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林三酒捂住了脸。她万一现在笑出声来,日后传进人偶师耳朵里,可就糟糕了。

    “我们想着,反正他都已经是一个人的一餐饭了,不如再给第二个人吃一顿。”黑泽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里有好笑的地方,“所以我们又把斯巴安送去给余渊啃了几口。”

    他说完,看着林三酒歪过了头。“你干嘛,你是喘不上气了吗?”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看着大巫女捏出了一点点意识力,将一个小胶囊给塞进了波西米亚的嘴里。她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总算不笑了,接过了她的那一份解药。

    “大家这么快就重新聚头了,”她颇有点感慨地说,“我真没想到。”

    黑泽忌平平淡淡地说:“啊,总不能老是让你一个人为了大家奔波嘛。”

    番外1

    西西栗是从一个副本那儿,听说“Exodus”这个名字的。

    “生存,资源,安全,在那个地方都不是问题。”

    给她发通关奖励的副本生物,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花园地精,好像是在背书似的,显然对于进化者的福祉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就连你们进化者最害怕的,那种碎片式的随机传送,也会在那个地方被消解掉……在Exodus里,玻璃罩室内是绿树、藤蔓、鲜花和翠鸟,走道两旁是各种果蔬,不分季节,都繁盛蓬勃地生长在一起。走得渴了,就伸手摘个橘子;腿脚累了,浴池里满满都是新鲜白水,热腾腾地冒着蒸汽……”

    “那么多水?不是喝的,是拿来泡的?”西西栗听得目眩神迷。或许是“消解传送”和“新鲜蔬果”听起来都太不可思议,从她耳边一晃就过去了,反而是一池子新鲜热水抓住了她的想象。

    “不知道已有多少年了,Exodus始终存在于这一个宇宙里。据说因为它最初的诞生,就是出于想要获得解救、想要与亲友团聚、想要和平安宁的心愿,所以凡是能到达Exodus的人,都会结束颠簸与苦难。”花园地精总结似的说完,将【蛋炒饭喷泉·十五天版】递给了她。

    听起来未免也太理想了……要不是这个讯息来自一个副本生物,西西栗都怀疑它只不过是一个末日传说罢了。她听说过的末日传说太多了,大多都难辨真假。比如说,进化者曾经建立起过十二个人类世界;十二界天空里飞行器鱼贯往来,夜里华灯闪烁,街边挤满了各式商铺……但是她从没去过,也没听说过谁真正去过了。

    “Exodus在哪里?我要怎么去?”西西栗半信半疑地问,“啊,我听说过‘签证’,是不是要找到‘签证’才行?”

    花园地精摇了摇头。“通往Exodus的途径,并不是一条路,或者一张通行纸。”

    “那是什么?”

    花园地精从帽子下抬起眼皮,看着她答道:“是一个人。如果你能遇上Exodus最初成员之一,那么你或许就有希望进入那个地方。”

    西西栗抱着比来时更多的问题走了——她几乎没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Exodus也只像是遥远的一个愿景;就像以前的人类想象里,总怀着一个乌托邦一样。

    别的不说,听花园地精的话音,天知道Exodus存在多少年了,最初成员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遇上一个,还得认出来?

    末日里的人生辗转艰难,得一日一日、一时一分地去挣,但这是她所知的唯一一种人生了。她就算遇上好事,也不敢太高兴,生怕冥冥之中的造物主看见了,会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把她的好事收回去;而且,遇上好事的时候也不多。

    可是若有了一个遥远的迦南地,一份笼着希望的寄托,那么忽然一切都似乎有了意义:西西栗想象着,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朝某个方向,某个目的地靠近的,而不仅仅是在没有尽头的大地上兜兜转转——在这个光彩与污泥共存的世界里,还有另一种人生在等着她。

    这一天,当她从白茫茫的暴风雪里钻出来,总算找到了一处进化者歇脚的聚集地时,西西栗感觉自己的肌肉纤维都好像被冻成了一根根冰条;只要跌上一跤,她十分肯定自己就会碎成一地。

    “这个世界确实太难了,”小旅馆老板是一个做流动生意的进化者——他们往往有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小居所——他生起了火,对着聚集在壁炉附近的进化者叹息道:“我上次听一个在这儿落脚的进化者说,他走了几个月的时间,这里除了暴风雪,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落脚地里各项物资和服务的价格,比其他地方都贵不少。

    “想必大家也都发现了,保温取暖的特殊物品,在这个世界里是消耗性的。”老板解释道,“在别的地方能一直使用的东西,到了这儿很可能一个星期就消耗没了……各位要在我这儿休息过夜没有问题,但必须得拿出取暖物品来,不是特殊物品也可以。”

    所谓休息过夜,其实也就是大家一起挤在厅里的大通铺上罢了,中间摆了一团床单,就算分了男女。西西栗用一小团暖手炭换了两个晚上的居留权,为了自己不必再苦苦与暴风雪对抗而松了半口气。

    睡吧,或许明天自己就会被随机传送走了呢……

    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被传送走。

    西西栗将自己卷在厚大衣里,望着火光闪烁下身边进化者模糊的影子,连一点交谈的愿望也没有。没有意义,与其建立起一点点联系,再被洪流扯断冲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与人接触。

    她艰难地从厚大衣与远处的壁炉火光里汲取着一点点暖意,使劲将自己往身体深处缩去,在噬咬着人的隐隐冷意里,慢慢地快要睡过去了。

    在叫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的混沌中,她感觉到从大通铺的另一头,爬起来了一个人影,窸窸窣窣地摸到了厅里一角。没人因此而动一动;流动屋内连屋主也不能动武,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愿意花钱休息的另一个原因。

    西西栗的神魂再次蜷缩起来,跌进了黑沉沉的暖梦里。

    然而下一刻,她却激灵一下醒了,几乎是将眼皮撕开的——是什么?什么惊醒她的?

    周围依然一片昏暗安静,众人都睡熟了,绵长浑热的呼吸此起彼伏。没有危险……西西栗悄悄撑起了脖子,无声地慢慢看了一圈。

    那个人影坐在厅里角落一把椅子上,背对着她;因为隔了十几步远,屋里又暗,她看不清对方在干什么,好像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好像是从一屋睡眠里浮起来的,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梦。

    “是的……我明天回Exodus。”

    番外2

    西西栗浑身都在打战。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那个爬回大通铺里的人影,大半夜都半梦半醒地没睡好,还是因为清晨降临时,每次有人起身她都会激灵一下醒过来;反正等她终于下了床的时候,她又激动、又昏沉,匆匆将一层层衣物往身上卷好了,眼睛始终盯着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他肯定是穿了某种伪装物品,西西栗心想。

    那男人外貌、个头和衣着都平平常常,十分不起眼,好像把他放进人群里一撒手,他就会就地融化、再也找不着似的;西西栗转开眼睛一想,竟然压根想不起他的五官长什么样了。他显然也在极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举一动的幅度都很小,总沿着角落阴影行动——趁着其他进化者聚集在早饭桌旁的时候,他悄悄地拉开了大门。

    西西栗心脏一紧,不等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就一把抓住了门沿,迅速从暖和浊气里钻了出去,一头扑进了几乎能将人扎个透穿的风雪里。

    跟昨天的暴风雪相比,今天卷着雪片的寒风已经算是很温和了;西西栗不敢靠得太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那个黑影越来越小,这才拔腿追了上去——饶是今日天气温和了不少,她还是感觉自己搬动冰沉沉的双脚时,像是差点在冰柱子上绊了一跤。

    莫非Exodus就在这一个世界里吗?那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它有那么多水……Exodus是不是一个大型温室?

    西西栗像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鹰,眼前只有连绵起伏的雪地里那一个小小的黑影子。她怀在心中反复摩挲珍爱的那一小团希望,一直对谁都没有提起来过,想不到如今竟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见了……原来那些传说是真的,她并不是在自欺欺人。

    在绕过一个雪丘的时候,西西栗发现前方的影子消失了。

    白茫茫大地上,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像是融化断裂的片片寒天,一层层落在雪地上。她回头看看来路,发现前几分钟才走过的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没了脚印;再展眼往前一看,灰白天空与雪白大地连绵拥抱着,滚向了世界深处。四下昏白空荡,哪里还有一点那人的踪迹?

    西西栗一时几乎要叫出声来——她与到达Exodus的希望离得这么近,却还是失之交臂了。她咕咚一声跌坐在厚雪里,只发怔了片刻,半截腿已经全被雪埋上了。

    “你是谁?跟着我要干什么?”

    冷不丁一句问话,将西西栗惊了一跳,像是刚被狐狸惊出来的兔子,激起了一大片雪粉。她急急攥住了短杖,抬头一看,发现那人原来正伏在雪丘上方,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以及一只手——那只手上噼啪闪烁着银亮闪电,显然是做好了一触即发的准备。

    “我,我……我叫西西栗。”她结巴了几句,最终决定据实以告:“我不小心听见你说你要回Exodus……我一直很想去……”

    “你知道Exodus是什么?”那人挑起了一侧眉毛。

    “我、我是从一个副本生物那儿听说的。”西西栗看他似乎打算让自己继续说下去,感觉这越来越像是一场面试了,干脆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又问道:“那是由一群能力超众的进化者所打造出的乌托邦,也是我们获得拯救的办法,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那人歪过头,打量着她。“你只是一个普通进化者吗?”

    西西栗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普通进化者,还能是什么?

    “我们也是有敌人的,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可供其差遣的人员与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我之所以会隐藏面目,悄悄行事,就是因为我不愿意被敌人注意到……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跟了上来,说你也想去Exodus。这个时机,我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巧了……巧得我不喜欢。”

    “拜托!”西西栗立刻急了,“我真的没骗你——我可以证明,我对Exodus的了解只有这么多,更是从来没有对它起过坏心!”

    “怎么证明?”

    “我有一件记录仪。”西西栗小声说,“那是我身上最珍贵的物品之一了……它会自动记录下携带者身上所发生的大事件,至今已经流经了五百多个人的手,记录了将近四千件事……我听闻Exodus的过程,是它记下来的最后一件事。”

    假如西西栗要总结出一个自己能生存至今日的原因,那么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这件记录仪。

    她到现在也还没有把四千大事全部看完,但是从她看过、了解到的他人历史中,她已经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和讯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远比战斗类的特殊物品还要珍贵多了,简直就是末日世界的导航地图和存活手册。

    所以,将记录仪交给一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西西栗实在是既不情愿、又提心吊胆。

    “我知道了,”那男人接过记录仪后,并没急着看。他像是对这么贵重的东西毫不在意,也像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它的可贵之处,把它当成一张纸条似的,只是转手收了起来:“我一会儿再看,看完了还给你。这里不是说话逗留的地方,我必须马上动身。你要跟来的话,就跟着好了,但你若是跟不上,我可不会管你。”

    “你要去哪?”西西栗浑身战栗,“你是要去Exodus吗?”

    “对,”那男人从雪丘上一跃而下,“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他迈步急奔向了远方的雪地,西西栗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说话几乎变得不可能了,一张嘴就要吃进一口雪。

    随着他们越跑越远,风雪也越来越沉,只见昏天暗地中呼啸穿刺着片片尖锐白雪。那男人似乎很清楚目的地在哪,时不时一拐一转;西西栗紧缩在厚绒围巾里朝后一扫,连流动旅馆的方向都辨别不出来了。

    当那男人猛地被一股爆发开的雪粉给击入半空时,西西栗才意识到了危险。

    “是雪鬼!”那男人遥遥地呼叫了一声,就被重新打进了雪地里,激起了漫天的昏白。“我们中了一群雪鬼的埋伏!”

    西西栗一惊,叫道:“那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的堕落种,”那男人叫道,“它们保留了作为人类的欲望和战力,但是却化作了风雪的形式——”

    一句话没说完,他似乎又遭了一击。

    西西栗四下看了一圈。她的战斗力顶多只能算是还过得去;此时即使看见了那男人远远地受了袭,她却依然不知道袭击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也没人袭击她。在她的感知中,天地间依旧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

    厚绒围巾上早就落满了一层层细密厚重的雪花;西西栗还在张望戒备的时候,她睫毛上、围巾上、帽子上的雪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脸。

    番外3

    已经被冻木的皮肤,没来得及及时给西西栗送去警告。

    当她蓦然感觉到嘴角一凉,像是忽然被塞进来了一个冰手指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雪花已经爬进了嘴里、眼角和鼻孔里;她在几乎将她淹没的惊恐中,发出了一声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尖叫。

    远方那男人却听见了,登时急急叫道:“快!快将你身上的东西都扔掉!”

    什么?

    “雪鬼仍然像生前一样,对特殊物品和物资充满了渴望,它们觉得自己必须要钻入你的身体,才能调用你的财物,你必须要将它们全部扔出去,才能让雪鬼暂时离开你的身体!”

    从呼啸的风雪里,西西栗还能隐约分辨出他一边喊,一边往雪地上扔东西的响声;但是下一刻,冷雪堵住了耳道,又慢慢地朝大脑的所在钻开了一条路,恐惧与冰寒令她的意识都开始隐隐生痛起来。

    异物马上要钻破她的耳膜了。

    西西栗又急又怕,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雪花迷迷蒙蒙地在她眼球上贴了一层。她的浑身系统都在被雪渗透,偏偏又不像是对战其他目标时一样,有个能下手的对象——漫天飞扬的雪花中,哪一些是雪鬼?怎么躲?打哪儿,它们都钻进耳朵里了,难道要打自己吗?

    她慌乱之下,立刻将身上装着物品和物资的东西都一一扔了出去,也像远处那个男人一样,拼命朝风雪叫道:“我身上没有东西了!你们看,都在那边——你们快离开我!”

    耳道、眼角里的刺寒迅速减轻了,嘴角里的冰手指重新退了出去;西西栗眯着眼睛,在渐渐清楚起来的视野中,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她围巾上还积着一层厚雪,此时每一片雪花的纹理,竟都形成了一张不同模样的人脸——无数细微的人脸一时看看她,一时看看她把东西扔出去的方向,终于一片接着一片,重新跃进了风里。

    “快过来,”那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近了,示意道:“躲去那边的石头下,快!”

    西西栗一把将围巾拽了下去,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生怕每一片新落在身上的雪花都长着人脸;她跌跌撞撞扑进了那一块巨岩下方,头上总算有了能勉强遮蔽风雪的一点屏障。

    “雪鬼成群成群地出现,”那男人也跟着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它们就跟雪花一样,扑卷得漫天都是,躲不及也抵抗不住,而且就连融化与否也是看雪鬼心意而定的,相当棘手。真倒霉,好端端地竟然在这儿遇上了雪鬼。”

    “你、你很了解这种东西?”西西栗问道,“我以前只听说它们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堕落种,但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更不知道原来脱身的办法是要先把东西丢了。”

    “我是第二次,”那男人显然身上也空了,刚才几件可能是容纳道具的物品,此时都从他身上离了席。“我第一次遇上它们的时候,试图用一张毯子类的防护道具把我自己包起来。结果它们立刻在我道具上融化了,像水一样渗着纹理流进去了,我当时差点交代在那儿……”

    “看来你在这儿时间很长了,”西西栗明知道眼下不是拉关系套近乎的时机——毕竟天知道多少雪鬼仍在不远处雪地上呼啸缭绕着,将她的物品拍打得砰砰作响——但她一想到Exodus,心都重新热了,感觉什么都不怕了:“你回Exodus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能不能进入、能不能逗留,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那男人打量了她几眼,“我们那一群最初成员要接纳了你,才……”

    “没问题!”西西栗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测炼任务我都可以努力试一试的,我这个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信你看我的记录仪——噢,你应该扔到那边去了。”

    那男人点了点头,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远方的雪地。他皱起眉头说:“看样子那群雪鬼还得要好一会儿才能消散。”

    “我们的东西不会有事吧?”西西栗不无担心地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要把东西扔出去才能保命的?”

    “噢,我可以听见它们的欲望,”那男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应该不会有事,但它们无法获得满足,就会越来越暴躁……恐怕还得再躲远一点才行。”

    西西栗几乎没有听见他后面说的大半句话——她早就怔住了。

    “你跟我来,”那男人忽然一把抓向了她的手腕,就要将她拉起身。西西栗身子一缩,顺势从雪地上一滚而跳了起来,躲开了那只手——那只手掌间隐隐有亮芒一闪;她觉得不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那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有一个刚才她就该留意到的细节,西西栗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以为那男人戴了一个伪装物品,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早该把伪装物品扔出去了才对……但她现在看见的,却仍旧是同样的一张脸。

    或许是她以貌取人了,只是他确实怎么看,怎么不像花园地精所说的“各方面都超人杰出”、“传说一般”的Exodus成员。

    “你听得见它们的欲望……”西西栗牙关都在打颤,低声问道:“那你也能听见人的吗?”

    “当然不行了,”那男人似乎想要哈哈一笑,但看着她的神色,笑就消散了,变成了一道叹息。“唉,真倒霉,说漏嘴了。”

    西西栗比刚进入这一个风雪世界的时候,还要冷。“你……你听见了我的欲望吧?”她颤声问:“你听见了我想要去Exodus的心愿……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渴望……”

    “嗯,”那男人点了点头,说:“所以声音很大啊。整个流动旅馆里,只有你的愿望最响亮,最多细节,把其他人的欲望都遮得听不见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好东西,一开始本来不想找你下手的,但是没办法,欲望越强,弱点越大,送上门的羊,不宰白不宰。”

    西西栗使劲睁着眼睛,生怕一眨眼泪珠就滚下来了。“那Exodus呢?你跟Exodus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Exouds不在这一个世界吗?”

    那男人脸上浮起了厌烦又好笑的神色。“真没见过你这么走火入魔的……死了投胎,再去那个什么Exodus吧!”

    下一刻,西西栗眼前就被蓦然遮蔽了天地的雪粉给涂抹成了一片昏白。即使是在道具物品齐全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战力比她高一些,更何况是现在呢?

    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可是就算成功逃生了,曾经来到眼前那么近的Exodus,也就又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妄想。西西栗一时间根本不想战斗,她只想将头埋在膝盖上,再回想一次花园地精描述过的Exodus。

    她跌坐在了漫天的雪里,感觉自己什么也不关心了。

    但是,攻击却迟迟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当西西栗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而抬起头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身旁的风雪早就被拦在了数十步之外。那个男人消失了,雪鬼也消失了,不远处的雪地上,她的物品与道具正半掩半埋地沉在雪里。

    站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她的目光顺着面前的双腿一路往上,在看清楚来人面容的时候,西西栗感觉脑子都空白了——在那一刻,别说是呼吸了,她连自己的存在都短暂地忘记了一瞬。

    那金发男人朝她弯下腰,伸过来了一只手。

    “没事吗?幸好我赶来得及时……一直在说Exodus这个名字的人,是你吧?”

    西西栗愣愣地抬起手,好像将手递进了一团阳光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眼前的人莫非就是天堂的模样,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莎莱斯越来越人性化了,”金发男人说的话,尽是她听不懂的,“因为你一连打了好多个喷嚏。”

    “……什么?”西西栗只能挤出两个字。

    “你抬头看看。”

    她抬起头,在暴风雪肆虐的世界里,第一次看见了清朗碧蓝的天空。一个巨大的雪白圆环,正徐徐从远山后方滑进了蓝天,一道金光闪烁着跃下了雪白环身。

    “你看,那就是Exodus。”金发男人微笑着说。

    第1931章

    齿轮运转的开始

    林三酒此刻很后悔。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她不该问人偶师的意见来着。

    要请他上船,就找些不咸不淡的话题聊着嘛,比如问他晚上睡觉需不需要换睡衣之类的无聊话,一边聊着一边往Exodus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就能给他引上船了。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船上时,只要谁都不在这事上多着墨,林三酒觉得他八成也就顺水推舟地待下来了。

    可是她却偏偏正儿八经地将这件事变成了选择题,放到了台面上,人偶师的反应可就大不一样了。

    “去你那条臭水沟?”他冷笑一声,不但不继续往外走了,反而停了脚。“你收集癖是吗?你在这给我集邮呢?”

    林三酒的脚趾头在鞋里蜷着抓了两下。“也、也不是,”她含混其辞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又冒犯他了,一时还没放弃:“我就是想回船拿点东西……”

    “拿脑子?”人偶师冷冷地问道:“还是拿一个更好的借口?”

    “不回船也行。”林三酒讪讪地说,“我在外面也可以发纸鹤……”

    真是可惜了一个机会,她心想着,从卡片库里拿出了一只纸鹤。算了,或许还有下次……疫苗到手了的话,他总会要的吧?

    在人偶师半脸厌恶和不耐烦的注视下,林三酒坑坑巴巴总算把之前的来龙去脉给玛瑟解释了一遍,告诉她自己没有收到她的回信,问她希望能在哪里碰面;等她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这才将纸鹤朝天空中一抛。

    纸扎的小鹤飘飘摇摇,晃晃坠坠,像一片纸垃圾似的,最终落在了地上。

    林三酒瞪着它,一时间傻了。

    “奇怪了,上一次明明很顺利就发出去了呀,”她冲上去了两步,弯腰去捡纸鹤,“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反应——”

    一句话没说完,地上的纸鹤忽然振翅一打,扑棱棱地重新跃进了空气里;它好像大梦刚醒、上班迟到了似的,匆匆掉转过头,迅速飞向了远方蓝天。

    “……啊?”林三酒一只手仍滞留在半空里,“这是怎么回事?这反应说明什么?”

    人偶师皱着一侧眉毛,盯着纸鹤远去的方向,一时没说话;可能他也很少见到纸鹤这种古怪表现。林三酒心里有点放不下,又拿出一只纸鹤,没话找话地补了几句,试探着将它扔进了半空——这一次,纸鹤毫不犹豫地追着上一只纸鹤消失的方向飞走了。

    “算了,至少发出去了,应该没事。”林三酒想不出名堂,自我安慰似的说:“看看回信再说吧。她毕竟并非一生下来就是个人,是一点点向真正活人靠拢的,可能这也有点关系……”

    “我没问。”人偶师说。

    行吧。给玛瑟的纸鹤算是发出去了,下一步是要想办法和楼琴取得联系才行;可是她与楼琴之间没有什么能跨越末日世界的联系方式,一时不由犯了愁。

    “我在十万世界移转梦里还存着没用上的服务呢……”她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说不定我在那儿能找到联系楼琴的办法……”

    她悄悄从眼角里扫了人偶师一下。

    人偶师之所以要费尽周章地找上她,就是因为一点:他们都知道,宫道一接下来有个计划在等着林三酒;只要跟在林三酒旁边,也就意味着他迟早要遇见宫道一。林三酒从教训中长了经验,这回干脆也不问他意见了,嘴上没话找话地问“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脚下自顾自地抬步就走,一双耳朵同时立得直直的。

    果然,在片刻犹豫之后,她就听见人偶师有了动静。他不仅跟上来了,而且还不是随随便便跟上来的;他显然觉得自己与林三酒这种靠两只脚走路的平民不一样,走不了一会儿,各种花头都出来了。

    林三酒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又把三个人形物品放出来观光了;一人三物品在前头走了一会儿,她回头一看,赫然发现身后的人偶师早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在空中徐徐飘浮前进的神庙。

    “这……这什么玩意?”她瞪视着那间鲜艳华丽的小神庙,眯着眼从门缝往里看,也看不出人偶师到底在不在里头。造型奇异的半人半神拦在庙门口,长矛与飘带上涂金抹蓝,就连小神庙门口的台阶上都雕刻着繁复入微的花纹——如果仔细看的话,林三酒总觉得庙正门上那一行弯绕折转的陌生文字,长得有点像“人偶师庙”。

    “你给自己造了个庙?人偶师庙?”林三酒试探着伸过去了一只手,“你怎么进去的,这庙还没有一个椅子大……”

    “你把手给我收回去。”庙里果然传来了人偶师冷冷的声音,“你没见过好东西是吧?把你扁桃体也收回去。”

    林三酒闭上了嘴。这人的口袋真是太深了,好像永远能掏出新奇东西来。但至少神庙不像【空中马车】,不用她拉着了,林三酒就已经挺知足了。“这个是什么物品?只能用来代步吗?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等她把最后一个问题重复到第六遍的时候,就连庙门口的雕像都好像快要烧着了。

    “【eBay】,”人偶师听起来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你在【eBay】上给我发的鬼叫你自己都忘了?还是说你以为它只能用来买东西?”

    林三酒一怔。

    “等等,用【eBay】还能找人?”

    “我能,”人偶师慢慢地说,“至于你……我不知道【eBay】有没有开通残疾人服务。”

    林三酒连他的后半句嘲讽都没听见。她已经将【eBay】悄悄攥进手里了,一时间想不出到底该不该将它交给人偶师——她的【eBay】上,曾经收到过来自宫道一的消息。

    假如人偶师能顺着消息找到人的话……那是否也意味着他能先一步找到宫道一?这是好事吗?

    林三酒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在接下来的半日路程里,她将这件事反反复复在心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越想越是没来由地害怕。从一方面来说,若是能让人偶师打宫道一一个出其不意,或许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对方毕竟是宫道一。

    他能给林三酒发来消息,是不是就有了准备?假如人偶师找不到他也就算了,万一是个陷阱呢?

    人偶师才好不容易多了一点热乎气……她实在不愿意再将他推回那个深渊里去,再叫他回想起来。

    怀着纠杂缠复的一肚子心思,林三酒总算是带着三个物品和一座神庙重新回到了“十万世界移转梦”所在的海面上——直到要坐上飞行台的时候,人偶师才总算是肯走下神坛了。这一次,当她用意识力唤醒了“十万世界移转梦”的导游时,林三酒却不由吃了一惊。

    与导游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Karma博物馆的世界地图。与她以前见过的地图不同;这次的地图上浮着一片淡淡的、海浪般起伏波动的雾气,温柔迷蒙地遮蔽住了小小一片世界。

    “这是……这是什么?”她盯着地图,越看越觉有几分不敢置信。

    “欢迎,”导游仍旧像上次一样,浮起了客气而专业的笑。“想必二位还没听说?Karma博物馆世界于昨日下午终于第一次开始真正运转了。你所见到的淡白雾气,就是本世界中被唤醒的Karma力量……如你所见,它正在渐渐扩张,在一个月内,就会蔓延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林三酒半张着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人偶师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问道,“他乡……我是说,Karma才被唤醒,你们知道得也太快了吧?而且怎么连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覆盖全世界你都知道?”

    “因为这不是本世界第一次迎来Karma了。”导游柔和地答道,“上一次它被唤醒的时候,造成了这个世界的末日。”

    第1932章

    令人偶师离开的办法

    “等、你等一下,”

    林三酒这一惊非同小可,说话都有点磕巴了。她直直盯着世界地图,以及代表着Karma之力的雾气,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我造成了世——不,我是说,世界末日又一次开始了?莫非Karma之力又要毁掉这个世界一次么?”

    “你误会了,Karma之力与世界末日是两回事呀。”

    导游笑着解答道:“当一个世界遭遇了因果业力,被业报吞噬而灭亡的时候,你怎么能说Karma之力是毁掉它的原因呢?它之所以被毁的原因,分明是它本身嘛。”

    林三酒愣愣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作答才好。

    “假使过去这个世界是一个和平安详的地方,即使存在Karma之力,它也不会因此灭亡。”导游想了想,十分人性化地打了个比方:“好比说,一个人犯下重罪而被判了终生监禁,一辈子自由都没有了。你能说是法律摧毁了他的个人自由么?”

    “你的意思我懂了……”林三酒喃喃地说,脑子里仿佛刚掀过去了一场龙卷风。Karma博物馆过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类社会?竟会被上一轮的因果业力给涂抹得面目全非,不存一丝痕迹?

    她的目光又一次转回了世界地图上。

    Karma博物馆是一个面积极大的世界。那一小片朦胧雾气,此刻好像已经满足于自己所占据的地域了一样,只氤氲浮动在同一块陆地上。只有当她眯起眼睛,近距离地仔细观察时,才会发现它正在慢慢地、一点点朝四面八方铺展开梦境似的淡白。

    从被缩小了许多倍的世界地图上,依然能看出它的前进……说明实际上Karma之力扩张得很快吧?

    “Karma之力正在逐渐覆盖这一个世界。”导游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及时解释道:“实际上Karma之力并非雾气,它是无形无色、察觉不到的……我们只是用‘雾气’这种形式来展示Karma覆盖到了哪里而已。”

    林三酒装作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样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毕竟此时导游说的一切讯息,对她来说都应该是“新闻”才对。如果被旁人发现是她唤醒了Karma之力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况明朗之前,暂时还是假装她与这件事全无关系的好。

    “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末日因素竟然是Karma……而且这个末日因素还能……”

    林三酒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一直在隐隐地捅着她的后腰,催促她把话问出口。

    “你们似乎有不少上一次世界末日的讯息?”她问话时没有看向另一块飞行平台上的人偶师。“这一次它会怎么运作?怎么影响我们?”

    “这我就不清楚了。关于上一次世界末日,也仅有只言片语存留下来,还是在本次Karma被唤醒之后,我们才终于明白了那几句话的含义。”导游仍旧柔和地答道,“创造出‘十万世界移转梦’的只是人类而已……我自然也无法做到无所不知。但是按照常理以及过去经验推想可知,组成人类世界的,也是一个个人。当每一个人都迎来了自己的因果业报时,这一个人类世界也就度过了又一轮Karma,等这一轮Karma之力就完成它的任务的时候,或许它会再度陷入冬眠期吧。”

    不远处的人偶师,从刚才开始就陷入了异样的安静里。

    “只有这一个世界……会被Karma之力影响,对吗?”

    声音从她口中响起来,波荡进空气里;她的心神与注意力,却都在人偶师所在的那一侧上——好像就连她那一侧的身体都变成了接收天线似的。

    “应该是的。”导游仍旧保持着同样一副笑容,“至今‘十万世界移转梦’还没有收到过他世界的Karma报告。”

    也就是说,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人都会受到因果业力的……该说是“报应”吗?只有离开Karma博物馆,才能逃脱Karma的力量。

    林三酒回想起了当“他乡遇故知”刚刚从迷惑大宫殿中抬起头、舒展开身体的时候。那时,或许是因为它还不够成熟,或许是因为它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吸收副本一事上,即使人偶师与林三酒就站在它面前,也仍没有感受到因果业力的影响。

    现在就不一样了。

    至少,人偶师现在仍站在Karma之力的覆盖范围之外。

    身旁那一块飞行平台上,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他们二人早已隐隐有了猜测,或许不能够让人偶师碰上Karma;但直到现在,这个猜测才被真正地证实了——而且还伴随着一个警告:人偶师还能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时间不多了。

    “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导游似乎转头就将Karma之力给忘了,笑着问道。

    林三酒望着那张世界地图,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跨越末日世界的联系方式吗?”

    她此刻心思都在Karma一事上,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实际上没抱多大希望,脑子里还在思考该怎么和人偶师商量;没想到导游却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个清楚的答案:“有。如今最好实行的办法,就是通过‘大洪水跳跃’送出讯息。”

    “什么意思?怎么送?”林三酒一怔。

    “比方说你有一个讯息想送往碧落黄泉。当有人通过‘大洪水跳跃’前往碧落黄泉的时候,你只要将包含讯息的纸鹤,或者其他通讯手段交给旅行者就行了;对方一到达碧落黄泉,讯息就会自动传递给接收人。同理,回信也是一样的。”

    林三酒还真没想到,还可以利用跨越末日世界的人充作信使。

    “通过签证旅行的进化者,理论上也是可以起到同样作用的。”导游继续说道,“只不过你需要等待签证自然生效的时候,还有进化者提前被大洪水送走的风险……从时效与安全性来说,还是‘大洪水跳跃’的旅行者更可靠。”

    从她的介绍来看,使用“大洪水跳跃”的人也很乐意收一点费用帮人带个信,毕竟“大洪水跳跃”这项服务不便宜。林三酒打听了一下在哪儿才能找到人,又在“十万世界移转梦”中留下了雇佣信息,这才道了谢,看着导游与世界地图一起消失了。

    人偶师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不知何时驾驶着飞行平台,远远悬停在了靠近岸边的海面上;阴暗昏白的冬日天空下,他独自坐在灰沉沉的海面上,仰头遥遥望着天海之间光晕流转的“十万世界移转梦”。

    林三酒飞近的时候,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有时候看起来比人偶更像一个人偶;皮肤苍白得连淡青血管的颜色也被憋闷住了,沉黑的头发上泛不起一丝反光。唯有“十万世界移转梦”的光色,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隐隐呼吸起伏着。

    “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林三酒的飞行平台挨着他停下来,她也坐下了。“我想,你如果能早点找到宫道一,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人偶师微微朝她转了一下眼睛,鸦羽似的漆黑睫毛一闪。

    哪怕只是留在Exodus上,悬浮在宇宙之间,只要人偶师离开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更安全的上策。只不过要让他同意这个办法,林三酒知道,人偶师必须得先找到宫道一点下落——宫道一想必也不可能预料到Karma之力吧?他肯定也不愿意被Karma卷进去吧?

    如果宫道一不在这个世界,那么人偶师自然也没有理由非留在这儿不可了。

    她将自己的【eBay】递了过去。

    人偶师垂下眼睛,看着她手心里的红色塑料字母,过了几秒,低低地、叹息般地说:“……原来是这样。”

    第1933章

    大洪水服务商

    林三酒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与人偶师分别了。

    她静静等待着结果的那一阵子,似乎一切都凝固了,悬在半空里。有好半晌,人偶师如同石膏凝塑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就连平时驾驶着飞行平台时不时划过天空的其他进化者,也从冬日昏白天幕里消失了痕迹。

    “那条消息太久了,”

    当人偶师手握着【eBay】,终于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不带一丝表情地低声说:“追溯起来有些麻烦……需要一点时间。”

    林三酒这才感觉到自己胸口一松。“你觉得大概要多久?”

    人偶师连冷嘲热讽都忘了,紧皱着一边眉头,答道:“几天,几十天,都有可能。”

    “那,能不能去船上……”

    她的提议还没说完,就被人偶师打断了。“不行,【eBay】仅在末日世界范围内有效。”他瞥了林三酒一眼,本性复发:“你拿着特殊物品,跟猴子拿着一本名著有什么区别?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平时很忙嘛,”林三酒丝毫不往心里去。

    她掂量估算了一下Karma之力彻底覆盖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时间。这么大的世界,怎么也要几十天吧?在找到宫道一下落之前,他们看来还是要继续结伴同行——毕竟宫道一都在“十万世界移转梦”里留下录影了,他忽然半途中冒出来找林三酒的可能性,也是不小的——接下来,他们得加倍小心,时刻注意着Karma之力的扩张,绕过它前行,应该能保证人偶师暂时不受影响。

    “……等Karma之力覆盖的范围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去船上吧。”林三酒看着远方灰沉沉的海面,十分认真地说:“我和你一起在太空等着,他要来找我的话,就让他上去。”

    人偶师没应声,但也没说不。她垂下眼睛,看见他紧紧攥着【eBay】的那只手上,筋路微微浮凸,骨节上竟能泛起更加没有血色的一层白。

    就这样,林三酒替人偶师拍板下了决定——她自己也感到了隐隐的诧异。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迷路时被临时任命的向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领的方向就会被否决了,所以在带着人偶师前往一块叫做“市政大厅世界”的地域时,她颇有一点提心吊胆:据说那个地方提供“大洪水跳跃”服务的人很多,她此去主要是为了能找人给楼琴发个消息。

    若是楼琴能提前给她几支疫苗,她心里就稳当有底多了。

    对于这个决定,从她背后漂浮着的人偶师庙里,只传来了这样一句神谕:“你跟那些个猫三狗四上演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离我远点,我不愿意看垃圾回收。”

    林三酒在肚子里咕哝了几句,没有让任何一个字滑出嘴角,反而坚持把“猫三狗四”拍在了人偶师庙门口上:“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听说了元向西的下落吗?他应该也是在这个世界里的,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活人你担心他要死,死人你担心什么,你还担心他活过来?”人偶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看来是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

    林三酒不问了,只老老实实地在前领路。人偶师不肯从神庙里出来,既是个麻烦,也有点好处:麻烦之处在于她要一路换乘海船和飞船,光是解释为什么要随身带个庙、为什么不能收起来,就费了她不知道多少口舌,而且即使人偶师蜷在庙里,也依然不能省下一张船票。好处在于,别人都意识不到臭名昭著的人偶师就在自己旁边座位上漂着,倒是免了林三酒不少乱子。

    “你为什么要住神坛里,”等二人下了最后一程公共飞船,往“市政大厅世界”走去的时候,林三酒没话找话地问:“蜷在里头能舒服吗?你需要香火吗?里头什么样啊,这东西有什么好处呀?”

    人偶师被烦得冷笑了一声:“好处是看不见你。”

    看来结伴同行已经是极限了,要谈天说地还是不大可能。因为神庙实在是太招眼了,林三酒一路上连带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异样目光;她没想到,等她进入“市政大厅世界”的时候,连她都有点受不了了。

    原因无他,只是“市政大厅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虽然Karma博物馆里的各个世界,都是原本末日世界缩小、无害化后的模型,但是从模型范围上她也能判断出来,“市政大厅”原世界恐怕也不过一个小国那么大,说它是个世界,简直都是在奉承它了。

    至于身在Karma博物馆里的模型,看起来与一个广场差不多;远处立着一栋气派建筑,附近广场内挤满了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她与神庙走到哪儿,就能引得一张张脸像向日葵似的纷纷朝他们转过来。

    “别人看也就算了,”她小声抱怨着,从两个卖旧货的棚子中间挤了过去,“刚才那个打扮成家猪一样的人也好意思盯着我们看?”

    挤在其中一个旧货棚子前的一个男人,闻言忽然回头笑道:“你误会了,那就是一头猪。”

    林三酒一怔,赶忙回头看了看远去的那个粉白色、圆滚滚的背影。“但它在直立行走啊?”

    “猪型堕落种,”那男人打量着神庙,答道:“Karma博物馆里有好几种比较常见的堕落种,它就是其中之一。别误会,不是猪变成了堕落种,它以前也是人。”

    林三酒看他还挺友善,点了点头,问道:“你这么了解,来这很久了吗?”

    “十七个月了,”那男人看见了她的表情,摇摇头苦笑道:“我最开始拿的签证都过期了。说不提心掉胆是不可能的,我就像是偷渡居留的难民,说不定哪天就给发现了,送走了。”

    想不到大洪水之下,他倒是占了一点好处,尽管忧虑与压力丝毫也没有减轻。林三酒跟着叹息了两句,只听那男人又说道:“说来也挺讽刺……我能给别人送走,但我自己却只能继续待在这儿,一天天地担心。”

    林三酒精神一振,立刻明白了。她急忙问道:“你可以提供大洪水跳跃服务?”

    那男人带着微微几分骄傲,点了点头。

    尽管导游说过,这儿的大洪水服务商特别多,林三酒还是不免有点担心——她碰上的第一个人就恰好能提供大洪水跳跃服务,好像太巧了,她得多打听几句。“为什么你不能走?你可以去找其他大洪水服务商呀。”

    “你是不是才来Karma博物馆不久?”那男人看着她,说道:“有一个传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Karma博物馆里聚集了最多的大洪水服务商。这是有原因的。其他世界的大洪水服务商,可以通过彼此的服务进入十二界,其中Karma博物馆是最常见的目的地,一般大家跳跃几次,最后就都来了这儿……但是进入Karma博物馆以后,我们发现,即使用上大洪水跳跃服务,也没法去往其他的十二界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附近几个客人也都停下了看旧货,有的默默听着,有的轻轻叹了口气。

    “从Karma博物馆里,我们仍然有可能被大洪水随机送走,或者被传送送走,但却不能像大洪水跳跃一样选择目的地了。”

    那男人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把浮雕汤勺,说:“你说,当我们不能选择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哪还愿意随意跳跃?只好捏着一张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的签证,等着了。说来也怪,待了十几个月也没被传送走的大洪水服务商,特别多。结果就像是被筛下来的沉沙一样,越积越多……你在这个广场里见到的人,有一半都是大洪水服务商。”

    第1934章

    姑娘挺有本事

    ……这儿的大洪水服务商,果然特别多。

    林三酒绕着广场转了半个圈,还没走到那一栋气派大楼呢,就接连遇上了十来个。大概是同行凑在一起共同话题多,凡是看见好几个人扎堆闲聊的,几乎都是大洪水服务商。

    在客户比服务商还少的情况下,他们倒是营造出了难得的平和秩序:人人似乎都知道自己有个号码,若是来了客户,服务商们便按照号码一个一个地迎上去;就连价码也是统一公开的,在那栋据说是“市政大厅楼”的建筑门口,就立了个价码牌。

    “因为这里是Karma博物馆吧,所以他们才这么友善合作……”林三酒咕哝了一句。

    神庙一声不吭地浮在半空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它比刚出现的时候,好像微微大了一点点——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点点。

    Karma之力还是个刚刚诞生不久的新闻,虽然想来会传播得极快,但是目前为止,在这个人潮熙攘的广场上,林三酒暂时还没看见任何因此而惶恐或不安的迹象。她带着神庙慢悠悠地转了一会儿,直到人偶师因为周围人太多而开始烦躁的时候,林三酒才总算找到了几个大洪水服务商,把自己来意说了。

    “你得等人来了才行,”那一圈人有老有少,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而且还得是去往漫步云端世界的客人。好在一般大家都想去十二界,你在这儿等着,迟早能遇上一个愿意给你捎信的。”

    “可以自己选择目的地?”林三酒问道。

    “是,”那方脸汉子说,“说来有点复杂,不过你如果不是服务商的话,你也可以自己去漫步云端送信呀。都是十二界,都很安全,你在这儿和在那儿不都是一样的嘛。”

    他倒挺会“没有需求就制造需求”的,可惜自己必须得留在Karma博物馆里。林三酒没有急着谢绝这个提议,反而问道:“大洪水跳跃……是怎么运作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试过。”

    “噢,我们基本上每到了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套固定的目的地。”

    那方脸汉子好像不太擅长解释,想了想,说:“我还是打比方吧。比如说,我们在碧落黄泉里,目的地开通了ABC三个。然后你来了,我一看,你能去的地方是B和C。下一个人来了,他能去的地方是A和C……然后我传送到了Karma博物馆,目的地就变成DEF了。这只是比方,实际上我们的目的地不止三个,都是十二界,你要是有兴趣……”

    林三酒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能去的目的地受两个因素影响,一个是你的所在地,一个是你的客人本身?”她问道,“那么大洪水服务商都聚集在这儿,是因为……”

    “我们不能选择去往其他十二界了,”他抿了抿嘴,似乎不太高兴被人捅到这块心病。“不能去往其他十二界,那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继续待在Karma博物馆里。”

    等Karma之力的新闻传遍这一个世界的时候,或许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是被困住了。

    只要随机传送一直不出现,那么每一个服务商都将被Karma之力裹卷覆盖,迎来因果……林三酒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向他道了谢,在旁边坐下等着了。

    今天大洪水服务商的生意或许不太好,她等了好半天,整个广场里只来了两个客人,还都不是去往“漫步云端”的。她耐心不错,愿意继续等,可旁边神庙倒是越来越不耐烦——尽管它一动不动,门口雕金涂彩的护神像上,表情却越来越狰狞;又等了十分钟,神庙门口“啪”地跳起了两团火苗,整个庙瞧着都有点红通通的了。

    “我知道了,”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十来口气,再次深刻地感觉到了有人偶师在身边的不方便。“是等得有点久了。”

    “有点久?”人偶师阴沉温柔的声音,低低从神庙里响了起来,惊得不远处几个人一跳,四下看了好几圈。哪怕认不出他的声音,进化者的生存直觉大概也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主人的危险。“再过一会儿,你都能在这儿给自己送终,顺便挖个坑埋了。”

    我是不是比他还小来着?林三酒忍气吞声地想。但她不得不表现得更容忍成熟,只好叹息着站起身,找到刚才那个方脸汉子,将一只纸鹤交给了他。

    “要是出现了去往漫步云端的客人,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林三酒想了想,不放心将嘱托全系在对方的好心眼上,又加了一句:“到时我肯定有酬谢。”

    “知道了,”方脸汉子收起了纸鹤,忽然一愣。“林三酒?你的名字是林三酒?”

    林三酒因为姓名吃过亏,如今凡是遇见不得不报上名字的场合,都早早存着一份警惕,此时更是心中一凛,连语气都冷了。“怎么了?”

    方脸汉子浮起的神情,不像是存了什么心思,倒更像是单纯的惊讶。他似乎察觉到了林三酒迥然不同的态度,连忙摆了摆手说:“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有一个朋友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的印象很深……”

    林三酒早就急得恨不得将他肚子里的话全挤出来了。“你在哪里看见的?是一段消息,还是你看见了那个人?”

    “我看见了那个人录的一段视频。”他回忆起来的时候,方方的脸上浮起了几分做梦似的向往。“其实他具体五官什么样我已经忘了,但那个印象……我永远也忘不掉。我第一次看见那样长相的男人,太阳神一样,诶呀,那一头金发……我当时愣在那儿足足好几秒,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一直盯着他脸看……”

    神庙里传来了冷冷的一声哼。门口的火苗灭了,整个小庙都昏冷了下去,林三酒的手心却热了起来。

    “那人没说他自己的名字,只说了你的,说他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一直在找你。”方脸汉子说着,忽然上下打量了几遍林三酒,显然是误会了,因为他下一句话是:“看不出来,姑娘你挺有本事的啊。”

    “你在哪儿看见的?”林三酒顾不上澄清,忙问道:“我该怎么找他,他说了吗?”

    “那可近在眼前了,”方脸汉子指了指不远处那一栋十分气派的大楼,说:“看见那个市政大厅楼了吗?我就是在那儿看见视频的。虽然那人没有明说,但我感觉他似乎不希望他的寻人视频被太多人看见……我想,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一小部分消息比较灵通、接触人比较多的人群看见,然后再借由我们来传递消息。虽然一分钱也不给,可是谁看了他的脸,能不把他的话听完呢……”

    林三酒的脚都快给地面打出一个坑了。“是的是的,”她给对方扭转回了正题上,“视频就在市政大厅楼里?”

    “对,里面有个便民公告栏,一般就是附近逗留的大洪水服务商才会进去看看。”

    最后几个字其实是从林三酒耳旁划过去的,因为她已经朝远处的市政大厅楼迈开了疾步。她朝身后匆匆扔了一句道谢,仗着自己的个头以及神庙的尺寸,一路毫不客气地从人群中分开了一条路,很快就在市政大厅楼的玻璃大门前站住了。

    说来也好笑,她都来了“市政大厅世界”这么久了,但直到林三酒真正推开玻璃门、迈步进了门厅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考虑起了这个问题:这个市政大厅为什么会如此重要,重要得连原本的整个末日世界都是由它命名的?

    第1935章

    热心,刚正又勇敢的猪

    除了比一般政府办公场所要大之外,“市政大厅”乍一看上去,似乎没有异样。

    室内比外头暗了好几度。没有开灯的门厅里,只有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天光,勉强漂浮在大理石地砖上,照出了人模糊的倒影;门厅足有网球场那么大,却什么设施也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在玻璃门门口处摆了一张立式告示牌,写着“市政大厅今日欢迎你”。

    林三酒看着告示牌犹豫了几秒。什么意思,那就是还有不欢迎的日子呗?

    她透过玻璃门往外看了看,一时半会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这才慢慢与神庙一起进了诺大的门厅。

    在几十米之外,迎面正对着玻璃大门的是一堵白墙,白墙上贴着几行红字标语——“遵守法纪规则,听从市政人员安排,不适时切记微笑。”

    “这个市政大厅不会就是末日因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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