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霎时冲上来的惊慌中,林三酒却立即认出来了。“潘翠!”她叫了一声,使劲摆了摆手,“原来你在那儿!”

    阴影里的人脸也顿时往外扑了两步,朝她挥起手来——变成了一个清晰的潘翠。

    “我们好像不可以出去,”她在门口扬声叫道,“你看见皮娜了吗?”

    “没有,”林三酒问道,“你知道这是要我们干什么吗?”

    “我也不敢肯定,”潘翠摇摇头,说:“但是不管干什么,好像还没开始。”

    确实,屋里空空的,林三酒转身朝店里看了一圈,心想。除了零散堆放在外的吹风机、梳子和喷雾瓶之外,只有一层时日积下的灰尘——

    以及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哑剧演员。

    林三酒心脏的那猛然一跳,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要失去心脏了;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喝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哑剧演员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他颊肉高耸的雪白面孔上,深深陷着同一个微笑,无声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第三张皮椅前,双手比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要我过去?”林三酒怔了怔,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潘翠已经从杂货店门口消失了,杂货店的门也被关上了。

    哑剧演员又朝她比了几下,毫无疑问是让她走过去坐下。

    林三酒很不情愿地坐进了椅子里。

    似乎是为了表示感激,哑剧演员朝镜中的她鞠了一个夸张的躬,随即打了个响指——说是响指,却也一样没有发出声音——就在这时,挂在店内天花板一角下的电视机,“啪兹”一声亮了。

    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划上了电视,却在一片蓝的屏幕背景上看见了哑剧演员:他仍旧保持着笑容,站在镜头前时不时地整理一下头发,拉一拉背带裤的带子;在他旁边,是一个足有脑袋大小的数字,1:00。

    什么意思?

    林三酒刚一转回头,却发现镜中只剩下自己了,哑剧演员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在她急忙转头寻找他的同一时间,理发店店门“咚”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又从店里切掉了一块天光,从角落里涌出了更深的昏暗。

    不对,等等,林三酒忽然一怔,随即以脚后跟抵住地面,使劲顶了几下,后背上霎时发出了一层热汗。

    不管她的肌肉如何发力收缩,手怎么推动椅子扶手,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关在了一个无形的套子里似的——“我站不起来了,”她对意老师匆匆说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看,”意老师说,“角落里的电视!”

    刚才的1:00,在林三酒抬眼时,恰好跳成了0:59。

    这就是……“开始”了?

    电视屏幕上毫无疑问,是在给她倒计时;想一想,离它出现,差不多正好是过了一分钟。可是每条路都有24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人走,为什么要单独给她倒计一个小时呢?

    还有,这一个小时里她要干什么?她为什么会站不起来了?

    “等一下,眼前的情况,跟刚才你捂住眼睛的时候不是很像吗?”意老师来了想法,说:“那时你按照哑剧演员的样子,捂住了眼睛,然后你就像是被困在‘捂眼睛’这一动作里了,任何其他动作都做不出来了……现在感觉也是一样的吧?”

    “可他现在不在这里——”林三酒的话才开了个头,突然恍然大悟。“反过来说,只有哑剧演员做出过的动作,我才做得出来……”

    “刚才那一串表演!”意老师补完了她的话。

    “快,帮我回想一下,他刚才都做了哪些动作,”林三酒盯着自己的镜中倒影,拼命催促道。

    镜中的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甚至连表情都看不出一丝焦急——大概是因为哑剧演员从没有流露过惊慌焦急之类的表情,所以她也做不出来——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平静的顾客,正在等着自己的理发师。

    “他走、跑、跳了,”意老师一个个地数着,“还站在原地扭头扭腰地四下看过……这就四个动作了……”

    一双手,放在了镜中林三酒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间,林三酒感觉自己立即就要扑出椅子了——几乎就像是灵魂受了惊,乍然跳离了身体一样——一回过神,她才意识到自己仍旧被困在“坐”这个动作里,扑出来的只有身上一层层汗。

    她的目光从镜中那一双手,慢慢地往上走,看见了一双细伶伶的干瘦胳膊,黑色T恤衫,一对肩膀……以及一个巨大的头颅。

    在连灯光也没有的昏暗理发店里,那一颗硕大头颅仿佛一颗缓缓从地面上升起的气球一样,浮在林三酒的头上,几乎与她的肩膀一般宽,足足占去了上半截镜子。

    黑色头发乱七八糟地从头颅上冒出来,奇异地既稀疏又浓密——看着浓密是因为每一根头发都很粗,不是一根一根,而是一条一条,如同生了满头漆黑油亮的河粉,了无生气地垂坠在脸上;稀疏是因为它们分得很散,生长得随心所欲,不仅是头皮上,连额头皮肤上也冒出了一条条头发。

    那张脸上,两个橙子一般大小的眼球,朝下一滚,在镜中与林三酒的目光相遇了。

    “第一次来我们这吗?”

    那张嘴从左到右地裂开了,仿佛拉开了一条无形的拉链。上下嘴唇波动着,吐出了一个甜腻腻的男声:“今天想理一个什么样的发型呀?”

    林三酒几乎快要被一波波汹涌海涛般的惊惧疑虑给淹没了——或许是因为“理发师”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她终于遇见了一个说话的副本生物,或许是因为意老师此时正在脑海中绝望地叫道:“没有!我把刚才的一幕幕都拉起来看过了,那个哑剧演员就从来没有坐下去过!”

    没有坐下去过……那么他自然也没有表演过“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动作了。

    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跳成了0:58。

    背后那一个自称是理发师的生物,冲镜中林三酒裂开了一个笑。“噢?你说什么?”他——还是它?——将一只瘦小干枯的手,贴在了硕大的脸庞上,好像很害羞似的说:“你喜欢我的发型?你觉得很好看?”

    没有!她没有说过!

    “诶呀,谢谢你,那我也给你理一个同样的吧。”

    第2061章

    尽职尽责理发师

    她上了哑剧演员的当——哑剧演员肯定比谁都清楚,只要邀请她坐下去,她在计时开始后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即使这几个又急又怒的念头在林三酒脑海里来回撞击,撞得她两耳嗡嗡作响;但理发店依旧沉浸在一片安静的幽暗里,店内唯一的声音,就是理发师生物低低的哼唱声,随着他越走越远,哼唱也越来越轻。

    灰尘被搅得悠悠地转起来,又一颗颗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快,”林三酒在脑海中怒叫道,“你快抓紧时间告诉我,第五第六个都是什么动作?”

    “是‘像个报纸卷一样在地上滚‘,”意老师说着,林三酒也“看见”了当时哑剧演员的那一幕——原本站着的哑剧演员,忽然咚一下倒在地上,手脚就像是长虫体下的须足一样,支撑着他飞快地、骨碌碌地滚去了石板路另一头,又迅速地爬了起来。

    “第六个呢?我被椅子困着,没法滚,”林三酒催促道。

    她不知道理发师生物去哪了,去干什么了,或者什么时候回来,只有拼命四下扭头看,试图找到一个能脱身的办法——左右两侧一米远,各是一张黑椅子,在面前半米远的地方,是一面长镜子;镜子右侧是一个小柜子,摆放着瓶罐剪子之类的杂物,怎么看也不像能用得上的。

    “‘拉开什么东西’,”意老师说,“他站在地上,做出了一个伸手拉开的动作,就像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柜门一样。”

    就在这时,林三酒从店内深处的挂帘后,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她唰地扭过头,发现那个理发师生物又从幽暗中浮现起来了,声响正是来自于被他巨大头颅顶开的帘子。

    在他手臂上,挂着一大块沉沉的、浸满深褐色污渍的脏布,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能看出它原本是白色的。

    林三酒看了它一眼,突然明白它是干什么用的了:在理发之前,理发师不都会在顾客身上系一块罩布么?

    “第七个,”意老师不敢耽误,迅速说:“是‘四肢着地爬’——”

    哑剧演员双膝跪在地上,随即像个狗一样,又将双手撑在地上,反复转圈、停顿、改向地爬了好一会儿的那一幕,从林三酒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这个,”林三酒眼睛一亮,“这个说不定可以让我爬下去?”

    当理发师生物朝她走来的时候,她当机立断,果然将上半身顺利伏了下去,双手压在了地上——然而她的臀腿却像是属于另一个人似的,死气沉沉,发不出一丝力道将她从椅子上托起来。

    这样一来,“双膝跪地”这个部分,她就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怎么会这样?”意老师焦急地好像恨不得在脑子里转圈,“明明手都落在地上了……”

    “我明白了,他四肢着地爬的这一个动作里,有伏下上半身的部分,所以这个部分我能做得出来,”林三酒话是这么说,却又不死心地试了几下,心脏跳得咚咚响,“可是他跪下去时所需要用到的肌群、发力方式,和离开椅面完全不一样……我就做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是哑剧演员做出过的动作,她哪怕不做完整,只取一部分,也是可以的:比如说,哑剧演员转头90度,那么林三酒可以选择转头60度;因为哑剧演员在转头90度的过程中,肯定有一个节点上,他是曾经“转头60度”的。

    “你在干什么呢呀?”

    甜腻腻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腾地一下直起了身——幸亏“四肢着地爬”的最后一部分里,包括了“直起身”。

    镜子里,那一双橙子似的眼球左右滚了几圈。

    “可不要乱动呀,”理发师生物笑了起来,“你好好配合,我才能早点理完发嘛。”

    早点?难道说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完成,自己就能走——

    那张脏布呼地一下展开了,在一瞬间里,林三酒被那一股浓烈熟悉的臭给呛得连刚才的念头都丢了开去;在末日世界里生存久了的人,迟早都会在某一时刻闻见这种气味,因为他们迟早会看见腐烂的尸体。

    她看着那张布在自己身前展开,也明白那些深褐色污渍是什么东西了。一股股想要呕吐的欲望,又被无形之力给压了回去,她连颤都颤不起来;理发师生物慢条斯理地将那张裹尸布围在了林三酒脖子上,说:“不要不高兴嘛,虽然脏了一点,但是来这里理发的顾客,都是用这块布的哦。”

    他伸来一只冰凉干瘦的手,在裹尸布领口处整理了一下,说:“比如说,这一位。”

    林三酒抬起眼睛的时候,镜中自己的肩膀上多出了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男人的头,不知道是如何从裹尸布领口里,与她的脖子一起探出来的,软软地歪朝外倒在她的右肩上;男人的脸色青白发灰,半张着的嘴唇仿佛生了大片灰白霉斑一样,显然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在了她肩膀上。

    难道是……是连着裹尸布一起裹在她身上的吗?

    “再比如说,这一位,”理发师生物又说话了,“发质和你一样,很健康呢。”

    左肩上,多了一个歪歪的女人头颅。她死去的时间似乎比男人头要短一些;黄褐色的粗糙头发,垂下了林三酒的一侧肩膀。

    “你看,你的头发太短了,”理发师生物的手从林三酒头上划了过去,叫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理成我这样的发型,就必须要接发……”

    意老师的嗓门猛然尖起来了。“接发?他是说,从死人头上接发?”

    “要把三人头发都串一束,”理发师生物似乎兴致很高,那一张宽得一眼看不完的脸上,竟然开始传出了完全不成调的哼唱声,“毛孔要打开,打开,三人头发一起进去,进去,钻出额头来……”

    不知何时被他拿在手里的剪子,“咔嚓”一声,在空气里张开了。

    林三酒现在完全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坐以待毙”。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碰到自己的头发;再一个个地问意老师都有哪些动作,肯定是来不及了,现在必须要争取到一点时间——林三酒一咬牙,忽然抬起了右手,肩膀上的男死人头被颠簸得一歪。

    她冲前方做出了一个“拉”的动作。

    只是前方没有任何把手可供她拉,所以她的手伸出去,拽回来,起到的唯一效果,就是划过了镜子前的柜面,哗啦啦地扫下了一大片杂物。

    头上宽阔硕大的面孔,沉沉地垂下了脸皮。“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他作为一个理发师,应该会去收拾好东西吧?

    林三酒僵直地坐在原位,紧紧盯着镜中那一个庞大得令人越看越不舒服的头。

    当理发师生物终于不情愿地将剪子放下,朝柜子迈出一步的时候,林三酒急忙在脑海里叫道:“快,下一个动作是什么?都告诉我!”

    第八个动作,是一把抓起某种东西,再扬圆了胳膊将它抛出去;哑剧演员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脚下还往前冲了一步,用于借力——但对于如何从椅子里出来,却没有帮助。

    理发师生物像糊弄似的,随便从地上捡了一个瓶子,放在了柜面上。

    “第九个,”意老师迅速说,“他往后下腰,然后来了好几个后空翻。”

    理发师生物低下巨大的头,看了看地面。

    “第十个,”意老师不敢耽误,“他一脚立地,一脚高高侧踢进了空中,然后……然后好像踢得很疼似的,抱着脚,跳着转了两圈。”

    都是什么玩意!

    在林三酒心中骂街的时候,理发师生物叹了口气,似乎不耐烦一件件去捡了,伸出一只脚,将东西都哗啦啦地扫了旁边的椅子下。

    “好了,我们继续吧,”理发师生物朝她缓缓转过了头,因为太过巨大,以至于一秒又一秒过去了,他却仍然还在转头,还没转完。“反正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

    当镜中他的剪子在林三酒头上张开的时候,她已经要急得狗急跳墙了——她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靠这些动作组合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确实没有一个动作能帮她站起来——她只是想要躲开头上的那一把剪子;她的身体反应得极迅速,上半身一拧,她的头,带着左右两颗晃晃颤颤的人头一起,就从剪子底下滑了过去,扭到了一边。

    下一个动作,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做出来的,就好像她的身体早就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在等待一个下决定的机会。

    林三酒裹在野战靴里的脚,重重地侧踢出去,轰然踹上了前方的镜面。她的腿长,椅子离镜面又只有半米远,这一踢的力道顿时将她连人带椅子都一起推了出去,全砸进了理发师生物的身体里。

    头重脚轻的理发师生物,踉跄地跌了出去,“咚”一声摔在了地上;椅子从林三酒的身下滑了出去,她几乎是同一时间也跟着跌到了地上。两颗人头仿佛要耳鬓厮磨一般,紧贴着、拥夹着她的头,她完全是枕在女人头上,又被男人头枕在下方的。

    “太好了,”意老师叫道,“很多动作里都有‘站起身’这个部分,快!”

    其实不用她把话说完,林三酒已经飞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裹尸布的胸口,抡圆了胳膊,将它连着两颗人头一起,给远远地丢了出去。

    尽管动作受到限制,但她的身体素质与速度力量都还在;当她一骨碌跳起身,飞扑到了店门口的时候,余光告诉她,那个理发师生物才刚刚好不容易站起来。

    “当啷”几声过去,饶是以林三酒的力量,理发店大门竟依然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她拉开的意思。

    “你已经……被分配给我了呀,”身后,理发师生物慢慢地说,“我不剪完头发,怎么能让你走呢?”

    第2062章

    不怕困难的勤恳员工

    从贴满模特发型图的玻璃窗里,疏疏零零地投进来了几片零碎的光,落在幽暗的理发店里。

    林三酒转过身时,那张巨大饱胀、肤色灰白的脸就浮在她背后,几块光斑摇晃着,正好照亮了从他眉毛上方钻出来的一条粗粗黑黑的油亮头发。

    从近距离上看,它就越发恶心了:它粗得就像显微镜下放大了许多倍的头发,却没有正常毛发的毛鳞片,反而光滑、油腻又粗大,仿佛沾了一层油的漆黑粉条。

    “遇上难伺候的客人,也得尽心尽力才行,”理发师生物贴着她说。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半句,可嘴巴仍在缓慢地开裂,还没完全张开。“我附赠你一个剃须服务,好不好?。”

    她一个女人,剃的哪门子须?

    理发师生物似乎觉得她很不合作,被撑张得薄薄扁扁的五官里,竟也露出了几分无奈。“好了,跟我回去坐下吧。”

    要不是发不出声音,林三酒真想“哈”地冲那张脸上来一声冷笑。

    别说她不傻,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走回去乖乖坐下,就算她傻,她现在也不可能再坐下去了。

    除非……理发师生物对她动手,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再把她摆在椅子上?

    林三酒念及此处,立刻在脑海中急急问道:“空间不够侧踢,哑剧演员还做了其他什么武斗动作吗?这个理发的家伙头重脚轻,应该不难打。”

    “武斗动作……”意老师有点为难地说,“下一个动作是伸长脖子探头看,肯定不行。哦对了,你记得吗,他曾经假装脱下鞋子的那一个动作?”

    林三酒一怔,也想起来了:哑剧演员当时低头一看,随即假装自己被吓得一跳,立即脱下鞋子,弯下腰,使劲用鞋子拍打地面。

    “没用,”她不由丧气了,“理发师脑袋跟我肩一样宽,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当成虫子打啊。下一个呢?”

    然而还不等她从意老师口中得到答案,面前的理发师生物却忽然动了。

    “我先过去,等你噢。”他摇了摇那一个巨大的、令人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有从脖子上折断下来的头,随即竟然转身走了。

    ……诶?

    理发师生物慢吞吞地将椅子扶起来,走过去抓起了那一块连着两颗人头的裹尸布,随即抬手一挥,将裹尸布罩在了椅子上。因为没了人的肩膀支撑,两颗人头就像两个快要软烂腐败的硕大葡萄似的,萎萎地从椅背上垂下来,仍然叫人看不出来究竟是怎么连接在裹尸布上的。

    “这……这就放过你了?”意老师带着不可思议低声说。

    林三酒愣愣地站在门口;不远处的理发师生物,却没再转头看她一眼了。

    他的剪子似乎是永远也掏不尽的,在林三酒的目光下,他又从腰间拿出一把新剪子,拉起了女人头颅,随即紧贴着头皮,“咔嚓”一下剪下了一束头发。

    捏着那一小束头发,他又转过剪子,“咔嚓”一下,同样从男人头上剪下了一小撮头发。

    “他这是……要把头发搓在一起?”林三酒心中惊疑不定,想了想,有点明白了:“是了,他刚才说要把三个人的头发都攥成一束,给我接发……或许在他收集完头发以前,就是我离开的机会?”

    “你试试把门或窗户踹烂,”意老师提议道:“反正你最会这个。”

    当屏幕上的倒计时跳成了0:38的时候,林三酒鼻子里喷着粗气,活像一匹精疲力尽的马,终于停下了。再不停,她的腿脚都要震麻了。

    足足好几分钟的时间里,饶是她将门和窗户都踢得嗡嗡震响,除了被激起来的飞灰,连一丝缝隙都没出现过;奇怪的是,理发师生物也不来管她,任她咚咚地踹了半天,自己却只站在椅子后,在两个死人头颅上修修剪剪。

    “怎么出去?”林三酒犯愁了,“不可能真让他把死人头发接进我的头皮里啊……接下来的几个动作,又感觉一个比一个没用。”

    在她踢门的时候,意老师也将接下来几个动作回忆了一遍:第十三个动作,哑剧演员在从地上拎起了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瓶子之类的容器,作势把容器里的东西都泼了下去,要走时自己却不小心踩上了,咕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第十四个动作,是他假装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笔,愁眉苦脸地写了一会儿字,又摇了摇头,又写一会儿——似乎对自己写的东西不满意,他一把扯下纸页,揉吧揉吧,扔了。

    第十五个动作,也是最后一个,大概算是无用之王:哑剧演员挨不住热似的,又是扇风擦汗,又是脱衣喝水,后来干脆扭开一个不存在的水龙头,将头脸都塞进“水流”里,冲了一个痛快。

    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口气。肯定有不需要完成理发就能出去的办法……表示自己不能付钱?她说不了话。破坏理发师生物的工具?他腰间的剪子似乎无穷无尽。

    一般来说,副本都不会是一个死局;这儿的生路,到底会是什么?

    她一边想,一边四下看了看,想要碰碰运气。收银台处摆着一台电脑,一个台历,后头是一把空空的椅子和几个文件柜;门口摆着一盆盆栽,已经枯死了;一把吹风机躺在一个理发椅旁边的柜子上,墙上还贴着“本店明星级高端发型总监”——照片上是一个两颊消瘦的男青年,肤色发黄,笑容生硬,底下还写着他的名字:汤马斯·陈。

    “莫非那个大脑袋的东西,就是汤马斯·陈?”意老师猜测道。

    抱着疑惑,林三酒悄悄回头扫了一眼。

    自打从刚才开始,理发师生物就对她不理不睬,好像压根不在乎她是否会回去;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想要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再下手,但是她刻意好一会儿都不去瞧他,理发师生物也依然没有任何异动——不,等等。

    理发师生物此时正在干一件他刚才从没做过的事:他正对着两颗人头中间的空气,来了一剪子。

    剪空气干什么?

    理发师生物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的镜子,随即低下头,又在空气里剪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那儿正坐着一个无形的客人似的。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远远站在门口看,大概是什么答案也不会有的。林三酒刚才始终与他保持着半个店面的距离,现在也不由得一步步地慢慢走了过去。

    “说不定是要骗你过去呢?”意老师提醒道。

    林三酒真希望自己能用上【防护力场】,或者叫个武器出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只能赤手空拳、毫不设防地,一点点走近那个脖子上好像顶了个月球的理发师生物。

    在离他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她停住了脚。

    第十一个动作,就是在这一时刻自然而然地派上了用场——林三酒微微倾过身,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看理发师生物。

    理发师生物头也不抬地说:“想回来继续理发吗?随时欢迎的噢。我这个人效率很高的,不会因为你走开就耽误工作,所以你任何时候想回来都行,我们无缝继续的呀。”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客人都走开了,理发师还能继续工作?

    在那一刻,林三酒心里充斥着疑惑,以至于她压根没有多想,就朝另一侧转过了头;究竟是余光里捕捉到了什么,还是下意识的直觉,她也说不好。

    另一侧,也就是理发师生物的对面,正是那面被她踹了一脚,却依旧完好的镜子。

    镜中的林三酒,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张裹尸布紧紧系在下巴底下,左右两颗人头已经被剃光了。

    第2063章

    副本生物上班也是有规矩的

    林三酒与自己的眼睛在镜中相遇了。

    对方的神态平静极了,似乎对自己头上那一块被剪得矮了下去的头发,全无所觉;她坐在镜子里,坐在正全神贯注给她理发的副本生物身前,安宁地等待着下一次朝她头上落去的剪刀。

    镜子外面,那两颗被布系在椅子上的死人头颅,明明仅是被剪去了几绺头发而已,可镜中的人头,却已经是光秃秃的了——那么自己头上呢?林三酒心想,假如她现在能够抬手摸头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剪得矮了一块呢,还是没有变化?

    “当心!”

    意老师的警告声,与危机感一起,蓦然使她的血流加大了马力,急速冲涌进了全身。林三酒根本来不及从镜子里收回目光,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她的余光什么也没捕捉到,几乎是由她的皮肤,感觉到了从身前压下来的那一片阴影。

    第一个冲上脑海、投映上身体四肢的反应,正是第五个动作:像报纸卷一样滚。

    这个动作的第一步,是先倒在地上。

    在那一瞬间里,林三酒的身体已经急急地倒向了地面;她的视野就像是由碎片组合起来的,一大半是压下来的模糊阴影,一小半是迅速上划的镜中影像——镜中坐着的林三酒,和她背后的理发师生物,仍然像刚才一样在继续专心剪头发。

    他没动,那危险是从哪里来的?

    林三酒念头升起的同一时间,她的身体也砸上了地板。就像哑剧演员当时一样,她迅速腾出一只手,压在地面上,推着自己像报纸卷一样骨碌碌滚了出去——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不算她刚开始滚的时候,额头上“啪”地被拍了那一下的话。

    “怎么回事?”连意老师都没了主意,“你额头被什么碰上了?”

    哪怕是滚着的林三酒,速度也不慢,后背很快就“咚”地一下撞上了收银台,急忙重新跳了起来。

    等她站起来抬眼一看,她才意识到危险是什么;刚才朝她压下来的阴影,正是不远处那一个不知道何时转过了身,从椅子后走出来的理发师生物。那一颗仿佛加大版气球的脑袋,浮在半空里,正笔直地望着她。

    “怎么……”意老师喃喃地说,“刚才镜子里的理发师……不是始终站在椅子后一动没动吗?”

    也就是说,不止有她自己的影像会留在镜子里?

    原来当理发师生物转身攻击她的时候,他的影子依然会留在镜子里,继续“修剪”镜中林三酒的头发……这条路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可糟了,”林三酒在脑海里说道,“就算我能把这个理发师给打死……我也阻止不了镜中‘理发’的进程。何况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还能再死一死的东西了。”

    哑剧演员从没有抬手摸过头,因此林三酒也抬不起手,无法检查自己的额头;她只能一边盯着对面的理发师生物,一边小步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离他最远的一块镜子前,迅速朝镜中瞥了一眼。

    在她的眉心上方的皮肤里,钻出了一根浓黑油亮、粗如米粉的圆滚滚的黑条。

    或者应该说,它是从镜中影像的额头上钻出来的;当林三酒猛地将目光扭回理发师生物身上的时候,她的眼前并没有甩过那一根黑亮滚圆的头发。

    这是不是说明,她的额头上暂时是干净的?当镜中自己完成“理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管是什么,恐怕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比起刚才,理发师生物离林三酒又近了不少,近得一伸手就能碰上了——她刚才仅仅只是朝镜子里瞥了极快的一眼而已,对方却已经欺上眼前了。

    这个东西,似乎有两种行动方式?

    一种是正常地一步步走,另一种是像瞬移一样,几乎不需要时间,悄无声息地就与人缩短了距离……而当林三酒一眨不眨地看着理发师生物时,他就不再往前走了。

    “不要急,我已经把外来材料都采下来了,”理发师生物口唇逐渐裂开地说道,还缓慢地摆了几下手。

    他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是空的。

    “你本身的头发,我也采下来了一部分,”理发师生物近乎满足地说,“所以要接发的话,已经可以接上一部分了,全头还不够……我先给你接一点,看看效果,你照照镜子,是不是挺好的?”

    林三酒的脖子僵住了似的,仍旧紧紧盯着他。

    因为理发进程走到“采发完毕”这一步了,所以他只需要用空着的那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拍一下,就等于完成一次“接发”了?

    “我说过,我的效率很高的,还有……”理发师生物想了想,说:“33分钟,我就能够完成理发了。”

    33分钟?

    尽管还不明白为什么,林三酒却激灵灵地打了一个颤——哑剧演员没有颤抖过,因此她这一个冷颤,就像是被困在身体内的神魂,朝牢笼般的肌肤冲击了一次,又被沉沉地挡了回去。

    33分钟……是了,刚才她停止踹门窗的时候,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是0:38。

    从那时到现在,算一算,差不多正好五分钟。

    “也就是说,屏幕上的倒计时,原来是理发的倒计时?”意老师叫了起来,“不不,这应该是个好事……半个小时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足够我们想出办法离开了,对吧?”

    这家店不大,按理来说,半个小时足够将它到处都走一遍、仔细看一遍了;可是她连“离开的办法”可能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找?

    除此之外,林三酒始终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虑:既然屏幕上显示的是理发倒计时,那旁边站一个哑剧演员干什么?单纯是想要昭显存在感吗?

    “要是你能跟我回去坐下,那我效率就更高了。”理发师生物忽然开口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等了几秒,见林三酒还是没有一点要乖乖回去的意思,不由摇了摇头,好像觉得这个客人不上道似的,但也不催促她,只慢慢地转过身,朝黑皮椅子踱步走了过去。

    当他站住脚的时候,他又一次举起剪子,开始了对着空气的理发——时不时地,还要抬头看一眼镜子,好像暂时忘记了林三酒本人的存在。

    这一次,林三酒在行动的时候,就不敢太过靠近理发师生物了。

    她盯住了理发师生物,紧紧贴在店面另一侧,走向了店内深处,也就是隔开了洗头池的那一道布帘——她在离开镜子后,还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影像从镜子里消失了。没有理发师生物时,它们似乎只是一些正常的镜子。

    在经过理发师生物背后的时候,林三酒放开步子,以哑剧演员允许的最快速度跑了过去;扑到布帘前,她猛一扭身,发现他依然站在黑皮椅子后,在慢条斯理地给空气理发。

    天花板一角的电视上,倒计时正好跳成了0:32。哑剧演员脸上的笑似乎消了一点,百无聊赖地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

    32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得抓紧了。

    林三酒没法后退着走,只好又盯了理发师生物一眼,随即转过身,身子笔直地穿过了帘子——她同样没法抬手掀开帘子,因此有短短的片刻,帘子整个儿裹盖在了她的脸上,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

    当帘子终于从头上滑下去的时候,林三酒本已做好了又一次看见硕大脑袋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面前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黑,理发师生物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给她“接发”。

    连着躺椅的洗头台一共有两个,都在左手边。即使这儿比外面还要昏黑多了,林三酒依然能勉强看处来,它们已经又脏又旧了,连躺椅都开裂了。右手边是一个小柜子,一层层地堆叠着毛巾和白布,不知道若是抖落开来,是不是也都是裹尸布。

    在柜子上方,挂着一张纸。林三酒走近了,凑上去看了看,发现它原来是一张打印出来的表格;文字很少,因此她没费太大工夫就认出来了。

    最上方的一行大字,是“打卡签到表”。

    除此之外,整张表上只有一行小字:“5月19日,值班员工”——在这半句人话后,紧跟着的名字,却不是林三酒或任何人类能辨认出的字眼了。

    实在要形容的话,她只能这样打比方:那一块所谓的“字”,令人想起了一块大脑,被“啪叽”一声砸在地上;若是稍稍定睛再一看,稀烂四溅的脑肉深处,仿佛还滚涌着无数灰白色的蛆虫。

    在那一块“名字”后方,有人歪歪扭扭地打了一个勾。

    “也就是说,那个家伙在第一次走出来之前,还在这里打卡签到了?”意老师有点不敢置信地说。

    林三酒不敢将后背暴露太久,赶忙转过身,面对着布帘和洗头台,四下看了看,却忽然来了一个主意。

    “哑剧演员不是有一个扭开水龙头,冲洗脑袋的动作吗?”她盯着洗头台,喃喃地说:“我头上现在多了一条‘头发’……那个动作,是不是正着落在这儿了?”

    第2064章

    自把自为林三酒

    就算林三酒以前从没接过发,她也知道接上的头发是会掉的。假如她现在用水猛冲那一根看不见的、刚刚接上的头发,能不能把它也冲掉?

    “要是冲掉了,”意老师充满希望地说,“是不是所剩时间也会增加?”

    其实林三酒也清楚,除了“哑剧演员做过冲水动作”之外,她这个想法没有多少根据。只是当她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签到表以后,不由暗叹了口气——她眼下能试一试的办法,恐怕也只有冲水了。

    因为签到表被夹在一块板子上,板子又是挂在墙里一根钉子上的,而哑剧演员偏偏没有做过“抬手取下东西”这一动作。

    “先试试这个,”林三酒走到两个洗头台之间,四下看了看。“冲不掉的话,再想想其他办法。”

    两个洗头台都冲着墙壁,躺椅则对着布帘。假如她站在墙壁这一侧冲头的话,万一理发师生物进来了,她就等于被堵在了墙壁与理发师之间……可是她也不能给理发店的东西都搬个家啊。

    林三酒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站在躺椅旁边,将身体一侧对准了帘子。

    这样一来,假如理发师生物进来了,她至少还能给他来一个侧踢——刚才都能把他给撞飞一次呢,现在再给他踢飞一次,也不是不可能吧?

    水管开关似乎很久没被打开过了;她扭开开关以后,水管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咕噜噜”的滚响,等了一两秒,才总算哗哗地冲出了水柱。林三酒迅速抬头看了看,发现帘布外的理发师生物似乎仍然没有走过来——帘布下的地面上,只有一片昏淡的光,没有影子。

    “开始吧,”意老师似乎有点紧张地说。

    洗头池设计得很深;等她埋下身的时候,林三酒发现,她的整个视野都陷在了洗头池里,连帘子都看不清了。

    水柱沉沉地冲打着她的额头,水花四溅着跳进了她的眼睛里,流过了她的整张脸。她不得不使劲挤一下眼睛,再重新睁开;眯着眼睛看一看四周,再赶紧闭上眼。

    尽管她费尽心思想要保持对周围环境的警觉,可是如此反复几回之后,林三酒心中不安却越来越浓了。

    她的五感仿佛都被水流给冲散冲碎了,连帘子究竟有没有动过都不知道;就像蒙着眼睛走在悬崖边上一样,林三酒实在忍不住不安,赶紧从水池里直起身,像哑剧演员一样抹掉了脸上的水,抬起头。

    在她低低的喘息声里,帘子仍像刚才一样,沉默地垂在面前,隔断了外面本来就已经十分昏蒙的光。

    “好像没事,”意老师松了口气。

    林三酒也放下了半颗心;身后洗头池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流水,完全是下意识地,她转过了身。

    理发师生物的硕大头颅,正立在她身后,那一个又宽又长的笑容从左耳裂到了右耳。在他的面孔前,是一只急速朝林三酒面孔上压来的手。

    “快躲!”

    在意老师的尖叫声里,林三酒的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洗头台旁空间狭窄,她无法闪转腾挪;第九个动作就像是光一样,自然而然地照在了她的身上——眼看着那只手已欺上面门,林三酒迅速向后压下了腰。

    那只手正好打在了空气里,也是她的脸刚才所在之处。

    “快从这儿出去,”意老师急急地说,“这里空间太窄了!”

    林三酒双手在地上一撑,核心肌肉登时发了力,将她的身体拉入了半空,朝后空翻了出去——店面空间窄、东西多,哪里经得住进化者的几个后空翻;她在向后翻跃的时候,不慎扯下了帘子,帘子又拽下了杆子,她的肢体还撞翻了几个柜子椅子,等她好不容易在店内直起身的时候,半个店里都是一片狼籍了。

    而理发师生物却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工位上,再次慢条斯理地剪了一下空气。

    从镜子上划过的那一瞥,也告诉林三酒,她的行动没成功;额头上那一根油黑滚粗的头发,依然没有被水冲掉。

    “好歹没有再长一根那种恶心人的玩意,”意老师都有点气喘吁吁了,“那家伙是怎么绕到身后去的?”

    林三酒站在满地打翻的瓶罐和椅子之间,缓了缓气,目光一直没敢从理发师生物身上松开。

    尽管她也不知道,一直监视他究竟还有几分意义。

    “他可以瞬移到任一位置,而且即使被我盯住了,也仍然可以向我进攻……”她在脑海里理了理目前的情况,心下越来越寒,“可我能做的动作就这几个,我怎么躲得开?”

    一味躲闪退守不是办法,她就算躲得开,也不能从店里出去。林三酒焦虑之下,目光在店内扫了几个来回,忽然一顿,重新落回了地上。

    她刚才不慎撞翻了许多东西,此时在她脚边,与盖子分了家、滚在地板上,泼洒出了一片蓝色膏体的,正是一罐染发剂。

    林三酒抬起眼睛,失去帘子遮挡后,远处的签到表就暴露在视线里了。

    她又看了看染发剂。

    尽管她也说不好,自己究竟在期盼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却几乎顺理成章了。哑剧演员做的不少动作,都需要先弯下腰去,因此她顺顺利利地就抓起了染发剂,再次做出了第八个动作——抡圆胳膊,她重重地将染发剂扔上了签到表。

    蓝色染发膏“啪叽”一声四溅而散,将整张签到表都染得花了;远远看去,什么字都不剩了,只有一片斑驳的蓝。

    “你干什么!”理发师生物腾地扭过了脖子,“你怎么乱动我们店里的东西?”

    他终于有反应了?

    林三酒盯着理发师生物,发现他巨大的脸上,竟隐隐浮起了几条粗壮青筋——跟正常人的手指一样粗。

    “那是我今天来签到上班的证明!”理发师生物仍在发怒,“没有了它——”

    没有了它,是不是他就可以赶紧滚蛋了?

    然而与林三酒的期望不同,理发师生物的下半句话却是:“我得想别的办法证明我今天来上班了!”

    他顿住想了一想,粗如手指的青筋渐渐消了回去。“等我给你理完发,你签个字,证明是我给你理的发,应该就没问题了。你把我们店的东西都搞乱了,这一点不算什么吧?”

    林三酒愣愣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失望、焦躁还是愤怒,令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确实没有想到,毁掉签到表,竟对理发师生物几乎没有造成影响。

    “你再等等,我还有一会儿就能完成了。”理发师生物说着,再次转过了头。

    还有多久?

    林三酒这才想起来时间问题,急忙转头看了看店内一角的电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此时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是0:26。

    哑剧演员又一次慢慢地打了个呵欠,嘴张得好像要把脸都吞没掉似的,等他好不容易闭拢嘴,他抬起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二十六分钟……

    林三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二十六分钟……应该没有错,她刚才又是查看环境、又是冲水,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不,不是时间出错了。

    她看了看理发师生物,自己前不久说的话,忽然又一次响在了耳边。“他可以瞬移到任一位置,而且即使被我盯住了,也仍然可以向我进攻……”

    真正的问题应该是,既然理发师生物的攻击几乎是不受限制的,那为什么他没有反复对自己动手?他为什么要攻击一次,再回去剪好一会儿头发?

    如果他不间断地进攻,林三酒现在脸上哪止一根头发?

    她又看了看电视屏幕。

    屏幕上,是在倒计理发完成所需时间;假如理发师生物一直持续不断攻击林三酒,那他肯定不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完成理发。

    也就是说,理发师生物的目标,恐怕根本就不在于“完成理发”——否则他为什么大部分时间都不进攻呢?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后,不管林三酒怎么想,她也只能想出唯一一个答案了:理发师生物的目标,是“要把时间拖满一个小时”。

    屏幕上出现哑剧演员,肯定是有意义的,不会是单纯为了昭显存在感。把这一点加上去考虑的话——

    意老师尖锐地抽了一口凉气。

    上当了,林三酒感觉浑身都是冰凉的,一时间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

    上当了,她上当了,她看见屏幕上的倒计时是一个小时,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理发店里出去,完成这条道路。

    “快,”意老师急得都结巴了,“快出、出去!”

    在转身冲出去之前,林三酒再次朝屏幕上划了一眼,发现哑剧演员正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强迫自己圆睁开了眼睛,还使劲揉了揉眼角。

    哪怕是往最好的方向上考虑,她的时间也所剩无多了——她根本没有26分钟可用。

    她怎么会忘了呢?

    这一条道路上明明就有个奇特的注意事项,当本道路员工感到疲惫的时候,进化者就失败了;现在看来,哑剧演员很显然在一个小时结束以前,就会感到疲惫了。

    “理发时长”,根本就只是一个要把人拖失败的障眼法。

    然而理发店的大门却丝毫不在意林三酒究竟有没时间、是否想要离开,它始终牢牢地与墙壁粘在一起,没有半分要打开的意思。

    “不行,”林三酒近乎绝望地对意老师说,“光是时间快到了没有用,果然还是要找出出去的办法。”

    问题是,该怎么出去?她自己无法开门,理发师生物不到一个小时,也不会给她开门——林三酒焦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个圈,目光划过了收银台,顿住了。

    要说整个店里,有什么地方是她还没仔细看过的,那就只有收银台后了。

    收银台后的空间很小,却挤下了一张椅子,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一个柜子。第七个动作,在如此狭窄拥挤的空间里做出来,比林三酒想的还要吃力多了;她四肢着地,在椅子旁爬了两步,扭头看了一圈,却仍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东西。

    “打印机,”意老师忽然说。“这里有一台打印机。”

    林三酒怔了怔。

    这里有打印机,也就是说明……签到表是从收银台这里打印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离答案只剩一层纱了,一时间浑身上下都仿佛凝固住了,所有的神思精力都集中在了那一层遮住答案的纱上。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线索,可以让她知道该怎么离开……签到表,打印……

    林三酒脑海中霎时亮起一阵光的时候,她浑身皮肤都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收银台附近她都看过了一圈,只剩下眼前的柜子还没看过了;她立刻用上第六个动作,拉开了面前的柜门。

    随即是第十一个动作;她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看柜里的东西。

    等林三酒意识到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东西时,她激动得几乎快打起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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