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余渊说完,提醒了她一句,“你的木板可以扔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对了,竟让人偶师顺利接受了“众人同行”这一现状,在他们几个自然而然、大摇大摆地走上去时,他连一句反对也没有——然而随着她越走越近,她开始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偶师一直保持着出奇的沉默,就连众人让他等了这么半天,他也一言未发,更别说嘲讽侮辱了;事实上,他好像正深陷在了某种困惑里,好像刚才发生了一件让他怎么想也没想通的事。

    “你在这呢,没等太久吧?”在几人走近时,林三酒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打破了沉默:“那个……你怎么想着要来这个地方?”

    人偶师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这里是什么末日世界?”林三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我们来这干嘛?”

    大概是实在不愿意再被她磨下去了,人偶师终于微微张开双唇,声气阴沉地说了一句谁也没有意料到的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三酒愣了,“不是你定的目的地吗……”

    “不是,”人偶师隐忍着躁怒一般,一甩手,走远了几步——仿佛跟其他几人挨得太近,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一样。“是乔坦斯提出的地方。”

    那为什么人偶师会来?

    林三酒没搭话;有的时候,人偶师不被催着,反而会像现在这样,自己往下多说几句:“在你上船后不久,他告诉我,这里出现了一个‘奇观’……”

    他顿住了。

    “然后呢?”林三酒等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我不知道了。”人偶师的神色难看极了。

    第2041章

    一个共识

    要从人偶师嘴里挖话,本已经是非常不易的一件事了;可是困难成眼下这样,不由让林三酒暗暗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正被某种久违的情绪纠缠得难受——比方说,窘迫。

    毕竟路是他带的,地方是他找的,事是他忘的,还都被众人给一一瞧在了眼里;换了别人也得有点不好意思,何况人偶师?

    人偶师难受了,肯定要让其他人也难受;在眼看着他就要恼羞成怒的边缘,林三酒和余渊对视了一眼,及时住了嘴。

    “我整理一下,”

    余渊拿出了数据体那一派就事论事的态度,倒是起了一点镇静局面的功效:“乔坦斯此前从没有谈及这一个地方,你也没有听说过它,在林三酒上船之后不久,他才忽然向你提起来的……当时我和元向西都没回来,枭西厄斯也没有‘降神’。这件事,应该与枭西厄斯没有关系。”

    人偶师以坚硬的沉默,表示了不反对。

    “你之所以决定飞过来,自然是因为你们讨论时,乔坦斯给了你非常充分的理由。”余渊看了看四周,说:“不仅是理由充分,你肯定也确信这一个地方不是陷阱,没有危险,或者说,危险程度不足以抵消要来这里的理由,才会过来的。”

    “乔坦斯也不会存心害我们,”林三酒立刻说。

    余渊冲她点点头,继续对人偶师说道:“因为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所以来的路上你没有反复琢磨要来的理由,这个很正常,人之常情。是在上岸以后,你在石滩上走了一阵,渐渐感觉这儿与你想的不太一样,再回忆你此前想的是什么时,才发现你想不起来了。”

    “不,不是想不起来,”人偶师嗓音阴沉地说:“是不知道了。”

    这有什么区别?

    林三酒刚要问,想了想,又闭上了嘴;余渊看了她一眼,果然只好自己上了:“你的意思是……”

    “想不起来,是我本来知道,后来忘了,”人偶师的语句仿佛是一截一截被切断的刀片,一下一下地扎进空气里:“不知道,是我一直就不知道,我之前以为我知道,但那应该只是一份幻觉。”

    幻觉?

    不需要有细节,不需要有理由,更不需要动用记忆力;如果人偶师是产生了“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某地”的幻觉的话,那怪不得幻觉褪去以后,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林三酒忍不住吸了口气,赶紧四下又看了一圈——石滩上仍与刚才一样,阴天下的一丛丛石柱上,栖息着零落的黑鸟;尽管环境灰暗沉肃,却没有触动她对于危险的直觉。

    人偶师比他们先上岸,已经在周遭看过一遍了,只要他没有进一步被莫名力量影响,附近真有什么危险的话,大概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大巫女呢?”她不由问道,“大巫女是不是一直都能观察到你周围的事物?她怎么说?”

    “车撞树上了你想起来有个板子是刹车了,就你知道有一个大巫女?”人偶师阴沉沉地扫了她一眼,“要不你来竞猜一下吧,大巫女是有答案但不肯告诉我呢,还是她有答案,但不知道说,得等着您这个老聪明来提醒?”

    就说大巫女也不清楚情况不就完了吗,林三酒挠了挠脸,不尴不尬地“噢”了一声。

    不过,连大巫女都能被蒙混过去……这么厉害的手段,是谁用出来、又是怎么落在人偶师身上的?

    “连你都不知不觉中了招,那看来不管换成谁,最终都逃不过落在这个地方。”余渊及时叹了一句。

    他那种数据体一般的态度,让他这话听着非常平实可信、实事求是,仿佛在说天空是蓝的,太阳光很热一样,丝毫不像奉承溜须;人偶师如同石雕一样凝厉的面庞,也终于稍稍松缓开了一点。

    “我反正是相信乔坦斯的,”林三酒说,“他为了我们,甚至……他不会刻意设计,把我们骗到这里来。”

    “也未必,”人偶师冷冷地说,“如果真是他骗我来的,他现在就有了一个最好的,不一起行动的理由。”

    林三酒很少对人偶师真正动怒——此刻她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紧紧咬着牙,一声也不吭;人偶师对人性根本没有一丝希望,这话就不值得她回应。

    “乔坦斯不知道我们有使者,会唤醒枭西厄斯,”余渊温和地提醒了一句,见人偶师也并不像是真正相信乔坦斯怀有阴谋的样子,便改了话题,继续说道:“重点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建议大家四下再检查一圈,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我刚才走得不远,”人偶师首肯了这个建议,“还没有去——”

    不料他的后半句话,却被天际下蓦然响起的一阵嗡鸣给打断了;众人一惊之下转过头,这才发现从石滩远方,遥遥的草地深处里,正轰鸣着升起了一架圆筒型飞行器。因为距离远,那飞行器看着只有一根大拇指那么大,众人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风;片刻之间,它已经升入了云层里,消失不见了。

    “远处还有人?”林三酒愣愣地说,“也是被幻觉骗来的?”

    “我们过去看看吧,”元向西挺有兴致的,似乎对他来说,仍然留在人间的,就只剩下了一场场郊游。“他们还能驾驶飞行器走掉,就说明危险不大吧?”

    “如果还有别人,至少可以打听打听情况。”余渊也点了头,又看了看人偶师,仿佛忽然想起来对方等同于一个进化者版本的驱蚊器,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眼看着他们几个定下了章程,招呼了自己一声,转身就朝石滩远处走,林三酒却始终感觉自己的意识边缘处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让她抓不住;她站在原地使劲想了一会儿,想要抽丝剥茧地将它拽出来。

    “小酒,怎么不走?”余渊回头叫了她一声。

    元向西冲她挥了挥手,连人偶师也一脸烦躁地转过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个原本模糊的念头,突然从林三酒脑海里明亮了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她偏偏还想了好一会儿。

    “喂,”她扬声叫道,“既然我们是被骗过来的,又没人拦着,那我们干嘛不干脆走了算了?我也不信这个地方真有什么非看不可的奇观啊。”

    远处的三张脸,在阴沉天幕下,一动未动地朝她停留了几秒。

    人偶师是第一个转回身的,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元向西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这个提议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余渊轻轻笑了一声,一边转过身,一边再次招呼道:“别开玩笑了,来吧,再耽误下去,一会儿要天黑了。”

    第2042章

    穿越野草地

    “遇见事情转身就走,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当林三酒终于驱使着双脚赶上前方几人的时候,余渊转过头,对她笑着说:“你不是一向喜欢把谜团弄明白,找出真相和答案的吗?”

    林三酒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说。

    大多数时候,她的确是这样的,但是……

    “况且,如果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中的招,背后是什么人,”余渊继续说道,“我们就算走了,八成又要再被骗回来。第一次骗我们来的目的没有达成,不管是谁,都得下第二遍手吧?”

    人偶师闻言,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余渊的话合情合理;林三酒想了一会儿,慢慢平缓下了呼吸,刚才粘在她身上那一层未干的冷汗,渐渐地也感觉不到了。

    逻辑上来说,余渊说的没有错;况且知道自己被人下过手之后,按照人偶师的性格,要让他甘心吃一个哑巴亏、没事人一样忍气吞声地走掉,压根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她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反正附近看起来危险不大,我想四处多走走多看看,”元向西补了一句,“你怎么这一次不愿意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扫了他的侧影一眼,忽然听懂了元向西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即使补充了一些能量,他在世界上的时日也仍然不多了;从初见他时,他就是这样好奇又好玩,想用游历和脚步多爱惜时光……一般来说,她也是能满足就满足的。

    再说,若是其他进化者仍然能在此地自由来去,说明危险程度也确实大不到必须马上逃走的地步。

    奇怪了,那她刚才为什么立马慌了?

    他们三个人或许想要继续往石滩深处走的理由,每一个她都是清楚的,也想得到;为什么她刚才第一时间里,念头却发散去了最糟糕、最吓人的可能性上?

    “出了问题的总不会是你吧,”意老师喃喃地说。

    是不是环境影响的?林三酒心里一边琢磨,一边四下看了几圈。

    现在想想,触动了她神经、叫她出了一身冷汗的,正是三人站在阴沉天幕之下的那一个画面——假如在阳光明媚、碧海蓝天之间看见同样的画面,恐怕又是另一番效果了。

    这番琢磨,林三酒自然是一个字也没提的;堂堂一个进化者,假如真是被荒芜阴暗的环境给惊得疑神疑鬼,还怀疑起了自己朋友不对劲,哪怕是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再说,不管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只要他们三个人还在往前走,林三酒难道还能丢下他们,独自离开么?

    一路走,她一路悄悄观察着几个人的神色态度,还拿话试探了几次,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反而她自己一心几用、神思不属,被余渊看了好几眼,还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随着石滩渐渐收窄、迎来终点,几人很快就发现,他们走进了一大片辽阔的野草地里。在高高的草丛之间,偶尔还点缀着一片片的湿地;被土地与阴天浸成黑色的水面,镜面一样倒映着天空,沉寂的云团,凝立的草叶,与一行人相继走过的影子。

    越走,林三酒越发觉这儿不像她一开始想的那样荒无人烟:地平线上停着一艘大型飞船,好像还是旅游团用的娱乐船;草地远处有几个小小人影,大概也是进化者,正像他们一样跋涉在草丛里;偶尔有一艘飞行器降落,偶尔有一艘升空离去——在一阵阵遥遥的引擎声下,仍是安稳悠长的寂静。

    “其他人应该也是被所谓‘奇观’骗来的吧,”余渊猜测着说。

    不管林三酒刚才的惊疑有没有道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几个人,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被骗过来的,此行背后还藏着一个“他人意志”。

    “要不我们走过去,向他们打听一下?”元向西伸长脖子,看着远处的小小人影说提议了一句,随即又自然而然地转头对人偶师说:“我们过去的时候,你就不要跟得太近了嘛,人家老远看见你,我们恐怕要连抓都抓不住的。”

    人偶师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想过去问问?”

    元向西犹自没意识到不妙,说:“是——”

    接下来一个“呀”字,就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像抛物线一样划过天空,在天幕下拉成了长长的一道桥;他本来体重就轻,挨了人偶师的力道后,眼看着就要真变成天边闪亮的一声叮了——林三酒登时急了,来不及对人偶师多说,立刻发步追了上去。

    等她和余渊一前一后赶到地方的时候,元向西已经早就从地上爬起来了,长外衣上沾染得泥一块草一片的,实在是挺狼狈。他倒一点也不往心里去,漫不经心地拍了几下,正朝不远处那几个进化者摇了摇手,说:“你们不要紧张嘛,我也是被人打过来的。”

    “你——你们是什么人?”对面为首的一个男人,目光在元向西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赶来的林三酒二人,似乎掂量了一下战力对比,语气缓和了很多:“你们也是来探索奇观的吗?”

    这几个男女的模样打扮泛善可陈,和十二界里随处可见的平常进化者一样;要说谁让林三酒多看了两眼,大概就是为首男人身后的那一个女孩了——她和林三酒看着岁数相仿,留着齐耳短发,穿着工装裤和野战靴,打扮爽利干练,让林三酒不知道怎么的,很是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你们记得是什么样的奇观吗,”另一头,余渊也与他们搭上话了,“你们为什么想来探索它?”

    为首男人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不记得,是奇观,就必须要来看看才行嘛!我们还带了这位小妹妹一起来长长见识呢,你们也是吧?”

    他说着,比了一下那个短发女孩,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就跟没回答一样,不包含任何信息量——很显然,人偶师能够意识到自己中了幻觉,是个罕例。

    几句话一过,连余渊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同样毫无信息量的话,对方想说多少有多少,他却不可能一直把同样的问题重复问下去。

    当众人的谈话渐渐干涸僵持住了的时候,人偶师不紧不慢的影子也越来越近了;谁也不想到时候花精力安抚一群惊兔,赶紧在人偶师露面以前,跟那几个进化者告了别。

    有了那一群人在前方引路,至少他们现在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了。两行人之间保持着遥遥的一段距离,在野草地上走了十几分钟,始终风平浪静——只不过除了几处高高的大石,偶尔一小群树,一切都空荡荒凉,林三酒怎么也看不出,“奇观”在哪里。

    走着走着,人偶师忽然在一群黑色大石前顿住了脚。

    “……那群人呢?”他沉沉地问道。

    林三酒一惊,再一抬眼,发现刚才那群进化者果然不见了踪影。

    “我就一眼没看见,怎么人没了?”她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朝岩石之间的缝隙里张望了两眼。

    难道是从石头之间走过去的,被挡住了?

    她还来不及将这个念头化作言语吐出来,只觉身后忽然被人轻轻一推,她就一头跌入了岩石投下的阴影里。

    第2043章

    令人心生亲切

    怎么回事?

    高大岩石投下的阴影乍一遮笼下来,林三酒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就已经全苏醒过来了;在她感觉到背上那轻轻一推的时候,她其实只需一拧腰一错步,就能从岩石之间再次脱身退出去——这样易如反掌的动作,林三酒也确实办到了。

    然而她那一步退出去以后,灰白天光却没有像她以为的一样照在她身上。

    两侧岩石的阴影仍旧牢牢地将林三酒囿于囹圄之中,她和刚才一样,站在相同位置上,头上是被岩石割裂成细细一线的乌沉天空。

    她一拧身子,从窄缝里转过了身去,发现天光与草地离自己依然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在这一个呼吸的工夫里,她眼前的人偶师、元向西和余渊,都站在岩石群的开口处,因为背光,面孔和身影都沉在暗影里,似乎都在望着她。

    林三酒已经看不出是谁推她的了——岩石群开口很窄,从几人的位置来看,谁都有可能。

    “等等,”

    相较而言位置最远的余渊,忽然踏上来了一步,说:“小酒,你一个人不行,我觉得太危险——都走吧,我们一起跟上她!”

    ……啊?

    不就是你们把我推进来的吗?

    要说刚才林三酒又惊又疑、摸不着头脑,此刻她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发白日梦、脚一滑主动进来的了。

    在短短一瞬间的失措中,她一面想要重新离开岩石群,一面想看看余渊是不是真会进来,一面又想赶紧叫他们远远离开岩石,一面自己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仅仅是一步,眼前岩石投下的阴影却蓦然长了,将林三酒与其他人之间拉远了不知多少步。

    直到这个时候,林三酒才意识到,四周阴影仍然在继续生长,攀伸,就像是岩石窄缝里的阴影在她身周形成了一条有生命的隧道,不知要将她引向何处。

    “是阴影在托着她走?”元向西大概也发现了,吃惊之下,失声叫了一句。在他抬脚就要踩进岩石缝里的时候,林三酒终于从脑子里的混乱中抓住了一个念头,喊道:“别进来!”

    她喊得及时,将余渊与元向西的脚步给定住了一下,恰好踩在岩石缝之外。人偶师始终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她,一点要跟进来的意思都没有。

    就像是林三酒以前在机场用过的乘客运转带一样,仅仅几句话的工夫,阴影已经将林三酒送入了群立高耸的岩石深处;元向西一手搭在岩石上,脚还没有落下去,见状为难了:“可是……”

    “我想办法出来,找——”

    这话才说了一半,恰逢一块巨岩在这儿弯下了腰,挡住了林三酒头上那一线最后的狭窄天光。

    随着眼前一黑再一亮,她的后半句话就顿在了嗓子眼里,再也没能成形。

    一阵阵强风骤然打在她的脸上,扑上她的眼球,一时间扎得她连眼睛也睁不开;然而在环境接替的那一瞬间里,林三酒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仿佛变成了天线——她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了,她此刻正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身边远远近近的还有好几个人,都是进化者。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意老师忍不住叫了一声。

    【防护力场】在瞬息之间铺遍了全身;林三酒眯着眼睛,四下一看,不由愣了。

    她此刻正站在一片宽阔的方形楼顶天台上,远处围栏仅到成年人腰的高度;从远方天际线看来,脚下这栋楼起码也有几十层高。沉甸甸的阴暗云层消失了,淡蓝的天空从她面前远远舒展出去,被天际线上一丛丛的高楼建筑群给挡住了尽头。

    天台上四散着零零落落的五六个人,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表情。他们的目光从天际扫到身边,又从旁人身上扫上高楼;人人都保持着距离,在彼此的惊疑与迷惑里,沉默地试探着情况。

    刚才元向西与之搭话的那一个男人,此刻正站在围墙旁边,眼睛瞪得比方才大出了一圈,嘴巴半张着,脑袋忽地转过来,又忽地转过去,不知该看哪儿才好似的。与他同行的那几个人都不在天台上,令林三酒感觉很亲切的短发女孩,也不知去了哪儿——然而天台上却不缺少能令她心生亲切的人。

    比如说,天台西角上那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工字背心的年轻女人,尽管面色沉沉的,也依然叫林三酒对她的衣装打扮暗暗点头;另一个四下踱步的高个子女人,穿着同样十分干练便利的工装裤和中靴,行动之间敏捷利落,每一步都无声无息。

    “我刚才明明是行走在一片树林里的,”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出声了,“忽然就被送到这里来了……除了副本,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解释了吧?”

    她留着极短的一头黑发,胳膊上还绑着一道绷带,目光扫视过众人的时候,好像也把声音一并带到了,即使是高楼上的强风也没能吹散模糊一丝。

    除了这一男二女之外,林三酒和一个男中学生模样的进化者,就组成了天台上最后的成员。

    “你们呢?”高挑女人问道,“你们刚才在哪里?”

    “我和他都是走在一片野草地上的,”林三酒向围墙边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说:“我不慎进了一群岩石之间,天光亮起的时候,人已经在天台上了。”

    毫无疑问,高挑女人对林三酒的印象也挺好,问话时表情语气都更柔和一些:“你们是一起的?”

    说来也巧,就在她这话出口的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却问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你们是一起的?”

    林三酒循声转头一看,发现问话的人是那个男中学生。看他的意思,他似乎是在问,林三酒与另外两个女人是不是同行的伙伴;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不过她对于两个人的问题,回答都是同一个:“不,我和我的同伴失散了。”

    “如果是副本的话,怎么没有主持人呢?”马尾辫皱着眉头,再次看了一圈。“还是说,人没有来齐?”

    心存迷惑的人,可不止她一个;一旦众人搭上了话,疑问就像煮开的水泡一样,不受控制地从各人口中浮了起来——“我明明是来看奇观的,”为首那男人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这就是奇观?”

    “你们来多久了,”中学生喃喃地问,“我一睁眼就看见你们了……”

    没过一会儿,嗡嗡的人声就混成了一锅粥,似乎每个人都在问问题,却没有人知道答案是什么;林三酒一边忧心人偶师几人,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顿住了脚。

    她对自己的行动太熟悉了,所以她很清楚,在自己走路时,身上不该发出这种哗啦啦的响声才对。

    林三酒顿了顿,试探着将手伸入了沉沉的裤袋里。

    等她的手拿出来时,手心上多了几个圆形的塑料片,看起来就像是……赌场的筹码。

    第2044章

    数字与筹码

    只需将塑料圆片轻轻翻个个儿,林三酒就忽然明白它们是什么东西了。

    或者应该说,她明白了它们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至于它们具体的作用、为什么是如今的状态,她在此刻的震惊之中,连一个解释也想不出。

    深红色塑料圆片上,“糟糕,钱包不见了”这一行黑色小字,浮凸着,硌在她的指尖皮肤下。将它翻一个面,另一边只有“70”这一个数字。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在一片空白茫然里,林三酒机械地翻过了另一片圆形塑料筹码。这块塑料片上,一面用相同小字写着“因材施教”,另一面是数字“40”。

    下一片筹码上,一面是“企鹅社儿童立体书“,一面是“25”。

    从林三酒掏出来的这四五片塑料圆片里,不出她所料,每一块筹码上都是一面写着她的特殊物品名称,一面是个意义不明的数字;她伸手进裤兜里一掏,果然又是几块大同小异的筹码,“eBay”、“龙卷风鞭子”、“cospy爱好者今天拜访了殡仪馆”……最后那一块,因为名称太长,字挤在一起,小得几乎令人看不清。

    直到她看见一块圆形筹码上写着“皮格马利翁项圈”的时候,林三酒猛地激灵一下,一只手闪电似的扑上了自己的脖子——在绷带下,她依然能感觉到项圈正硬硬地抵在手上;松了口气,林三酒这时才感觉到,后背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白毛汗。

    明明她理智上知道,【皮格马利翁项圈】不可能离开自己脖颈,她却还是一瞬间浮起了一个令人害怕的猜测:说不定她所有的物品,都被变成塑料圆片了。

    “卡片库里的每一个特殊物品都在,”意老师也在这时报告说,“什么也没少。”

    而筹码上写着的物品名称,又确实全是她的;看着眼生的几个,也只不过是收进来以后再没用过的东西。

    “诶,你在看什么呢?”

    林三酒循声一抬头,发现不远处,那个高挑女人正冲她招呼了一声:“有什么发现吗?”

    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身上装了一大兜沉甸甸的塑料圆片么?

    林三酒想了想,走上去,向众人亮了亮自己掌心里的一块筹码,扬声道:“我在我的裤袋里发现了这个……你们也找找,你们身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受了她提醒,众人纷纷在身上四处翻找寻摸起来,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果然每一个人都找出了同样的塑料圆片——有的是从外套口袋里,有的是从背包里,刚才为首那男人还挺会藏东西,翻开袖子、露出里面缝上去的暗袋,才找出了属于他的塑料圆片。

    “怪不得你是第一个发现的,”意老师咕哝着说,“就你物品多。”

    “这个看起来很像赌场筹码,”马尾辫也做出了同样的猜测,皱着眉头说:“一般来说,数字都代表着筹码的价值……难道说,这个数字代表的,就是我们特殊物品的价值?”

    “很有可能,”高挑女人赞许似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干嘛呀这是,除了打扮长相,你们连想法都一样啊,”男中学生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三个真的以前不认识?”

    林三酒一怔,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野战靴,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两个女人——三双眼睛彼此看来看去,一时间都有点傻,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其实男中学生说的并不对。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们三个人只有衣着风格相似,年纪、长相、身高都差得不少——比如说,马尾辫看起来是年纪最轻、个头也最矮的一个,生了一张柔润圆脸,下巴微微往后缩,就像毕业不久刚进入社会的学生,希望靠衣装打扮让自己显得强硬成熟一点。

    而那个高挑女人,身高仅比林三酒低几厘米,笑起来时脸上霎时挤缩在一起的细细纹路,让人知道她岁数不浅了。她的睫毛浓得就像是天生长了眼线一样,又有一口又白又齐的牙;尽管不算美貌,却总让人多看几眼。

    只不过林三酒也承认,若是远远看去,只能看见衣着打扮、看不清面部五官,那她们大概是挺相似的。

    “我叫潘翠,”高挑女人自我介绍道,“我觉得末日世界里,我们这种打扮是最合适的,老实说,别人不这么打扮,我反而不理解呢。”

    林三酒想起了人偶师和波西米亚。

    她立即将思绪专注在人偶师、余渊和元向西身上——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跟进来了?看样子,哪怕是一起进来的,似乎也会落在不同的地方。

    “我也这么觉得,”马尾辫说着,摆了男中学生一眼。“这小孩说别人一模一样,太没礼貌了。我本名太长,你们可以叫我皮娜。”

    “我只是进化的时候年纪小,长得慢,所以现在才是这样。”男中学生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按照普通人的年头来说,我都二十多了。”

    进化者的寿命长,生长期也比普通人慢;他如今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或许也是因为他天生身材瘦小,还背着一个书包。

    他显然也仍然带着几分跳脱心性,冲对面那男人一抬下巴,说:“我叫加嘉田,你呢大叔?这里就我们两个男人,得多互相照应啊。”

    “我们能把你怎样?”皮娜不太高兴地说。

    那男人抬起眼皮打量他一眼,不知是因为被叫大叔,还是对于“男人之间多帮衬”不太有兴趣,说:“我是塔斯克。”

    一面自我介绍,一面试探猜测彼此的情况,几人很快就确定了:每个人的特殊物品,都被相应的筹码给代表了,但是特殊物品本身仍旧可以用,没有受到影响。林三酒和加嘉田胆子大,还试着交换了一次筹码,等他们又换回来以后,也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们在天台上已经待了快十分钟了,”潘翠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说:“如果这是副本,怎么还没开始呢?”

    众人议论了几句,她沉思着说:“或许我们应该离开天台。如果这些东西真是筹码,那就该有个赌场吧?赌场说不定就在我们脚下的这栋楼里。”

    众人都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分头去找通往楼内的门了。天台上除了大片空地之外,还有巨型的水箱、天线以及其他叫不上名字的设施;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林三酒才听见有人远远地扬声叫道:“这里有一道门!”

    有一道门是不假;然而当众人围集在门边时,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肯伸手上去把它打开。

    原因以一张吊牌的形式,正挂在门把手上。

    “此路点数50,请交出相应数字的筹码。”

    第2045章

    通往终点的路?

    50点代表的意义,沉重地压在空气里,让众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不不不,”

    塔斯克摇着头,脚下已经在后退了,低声说:“不管怎样,我不会用特殊物品买路走的……”

    “但牌子上只说要筹码,没说要物品,”加嘉田蹲在地上,平视着吊牌,喃喃说:“交上筹码以后,相应物品会怎样?”

    “或许还有其他的门?”皮娜像找救命稻草一样问道。

    除了冷眼旁观的林三酒之外,最镇静的一个人,无疑就是潘翠了。她想了一会儿,不声不响走上去,伸手小心地将门上吊牌给翻了一个个儿——在其他几人的抽气声里,潘翠低头一扫,自己也松了口气,笑着说:“果然和筹码一样……背面还有文字。”

    来不及夸她,大家立即围了上去;一个接一个地,众人在不摘牌子的情况下,把牌子背面文字都读过了一遍,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有点怔住了。

    「通往终点的路?」

    本门后的道路,或许是通往终点赌场的路之一。

    本门后的道路,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至少下注50点后准入。

    本门后的道路,一共有3千米长,在平安到达本段道路末尾后,且满足条件者,即为赢家。在路上流连超过24小时,则判定为输,失去下注物品后,赌客将会被遣返起始点天台。

    本门后的道路赔率为一比四,赢家可在本段道路末尾领回自己下注的筹码,另外获得本段道路赔付的三个50点筹码(以下注50点计算)。

    注意事项:一、本门后道路每十五分钟仅容一人进入;

    二、下注时,筹码可以找零,但不可赊欠;

    三、赌客赢得的筹码、找零的筹码,统一在终点赌场兑换相应物品;

    四、若是输了下注的筹码,相应物品则会被当场收缴;

    五、原则上允许赌客借款博彩,但具体规则、是否可行,则需要参考各段道路的文字说明;

    六、在赌客输光所有赌本的24小时后,若是仍然未能成功到达终点,则会被副本留下(我们很缺人,现在正在招聘中)。

    林三酒的目光从天台上投了出去,落进了天幕下起伏丛生的高楼大厦之间;她听见塔斯克喃喃地打破了沉默:“难道说,赌场是这一整片……城市?”

    “看起来是这样的,”皮娜皱着眉头说,“文字说明也太短了,我还有好多问题……”

    “我也是,”加嘉田插嘴说,“最重要的是,赌场终点在什么地方?”

    “你们大概误会了,”潘翠冷不丁的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牌子上说的可不是赌场终点,而是终点赌场。”

    能在十二界生活下来的进化者,或许能力各有不足,但一般都不会太过蠢笨,众人闻言顿了一顿,面上都忍不住泛出了苦色——“赌场终点”和“终点赌场”二者的区别,仔细一想,其实很明显:一个意味着副本结束了,可以出去了;另一个意味着还没完,起码还要再被副本折腾一阵子。

    “不管终点是什么,我们还是得知道自己需要往什么方向走才行。”林三酒沉吟着说,“这道门很显然,只是道路之一,如果我们再找找其他的路,或许能看到更多的补充信息。”

    潘翠十分欣赏她似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然而众人刚才已经将天台找过一次了,只找到了这么一道门;即使他们第二次加倍地仔细了,也仍然没有从天台上发掘出多一道门来。

    “难道真的要下注50点才能进去?”

    在林三酒远远经过那道门时,听见了塔斯克和加嘉田的交谈声——他们两人好像认为这是唯一一条离开天台的路了,好几分钟前就放弃了寻找,盯着门口吊牌,却也下不定决心进去。

    “一赔四的赔率,不管放在赌马还是赌球里,都已经算是很高了,”塔斯克似乎挺有经验,应该不是末日后生人。“赔率这么高,就意味着一件事,走门后这条路,失败的风险很大。”

    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开始还闹不清状况时,就要一下子押注50点,就连她也吃不消,而她的特殊物品,应该是在场众人里最多的了……一边想,她一边靠近围墙边,下意识地往下扫了一眼。

    她对判断楼高没有太多经验,可也能确定,这栋楼起码有四十层了;底下马路上停着的车子,只有火柴盒那么大,路边的树,看起来好像一小朵一小朵掰下来的西兰花。

    尽管林三酒是曾经试过高空蹦极、骑鱼跳跃的人,但是垂直往下一看,生存本能依旧让她忍不住有点眼晕,赶紧握紧了围墙边缘。

    “牌子!”意老师突然在脑海里叫了一声,给她惊了一跳;林三酒定定神,稳住脚,将身体慢慢从围墙边缘上探了出去,目光跌落下了高空。

    这栋高楼似乎是一栋现代风格的高级住宅,这一面上都是大片大片的窗户玻璃;从天台往下数七八层的地方,垂挂着一辆升降台,台子里还有些清洁工具,看起来是擦外部玻璃用的。

    在升降台里,平平整整地摆着一张牌子,正对着天台上空;从大小颜色形态上来看,和门把手上挂着的一样——文字可却看不清了。

    “用意识力拽上来看看?”意老师提议道,又不太放心:“可是它是副本的牌子,万一拿起来就等于同意下注了……”

    没等林三酒下定决心,只听天台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正是皮娜:“大家快来!我找到一条路了!”

    皮娜找到的,同样不是一条传统意义上的“路”——在她的招呼下,众人围在墙边探头往外望,连连看了好几眼,才发现她说的路,原来是指楼外围墙下方一条很窄的边缘;若是脚大点的人,恐怕那道边缘还没有人脚宽。

    “你们看,从这条边缘一直往那个方向走,”皮娜遥遥指点着说,“就能碰到那个了,叫什么……那个架子一样的东西,还罩着网。”

    “脚手架,”林三酒说,“维修楼面外墙时用的。”

    “对,”皮娜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匆匆说道:“总之,你们要找角度才能看见……是不是那边网上挂着一个牌子?说明脚手架就是一条路了!”

    “是真的诶,”加嘉田个头小,挤在皮娜高抬的胳膊下,眯眼一边看一边说:“这个点数好像只要25点……你们看看是不是?不过问题是,不知道终点在哪,怎么选路走?”

    几乎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一样,在他话音刚一落下的时候,远方一朵朵巨大的庆祝烟花就蓦然冲入了城市天际线上空,在天幕下炸开了流彩般的金碧色;众人纷纷转过身,盯着半晌才徐徐散尽的烟花,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猜测。

    烟花下方,是不是终点?

    第2046章

    开路先锋林三酒

    谁也没想到,在众人一番努力后,发现看起来完全与外界隔断的高楼天台,竟然一共存在五条路。

    除了天台门、清洁吊车和脚手架之外,皮娜还发现了一条隐蔽得令人不得不佩服她观察力的路线:她低头往下看时,发现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比天台低三层的地方,隐隐倒映出了一扇半开窗户的影子;那扇窗户的倒影上,正挂着一张同样的牌子——她甚至连点数都看清了,窗户后是一条需要下注40点的路。

    “所以……天台上有一道门,然后楼的三面都各有一条路,”潘翠受了启发,一边说,一边往最后一面围墙边走,“会不会楼的第四面上还有一条路?”

    第五条路,正是这样被发现的。

    楼的这一面上,错落遍布着一个个伸出楼外的小露台,其中一个露台不知道为什么,搭了一块长长的木板,一直伸进高空里,还没触及对面楼房就终止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吉利的跳台,压根看不出接下来的路在哪儿。

    牌子是挂在露台栏杆上的,尽管其他讯息都看不清楚,众人却至少看清了下注的点数要求:30点。

    清洁吊车要求的点数,他们也想办法弄明白了——加嘉田矮小灵活,腰间系上绳子后,就被众人像猴子一样悬垂了下去,挂在半空里,大声把牌子上的文字读了一遍:清洁吊车之路要求至少下注35点,道路全长1千米,赔率1:1.5,同样没有借款选项,每15分钟也只允许下去一个人。

    一共五条路中,只有清洁吊车和半开窗户,离烟花盛放的方向最接近;但它们要求的点数都挺高,而且如果以其他道路来参考的话,一段路后的下一段路方向也未必一样,恐怕很难就此认定,它们是往终点去的——再说,终点方向只是一个遥远的考虑;而下注点数则迫在眉睫。

    “这么看来,脚手架是最好的选项了,”塔斯克显然仍旧觉得25点不够好,不太满意地说:“不过我们在下注之前,还是先看一遍牌子比较好吧?”

    这一次,皮娜自告奋勇翻过了围墙。她背靠着墙,像芭蕾舞者一样分开双脚,一点点横着挪到了脚手架旁;众人看着她被绿网吞没,变成了一个在牌子前静默不动的模糊背影。

    “怎么了?”塔斯克叫道,“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它——”皮娜有点无措地转过头,叫道:“它要求的点数不是25……加嘉田,你看错了,要求是5点。”

    这回轮到天台上的众人静默了一息。

    “什么?”潘翠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将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只要5点?”

    “真的,要求至少下注5点,”皮娜读着牌子,兀自不敢置信:“没错,赔率1:1.01,道路全长300米,每三分钟可以进入两人……”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见皮娜声音忽然顿住了,林三酒扬声问道:“还有别的吗?”

    “有,”皮娜喃喃地说,“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这条路允许借款。”

    5点的筹码,哪怕是刚进化的穷鬼也拿得出来,用不着借;众人看了看彼此,几乎都在别人脸上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这是进入副本后的第一条路,”塔斯克早早下定了决心,说:“点数越低,越适合用来试探副本、熟悉规则……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啊,但就算是出了问题,我被遣返回天台,5点的筹码我也丢得起。”

    林三酒也不知道他是筹码少,还是习惯一向精打细算;但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让加嘉田也不住点头。

    “而且两人一组,还可以有个照应,”加嘉田补了一句,说:“每隔三分钟进一波人,就意味着我们不会分开太远……当然,如果你们也想走这条路的话。”

    “跟其他道路比,这条路的点数好低……”林三酒喃喃地说,“我总担心其中有诈。”

    “我觉得,是因为它太短了。”

    皮娜不知何时被众人的讨论吸引了回来,重新爬进了围墙里,插话说:“我看见的其他道路至少也有一千米长,只有这条路,才300米。最重要的是,牌子上不是会有对道路难度的描述吗?比如说,天台门后的路,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对吧?”

    “脚手架这一条呢?”林三酒问道。

    “描述上写着,这是一条‘安全顺利的路’。”皮娜耸耸肩膀,说:“也是因为这样,赔率才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吧。”

    用最安全、最便宜的路来熟悉一下副本,或许不是一个坏主意……林三酒回忆了一下牌子内容,心想。毕竟牌子上没有禁止人走回头路,实在不行,等她结束了这段300米的路,说不定还可以原路返回天台,重选一条路走。

    “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加嘉田兴致勃勃地说,“一般比较复杂的副本里,在真正开始之前,不都有个‘教学关’吗?说不定这个就是教学关,而且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它才允许借款。”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林三酒也随大流地决定要走这一条脚手架之路了;只不过在她翻过围墙的时候,她仍然有点不放心——主要是以她的运气来说,她很少能碰上好事的时候,偶尔遇上了,难免要开始疑神疑鬼。

    前面三人已经陆续走了,她和潘翠是最后一批;林三酒侧着身,在围墙外缘稳住了身子以后,低头一看,不禁也有点眼前发晕,手心冒汗——在她的靴子边缘下,即是笔直坠落下去的高空,看一眼,就好像心神都要跌出身体、滑落深渊一样。她甚至连自己踩着什么地方都看不见,因为围墙外缘还没有她的靴子底宽。

    像高空走钢丝一样慢慢挪了两步,她这才意识到,潘翠没有跟上来。

    “你怎么不过来?”林三酒紧紧攀着围墙,回头叫道。

    潘翠面色不大好,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就又跌了回去。“说起来你别见笑……我有点恐高。”她摇摇头,还是走近了围墙,说:“不过没关系,我能克服。”

    等二人爬上了脚手架时,其余三人都在等着了。在脚手架之间,搭着一块块板子,正好能够人歇脚站立;几人抓着架子,小心地维持着平衡,一时间陷入了略有点尴尬的安静里——谁也不想打头走。

    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口气。

    “我先来吧,”她越过皮娜几人,走到了牌子跟前,让其他几人都不由松下了神色。

    牌子上没写该怎么下注,但借款内容却写得很详细:在下注之前,点选牌子上的“借款”二字,就可以选择借款数字了;利息以12小时计,每过12小时,增长百分之十,可以在任何道路的末尾选择还款——用高利贷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血肉贷。

    林三酒早在分头找路的时候,就把筹码都理了一遍,此时倒不必在四双眼睛盯视下,把自己那一大兜子的筹码掏出来慢慢找了;她掏出了身上价值最低的物品——15点的【延伸手】——试探着用它碰了碰牌子,却没有反应。

    “喊一声下注行不行?”加嘉田说罢,就替林三酒喊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不好的时候,却也什么都没发生。

    “放在地上试试?”潘翠出主意说,“牌子下面?”

    这一次,当【延伸手】的筹码触及地面时,就像是木板缝隙张开将它吞没了一样;林三酒眼前一花,地上已经变成了一块10点的空白筹码。

    半人高的黄色箭头,闪烁着从四周罩网上、木板上一起亮了起来,盈盈指向了她的脚下。

    第2047章

    亲和大师林三酒

    “诶,当心一点,”

    当从脚手架上方落下来了一只野地靴的时候,林三酒就认出皮娜了。她赶忙压住脚手架上的一块板子,提示道:“这块板子不稳,我给你按着点。”

    皮娜吃力地爬了下来,踩住那块不大安稳的板子,钻进这一方小平台里,气息还有点喘不平。她四下看看,“咦”了一声,问道:“那些大箭头呢?”

    上一个黄色箭头正浮在罩网上,刚才皮娜就是顺着它爬下来的;但是在钻进这一方用木板和铁架搭起的小平台以后,黄色箭头却消失了。

    略显昏暗的罩网下,林三酒小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露出了背后高楼玻璃窗上挂着的一块牌子,指着它说:“我们已经到达道路末尾了。”

    “这么快?”皮娜吃了一惊,“我们已经爬了300米?可是才到楼的一半高呀。”

    “我们不是从上到下笔直下来的,”林三酒在半空中比了一个Z字形,解释道,“箭头顺着脚手架来来回回地走,中间折来折去的距离就足够有300米了。”

    “没想到,还真的算安全顺利,路上什么事都没出。”

    与皮娜一批下来的塔斯克,此时也钻进来,小心找好了落脚点。他刚才往下爬时,就把二人对话都听在了耳里,此刻跟皮娜一样,脸色都亮了几分,笑道:“看来牌子上的信息不是骗人啊!”

    确实,300米的脚手架之路上,要说有什么危险,也就是偶尔一根钢管没有装稳、风吹得脚手架哐啷哐啷响,或者哪一块木板有点腐朽了;在普通人来说或许可怕,可是对于进化者来说,也就是被吓一跳的事,底下还有脚手架接着呢——其实只要加点小心,落脚前试探一下,连吓也不会被吓到,说它是“安全顺利的路”,丝毫不算夸张。

    对众人来说更重要的是,通过走完脚手架之路,他们就建立起了一个“标准线”,知道在这个副本里,“安全顺利”的道路是什么样子的了。

    在后面二人还没下来之前,皮娜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扣手电,照亮了告示牌;借着光,她和塔斯克一起凑到了牌子前。

    「恭喜你成功到达本段道路末尾」

    这段道路就此结束了,你已完成赌约的挑战,即将赢得奖励。

    请放心,在牌子前的这一区域,以及下一段路开始之前的区域,都是安全的。

    在此成功落脚的赌客,将会获得赔率1:1.01的奖励;请轻触说明牌,在牌子下方的地面上放下找零筹码(若有),并收集下注筹码和赢得的筹码。

    触碰说明牌的赌客,将会看到自己所应得的筹码;不可替他人代领。

    若是赌客身上有任何借款,需要【还款】,也可以在本段道路末尾进行(轻点还款,将筹码置于牌子下方的地面)。本息若不能一次还清,则默认还款部分优先偿还利息。

    “就这样?”皮娜迅速把牌子上的内容看完了,有点不敢置信,还伸手翻过了牌子背面——背面空空如也。“好简短啊……没说下一段路该往哪走?”

    “应该还得像在天台时一样,自己找路走。”林三酒答道。她下来最早,早就把筹码给换完了,此时除了物归原主的【延伸手】之外,还多了一个写着“0.05点”的空白筹码——她很怀疑,0.05点够不够换一根香蕉的。

    “你看见有什么路了吗?”塔斯克问道。

    林三酒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是示意二人靠边之后,一把将挂着牌子的窗户给推开了;随着单向玻璃窗蓦然后退打开,几人的倒影也一起跌了出去,终于露出了一条铺着地毯的宽阔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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