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清久留说着,抬手比了比周围,说:“运气就不太好,出生地点在大海中央,四面不靠,不是特别倒霉的进化者,一般来说都撞不进来。那时说它是艰难度日,都算是轻的了。”

    “那现在……”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我当时能说服副本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告诉它,人类可以为副本带来更多的人类……而且有了人类员工参与的设计,副本道路才能更多样、更有针对性,副本才能更完整。”

    清久留叹了口气,说:“但是让我因为一己之私,让未来更多的人都葬身副本,我也没法问心无愧……所以我与副本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在副本中失败的人,可以被副本收纳为员工,以劳作几年的形式作为失败惩罚。”

    他说到这儿,望着酒瓶中微微摇晃着的液体,轻声说:“我这几年,一直觉得自己像一只巨型海兽,不知道哪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在远方海面上引发波涛巨浪。我不希望在人命这道数学题上失衡,因此越来越谨小慎微……除了用了一点小手段,最终将你引来副本以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为副本做过什么真正的改变了。”

    林三酒原本想问“什么手段”,却直觉性意识到,他的话没说完,恐怕重点还在后面。

    “最近我越来越怀疑,副本从人类员工身上食髓知味,想要永远把这些人留下来……”清久留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地说:“我常常想,我现在有几分是进化者,几分是副本生物?”

    林三酒悚然一惊的时候,另一个明悟却突然照进了脑海——同时也令她如坠冰窖。

    “神婆……”她自言自语地说,“神婆指的‘强大美丽的生物’……原来是你。”

    第2091章

    要不换神婆来吧

    “谢谢,谢谢你。”

    这是神婆在从卡片库现身、弄明白情况以后,第一时间握住林三酒双手的时候,对她所吐出口的话。

    “谢我什么?”林三酒都茫然了。

    神婆此时的神色既严肃,又隐隐有点激动,抬起脸看着清久留,双手还握着林三酒不放,上上下下地摇晃:“谢谢你,你不晓得,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少有能够亲眼看到工作成果的机会。我难道就不追求一个专业性的正面反馈吗?我当然也是在乎我的工作表现的呀。可是我做一百次预测,可能有九十九次,最后都无疾而终、不得结果了,就是有结果,人家也不会特地来通知我一声……”

    “好了好了,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你先把我手放开。”

    释放了林三酒的手,神婆还在眼睛晶亮地看着清久留,仿佛他是自己刚下出来的一个什么宝贝蛋。“何况这个结果还这么美丽!犹如星辰!我的预测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谢谢?”名为清久留的结果,不太有把握地说。

    林三酒掐了掐自己的两个眼角,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神婆,我叫你出来是为了问你,你预言中‘强大美丽的生物’是指副本生物吗?也就是说,清久留可能已经是副本生物了?”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清久留会与理发店师傅变成同一种性质的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她绝不会让清久留往后漫长的人生,都困在这一个副本里。

    神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换上了一脸茫然。“啊,就,‘生物’啊……”

    “我知道,但我现在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已经被副本动了手脚,变成了副本生物。”林三酒压下焦躁,尽量耐心地解释道。

    “你们都在担心这件事?”在神婆莫名诧异的目光下,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神婆看着清久留时,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疼惜,好像发现一个漂亮孩子原来是傻的一样。“可是……人类不也是生物吗?”

    VIP室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绝对的静默里,唯有神婆左右扭头时发出的衣料窸窣声,印证着二人的哑口无言。

    “那……他是人?”林三酒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被神婆给聪明过去了一头,试图进一步验证。

    “他是生物,”神婆严肃地说,“我的预言告诉我,他是生物。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你也是生物。至于你俩是人是狗还是副本生物,我也不是动物学家,我不好下这个跨专业的判断。”

    “我是人,”林三酒忍不住说。

    “你自己是这么讲的,”神婆点了点头。

    等把突然专业起来的神婆送回卡片库以后,清久留喃喃地说:“……你的人形物品,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人啊?”

    “她……不太按常理思考,可能脑子搭建得就不一样。”林三酒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一个能直接让我们得到答案的办法,就是你直接离开——你是想离开的吧?”

    清久留四下看了看这一间装潢得舒适柔软的房间,仿佛是在检视他过去的数年人生。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计划真能成功,真的能够再次找到你。”他慢慢地说,“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在找到你以后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让大巫女找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世上就再没有一件等待我去完成的事,或者必须要找到的人了。”

    “你是不是也有员工合约?”

    “我好歹也是副本内的第一个人类员工,”清久留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挺骄傲,“做到如今,早就没有合同期的约束了,从理论上来说,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那么,去哪里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清久留想了想,耸耸肩:“是啊。”

    那可太好了——林三酒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后背,激动之下压根没留意自己用上了多大劲:“那你跟我走好了,我跟你说,我如今也是有星舰的人了,船上还有几个朋友——”

    “真的不是开玩笑,”清久留被打得咳了两声,“你再攻击副本员工,会有麻烦的。”

    “噢,”林三酒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巴掌也有点疼,说:“说起船上的朋友,其实他们也在这个副本里,好像还没走到终点呢。”

    说到这儿,她将自己如何与人偶师结识、大巫女决定进驻人偶师脑海的前因后果、余渊从人变成数据体又从数据体变成人的过程、与卫刑的相识是怎么引向了元向西,还尽量概括了一下礼包如今的状态……等她好不容易把过去经历讲完,喝了好几口水润喉的时候,林三酒才恍然意识到,在分别的数年里,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见识了这么多的人。

    与她尽管危险、却充沛多样的复杂人生相比,她不由感觉清久留像是因为大巫女的存在,而失落了许多年——那些原本应该走在路上,遥望远山的时间,他却一直坐在赌场房间里,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一个正确版本的“林三酒”。

    清久留却好像没有生出同感。

    他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听着;在林三酒讲述经历的时候,他仿佛也退进了一旁的影子里,以近乎无尽的兴致与耐心,充当着一个倾听林三酒的配角。

    假如有人在她说到一半时推门进来,林三酒心想,甚至可能不会察觉清久留实际上是一个多么令人移不开眼睛的人——或许他之所以能够演好任何一个角色,不止是因为他的演技好,还因为清久留就是本质如同流水行云一样松散自然的人,随行就境,并不要求聚光灯只对他一人忠诚。

    “你看过赌场内的奖品兑换吧?”等林三酒把该说的都说了,该答的都答了,清久留才沉吟着问道:“你有没有留意到,兑换分类第四项里,有一个‘联络与相助‘?”

    林三酒在脑海里打捞了一阵,说:“好像有……”

    “这是赌场最近新推出的一个功能服务,”清久留一边说,一边收起了刚才发给林三酒的牌。“只要交上要求的筹码,你可以联络自己在副本道路上的同伴,甚至还可以为他们送去援助——这个援助,可以是下一个行走方向,对道路挑战的提示,或者对通关有帮助的道具。”

    林三酒都能感觉到,自己双眼亮得可以当成探照灯用了:“也就是说——”

    “是的,”清久留说着,重新给她发了两张牌,“我们现在出去以后,就可以立即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

    每一个朋友,都像是标志着一段自己人生的独特记号;如今他们竟然有可能要碰面、要相识,从此不知又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时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让林三酒感觉十分不真实,好像恍恍惚惚地还没完全从梦里醒来。

    “你发呆干嘛,”还是清久留将她叫回了神,“你开牌啊。”

    “啊?”林三酒一愣,“不是都玩过一把了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出去吗?”

    “你以为你进了VIP室,还赌输了,就可以随随便便转身就走啊?”清久留趴在桌边,下巴抵在胳膊上,好像这一场与林三酒的黑杰克对战,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赌场也是有规矩的,何况是一个副本赌场。”

    “那我赢一把就能走了?”林三酒看着自己面前的牌问道。

    “不行,VIP室的规则设计很简单,但是很狡猾。”清久留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一张10,说:“输一场就必须要交上相应的赌注,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除了这一点之外,每输一场,你就必须要赢两场才能出门……举个例子,你如果输了三场,不管是不是连续输的,你需要赢回的场数就要加上六场,满足条件才能顺利离开。”

    林三酒发现自己自打进了VIP室,就总是有闭不上嘴的时候。

    过了好几秒,她才算是消化了规则:“那、那我赢两场才能走?有你在,应该没问题吧?”

    “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清久留别开了脸,“荷官是不能动手脚做偏袒的。”

    “黑杰克……要凑几点来着?”林三酒瞪着牌问道。

    “二十一。”

    通过要牌凑齐二十一点、打败荷官,说起来很简单,然而林三酒在一连输了两场以后,额头上汗都下来了:“你出千了吧?”

    “我出你的千,我有什么好处吗?”清久留面对如此败绩,也有点没好气了。

    眼看着马上就能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了,结果却被一把破扑克牌给阻挡得出不了门;林三酒可谓是又气又急,一连换了三种赌法,又一连输了六次——清久留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抱着这么多瓶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要不你让你那个神婆上吧。”

    “汤锅,”林三酒绝望之下,自暴自弃了:“我赌那个汤锅,怎么赌?”

    第2092章

    在这儿找上来了?

    在世界迎来崩溃终止那一刻之前,在人们仍来来往往、像零件一样维持着社会运转的日子里,林三酒记得那时的宠物视频就特别受欢迎;其中有一种,是由宠物主人拿出几个杯子,将一个小玩意放进一个杯子里,在猫的面前把几个杯子转来转去,停下来的时候,让猫找出是哪个杯子里有东西。

    “你理解得差不多对吧,”

    在听完以上理解后,清久留看了看林三酒,脸上并没有多少信心带来的光彩。“这已经是我能找出的最简单的玩法了,谁让你选汤锅……你应该能比一只猫强吧?不过,最初的那一只锅里不会装东西就是了。”

    “没有东西?”林三酒一怔,“那也没问题,就是从多只汤锅里,找出最初的那一只对吧?这个玩法简单,应该没问题。咳,我的动态视觉,不是我自夸……”

    她完全没有意料到,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VIP室内居然刮起了一场如此密集恐怖、天昏地暗的汤锅龙卷风。

    连赌场都知道要避锋头,将房间里所有的桌椅、吊灯、装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盘旋呼啸、急剧冲撞的无数只汤锅之外,就只剩抱着酒瓶坐在角落里的清久留——所有汤锅都像长了眼睛一样会避开荷官——以及地上一个抱头鼠窜、拼命闪转腾挪,依然会被飞来汤锅砸中后脑勺的林三酒。

    “怎么回事!这谁能看出来最开始的汤锅是哪一只啊?”她叫道,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现在还能不能换一个玩法?”

    “你不要藏着你的动态视觉不用嘛,”在汤锅凶猛划破空气的呼哨声里,清久留抬起嗓门应道,“相信我,其他的玩法你更不行。”

    足足三个小时以后,哪怕用上了【防护力场】依然被砸得鼻青脸肿的林三酒,坐在地上一边呻吟着,一边从头发里摘出了几根面条。“什……什么破玩意……疼死了,我再也不想看见汤锅了。你就眼看着我选汤锅,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其实要论起能最快出门的办法,汤锅还真是最合适的。”

    清久留丝毫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刚才林三酒还在汤锅风暴里挣扎的时候,就已经笑出来好几回眼泪了,此时整个人都因为笑过了一场,而闪烁着满足放松的光芒。

    “哪怕你抱住一只错误的汤锅,但只要你没有向我宣布你的决定,你就依然可以改主意,不算是输……你刚才不就这样连续换了好几只锅吗?”

    除了最初那一只锅永远是空的之外,其他飞来扫去、呼啸盘旋的汤锅里,都会随机不定时地“长”出一锅汤锅里该有的东西:鸡汤、煮面、咖喱或炖菜——尤其是在林三酒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抓住了正确答案的时候。

    明明马上就能与人偶师一行人取得联络的,想不到自己却先跟汤锅打了三小时的仗。不过所谓好事多磨,林三酒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至少现在债还完了,只要把鞋里的咖喱倒干净、擦一擦,就能——

    “这鞋我不要了,”她没好气地一把将除下来的靴子袜子都给扔到了一边,发出了一道湿漉漉的咕叽响声。

    清久留朝她留下的垃圾瞥了一眼,耸耸肩。“反正我要离职了,不是我打扫。”

    林三酒闻了闻,怀疑自己的内衣内裤都是鸡汤味儿的,连“你竟然还会打扫”都没心情说了。她用毛巾使劲给自己擦了一遍,一时仍不敢放心把脚伸进新鞋里,干脆光脚站起来,说:“走吧!外面那么多泳池呢,我跳下去,连衣服带我自己,就都洗干净了。”

    清久留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似乎又记起自己马上要不干了,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打开了门。

    “你落在后面干嘛?”林三酒出了门,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跟上来呀。”

    “你记得我说过,我用上了一个‘小手段’来找你吧?”清久留冲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似乎是让她先往前走,自己隔着好几步远,低声说:“我之所以能办到,是因为我向副本换了一个,唔,不是进化能力,更像是一种可以由我产出的‘病毒’吧。”

    “病毒?”林三酒刚要回头,就被后头清久留给嘘了几声,让她“别回头继续走”。

    等她乖乖继续走下去后,清久留继续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将我的愿望传染出去。凡是与我接触过的人,我就把‘找到林三酒并将她带来副本’的这个愿望,传染给他们,进一步的,他们也会将这个愿望传染给自己接触到的下一个人。唯一对这个愿望免疫的人,只有你而已,因为你就是目标本身。”

    怪不得!

    一直存于林三酒心中的这个疑惑,此刻才终于见了天光:她就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一心帮他们逃出生天的乔坦斯,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人偶师;人偶师一定要来海岛的心态还特别清晰坚决,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甚至连余渊和元向西都一起动手将她推进了副本里——原来他们一个传一个地,都染上了“要把林三酒带进副本”的“病毒”。

    这事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偶师解释,才能令他不生气了。

    “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的外貌变化大不大,或者你现在是否隐名埋名,是否仍叫林三酒……所以我给出的描述非常宽泛。”清久留解释道,“比如说我可以从记忆中的你身上提炼出十个特点,那么只要有一个特点符合,都会被带来试试,更别提副本里那些打扮模样跟你大致相似的了……说起来,我能不能自掏腰包给你换一身衣服啊?你同一身衣服穿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点审美疲劳?”

    还跟以前一样,净找不着重点。

    “那被带来副本的人,岂不是非常多吗?”林三酒没回头,小声问道。

    “是啊,要不然副本怎么会同意,让我有能力出产‘愿望病毒’呢。”清久留把自己说成毒王,好像还挺骄傲,又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最好不要一起肩并肩地出现……我在副本里寻找等待‘林三酒’已经很久了,若是我忽然和其中一个进化者形影不离,那么肯定副本马上就会知道,我找到我的目标了。

    “到时,副本自然也会知道,我不会再继续留下去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直到我真正离开的那一刻,我最好都不要露出自己要走的痕迹。”

    装不认识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的时候,VIP室区域里长长的走廊也来到了尽头;或许从VIP室里出来的进化者,比林三酒模样更惨的也有的是,因此当她走进接待厅的时候,接待员工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还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声“欢迎再来”。

    清久留十分谨慎,在林三酒进入接待厅之前,自己就一转身,悄无声息地进了走廊上一间VIP室;林三酒走进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打着哈欠、拖着脚,从VIP区里晃了出来。

    在植物丛与桥路之间,二人遥遥地交换了一个目光,随即不约而同地转开了头。林三酒此时也不记得要先跳进泳池里洗个澡了,大步走向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奖品兑换处——她在出门之前,已经与清久留约定好了,她会在清久留会假装不经意地走到附近时联系人偶师;这样一来,清久留才能悄悄告诉她具体该怎么办,让人偶师一行人尽早赶到赌场。

    一屁|股坐下去时,仿佛自己的裤子给她来了一个浸满鸡汤味的拥抱。林三酒不大舒服地挪了挪,在地上亮起的文字里,随便来回点了几次;当她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身旁的植物丛时,她这才吐了一口长气。

    “第四项对吧,”林三酒一边低声说,一边朝脚步声的主人扫过去了一眼。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对方已经绕过植物丛,站在了她的身边,轻松地问道:“你以为我是谁?”

    在脑海中大作的警铃声里,林三酒刚要跳起来,却已经被对方一把按在了肩膀上——以她的身手来说,她竟然连一点反应防备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按得给重新坐回了原处;仿佛有千斤水泥钢筋都灌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静止感”逐渐传播浸染了身体的每一处,很快,林三酒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脱离了她的意识,独自睡着了。

    “怪不得我刚才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看来你是去VIP室转了一圈?”加嘉田笑着说,“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在你们拖延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将该走的程序、该处理的杂事都弄好了,现在你可以直接入职了。”

    林三酒盯着地面上“联络与帮助”几个字,离她的手指那么近,她却怎么也没法伸过去点开它。

    第2093章

    本书成书之功,多亏一件物品

    这是什么能力?

    为什么加嘉田仅仅是在自己肩上放了一只手,她就好像被灌注进了一具水泥雕像的身体里,除了思维和呼吸,连眨眼都眨不动了?

    仿佛听见了她的惊疑一般,加嘉田笑了一声;她的身体感觉有多沉重,他的语气就有多轻松:“啊,你现在一点也不能动了吧?这个能力还真是挺了不起的,碰到谁,谁就会如同石像一样不能动,是我刚才才向副本换来的。你别急,等你成了员工,争取到了资格,你也可以向副本换东西。”

    说到这儿,加嘉田忽然顿了一顿。

    尽管他没有拿起手,但林三酒几乎是直觉性地感觉到,他的手臂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好像想要挪动、想要发力,却又被他给压住了冲动一样。

    “说起来……你身上这都是什么东西?”加嘉田不大爽快地说,“黏糊糊、湿漉漉的,还粘着煮烂了的菜叶子……你自己不难受?”

    感谢汤锅!

    他肯定没有料到,他好不容易换来的能力,却意味着他不得不一直把手按在被各式炖菜浇了个透的林三酒身上——林三酒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转一转眼睛也办不到,只能用上所有力气祈祷自己刚才擦身擦得不彻底,加嘉田又有洁癖。

    “真是……诶呀,这一股味……这里怎么还有一根烂面条?呃,都搞到我指甲里去了……”

    加嘉田好像也忍不住了,尽管手一直没有完全松开,却从原本的一只手掌缩成了一个指尖,还从她肩上挪到了后背上,好像在寻找一个干净地方;从林三酒看不见的地方,加嘉田好像正对着联络器说:“你帮我安排一个人到赌厅A5兑换处来,我需要人手,帮我把一个进化者带回去入职。”

    按理说,他自己也能独力带走林三酒才对,但是看样子,加嘉田是压根不想多碰到她一点点了;也对,毕竟不管是扛是抱,都意味着他自己要被林三酒给沾染一身汤汁碎菜——食物和头发一样,都是很奇怪的东西,一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从令人愉悦变成令人恶心了。

    说起来,自己是三人中最后一个被找到的吗?不知道潘翠和皮娜是否也被抓走了?

    林三酒看不见清久留在哪,但毫无疑问,他肯定意识到自己现在有麻烦了。刚才要告诉他的话太多、要讲的事太庞杂,她竟然把加嘉田这一茬给忘了——这大概也是因为,她从心底就不相信自己会真的被留下来入职。

    结果现在好了,她都能想象到清久留此刻得有多傻眼。

    最糟糕的是,万一她真被抓走了,清久留甚至都不能代替她联络人偶师——作为副本员工,哪怕仅是表面功夫,也必须要做到不偏不倚、维持公平;对于清久留而言,找出副本内某个进化者、给他留下一段话,压根就不是一个选项。

    加嘉田在等待的时候,十分尽职尽责,始终维持着一个指头按在林三酒身上;就因为有了着一点点接触,林三酒一直也只能像石雕一样坐在地上——别说是能力了,就连她的意识力也只能反复流转在皮肤下,一次次地冲撞着、又一次次地冲不出去,仿佛被困在了皮肤所形成的牢笼之中。

    被剥夺了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权,就像是将勾子扎进了人类最本能的一种不安里。肌体越是凝固沉默,她脑海中的尖叫声就越喧嚣。

    “加嘉田?”

    伴随着一个脚步声,不远处一个陌生嗓音叫了加嘉田一声,令林三酒的心脏直直沉了下去。加嘉田的帮手来得太快了,从他挂断联络,好像才不过两三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连清久留都还没有想出办法救人……

    “要带走的进化者是这一个吗?”那陌生嗓音又问道。

    等一下……林三酒忽然一怔。

    “诶?你来得这么快啊。”加嘉田也吃了一惊。

    “是,我刚好就在附近,接到消息就直接过来了。现在要我把她带走?”

    “唔,是的,我不能把手放开,所以需要你在我按着她的时候,将她扛起来带走。”加嘉田大概也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她身上挺脏的……”

    “没事,”那陌生嗓音接近了林三酒,说:“反正我穿了工服。”

    一道电光打进了脑海里——要不是不能动,林三酒简直差点叫出声来。

    不论是吐字节奏、气息习惯,刚才听上去都明明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如今离近了再一听,却竟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清久留的声音特质。

    居然连加嘉田都没看出来,此时来帮忙搬人的是清久留?

    林三酒一时简直不知道该惊叹清久留的演技,还是佩服他能在短短几分钟里就抓住机会、想出计划,还能搞到一身工服。

    她此刻倒有点庆幸自己动不了了;不然她还要担心自己面部神色会不会流露出蛛丝马迹。

    “准备好了吗?”加嘉田问道,“我来按着她,你把她一口气搬起来……记得要慢一点,免得我的手松开了。”

    林三酒从眼角余光里看见,一个穿着连身工服的身影在她身旁蹲下来了,将她的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从清久留这个摆出的姿势来看,她马上要被扛上肩头了。

    她猜得不错,清久留果然是准备把她当死猪一样扛了;只是她此刻四肢都是僵硬的,比一个完全昏迷过去的人还不好搬——加上清久留想必是故意的,几次半拖半拽之间,还差点让加嘉田的手指滑落下去。

    “你当心点,要不然你先把她四肢挪一下,”加嘉田不耐烦了,指示道,“或者先把她平放在地上……”

    “不,没事,”清久留伪装过后的嗓音,还带着一股好强似的:“我这样把她搬起来就行了,用不着,马上就可以走了。”

    他干嘛这么主动?

    林三酒一愣,迅速明白过来了:确实,他们现在必须速战速决,尽早让她脱离掌控——毕竟那一个真正被派来的帮工,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到了。

    “她要被入职了吗?”在清久留改变战略,将她的双臂拽过肩膀、背上后背以后,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干得好,林三酒一动不动地想。

    “马上了,”加嘉田不以为意地答道,“只要往入职室内一塞,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要抓紧跑了、不去入职室就还有希望?

    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加嘉田的手指还按在她后背上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是能够让清久留在不暴露的前提下,让她有机会逃走的——不管是清久留突然加速也好、假装拌一跤也好,不是太刻意,就是太假——他如果现在暴露了,接下来能不能顺利离开副本就不好说了。

    就连清久留好像也一时陷入了两难中,在沉默中拖着脚,慢慢地走了几秒。

    “是了,【无巧不成书】还开着呢,”意老师冷不丁地、低低地说道。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莫非——

    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听见从几人身后响起了一个真正全然陌生的男人嗓音,遥遥地叫了一声:“加嘉田?怎么,你找到人来帮你搬人啦?”

    “什么?”

    加嘉田似乎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朝身后的声音来源转过了头——就在这个关头,清久留仍旧保持着原本速度,往前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步。

    加嘉田的手指脱离了林三酒的后背。

    第2094章

    安能辨我是员工

    加嘉田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在手指刚一离开林三酒后背的同一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当他蓦然拧头、一步踏上,再度将手指伸出去的时候,清久留恰好又朝前迈出了第二步。

    仅仅是两步——两次不紧不慢、平平常常的脚步交错——林三酒已经如骤然展翅的鹰隼一样,双手撑着清久留的肩膀一发力,整个身子都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了半个弧线;她从上往下、抬眼一扫的那个间隙中,恰好与加嘉田目光相接了。

    “你——”

    加嘉田这一个字,是在他收回目光后,冲着清久留背影喊出声的。

    他是察觉到了清久留不对劲?还是在叫清久留拦住自己?

    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林三酒已经作出了决定——她双手在清久留脖颈四周一转,就紧紧拧住了他的衣领口;当她如落鸟归林一般,朝一旁泳池里急跌下去的时候,清久留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像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突然遭此横祸,脚步踉跄着,就被一起拽了下去。

    伴随着重重跌进水里的影子,在水波破溅的哗然声响里,泳池里高高跃起了一片雪白浪花,在天花板下数团柔亮灯光里,绽开了无数碎钻似的彩芒——水雨落地时,赌厅四处升起了压低的一道道惊呼声;其中,声音最响亮的是毋需担心赌场惩罚的加嘉田:“她人呢?”

    泳池里水浪波荡着,泛开了无数白色泡沫;从林三酒身上被冲下来的食物残渣、油脂,漂浮起伏,渐渐在水波上一圈圈散开了,但林三酒本人却从水中消失了。

    “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好不容易爬上了对岸,浑身工装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令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动作更清晰了。他一抹脸,四下看看,先冲着加嘉田发火了:“你不是控制住她了吗?你怎么回事?差点叫我都倒了霉!”

    加嘉田眯起眼睛,从他的脸上盯了几眼,好像存着一个什么迷惑,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一样。只是很快他再次就转过头,冲另外一个穿着工装、刚才叫住他的副本员工,低声喝令道:“去把赌场各处出入口暂时封闭住,包括通往VIP区和酒店的路。行事低调些,别扰乱了赌厅秩序。”

    等那人点头应下、匆匆走远之后,加嘉田打开手中联络器,语速又快、声音又低地下了几个指令,仅有只言片语从他身边逃散进了空气里——“……我这边需要人,越多越好,另外我现在马上向副本申请……”

    收起联络器后,他看了看对岸那一个湿透了的人影,说:“你也帮我一起找人!”

    赌厅里沁凉柔和的寂静,在几分钟之内,就变得像泳池池水一样波荡不定了。尽管音乐声依旧幽静轻散,进化者们的脚步仍然无声地陷进地毯里;可是步伐迅速、东张西望的工装员工们,在从走道上、桥上匆匆走过时,在他们查看树丛角落、在泳池边俯下身时,都在赌厅里激荡出了隐隐的不安。

    就好像一场暂时压抑住的、还没爆炸开的能量,在水面以下游走闻嗅,寻找着爆发的时机。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被抓到,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仅是因为赌厅现在被关闭了所有出入口,不知多少员工正在无声却迅速地搜索她;还因为清久留在水下塞给她的那一个物品【舞台换装小助手】,是有很严重的时间限制的。

    她伸手揪起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沉重工装,好让皮肤喘口气;趁着这个工夫,她迅速低头扫了一眼手中刚刚从卡片库里叫出来的卡片,心里微微沉了一沉。

    之前匆匆扫过时看见的信息果然不错,物品创造出的每一个造型都只能维持顶多十五分钟;而一个造型到期消失之后,她却要再等三十分钟,才能在自己身上激发出下一个造型来——眼下这一个“被林三酒抓住一起跌进水里的副本员工造型”,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吧?

    不得不说,清久留真是滑溜得跟个抹了油的水獭一样……在二人一起跌下水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往林三酒手里塞了个物品、而林三酒也干脆,连问也没问就激活了它的效果——一定是此刻急需的东西,清久留才会马上塞给她。

    等物品效果被激活,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突然多了一身副本员工的工装,连咳水的声音都成了男音;等她拖着湿透了的沉重身体爬上对岸,再一回头,发现水下早就没了清久留的影子。

    那时她感觉到加嘉田的目光钻在自己后背上,赶紧抹了把脸,先发制人地叫道:“你不是控制住她了吗?你怎么回事?差点叫我都倒了霉!”

    加嘉田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对着联络器里说了半句叫人听了就担心的——“向副本申请”。

    申请什么?

    林三酒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走在赌厅里,一边假装找人,一边想道。赌厅本身就是副本的一部分,如果要副本亲自动手找人的话,恐怕她躲不了多久……现在该怎么办?

    假如利用剩下的时间,抓紧给人偶师一行人发消息的话,她也不知道可不可行——首先她现在是个员工模样;其次,没了清久留的指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人偶师一行人尽快赶来终点赌场……

    就在林三酒思虑着走过一处植物丛的时候,她听见植物丛后有个声音冲她“呲”了一声。

    这是叫狗呢?林三酒想着,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在一顶精巧的粉色女帽下,是清久留那一张虽无化妆伪装,却令她差点没认出来的脸——清久留微微偏着头的角度,他双腿并拢侧坐在奖品兑换处的姿态,一转头一抬手时的微妙气质……都让人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姿态悠然的女人。

    “你愣什么?快绕过来,”他装作观赏绿叶的样子,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联络人偶师他们的最好机会,就是现在了。”

    第2095章

    落入法网林三酒

    “首先,你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通过奖品兑换联系上人偶师他们。”

    这是清久留指示中的第一句话;然而直到林三酒东张西望地第二次绕回了清久留身旁时,她才终于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机会,迅速蹲下了身。

    当清久留坐在一旁,替她留意着四周的时候,林三酒飞快在地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30点筹码都给扔了下去。

    联络副本道路上的进化者,可不是一件便宜的事——首分钟耗费30点,以后每分钟就要20点——因为来自终点赌场的联络,会使道路上一切危机都暂时凝固停顿,在关键时机,通一次电话,可能就等于救下了一条命。

    费用这么贵,所以联络对象是谁,就至关重要了:假如联络人偶师,林三酒身上筹码全花了,未必够他骂人用的;假如联络元向西,至少要浪费好几分钟,听他欢快地说上一通“小酒我刚才看见这个那个很好玩的你去哪了你那好玩吗”,还不够人着急的呢。

    所以林三酒小声报上的名字,自然是“余渊”。

    副本里显然没有同名同姓的人;地上跳起来的名单里,只有一个“余渊”,旁边是一张小小的头像照。照片似乎是副本不知何时偷拍的,那一张熟悉的、余渊的脸,正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着一个什么东西犯愁。

    “就是他,”林三酒迅速在头像上点了一下。

    奖品兑换处的地板,徐徐地打开了,又徐徐地升起了一支光滑的金属杆,在不知道何时就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它的速度慢得简直令人浑身冒冷汗;林三酒觉得自己都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金属杆顶部终于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白光点。

    “……小酒?”余渊半信半疑、充满戒备的声音,从金属杆里低低地传出来了。“是你吗?”

    那一刻,浑身血液将她的皮肤都冲得发热了——真的联系上了,终于联系上了。

    “是我,”林三酒凑到金属杆前,晃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看得到我吗?”

    余渊那一瞬间的停顿与沉默,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她现在说话仍是男声,就连面孔也变成了“男版的林三酒”,对面肯定要生疑惑;何况,这还是在陷阱百出的副本里。

    但能让她解释自证的时间,却几乎是没有的;能不能取得余渊的信任,一会儿要全靠清久留了。

    好歹也算是两个聪明人碰上头了,总不能一加一等于负二吧?

    “这是我的伪装,我现在在终点赌场,遇上了点麻烦。”林三酒一边四下扫视几圈,一边语速飞快地说:“情况不允许我和你们多说,但是我朋友在这里,他叫清久留,他会和你们把情况解释清楚,让你们尽快来到终点赌场的。你们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会解答——不行,有人来了,我该走了!”

    最后几个字话音还没落下去,也没等余渊来得及说话,她就忙猫下腰、曲着腿,从兑换处旁的绿植丛下往外急走了几步,随即蹲下了,假装自己在系鞋带——【舞台换装小助手】在她原本的光脚上,制造出了一双布鞋的假象——等她站起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好立于刚从另一条道上走来的副本员工的目光之下。

    林三酒点了点头,朝那个同样穿着工装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你看见她了吗?”对方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问道。

    “没有,”林三酒含含糊糊地说,“我再去那边找找。”

    要是有人看见一个副本员工在使用奖品兑换处,那她立刻就要暴露了,所以连话也不能和余渊多说两句,更不能问问他们情况……往前又走了几步,她不太放心地回头扫了一眼。

    她听不见清久留压低的说话声;远远望去,绿植丛环抱着的奖品兑换处里,仿佛只坐着一个姿态闲适、肩背舒展的女人,尽管面孔是模糊的,一双眼睛却像浸在清水里的白钻,眼波流荡之间闪烁明亮。

    就连刚才走过去的那一个副本员工,在看了清久留一眼之后,都毫不怀疑地转开了头。

    清久留竟然正在与余渊说话……林三酒花了好大劲,才算习惯了这一个事实。

    不知道他们对话进行得怎么样了?

    就算清久留已经在这一个副本里驻留了好几年,难道他就真能有办法,把人偶师一行人马上就带来终点赌场?想一想也太不可能了——当时加嘉田领着她们过来时,还通关了好几条路呢。

    林三酒无论如何也等不起余渊他们一条条路地慢慢通关了;她所剩时间只有五六分钟了,在【舞台换装小助手】的造型效果消失之后,她该怎么办,才能撑到人偶师一行人的到来?

    她越想越觉焦虑,身体在往前走,神魂却被遗留在了后面,越走越觉得心里发虚,很快,就连脚步也不知不觉再次绕回了清久留所在的方向。

    “奇怪,”意老师低声说,“是巧合吗?”

    “怎么了?”林三酒从满腹忧虑中,被拽回了注意力。

    “刚才那一个与你擦身而过的工装员工……”意老师说,“你看,他也正好回了头,在往你这个方向来。再走上十来步,你们又将再一次擦身而过——”

    “赌客朋友们,晚上好。”

    意老师的话尚未说完,加嘉田的声音却在这时忽然从整个赌场大厅里都响了起来,惊了林三酒一跳——意老师的声音不由随着她的脚步一起,戛然而止。

    他要干什么?

    林三酒抬头四下一看,哪儿也没看见加嘉田;只有远远近近的一些进化者停住了动作,正偏着头,听着加嘉田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们很幸运,今日本赌场将随机抽取一名特殊赌客,参与我们设计的新型游戏,并将在结束后获得丰盛回报。请所有人都不要走动,抽取过程只需几分钟就可以选出结果了……祝你们好运。”

    “向副本申请”——加嘉田当时向副本申请的,莫非就是这个?

    他果然是要借副本的力量,从赌厅里把自己揪出来!

    怎么办?

    林三酒只觉心脏都在笔直地往下坠落,急切焦灼之下,一时间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了;当她下意识地往奖品兑换处的方向看了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一圈绿植丛的环绕之中,腾地跳起了一个人影。

    清久留显然也是着急了;他好像连自己可能会暴露都顾不上了,飞快地四下看了一圈,想必是正在寻找林三酒。

    二人离得不近,却也不算远,奔跑起来不过是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当他的目光与林三酒遥遥碰上之后,还不等她动步走去,清久留的目光却忽然一下又挪开了。

    顺着他的目光,林三酒也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赌厅中唯一一个仍然在走动、正大步朝自己而来的副本员工。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面孔,正笔直地对准了林三酒;他似乎目标明确,步伐飞快,转眼就已将清久留给抛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林三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抽幸运赌客?”不远处,恰好有不知情的进化者喃喃地问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呀……”

    莫非那一个员工本身,就是赌场找出她的手段?

    林三酒又退了一步,始终没能将目光从那一个副本员工身上撕开。如果现在转身就跑,无疑等于主动暴露;可是不跑,她也照样是砧板上的鱼肉——

    “找到了!”

    加嘉田充满喜悦的、拔高了好几度的声音,就在这时回荡在了赌厅上空;随他声音响起,大厅内的顶灯却一齐灭了下去,仅有蜡烛火光、赌博机荧幕还勉强照亮了一个个隐约轮廓。加嘉田在昏暗中宣布道:“恭喜林三酒,成为今日幸运赌客!”

    一束雪白顶光,突然从天花板上打了下来,将来不及转身逃离的林三酒给牢牢罩入了光圈里。

    白得坚实、明亮得毫无生机的光,不仅仅是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打亮了;林三酒站在光圈中,仿佛站在一块厚厚白墙的内部——身边每一寸被照亮的空气,都被坚硬的、拥挤的光给占满了,白光就像是水泥一样,贴着她的身体起伏,浇满了所有的空间,令她连动一动都不可能了。

    “果然是她!”

    从昏暗中,那一个工装员工已经从大步走来,变成大步急奔了,几个字之间,他已经冲到了林三酒的面前,被困住她的白光给照亮了眉眼轮廓;他一边伸手朝林三酒抓来,一边喊道:“我刚才就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我抓到她了,我抓到了!”

    别看白光如同水泥一样把林三酒给“浇筑”进了光圈内部,但它似乎终究不是实质;不仅散开的光芒照亮了附近一片空间,那男人竟然一探胳膊、就把手伸进了光里,一把就攥住了林三酒的胳膊。

    “啊,原来是你。”

    加嘉田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从赌厅天花板下退了场,恢复成了平常说话时的音量。从隔了一道桥的另一条路上,他带着几个员工,正朝光圈不紧不慢地走来了。“竟然能在下水的那一刻,就变换成另一副模样……难道你早就有所准备吗?你这一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林三酒自然一个字也不会答;加嘉田见状,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

    “尽管我也佩服你的能力与急智,可是最终你还是拧不过副本的。你很快会发现,你对员工的攻击都是无用功,你现在被抓住,就已经等于一切都结束了……”

    加嘉田抬起头,朝天花板上打了个响指。

    裹住林三酒的光圈顿时消失了,赌厅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昏暗里。攥住她胳膊的那个员工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蓦地往前一拽林三酒;她下意识地刚要反抗,却忽然泻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就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第2096章

    小声告诉他的一句话

    灯光亮起的时候,加嘉田慢慢走近了地上刚刚被制服的女人,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站住了。

    林三酒伏在地上,被一个工装员工死死压在地上,正在低低地喘着气。她身上的伪装消失了,恢复了原貌;她身上的绷带、工字背心、野战裤和短靴,都是终点赌场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大同小异的衣装打扮——如今“正确版本”的林三酒终于出现了,但要将她带走的人,却不是清久留。

    “你也别怪我。”加嘉田摇摇头,说:“别忘了,是你自己主动说要入职的。你想利用我到达终点,却没想过自己因此可能要付出代价。既然你要求入职,我就得把我分内之事做到……别担心,等你入职以后,你有好多年的机会慢慢反省后悔。”

    林三酒死死咬得嘴唇泛了白,不见血色。她猛地使劲一挣扎,却仍旧甩不脱身后牢牢抓住她双手的副本员工;她唯一做到的,就是勉强抬起了脖子,朝后方扫了一眼。

    此刻这附近已经都被加嘉田带来的副本员工围起来了,在员工形成的人墙之外,还有好些个胆子大、看热闹的进化者;从一张张盯视着她的面孔之间,清久留分开众人,无声地走了近来。

    他放弃了此前所表演的“角色”,此时仅仅是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已经令人无法注意不到他——加嘉田转头一瞧,冲他笑了:“噢,你也来了?”

    清久留没有出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进了嘴里。

    他在身上摸了几下,找出一个打火机。

    垂下眼睛,他以一手挡着火机,一手嚓地一声打着了火——轻微的一小团红红火光,从他掌心里腾亮起来,映亮了他的睫毛与鼻尖;克制的,隐忍着的血红色,从他面颊上一亮而没,恢复成了一向凉淡懒散的模样。

    加嘉田似乎不太适应自己的声音投出去,却空空地落在了地上,连一点回音也没有。他咳了一声,有点不尴不尬地说:“我是来带一个入职员工的……”

    清久留吸了一口烟,目光仍然垂在手指之间的烟上,仿佛它工作干得不好,令他不太满意似的。

    “和我要找的人很像啊,”他吐尽一口烟雾后,才说道。

    “样子像的,这儿可太多了。”加嘉田不知不觉冷下了脸,却还保持着几分礼数,想了想,忽然歪头问道:“……她不是吧?”

    清久留顿了顿,皱起眉毛,低头又轻轻吸了一口烟。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如果承认林三酒正是自己的目标,那么副本无疑立刻就要知道,他们下一步就准备离开了;如果不承认,那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加嘉田把人带走。

    “多年不见了,我也不太有把握。”清久留慢吞吞地说,“你不介意让我靠近了看看吧?”

    “当然不介意,”加嘉田十分配合,“我还愿意尽力帮你看清楚呢。”

    他话音一落的时候,清久留就蓦地抬起了头——然而加嘉田离得太近了,动作又极快,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出作反应的余地;一眨眼的工夫,林三酒已经被他抓住脖颈拉了起来。

    别看加嘉田比林三酒矮不少,此刻他伸直胳膊、拽起林三酒以后,后者却仿佛成了挂在钩上的一条腊肉;她身体又沉又垂,无力地、直直地坠在加嘉田手上,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这样可以吧?”加嘉田笑道,“是你找的人吗?”

    清久留往林三酒身前走了一步,又是一步,停住了。

    “这么近了,应该看得清楚吧?”加嘉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啊?”

    落入了一个加嘉田这样的员工手里,被他的能力所钳制住,恐怕不仅仅意味着林三酒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副本是自然绝不会允许员工之间武斗造成内耗的;毕竟对于副本来说,人类员工都是十分宝贵的资产。

    哪怕没有入职、没有向副本打听过规矩,也能想象出它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制止内斗:事后惩罚或许还意味着会有资产受到损伤;如果直接使员工之间的攻击不能生效,岂不万无一失?

    尽管此刻的清久留纹丝不动,面上没有多少神色,但是却似乎侧面印证了这一个猜测;在他的沉默深处,好像翻滚着就快要遮掩不住的、隐隐的焦虑与不甘——很显然,他将所有的思考都集中在了如何将林三酒救出来这一件事上,以至于连掩饰情绪的心思都没有了。

    加嘉田微微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低声嘱咐身边的人道:“你们将她带走。”

    “可是……”其中一个人抬眼看了看清久留,似乎有几分忌讳。

    “很显然,这位新同事不是他要找的人,”加嘉田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哪怕是,也不能妨碍副本新员工入职。而且还是好事呢,一直要找的人,接下来好几年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再失散了,怎么不是好事?行了,赶紧把人带走。”

    他松开手以后,林三酒就恢复了行动能力;然而从一个副本员工手里被交到另一个副本员工手里,却也仍然没有给她留出多少反抗逃跑的机会——那两人一人一边地按住了林三酒,哪怕她再不配合、再不愿意,他们仅仅是一施力,就将她拽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出去,不由自主地随着一起往外走了。

    “等等!”

    清久留蓦然低低喝了一声,几步抢了上去,伸长胳膊,一把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腕。

    加嘉田走上一步,隐隐拦在二人之间,冷冷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清久留好像连他的存在都没意识到。

    在不需要表演的时候,只怕他很少这样动过情绪:仿佛林三酒正身陷流沙,正在被迅速地吞入流沙深处,而他却没法将她拉出来。清久留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出的焦虑几近于绝望——好像他此刻除了林三酒,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像他想把目光全数献祭给她一个人,借此抵抗一切外界的命运变化,因为除此之外,清久留竟也别无办法了。

    “正如我所说,”加嘉田又开口了,“如果她是你的目标,你该谢谢我还来不及……”

    正在这时,林三酒忽然朝清久留微微一笑。

    “没关系,”她轻声安慰道,“真的没关系……”

    尽管肩膀仍被副本员工按着,林三酒却尽力探过身子,小声地在清久留身边说了一句话。清久留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睛,在地上扫了一眼——加嘉田也注意到了这一个细节,往地上使劲看了好几眼,又赶紧一挥手,令副本员工将林三酒给拽远了,远离了那一片地面,好像生怕地上会出现什么变故一样。

    “好了,让一让,大家都继续回去玩吧,”加嘉田挥着手,示意围成一圈的进化者散开,“没什么可看的。”

    林三酒扭过头,眼睛亮如晨星,遥遥地与清久留目光碰上了;在那一眼之后,她才转过头去,冲身边的人说:“别拉我了,我自己会走。”

    等她被副本员工带走、彻底消失在赌厅以后,赌客们也早就纷纷散去了;只有清久留依然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

    说他是原地剩下的唯一一个人,却也不太对:因为抓住了林三酒的那一个工装员工,此刻也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一手捂住了嘴巴,似乎正在沉思;二人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谁也没看谁——因此只要没有走近去,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低低地交谈。

    “……是什么时候?”清久留的嘴唇张合轻微得几不可察。

    “被按在地上,赌厅里还没亮灯之前。”工装员工从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掌里,小声说道。

    “亮灯以后,你就已经把她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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