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目光一落进走廊,皮娜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下一段道路,我们有很多选择呢,这应该是个好事?”林三酒苦笑着说,“别在这儿挤着了,咱们进去吧。”

    二人怔了好几秒,才回过了身,“噢噢”地应了几声。

    潘翠和加嘉田还在爬下来的路上;小平台里挤不下五个人,牌子上又表示了下一段路开始之前都是安全的,在收回筹码以后,皮娜和塔斯克就跟着林三酒一起,陆续爬进了窗户里。

    尽管脚手架之路安全顺利,可是终于能将双脚踩在踏实稳固的地面上,还是让几个人都不由松出了一口气,总算直起腰,来回扫视了几遍走廊。

    如果不是外面搭了一大片脚手架的话,这条一面是玻璃幕墙的走廊,应该是干净亮堂的;一间间写着屋号的厚木房门,缀满了走廊的另一边。走廊从一侧尽头上拐了进去,通向了高楼深处,另一侧尽头是一道铁门,从门上小窗看起来,门后应该是楼梯间。

    但是对于几人来说,要观察环境实在不容易——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房门上挂着的一张张文字说明牌给占去了。

    每一道门,都代表着一段道路;颜色大小一模一样的牌子,像回音一样,在一扇扇门上反复回响着,唯一不同,仅有下注要求的最低点数。

    当潘翠和加嘉田也从窗户里露头爬进来的时候,他们二人一样傻了。

    “这么多?每一道门都是一条路?”加嘉田来来回回地看着走廊,数了起来:“一、二、三……哇,居然有八条!”

    “不,楼梯间也是一条呢,”林三酒提醒道——她正准备从楼梯间开始,一道道门地看过去。

    潘翠刚从半空里爬下来,脸色还有点发白,走近楼梯间时,口中喃喃地说:“反正接下来是走室内的就好……”

    “你刚才从天台上往外看时,看不出你恐高呢,”林三酒试探着说。

    潘翠沉默着没答话,目光在写着“此路点数35”的牌子上逗留了几秒。林三酒见她不开口,也不愿意刺探,正要继续往前走,潘翠却小声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应该是能理解的……”

    “什么?”

    潘翠垂下眼皮,似乎想笑,最终却只摇了摇头。

    “身为一个女性,独自在这个末日世界里生存……”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我对自己的弱点很清楚,恐高只是最不要紧的一个。至于其他的,请理解我,我还不能告诉你。”

    林三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第一扇房门上挂着的牌子——要求点数为40点。

    “每当我因为种种原因,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一起行动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做一些与我弱点相反的小事……只是作一个姿态罢了,不需要贯彻到底,所以也很容易取信于人。”

    林三酒明白了。“这是你的一种自保手段?”

    “没错,”潘翠耸耸肩,说:“与其被人观察到弱点,拿来对付我,不如在一开始无事发生时,就种下对自己有利的心理印象。能在末日世界里活下来,我也不是靠运气的。”

    说话间,第二扇房门也接近了,潘翠扫了一眼房门,突然吸了口气:“怎么居然有要求60点的?”

    林三酒一看,也被狮子大开口的牌子给吓了一跳。在二人赶紧走向第三扇房门时,她问道:“那你怎么告诉我了呢?”

    “我也不知道,”潘翠皱起眉头说,“说英雄所见略同吧……好像有点肉麻了,可我有一种直觉,觉得我和你是很像的人。与人相处时,我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对于我印象好的人,我不愿意撒谎。”

    会不会是她从副本获得的亲和力起了作用?林三酒暗暗揣测道。这么一想,自打来了Karma博物馆,她似乎总能获取陌生人的一定程度的信任。

    当她正要说话时,老早跑到走廊另一头的加嘉田,突然扬声喊道:“我说,你们看见过30点以下的路吗?”

    第2048章

    分头走的两条路

    加嘉田一句话,让众人都有点慌了,纷纷又把门上吊牌给仔细检查了一遍;最慌的人,无疑是塔斯克——所以也正是他,在一番不认命的搜索之后,终于在第三次进入走廊拐角后叫了起来:“这里还有一条路!只要20点!”

    走廊拐角后那一条道,林三酒都看见好几次了:没走几米远,就是一大块挡路的棚布,布上还印着一行字“施工中,请勿通行”——“施工地”大概就是副本设置的截断点,在棚布以前,哪儿有路啊?

    等她随着众人匆匆跑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塔斯克居然钻进棚布里头去了。

    “你们看,”因为激动,塔斯克脸都涨红了,将棚布撩了起来,指着后方说:“这块布不是副本设置在这里的,施工地还在后头呢!”

    林三酒往棚布里一扫,发现果然正如他所说,远处走道就像被剥开了皮似的,露出了大片大片灰白的水泥;一摞摞砖块堆积在走道一边,与不少叫不上名字的工具、电线一起,挡住了前路。

    在施工地与棚布之间,残留着一小段完整的走廊,正是在这段走廊上,出现了第十条道路——同样也是一扇房门,牌子上只要求至少下注20点。

    “这是怎么回事……?”皮娜从棚布底下缩回头,喃喃地说,“我以为副本设置的拦截,我们是不能强行过去的……”

    “是不能,”塔斯克说着,振臂一拽,棚布就被哗啦啦地拉了下来。“我刚才试着往施工地上踩了一脚,底下的水泥立马就塌了下去,不知道跌向什么地方了,我就赶紧退回来了。我怀疑,要么是有人在这多架了一块布,要么是有人把这块布往前挪了一段距离,恰好把第十条路给挡住了。”

    “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林三酒看着20点房门,说:“有人不想让后来的人发现这条点数最低的路?”

    “我反正决定要走这一条了,”塔斯克这句话,丝毫不让人意外:“我看过,它和30点的路描述是一样的,都是‘或许通向终点’、‘略微不易’的路,也是每五分钟只能进一个人。就连长度也差不多,这个800米,30点的路是950米。既然各方面相差不大,我干嘛不选便宜的走?”

    除了点数之外唯一的不同,是30点路的赔率为1:1.5,而20点路的赔率为1:1.2——差别确实不算大。

    在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时,林三酒却注意到,潘翠默不吭声地转回了拐角外的那一条走廊;当她下意识地跟上去时,潘翠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你不走20点的路吗?”林三酒问道。

    “其实你也不想走那一条路吧?”潘翠观察着她的神色,笑道:“塔斯克有一句话说对了,两条路的条件相差不大。既然它们相差不大,我干嘛不选一条没人动过手脚的路走?”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皮娜这时碰巧也从拐角后探出了头,闻言“啊呀”了一声,说:“两个说法都很有道理啊……怎么,你们俩都决定走30点的路了?”

    潘翠以行动作出了回答:她走到30点道路的房门口,拿出了两块筹码,全放在了牌子下的地面上——每往地上放一次筹码,就等于下一次注;既然她只放了一次,两块筹码就都消失了,说明它们各是15点,不算什么好东西。

    皮娜抽了口气,好像还不太敢相信似的说:“我们真的要分开行动?”

    “我是决定走这一条了,”潘翠的手按在门把上,回头冲皮娜也笑了笑,说:“欢迎你也一起来,我在里面等你们。”

    说罢,她看了看表,推门就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咚”一声关上了,把手下的吊牌被震得摇摇晃晃。

    “真的进去了?”塔斯克也探出了头,一脸烦躁,“看不出来她这么任性,说走就走了,分开多不安全?”

    尽管口上说分开不安全,但他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却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文字描述比较含糊,或许看着是一样的,”塔斯克辩解道,“可是你们从赔率就能看出来,哪条路更安全一些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林三酒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当五分钟差不多过去的时候,她的脚步却依旧停在了30点道路的门口。

    相比塔斯克的斟酌考虑、谨小慎微,不知怎么的,似乎还是潘翠作出的选择更吸引人一点。

    就连皮娜也显而易见地犹豫了;当林三酒将【因材施教】的筹码放在地上前,皮娜还出主意说:“你先别进去,你敲敲门,问她一下里面什么样?”

    副本要是连这一点都防不住,也不叫副本了。

    收起找零筹码后,林三酒拉开房门,从门内顿时张开了一截黑暗。暗暗凉凉的、似乎久已没被人搅动过的空气,暗含着一股淡淡的尘霉气味,扑进了她的鼻腔里;身后皮娜“诶”了一声,不等林三酒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房门已经自动合拢了——“咚”一声后,一切声息都被隔绝在了房门之外,仿佛门外的世界已经不再存在。

    门内,只剩下了林三酒与黑暗中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好像不是她的一样。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呼吸声也停了,这才叫她放下了心。

    “……潘翠?”

    当她叫了一声,试探着往前踏了一步时,前方黑暗里忽然响起“噼啪”一响,一只垂悬在天花板下的昏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了起来。

    与她想象中不同,这里竟不是一所公寓。尽管它好像被炸弹击毁了一样混乱残败,但是依然能看出来曾经的格子间遗迹;在被掀翻推倒的办公桌底下,还有被打穿了孔的电脑显示屏;碎裂花盆里枯死干褐的蕨树,被掩埋在碎砖、灰尘和杂物底下——灯泡照亮的地方,连一个下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

    “林三酒?”

    潘翠的声音远远从前方黑暗里响了起来,林三酒一抬头,发现从前方被敲碎墙壁的办公室里也亮起了一片灯光;潘翠小心地从半扇歪倒着、卡在破洞里的门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这里好像是一个商住楼……皮娜呢,她也打算进来吗?”

    “我不知道,”林三酒没有动,仔细地四下打量了起来,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我进来的时候,她还没下定决心呢。”

    “那我们等她五分钟吧,”潘翠看了看表,说:“这附近应该算是安全的,我等你的这段时间里,什么也没发生。”

    借着昏暗灯光,林三酒在废墟里又看了一圈,终于意识到少的是什么了。“箭头呢?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

    潘翠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我进来以后就没见过箭头了。或许这说明办公室里没有岔路,所以不需要箭头?”

    “不对,脚手架上也没有岔路,一样有箭头……当时若是没有箭头的话,我们不可能知道脚手架之路的末尾在哪里。”林三酒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问道:“你是怎么走过去的?”

    “怎么走?”潘翠一怔,指着她前方的大块碎砖,说:“就是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踩着这些垃圾过来的啊。”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被直觉勾起来的那一个念头,在心中越来越清楚;她没有来得及解释,赶忙几脚就将面前的碎砖石、断木板、脏污得看不清的文件,全踢扫去了一边。

    漫天飞扬起来的灰尘,把灯光都遮得又暗了一层;累积着伤痕破损的地板,渐渐露出来了一片。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猜错了,然而使劲又扫开了一片空地之后,林三酒终于从黑灰和垃圾之间,捕捉到了一条黄。

    潘翠这时也早反应过来了,赶过来帮着林三酒一起踢开了东西,二人被灰尘呛得眯起眼睛,以胳膊捂住了口鼻,好一番工夫以后,总算是找出了一个被埋葬的箭头。

    “干嘛藏起来啊,”潘翠从胳膊弯里抱怨了一句,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又一脚踹开了一块还勉强立着的格子间板材。随着那块板子在地板上拖拽出一声沉沉的闷响,前方一只灯泡又亮了——一张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办公椅,好像被人以脚尖推动了似的,慢慢地往后滑来了一点。

    林三酒和潘翠都顿住了。

    从办公椅椅背上,挂着下巴冲上、额头冲下的一张脸。两个眼睛还睁着,眼球早就不见了,黑洞洞的两个干枯窟窿里,好像还有风会扑出来。干褐破皱的皮肤,就像是被放得太久的皮革制品,几乎看不出来属于人;尸体的脖子扭成了一个活人办不到的角度,四肢软软地垂在了地面上。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尸体曾经是一个进化者。尽管尸体状况已经糟糕得连男女都分辨不出,但它身上只蒙了一层灰的衣服,却毫无疑问是十二界进化者的打扮。

    刚露出来的又一个黄色箭头,恰好就在办公椅尸体的脚下。

    “只是‘略微不易’的路,难道就能死人吗?”意老师喃喃地说。

    “喂,我进来了,”

    后方冷不丁响起了皮娜一声招呼的时候,二人都惊了一跳;皮娜看见她们,喊道:“他们两个都去20点道路了——你们看什么呢?”

    第2049章

    收尸大师不收尸了

    “咳,原来只是尸体而已啊。”

    带着虽没说出口、却清晰回响在空气的后半句“你们难道还怕尸体不成”,皮娜踩着一地的垃圾和碎块,走上来扫了两眼,也不由把眉眼都紧皱在一块去了。“这人好歹也曾是进化者,怎么在路刚开始的地方就死了?这附近有危险?”

    潘翠摇了摇头:“我都进来十分钟了,至少我是没发现。”

    “我也没有感觉到,”林三酒答道——确实,不仅她的敏锐直觉没有发出警报;出现在她的【意识力扫描】中的,也只有该出现的三个人和一具尸体。

    潘翠从地上摸索着找出一段断裂的L型铁板,看着应该是加固家具用的部件。作为末世里活到现在的人,她对陌生尸体自然早没了敬畏,用L型铁捅了捅它的腿,又敲了几下尸体肩膀头颅;尸体震颤着发出了“砰砰”的低响,听起来好像内部早就干了。

    这种检查方式,自然不如化成卡片来得直接全面;但她们才刚相逢不久,林三酒不愿意早早就将能力暴露出来,因此只在一旁探头看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样?”

    “先继续找路吧,”潘翠又在尸体上翻搅几下,扔了铁管,说:“尸体状况太差了,就跟一块牛肉干撕烂了泡水里又拿出来烧了一遍似的……根本看不出来死因,更别提线索了。”

    “你小心点,”皮娜捂着鼻子说,“你从它腹腔里搞出来的这一坨黑……是个内脏吧?”

    林三酒仔细一看地上那团漆黑皱褶、风干厚肉似的东西,发现它还隐约像个肾脏的形状,不由也有点犯恶心;她赶紧绕开它,用靴子尖将办公椅给推远了一点,招呼道:“走吧,按照箭头的方向继续。”

    “30点的路就是要我们扫垃圾吗,”皮娜咕哝了一声,也跟着踩上了黄色箭头,踢开了旁边一块裂开的桌板。

    三人一起动手清路,效率自然又高得多了,没过一会儿已经清出了四五个黄色箭头。然而讨厌的一点在于,这片办公室空间明明并不大,哪怕是普通人也只需花几分钟就能穿过去;可是黄色箭头却弯弯绕绕、折来折去,结果十几分钟以后,林三酒发现,自己离办公椅尸体的直线距离,其实只增加了两米。

    两米也只是她的猜测;因为只有人走到哪,哪的灯光才会亮起来,脏污灯泡投下的光,也像蒙了一层灰似的朦胧无力。办公椅尸体恰好处于灯光快要闭上眼睛沉入黑暗的交界处,在昏蒙蒙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从椅子里生长出了畸形的肢体和头颅。

    “怪不得进来时看不见箭头,”林三酒四下看了看,说:“前面的人清出了路,也对我们一点帮助都没有。”

    在肉眼可见的办公室范围内,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残块废物,她们清出来的垃圾,都只能踢扫到一边;加上黄色箭头弯折迂回,很快几人就发现,之前露出来的初始箭头,又被她们自己给埋上了。

    要是人偶师在的话,一室垃圾肯定转眼就能化作齑粉被轰开,比吹叶机还好用。林三酒暗暗叹了口气,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又掀起了一块格子间板材扔开——目光往下一落,她顿时抽了口气。

    “又有一具?”潘翠也吃了一惊。

    林三酒赶紧收回差点踩上尸体头颅的脚,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从头颅上残留的毛发长度来看,这具尸体或许是个女性;尸体倒伏在一地废墟之间,到处都是烂的,几乎分不出哪里是尸体,哪里是垃圾。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它身下有一个黄色箭头。

    “状况太糟了,不知道死了多久,反正不会是刚死的。”林三酒猜测道,“办公室里没有外敌,莫非是毒气细菌一类无色无息的东西?”

    “那我们早就该受影响了,”潘翠弯下腰,摇摇头说:“如果有不知不觉杀人的东西,在一进门没多远的地方就杀了第一具尸体,怎么我们还好好的呢?”

    “嗯……”皮娜在后头犹疑着,从鼻子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

    “你看这一具的状况,跟刚才那一具相比怎么样?”林三酒抬头问道,“看着相同吗?”

    在潘翠也蹲下来,低头查看尸体的时候,后头响起了一阵阵轻轻的击打声;林三酒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皮娜,正用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旁边一张倒着的办公桌上——她的眼睛只偶尔才扫一下林三酒与潘翠,大多数时候,却是向身后的黑暗里投去了一眼又一眼。

    “你看什么呢?”林三酒警戒起来,慢慢地直起了身体。

    “不……应该没什么,”皮娜在回答她的时候,眼睛仍旧没有离开黑暗。“你从这里看,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吧?”

    的确没有——林三酒用她递来的钥匙圈小手电照了照,在昏蒙的光亮里,只看见了一地奇形怪状的残墟碎块。

    那她为什么要一直往黑暗里看?

    皮娜好像也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疑惑,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一会儿我们再次清路的时候,你们俩能不能小点声?”

    “为什么?”林三酒更迷惑了。

    皮娜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我这个人的观察力比较好……‘观察’并不只是用眼睛去看的,五感所感知到的讯息和变化,都是观察中不可少的东西。总之,我希望杂音能小一点……”

    当几人绕开第二具尸体,再次往前清路的时候,林三酒就加了不少小心。只不过“放轻声音”这件事,说起来不难,做起来却实在不容易:这附近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简直就像是在垃圾场中前进一样,其中大件垃圾还不少——比如格子间的板材,就有不知多少块了;所有的办公桌、电脑和椅子,简直就像是在脏污和垃圾中生了根,又搬又踹的,动静很难小得了。

    皮娜连连提醒了几次;就在二人再次“哐啷哐啷”地推开了一堆铁管钢板之类的东西时,她忽然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二人的衣服,急急地说:“停下!”

    “怎么了?”潘翠皱着眉头,三个字刚一问出口,忽然面色一怔;在同一时间里,三个人的声息都静住了。

    在尚未完全散去的余响里,她们都听见了——“吱嘎噶”。

    声音很尖,很短暂,就像发出声音的东西十分小心,不愿意让声响被人察觉一样;重要的是,它还很熟悉。

    林三酒立在原地,与附近二人一样,定定地望着声音传出来的黑暗;她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了,但是当她想要再听一次确认时,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来。

    “果然……我们不发出响动,那个声音也就没有了。”在垂悬的灯泡下,皮娜面色有点白。“我刚才老是觉得,在我们清路的声响里,好像还藏着另一个声音……”

    “办公椅。”潘翠声音沉稳地说,“是部件老化了以后,坐上去一动就吱吱响的椅子。”

    在末日到来以前,林三酒在办公室里就曾经有过一把这样的椅子。

    她从皮娜手中拿过了小手电,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小心点,”皮娜像呼吸似的匆匆说。

    不出所料,在林三酒穿过黄色箭头组成的路,踩着一地狼藉走入黑暗以后,头上的灯泡“啪”地亮了;在一动不动垂下来的脏灯泡底下,正是刚才那一具坐在办公椅上的尸体。

    倒挂在椅子边缘的脸,依然嵌着两个洞;身体被椅子挡住了,双脚垂在地上,看起来,就好像是那双脚踩着地面,将椅子推过来的一样。

    “为什么……是它操纵着椅子的吧?”潘翠喃喃地说,“是堕落种?丧尸?还活着?”

    【防护力场】已经从头到脚将她包住了,林三酒小心地弯下腰,将椅子转了半圈。尸体仍旧和刚才一样,糟烂得看不出来线索;因为她们刚才检查尸体时动了它,此时林三酒也说不好,尸体的姿态是不是变了。

    “你们不要光看着我,”林三酒头也没回地说,“别忘了,你们现在正背对着另一具尸体。”

    二人急急转过身时的窸窣响声一传进耳里,她的手就闪电般触上了尸体的膝盖;卡片在她手中一闪,又立刻变成了尸体,被林三酒“咚”一声扔回了椅子上——皮娜听见声音,立刻叫道:“怎么了?”

    “我动了尸体一下,”林三酒口上答了一句,在脑海中向意老师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意老师的语气里尽是犹疑,“可是……”

    【副本中死亡的尸体】

    一具不知道死后经历过什么遭遇的尸体,皮下组织已经变成了干絮,内脏干缩成了驴粪蛋似的一团团;这具尸体就像一个由骨头撑起来的皮帐篷,生前的血液、组织和脏器都变成一坨坨的黑泥,看不出死因。

    “和我们检查时的结果差不多,”林三酒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变成卡片也没有用。”

    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尸体仍然是尸体,没有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即使有东西在动,也不是尸体本身。

    “第二具也只是尸体而已,”潘翠疑惑地说,“而且没有动起来的迹象。”

    “副本作出来吓人的吧?”皮娜显然想往好的地方猜,匆匆说道:“早点出去就好了,别耽误了,我们走吧。”

    几人再次清路的时候,不约而同动作放轻了不少;她们对待垃圾和碎块,就像水晶玻璃似的轻拿轻放。似乎是因为少了遮挡,“吱嘎噶”的声音没再响起来——然而几人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在她们接下来清出来的三个箭头上,她们又发掘出了四具尸体。

    第2050章

    吃完饭哪有不睡一会的道理呢

    谁也没想到,从废墟、垃圾和脏污之中清路,原来是这么疲累的一件事情。

    即使对于进化者来说,反反复复的推搬重物、弯腰捡拾、踢扫碎块等苦活,好像永远看不见头,也照样被累得近乎麻木了;到后来,哪怕她们从垃圾碎块堆里清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也连眼皮都不扇一下了——看见尸体,就用脚踢开、或拿东西挑开,谁都懒得发一句评论。

    在不知道清出多少个箭头,多少具尸体以后,一行三人总算是穿过了曾经用来摆放格子间的办公室大厅,触及了另一面紧贴着玻璃幕墙的木楼梯;当她们看见楼梯上印着的黄色箭头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长长一口气,差点在地上瘫坐下来。

    大厅里的脏污、混乱和尸体,终于都在木楼梯下方终结了。

    尽管蒙着一层薄灰,清晰的黄色箭头仍不容错认地将她们的视线引向了楼上——说是楼上,其实是一个挑高空间里的半层——另一边的玻璃幕墙此刻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刻意做成这样,还是因为外面天黑了。

    她进副本的时候,副本内部天色看起来,似乎是下午了吧?林三酒不太确定地想。

    “不行不行,”

    皮娜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连连摆手说,“我真得休息一下了,每条路不是都有24小时可以走吗?我稍微休息十分钟,不碍事的吧?”

    “不碍事,”连林三酒都感觉双腿有点酸软,说:“上面不是有一个平台吗?大家都去那儿歇一会吧,清理清理自己也好。”

    潘翠点点头,想要抹掉脸上的汗,才一抬起手,看了看,又放下去了。林三酒忍住了没告诉她,她的脸和手其实都一样是黑污污的。

    别看楼上只是一个半层,但楼梯还挺长;几人坐在中间那一截平台上,一低头,恰好就能下方黑乎乎的大厅尽收眼底,连栏杆遮挡也没有——她们离开之后,那些灯泡就全暗了下来,此时只有楼梯上方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了一只昏暗得快要断气似的灯泡。

    “可惜在楼下时看不见楼梯上的箭头,”皮娜拿着小手电,趴在楼梯平台边缘,朝底下大厅张望几圈,叹了口气。“要不然哪还会费那么大工夫,直接上来就行了。”

    “以一般副本的德行来说,”潘翠倚在玻璃幕墙上,正在用手帕纸抹脸,闻言笑了笑说:“如果我们不把前路乖乖走完,楼梯上说不定压根不会出现箭头呢。”

    林三酒在抬眼看了看潘翠的时候,也恰好看见了自己和皮娜的倒影。光线昏蒙蒙的,吞没了细节,让她们看上去就像是两具人形的空壳,徒有轮廓和两个黑孔,却模糊着失去了其他细节。

    “那个……”皮娜忽然犹疑了起来的声音,叫她激灵一下回过了神。

    “怎么了?”潘翠立刻问道。

    “你们看,”皮娜说着,重新转身对着大厅,将手电光移了过去,低声说:“那边是不是有一把办公椅?”

    她的观察力确实了不起,远超一般进化者敏锐后的视觉;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林三酒穷尽目力,还得是受到提示后,才勉强看出来,底下的碎块垃圾之间,确实有一把办公椅的轮廓。

    “空了,”皮娜低声说。

    空的办公椅到处都是,有什么好——

    林三酒蓦然明白过来了。

    她说的是“空了”,不是“空的”。

    “你的意思是,那把办公椅就是我们看见的第一把?坐着尸体的那个?”她立刻问道,“可是你怎么能肯定?这里的办公椅都长得差不多。”

    “我不能肯定,”皮娜又看了几秒,从楼梯边缘退了回来。“我就是觉得有点像。只不过,它的位置……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坐着尸体的椅子时,就是在这个位置。”

    它可能代表的意义,像罩子一样压下来,压得几人都放轻了呼吸。

    “尸体早就死透了,我确认过好几次了,本身应该是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的。”潘翠沉稳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当然,不管是尸体,还是造成尸体的原因,我们一样都得加点小心。我不愿意刺探别人情报,但是我想,你们两人不像是没有常识的,一路以来,起码的防护应该有做吧?”

    林三酒点点头,听见皮娜也“嗯”了一声。

    “那就好。”潘翠四下看看,说:“这截楼梯位置不错,我们不用担心两侧,毕竟一面是玻璃墙,一面是空的。我们只需提防两头就行了,倒是适合在这里休整……”

    她的神态语气,总是像地面一样稳稳当当的,刚才浮动起来的几分不安,此时也慢慢像沉絮一样落回了昏暗深处。

    大概是为了松缓一下气氛,潘翠忽然笑道:“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你们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林三酒一怔;她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乔坦斯还活着;他匆匆和大家吃完饭,就去给余渊收集零件了。

    “……很久了,”她哑着声音说。

    “我都快饿死了,不过我也是没好意思说。”皮娜如释重负地笑了,说:“一起吃点东西吗?比这更恶心的环境里,我也吃过东西,我倒是不在乎——”

    她这句话一落下,头上灯光也跟着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林三酒腾地跳了起来,浑身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不料她刚一直起身,头上灯泡突然又亮了——身旁二人此时也都跳了起来,在惊疑中彼此看看,又打量了几眼灯泡,才有点明白过来了。

    “原来我们隔一段时间不动,灯就会灭掉?”皮娜说完,骂了一声。

    “试试看就知道了,”潘翠盘腿坐了下来——几人静静等了一会儿,果然,灯又灭了。

    除了不方便,而且平白增添了几分惊吓之外,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动一动手臂,灯就亮了。几人又饿又累,也顾不上杯弓蛇影地担忧了,重新坐下来,擦干净手和脸,纷纷拿出了一些吃食。

    对于别人来说挺稀罕的吃食,林三酒可以说是要多少都不缺;她看了看另两人拿出来的东西,干脆又让她们重新收起来了——“这一餐我包了,”她作出从裤兜里掏东西的样子说,“你们要吃什么?炒面?卤肉?三明治?”

    按理说进化者不该随便吃人家递来的东西;但是没多久,连一向沉稳的潘翠,都吃得两眼冒光了:“怎么食材会这么新鲜?你是刚收到的吗,立刻就请我们吃了?”

    “我的……容纳道具,可以保鲜。”林三酒笑着说,“别客气,还有呢,和人分享着吃,才更香嘛。”

    皮娜倒是痛快,道完谢就迅速把饭吃了一个干净,抹抹嘴,把餐后垃圾全甩到楼梯底下的大厅里了——反正底下脏得也不差这一点了。她吃饱喝足,往平台上一倒,叹息着说:“你们先吃着啊,不急,我先闭闭眼睛,养养神……你们一吃完,我马上就可以走。”

    也不知道该说皮娜是心大,还是对她们的能力太放心了,等二人填饱肚子以后,发现她竟然躺在地上,微微地发出了轻细的鼾声。

    “这也太……”潘翠瞪着她,“太”了半天,没找出合适的词。“她、她原来是这么不设防的人吗?这里可是副本啊?”

    林三酒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反正进来后的24小时,她们只用了一个小时,稍微休息一下,倒是也不算过分。

    毕竟此时连她都累得不行了,通向上方的楼梯,此时看起来简直像山壁一样难爬;要积聚体力爬上去,还要面对楼上的未知,只靠吃几口饭,肯定是不够的。

    潘翠一开始好像还想撑着,可是撑着撑着,也撑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嘱咐了林三酒一句“十分钟以后叫我,我换你休息”,也趴在了皮娜的身边,眼睛一合,就睡过去了。

    会不会是因为,副本里目前为止,只有虚惊,没有真正威胁,所以她们才能放心睡着?

    还是说,她们也和自己现在一样,被疲惫劳累给麻木了神经……在耗空精力以后,连动一动都懒得……

    林三酒一下子睁开双眼,逼自己使劲撑开眼皮,又感觉上眼皮在渐渐往下沉。

    “其他尸体不会是这样死去的吧,”意老师担忧地问道,“都是睡着了,在黑暗里不知不觉死了?”

    按理说,这个说法很有可能;但是林三酒的生存本能、敏锐直觉,却都似乎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她只是把玩了一会儿这个念头,就将它松开了,没往心里去。

    因为她能感觉到,只要再稍微多逼自己一点,她就能重新站起来,继续像刚才一样清路前进……她之所以现在一动不动,只不过是因为附近并没有出现动静和危险,没有必要……

    当然,林三酒的另一部分心神也承认,这番解释本身,就有可能是副本给她施加的洗脑。

    她在脑海里看着两个想法左右互搏,思绪渐渐地越来越沉,好像一切都被降下的帷幕给隔在了外面;每一个从脑海划过的想法,都越来越远,成了淡淡的回音。

    林三酒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她知道自己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恐怕睡了不止几分钟,因为此时她倚着台阶的僵硬后背,被硌得又酸又疼。或许是那片刻的小憩,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此刻清醒极了,再没有一点困意。

    皮娜和潘翠仍旧躺在不远处,细微的鼾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睡得沉沉的。

    很快,林三酒就意识到了。

    灯光还亮着。

    第2051章

    殊途同归?

    “快起来!”

    林三酒一巴掌拍在皮娜的肩膀上,却先因为自己嘶哑的声音而吃了一惊。或许是睡得比她猜想得还要久;此时喉咙就像是个坏了一块的铃铛,她得使劲逼搓着它,才又挤出一句:“有问题,快醒醒!”

    在另两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急急地扫视了一圈——楼梯上下两头都空空如也,除了一个个连接着的黄色箭头,不见任何可疑之物。

    她后背上还粘腻着一层冷汗,心跳鼓动着太阳穴的脉搏,简直像是过分戏剧化的演员,对着空荡安静的舞台作出了不合时宜的表演;在一遍遍的【意识力扫描】下,唯一一个有动静的地方,只有她们三人所在的楼梯平台。

    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随着皮娜和潘翠的醒来,也跟着站了起来。

    “怎么了?”潘翠警惕着,一手按在腰间,环视着四周。她使劲咳了一声,才用恢复了几分正常的嗓音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她的声音也很哑;林三酒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即用匆匆几句话,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或者该说,把刚才本该发生却没发生的事说了。

    二人的脸色都凝重了几分,然而看着却都不太害怕;因为仍有一个可能性更大的解释,此时林三酒冷静了几分之后,自己也想到了。

    假如只是有人在睡梦中动了一下手脚,那么灯光也一样不会灭掉。

    “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潘翠很快下了决定,“我们本来也不该在这耽误太久。既然醒了,我们检查一下环境,赶紧继续走才是正经事。”

    在她说话时,皮娜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小手电,对着楼梯侧面下方的大厅扫了几圈了;那把空了的椅子仍旧沉没在昏暗深处,一切废墟残块的影子,都与她们入睡之前看起来没有分别。

    “我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皮娜刚要收回手电,忽然想起什么,说了一声“等等”,随即在楼梯边缘上趴了下去——下一秒,她尖锐的抽气声就让林三酒二人直直跳了起来。“怎么了?”

    等林三酒扑上去,顺着楼梯边缘落下目光的时候,她自己也愣住了。

    附近唯一一个亮着的灯泡,就是楼梯上方高高挂着的那一个;它投下的光芒,使楼梯本身也向旁边释放出了一片阴影。就是在这片阴影中,紧紧贴着楼梯的夹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叠起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一张张灰暗模糊、没有细节,仅有隐约人脸轮廓的东西,好像雨后生出的一丛丛蘑菇,沉默暗哑地向上张望着,一动不动。假如它们往外溢出几具尸身,那么在林三酒扫描时也逃不过去了,可是就像有人小心地将它们码好,藏入了楼梯上的视线死角一样,它们此时都正安全地躲在楼下阴影里。

    “为什么……”皮娜喃喃地从楼梯边缘退了回来,“是我们挖出的尸体吗?可是它们明明都……”

    “别管为什么了,”林三酒迅速说,“在这段路上,死尸显然就是可以动,我们再不跟着改一改认知,恐怕就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皮娜紧紧一咬牙,腮边浮起了一块肌肉。她忽然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扬手就甩了下去;随着它蓦然炸开了一片火花,无数碎裂的、干皱的尸体碎块,也跟着一起漫天四溅了出去,一时间如同盛放开了尸肉烟花般,长长污发、手指、圆黑内脏组成了无数花瓣。

    “它们能动也不怕,”皮娜沉沉地喘了口气,说:“不照样能打成四分五裂吗?”

    潘翠急忙捂住口鼻,赶紧朝楼梯上走了两步。“怎么不商量商量再动手?万一有什么后果怎么办?”她摇摇头,说:“算了,咱们走吧。”

    从楼梯平台往上看的时候,她们只能看见二楼昏暗不清的天花板;当她们一步步跑上二楼后,这才不约而同都愣住了——皮娜也不知道是停得匆忙,还是脚下虚软,竟险些绊了一跤,被林三酒一把给扶住了。

    “这……这要怎么走?”潘翠苦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身后楼梯,好像是想确认那些被炸成碎块的尸体没有再跟上来一样。

    “箭头呢,”林三酒左右扫视着问道,“皮娜,你看见箭头了吗?”

    与楼下的脏污废墟不同,楼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不管是办公桌、文件柜还是茶水间的微波炉、咖啡机,都是完好的一整个。

    她们之所以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二楼里所有的东西——家具也好,办公品也好,甚至包括地上扒下来的地毯,都被一件件堆叠码放好了,将所有空间堵得满满当当,甚至一路堆上了天花板;只有从楼梯上能看见的那一小块地方,是能立人的空地。

    很显然,这不会是原本办公室里该有的物品数量。

    “我、我找找看,”皮娜喘息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在两张叠在一起、中间挤满了箱子的办公桌前猫下了腰。林三酒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唯一一个气喘吁吁的人;三个人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在一片寂静中清清楚楚。

    “我们早点出去,就能早点休息了,”潘翠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去,面色苍白地说,“可是东西堆得这么满……”

    目光可及的二楼空间里,到处都被各种东西给挤占得一丝风也不透,就连将它们搬开也不可能——搬开就意味着得有另一处空地来放东西,可是除非她们一件件将东西搬下楼,附近哪儿也没有空地。

    “难道只能打碎了走?或者替副本搬家?”皮娜回过头,脸色难看得很,“我已经非常累了,我不知道能不能……”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下去了。

    “我可以把东西收进能力里,给我们清出一条路,节省体力。”她慢慢地说,“但是我也有数量限制,不可能将每一件都收起来。”

    “能力?”潘翠圆睁着一双眼睛,在此时此地,竟像个小女孩似的,眼睛里亮起了光:“你居然有可以储物的能力?”

    被她拿亮闪闪的眼睛一照,林三酒反倒有点窘迫起来了:“是、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你可不能这么说!”潘翠简直就像是自己的能力被人看轻了似的,重重摆了摆手,说:“我自从听说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能力,就一直希望自己能亲眼见识一下。说来话长,我憧憬自己也有类似的能力,已经很多年了——”

    “我说,”皮娜拄在一个杂物箱上,回头打断了她们:“你们聊完了吗?我好像发现了黄色箭头。”

    皮娜的观察力确是一宝;林三酒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能从这么刁钻的地方找出黄色箭头——或者应该说,她没想到副本给她们安排的路竟然这么刁钻。

    在天花板下高高一大摞显然是来自茶水间的东西里,咖啡机、装着茶杯盘子的箱子、微波炉等五花八门的东西里,夹杂着一个被拆下来的不锈钢洗手盆;它被夹在两个箱子中间,在昏暗灯光和片片阴影里,窄窄地浮着一线黄。

    “那个是箭头的黄色,我还发现有其他东西。”皮娜的小手电从那一线黄色倒影上移开,指向了对面。“你们仔细看,在那一大堆办公桌和椅子之间,有一张办公桌下面,就画着那个黄色箭头。”

    林三酒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就算有人指路,她都是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的。画着箭头的办公桌,离地面足足有两米高,坐在一堆看起来就不稳当的家具上,但既然有了路,剩下的就不难了——她把一旁的杂物收起来清掉,开出一条小路,在走到箭头旁边的位置以后,几人踩着摇摇欲坠的家具堆爬上去,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黑漆漆的办公桌底下。

    “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讨厌的路,”最后一个爬上来的潘翠,叹息着说。

    皮娜的观察力好,就由她打头;林三酒紧跟其后,一边不断用【意识力扫描】一遍遍提防警戒着,一边按照皮娜的指示,像地鼠挖洞一样,在无数杂物里清出一条颤颤巍巍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下尸体都被打碎了,不能再跟上来了,附近除了她们三人不断撞上各种物件、或者一脚踩掉什么东西之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或者是因为众人的精神和体力都疲累极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谁也没出声。直到皮娜忽然低低惊叫了一声:“二楼有个阳台!我看见了,箭头就是通往阳台的!”

    要在堆积上了半空的各种杂物之间,缓慢小心地爬到她身边,实在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林三酒在差点从几台电脑主机之间滑下去以后,这才终于看见了——隔着无数影影绰绰的办公用具,离她们不远处是一块巨大的落地窗,确实连着一个宽阳台。

    她们看见的不仅仅是一个阳台:在阳台对面,是另一栋商住楼;此刻站在一处玻璃幕墙前的,正是林三酒还以为从此分道扬镳、再也不会见到的塔斯克和加嘉田。

    加嘉田紧贴着窗户,看起来十分兴奋,正使劲朝她们的方向挥着手;不知道是哪一扇窗户开了,他的叫声在寂静的高楼之间撞击回荡着,比往常响了许多,连办公室里几人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大概——“喂,皮娜,你们原来在那啊!我们好像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下一段路再碰头吧!”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楼里的人影。这一幕有什么地方错了,她心想,有一个很大的不对劲……

    “我们等于是被埋在家具堆里的,”潘翠喘息着说,“他怎么能看见我们?”

    “不,他看着的不是我们。”皮娜用小小的声音,说:“他看着的是我们下方……是楼下。”

    第2052章

    大家都在

    人在过度疲累的时候,思维情绪几乎都是麻木的,因此三个人在重重家具杂物之间,足足怔了十几秒钟,林三酒才第一个作出了决断。

    “继续走,”她说话时能感觉到胳膊肌肉都在发酸发颤,喘了口气,才说:“去阳台。”

    “可是楼下……”皮娜犹豫地开口了。

    “她说得对,”潘翠也在后面应了声,“我们现在回头下楼,就等于刚才好不容易走的路全白费了,说不定副本正是在用这种办法,想引我们回头,尽量不让我们完成这段路。”

    林三酒一怔——她倒是真没想过这一点。“我倒是考虑到了另一件事,”她朝潘翠点点头,说:“我们现在离阳台近,离楼下远。就算要确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从阳台上想办法,也要更快一些。”

    “那、那我尽可能快一点走,”皮娜不安地说。

    说来简单,但是从堆积如山的杂物中前进,哪怕对于进化者来说,也实在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不仅仅是每一步落下前,都要试探着一点点加上体重;林三酒还得小心翼翼寻找一条能清开的路——她不可能一路爬到天花板下方,再一口气把杂物都卡片化了,因此只能像寻找爆破点一样,将关键位置上的东西都卡片化,使如山杂物倾泻下来、砸落到正确的方向上,不能砸到自己头上,还不能影响下一个箭头。

    即使用上了【扁平世界】,几人也免不了要一边爬一边推搬东西,等她们终于气喘吁吁地摸到阳台边、在阳台门边上空地站住脚的时候,对面楼内的加嘉田和塔斯克,早就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虽然谁也没把这话说出口,但林三酒隐隐觉得,恐怕连潘翠也在想,当时选择走30点而不走20点的路,究竟是不是错了。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潘翠看了看腕表,似乎忍住了没有叹出一口气。“楼下的东西……或许不在了吧?”

    “先顺着箭头出去再说吧,”林三酒皱着眉头看了看阳台——外面的天色早已昏黑下来了,天幕里还残余着最后一层苟延残喘的微光,马上要被黑夜压沉了。阳台中央正画着一个黄色箭头,箭头方向却是指着阳台外的,活像是要她们跳楼一样。

    几人站在晚风寒凉的阳台上,趴在栏杆上仔细地看了一圈。这一次不用皮娜的观察力,她们也发现下一个箭头在哪了——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像镜子一样将它照了出来;在她们脚下的阳台下方,楼下窗户旁边,正画着下一个黄色箭头,指着几层楼以下的另一个阳台。

    “加嘉田刚才打招呼的方向……”皮娜慢慢地说,“就是那个箭头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是对着那个窗户打招呼的?”林三酒问道。

    “对,”皮娜从栏杆上探腰出去,仔细看着对面玻璃幕墙上的倒影,说:“但是现在窗户里好像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黑漆漆的。”

    她焦躁地打了一下栏杆,在砰一声闷响后,抱怨道:“也不知道刚才加嘉田究竟看见的是什么,让我心里好慌。”

    在发现黄色箭头以后,潘翠早早就从栏杆旁边退了回来,与阳台边缘保持着好几步远。她强自保持着神色镇定,干哑着嗓子说:“我们下一步……是要从阳台上爬下去?”

    “看样子是了,”皮娜不知道她恐高,说:“我现在累得手脚发软,还要再往下爬……真是担心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潘翠脸色更不好看了,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林三酒于心不忍,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即说:“你们有绳子一类的东西吗?我先下去探探情况吧,到时我在楼下阳台把绳子系牢,你们爬起来也更稳当。”

    潘翠没说话,只是朝她投来了感激的一眼。

    林三酒如今已经很少会主动搜集绳索了,但对于其他进化者来说,绳索依然是末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资之一;皮娜掏出了一卷二十米的绳子后,几人又一起打出了一个个绳环,好让人能手抓脚踩地往下爬,随即将一头系在栏杆上,把简易绳梯给甩下了阳台。

    嘱咐二人小心之后,林三酒踩着绳环,在慢慢爬下去的同时,又将一绺意识力也挂在了阳台栏杆上。她并不是不信任潘翠和皮娜;但必要的、能自己掌控的防范措施,仍然必须要有。

    “怎么样?”皮娜在头上叫了一句。

    “我现在在窗户前,”林三酒的视线已经与黄色箭头、窗户平齐了,中间隔了一个阳台的距离。她停在半空中,腾出一只手,用皮娜借给她的小手电往窗户里扫了扫,说:“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但不像是有什么动静的样子。”

    “确定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一层楼吗?”潘翠也远远地喊话道,“我们也不知道这栋楼是怎么构造的,说不定楼下是别的房间……”

    林三酒想了想,干脆探出一丝意识力,将窗户给拉开了,反正头上二人也看不见——少了一层玻璃遮挡,视线顿时又清楚得多了;高层玻璃窗能往外打开的角度很小,仅供透风换气之用,她眯眼歪头地从窗户缝里仔细看了一会儿,知道潘翠不会喜欢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

    “就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一层楼,”她抬起头,冲楼上扬声说,“那把空了的办公椅子,现在还在原位上。”

    “也就是说,楼下果然有什么东西,恐怕还把我们盯上了。”潘翠低声骂了一句。

    林三酒也不由苦笑一声,重新收回了目光;就在她的视线扫过窗户,准备继续找下一个绳环往下爬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

    “皮娜……?”林三酒除了紧紧攥紧绳子,一时间几乎什么动作也作不出来,浑身肌肉都像是被锁死了一样,盯着窗户哑声喊道:“潘翠……?你们还在么?”

    “在啊,怎么了?”头上阳台很快传来了二人的回应。

    林三酒咽了一下干干的喉咙。

    蹲在昏暗的窗户后方,只从窗缝里露出了半张脸的潘翠和皮娜,好像听见了声音,不约而同地扭脸抬头,朝窗户上方望了过去。

    “左边,”意老师低低地说。

    林三酒慢慢拧过脖子,在左边窗沿下,看见了一张只露出来了一半的,林三酒的脸,正笔直地对准了她。

    第2053章

    举一反三的副本

    “你、你别开这种玩笑啊……”

    皮娜的声音又窄又细,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随风一起吹落了下来。“说不定是副本制造的幻觉,骗我们走回头路……”

    “停下。”

    林三酒仍然悬吊在空中,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窗户;她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一胸腔砖块里,钻挤出来的细草。“你和潘翠……都不要再说话了。”

    皮娜下意识地“诶?”了一声,随即赶紧住了嘴。谁也没敢出声问为什么,楼上阳台立刻就陷入了寂静里。

    楼上皮娜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不可抗拒、极具诱惑的召唤一般;刚才她每说一个字,窗户后皮娜的脸就往上抬一点——此刻那张皮娜的脸全露出来了,脖子抻得又长又白,好像一截逐渐从窗沿下生长起来的蘑菇茎,慢慢探入了寂静的昏暗里。

    那张脸此刻高高地扬着,脸颊紧紧贴在玻璃上,按出了一片又平又没有血色的皮肤;它一眼也不看林三酒,只盯着楼上,好像还在渴望着、等待着皮娜的声音能再度响起来。

    “喂,”意老师低低地提示了一声。

    “我知道,”林三酒在心里答道,“我看见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必须先作一番心理准备,才终于慢慢将目光落在了窗缝间。

    那一张林三酒的面孔,此刻早已经被一种沉默的兴奋给扭得变了形。

    方才林三酒刚一出声向楼上提示情况,它就忽地转了过去,转成了一张侧脸,下颌线正好浮在窗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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