜?哪怕是新来的,也知道不听话的后果有多严重。”

    林三酒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在警报公告尖利地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每一个木舍里的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连一个站起来往外张望的都没有。低声的窃窃私语自然是免不了的;连舍长丙五三五也在以气声命令众人:“按照演习时来,谁也不许离开铺位,等我说了能上厕所,再去上厕所。”

    “你到底是为什么混进来的?”丙五三八的声音,低得几乎连林三酒都快听不见了。“你真的……是为了破坏农场,屠杀普通人才进来的吗?”

    林三酒叹了口气。

    “我一向觉得自己看人准,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坏人。”顿了顿,丙五三八又说,“你的眼神……很清澈。”

    “看面相怎么有准数呢?”林三酒实在没忍住,还是开口了。“农场里不是都反复强调了吗?进化者都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能力,又用这份能力欺压别人,掠夺物资,作恶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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