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当林三酒放开力量的时候,即使是一张沙发,也撞出了火车头一样的气势;娃娃果然正站在她刚才所立之处,连一丝反抗机会也没有,那一张属于林三酒的脸就被撞倒了,滚跌着消失在沙发背后。

    “你们俩的力气怎么都这么大?”男童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抱怨似的说,“我的娃娃每次连站都站不住……真讨厌。”

    能以武力击退的,就不算真正的威胁。

    林三酒理都不肯理他,抬眼一看,发现“人偶师”娃娃因为接连有了两次黑暗瞬移的机会,尽管每次不得超过三米,此时也早已穿过大半客厅,只要再来一次瞬移,就能站在厨房门口了。可能因为人偶师现在一动未动,在亮光时,他的娃娃也只能僵立着;那漆黑窄瘦的背影,瞧着越发不像个活物。

    “人偶师!”即使明知道他不需要自己提醒,她还是喊了一声:“我和你的娃娃都在厨房门外了,你当心!”

    幸亏副本内的房间太大了;要是小一点,岂不是早就进去了么?

    不过,“人偶师就在前面了”的念头,仿佛一个沉甸甸的砝码,稳稳坠住了林三酒刚才始终有点儿慌乱的心思。

    若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就像是失了一子的母亲,对剩下的孩子就生出了近乎神经质的紧张;直到得知他下落的这一刻,她才终于把胸中那一口气重新吐了出去,马上拔腿冲向了厨房。

    以她的速度,原本应该可以在“林三酒”娃娃赶上来之前,就先一步进厨房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灯光又一次灭了。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刚才她那一脚,叫长沙发把小半客厅里的东西都撞得离了原位;此时灯一黑,林三酒也不由放慢了步子,只是仍旧尽量保持着方向,一步步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以长棍挥扫身周。

    果然正如她所料,一见黑暗也不能叫她驻足,灯光马上又亮了起来——那男童连一点遮掩也没有了,娃娃屋里的灯光明灭,显然全都是为了给娃娃制造尽可能多的行动机会。

    刚才靠着黑暗里的瞬移,“林三酒”娃娃已经将距离重新拉近到只有一两米了,此时灯光一亮,娃娃就随着林三酒的行动而一起摆动起了手脚,保持着同样速度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叮叮咣咣撞翻了不少杂志架、边桌之类的杂物,却浑然不觉。

    此时两个林三酒之间始终差着一点儿;但下一次瞬移的时候,“林三酒”娃娃就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吧。

    厨房眼看着很近了,林三酒不愿意将自己的娃娃也引进厨房里,给人偶师造成负担;她猛地一顿足,扭身正要朝身后袭去,娃娃屋再次顺理成章地黑了下来。

    真是一个讨厌得叫人头皮发麻的副本。

    这一次,林三酒立刻放弃了攻击,反而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侧身向旁边一闪;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却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推测出娃娃已经瞬移到自己面前,战斗反应实在不可谓不够机敏——但饶是她反应过人,依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擦过了自己的肩头。

    还好,短暂碰触,不会被娃娃替代。

    光再次将视野洗成了雪白;对面不远处,那一张属于自己的、神色木然的脸,堵住了林三酒的去路。

    至于“人偶师”娃娃,此时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鼻尖甚至都顶在了门上,只要人偶师往前走一步,娃娃也能进去了——哪怕看不见表情,娃娃也没有表情,林三酒依然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绝望的迫切;仿佛是自己无法得救的水鬼,也要用尽力气将活人拽下深渊。

    尖锐的怒意蓦然扎进了心脏里,仿佛连急速涌过的血都烫疼了她的皮肤。

    ……都他妈给我滚开点吧。

    念头一起,她已朝着另一个自己扑了出去——“林三酒”娃娃在同一时间,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姿态朝她迎了上来,与她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挥击动作。然而一人手里有武器,另一人手里却是空的;长棍以风雷一般的力道击飞了娃娃,林三酒闪电般扑向了厨房。

    “人偶师!”

    她这一声才出口,娃娃屋霎时一黑,声音淹没在了黑暗里。

    ……

    空荡荡的冰箱门里,才刚泄出一片光,人偶师眼前就全黑了——冰箱也不亮了。

    他关上了门,手掌抵在冰箱上。厨房可以藏人的埋伏点不多,如果“人偶师”娃娃在黑暗中瞬移进入背后这一个足能装下两个成年人的冰箱,那不免有点烦人。

    不过,上一次他好像把“人偶师娃娃”给吓得不轻,灯光大亮时,厨房里依然空空荡荡;那娃娃上次情急之下,似乎逃得挺远,一次黑暗中的瞬移也不够回来的。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仿佛能听见水泥断裂的脆响。

    这个地方真是令人难受……不仅是娃娃屋,上一个也是。

    麻醉剂一样的、虚假充沛的东西褪去之后,更觉底下的人生崎岖幽暗、沉黑坚硬。

    没有意义,自由之城,旧娃娃,后悔药,林三酒,一切都没有意义。他早就清楚,只有一件事,只是一个人,凝结住了他尚未像污水黑烟一样散去的时日。终曲到来时,他会不会与尘埃一起跌落,他并不关心,因为那已经是他一直所渴望的解脱。

    所以,人偶师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劲来。

    只是他提不起劲,有人却能跟垃圾副本闹得欢快——人偶师隐隐听见了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家具被踹翻的声音;紧接着,那男童的抱怨声也响起来了:“你们俩的力气怎么都这么大?我的娃娃每次连站都站不住……真讨厌。”

    不行,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行,哪怕是跟她出现在同一句话里,人偶师都觉得自己快要过敏了。

    谁知下一刻,他恨不得给自己也用上同样手法,把自己压成地上的一块污渍——“人偶师!我和你的娃娃都在厨房门外了,你当心!”

    别再张嘴了,人偶师简直有点感觉喘不过气来。我用得着你提醒啊?

    他在林三酒身边时,常常有这种好像喘不上气的感觉: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浸泡在酒精里的细菌,昏暗霉旧、却多年来第一次被打开了门的房间……大概都与他有差不多的感想。

    幸好,灯光此时全灭了,人偶师在及时赶到的黑暗之中,缓缓地舒出了半口气。

    很显然,林三酒跟一只蟑螂都能进行一场性命相搏的苦斗,最后恐怕还不知道会是谁赢。

    人偶师站在厨房岛旁,一动不动地等着娃娃进来,都能感觉自己半边脸拧起来了——这些年来,被这种人缠得没有办法,运气真是可谓糟糕透了。

    灯光两次明灭之后,他在下一次亮灯时,果然看见了一个突兀出现在厨房中央的自己。

    这一次,想吐的欲望倒是不那么强了。人偶师垂下眼睛,看着映不出多少倒影的厨房岛台面,朝前方摆了一下手。

    相比前两次来说,那个与他一样面孔的娃娃,这一次受到的待遇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他仅仅是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海浪般的力量给从地上卷了起来,又从门口里扔了出去——娃娃直直撞开了双扇门时,屋里蓦然一黑,等灯光再亮起来时,人偶师抬起了头。

    “不都说了我就在门外吗,你差点砸到我,”林三酒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另一手里拎着一根看上去跟她一样蠢得不值钱的长棍。“等一下,是你本人吧?”

    她脸上浮起了那种又叫人心烦、看了又觉得智商很低的神情,偏偏清澈透明、温热光亮,反而一眼就能让他意识到,这个人究竟有多叫人难受。此刻那张难受脸上的神色,名叫“狐疑”。

    “毕竟刚才黑了一下,说不定娃娃立刻瞬移回来了……唔,不过那样一来,厨房里就该有两个人了。诶,不过万一副本给真正的人偶师挪走了,然后娃娃瞬移回来了,那——”

    人偶师真的是实在没忍住,也朝林难受摆了一下手。

    第1879章

    切换模式的人

    林三酒不是不知道,她对待人偶师时,态度语气确实不太一样。

    在她眼里,他总是一副恹恹的、冰凉的阴沉模样,浑身上下唯一的活气,仅来自于眼角闪烁的亮粉。这样子哪里像个活人?他闭上眼睛往哪儿一躺,哪儿就要变成一座墓地。

    不过由人的嗓音形成的词句,好像就也带了人的生气。林三酒感觉,哪怕她是没话找话、净说废话,只要说得够多,就能在他苍白得甚至泛青的皮肤上,用言语擦出一些气血色——当然了,被硬擦的人大概不会很高兴。

    问题在于,这人怎么发脾气不分场合呢?

    她简直都不知道该先骂哪一个好了——人偶师,还是副本?

    她对人偶师不满的理由很充分:副本里是胡闹的时候吗?万一正好被打进了“林三酒”娃娃的怀里怎么办?是,短暂接触不会被娃娃替代,可也不能老对她的性命这么大方吧。

    只是相比起副本来说,人偶师刚才那一下不算太重的挥击,实在不算什么了:因为就在她被直直打飞出去的那一刻,娃娃屋里又黑了。

    她没了视力,尽管在半空中便已蜷起身体、找回了重心,按理来说完全可以轻轻巧巧落地,却还是啪叽一下像条鱼似的拍上了茶几——主要是一切探测感察手段都被副本切断了,在她要落地的时候,一下子绊到了地上的脚凳。

    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林三酒还没落地时就意识到了:副本所做的仅仅是关一次灯,哪怕什么都不做,自己二人的身份真假就又一次随着黑暗而成了疑。

    厨房门口正好笔直对着客厅的茶几,沙发倒是早被踹远了;她从茶几上爬起来,摸索了一下,在附近找到了自己的长棍。她又被打回客厅里来了,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两个娃娃是否就在附近,直到长棍入手,才心安了一点。

    等林三酒好不容易再次扫着棍子走去厨房的时候,灯光又亮了。

    这一回,哪个娃娃都不见踪影了。

    娃娃屋副本的心思已经太明白不过了,就是为了要让他们彼此猜疑;偏偏这一点,却不能当作对方是真人的佐证。

    “你们真的不想换成另一个模式吗?”

    林三酒的念头才转到娃娃屋身上,想不到那男童就说话了。“目前时间已经过去一多半了,你们任何一人,只要喊一声想换模式,马上就可以从‘同生共死’换成‘你死我活’噢?”

    原来如此……

    在最需要娃娃来证明自己身份的时候,那两个娃娃就跟没有存在过一样;这应该是因为,当人始终处于“不知道同伴是不是活人”的压力下,时间却仍在一点一点流逝,难免就有绷不住,决定换模式的时候。

    副本不知道,这一次进来的人,是不一样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你死我活”模式下,副本只能获得一个娃娃;可是娃娃屋仍旧这么迫切地希望他们选择“你死我活”模式,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们选择“同生共死”,那么能一起顺利出去的可能性不小吧?

    林三酒一边想着自己该怎么证实身份,一边推开了厨房双扇门。

    “……噢,是你本人吗?”

    仍旧站在厨房岛后的人偶师,好像是在雪白灯光里裂开的一条狭窄黑渊。他冷笑一声,把她刚才的话又阴沉沉地说了一遍:“毕竟刚才灯光灭了,有可能是林三酒的娃娃瞬移回来了,对吧?”

    如果不是明知道不可能,林三酒都要怀疑他跟副本是商量好来折腾自己的了。“你别再抬手了,”她赶紧说,“你想啊,娃娃能说话吗?”

    其实眼前这个人偶师也未必是真的,但她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先观察观察。

    “副本告诉你娃娃不能说话了?”人偶师眼角亮粉一闪,“你跟副本是一个厕所毕业的苍蝇,关系好?之前不说话,就不能是为了误导你?”

    ……这个要是娃娃的话,嘴倒是挺像正主的。

    “你不要发脾气了,我们时间都过去一多半了,”林三酒真是有点着急,“战力强也不能不小心,你没听过阴沟里翻船?”

    “何止,我就看着一条阴沟呢。”

    林三酒决定不搭这一茬了;处理人偶师的要诀就在于,有事说事,他说什么就当没听见。

    “为了证明我的身份,我叫个卡出来,”她想了想,建议道:“你也拿一个道具,拿个我认识的,这样不就行了吗?”

    人偶师眼皮微微一翻,但总算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这个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副本男童像是没忍住似的,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好像是被挤出来的一道气音,又迅速捂住了。

    什么意思?

    林三酒浑身都毛了一下;二人对视了一眼。

    “拿东西,”人偶师皱着半边眉毛,抬起了手。

    林三酒的卡片从手心里浮出来的同一时间,眼前霎时就黑了;她甚至只看见了人偶师的手指搭上另一手的锁链。

    “真够不要脸的,”林三酒低声骂了一句,“可你还能一直黑到副本结束?你总要亮灯的。我们等灯亮了再确认,不是一样吗?”

    人偶师冷冷地哼了一声;副本男童却一点声音也不出了。

    林三酒摸索着走到墙边,再一次将后背靠在墙上,长棍在身周挥扫起来。

    见到人偶师之后,哪怕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正主,她心里也安稳了不少;心里一安稳,脑子也活络了,还时不时地扫一扫头上,免得娃娃从天花板上爬下来。

    就算黑暗中来了娃娃,也是一样要被打飞的。她只需要耐心等到灯亮的时候,确认人偶师的身份就行了——不管对面的人偶师听起来多像本人,反正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灯蓦然大亮了。

    林三酒眼睛都被闪得有点花,但她仍旧看清楚了,人偶师手里多了一块样子眼熟的灰色软布。她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里,冲他一亮掌心,感觉自从进了迷惑大宫殿以后,自己第一次真正地浮起了笑意。“果然是你啊。”

    一般人确实也长不出那张嘴,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人偶师面色冷淡,看都不肯看她,好像刚才厨房里响起的只是蛐蛐叫。

    林三酒又想拿话给他擦擦了。

    “你不要往我身边凑。”人偶师瞥了她一眼,警告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碰我。最好也不要说话。”

    最后一句左耳进右耳出了,林三酒想了想,反驳道:“可我们还需要一起走到客厅墙壁那里,中间如果再明暗几次——”她及时把“你被替换了怎么办”这句话,改成了:“我被替换了怎么办?”

    人偶师半边脸上闪过去了一丝不胜其烦。

    “你手里的棍子是拄着假装残疾人的?”他朝林三酒一抬下巴,说:“一人一边,握着它走就行了。”

    “你们真的不要换模式吗?只剩两分多钟了。”副本男童冷不丁地插话道,“手拉手出去的时候,如果拉到的是娃娃,你们就都要被留下来了啊。你们现在其实也不敢完全肯定对面就是真人吧?只要一换模式,马上就可以保住自己一条命……”

    人偶师听着听着,忽然慢慢地,温柔地浮起了半个笑。

    林三酒对他的性格习惯已经相当清楚了,不用低头看,都知道他的手指大概正在缓慢曲张中微微发颤。她赶紧将长棍递了过去,说:“别生气,我们走吧。我觉得最后这一点时间,我们最好是尽量把副本内部走一遍,找找那两个娃娃。”

    副本男童的话,既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彼此,所以在急着打补丁;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找到的是一个娃娃,故意这么说,好让她放松警惕心。

    按照这个方向思考下去,就是一层套一层没个完;她觉得,是该做出一点行动的时候了。

    ……

    林三酒的声音完全是一张砂纸,她说一句话,就要给他皮肤都磨薄一层。

    “果然是你啊”——走在路上时,一条下水道忽然掀开盖子,自来熟似的招呼你“今天吃了吗”,就是这个效果。

    老实说,看见她手里确实有一张卡片的时候,人偶师都有点失望了;真是本人么,万一还有一点可能性,是个娃娃呢?

    “我们等灯亮了再确认,不是一样吗”那几句话太长了,被打磨的都不是皮肤了,简直是他的神经末梢。等灯亮起来时,他几乎快要松了口气:用物品验证过身份,起码就不用再听她张嘴闭嘴没完没了。

    如果只是说话倒还罢了,他最难以忍受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时候他想要给那一双眼睛挖出来,用血染污它们,叫它们再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人偶师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受不了林三酒。

    二人往外走时,娃娃屋的灯光又灭了。在黑暗里,他轻轻握着那根木棍一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厨房,走进了客厅。

    灯亮时,眼前是林三酒的背影,手臂朝后,攥着长棍;灯灭时,就更不用说了。谁也看不见他。

    视力不断受扰,探测手段消失,副本地形又很大,加上他们时间不多了,想要将每一寸地方都走一遍,并不现实。二人尽量绕着客厅将房间一一看过去,还发现了一个餐厅、一个此前没有发现的卧室;人偶师被放置于其中的第一间卧室,与后者一比,居然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次卧。

    到处都空空荡荡,好像自从他与林三酒一碰面,另一个自己就彻底消融了。

    客厅沙发后面,就是一大片空地。因为房子太大了,再多家具也放不满;二人决定回到入口处之后,林三酒在空地上绕了半圈,继续牵着长棍,引他往前走。

    看不到另一个“林三酒”娃娃,自然也不能确认前面那个就一定是本人吧。

    人偶师在心中想了几个确认的方法,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好像是本人的几率,要比不是本人的几率大一些。说了不杀她的,再说,还有宫道一。

    “副本还有一分钟不到就结束了噢,”副本男童说。“你们就这么确定,身边的肯定是真人?”

    从语气上很难判断,副本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用意。娃娃随时都可以被副本收起来,在进入副本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以此来离间二人并不难。

    然而到目前为止,副本所做的事情,就只有让娃娃一次次接近他们……如果说,“接近”只是表面上的手段,实际上是不是隐藏了别的什么东西?

    当他们在客厅墙壁前入口站定时,人偶师转头四下一看——灯光就黑了。

    他漏掉了什么地方吗?

    林三酒忽然变得安静了,也没有要求与他身体接触,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觉得不对劲吗?

    “十,”黑暗中,副本男童开始倒数了,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失望。

    “等、等一下,”身边不远处的林三酒,忽然声音颤抖着说话了。副本男童充耳不闻,仍然在继续倒数;在男童的倒数声中,她的声气仿佛含着近乎绝望的恐慌与哽咽,又轻又急迫。

    “……我、我要换成‘你死我活’模式。”

    人偶师忽然明白了。

    第1880章

    寂静跳动的世界

    林三酒分不清,此刻急潮一般奔涌入脑的,究竟是血液,还是一阵阵想要将她扯碎吞噬的痛苦。

    即使还有疑团、还有不甘、还是不敢置信……对于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对于唯一一条正确的路,她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们没有时间了。

    林三酒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恰好在娃娃屋的一闪光里,金属长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需要继续共握一根长棍了,身旁的不是人偶师。

    她不知道真正的人偶师在哪儿,所剩的五秒——四秒——也不足以让她再找到他了。

    没有其他任何解决之道了,区区几秒的时间里,她甚至可能都等不来下一次光亮。

    ……只剩唯一一个办法。

    林三酒以为自己不怕死,遇上再危急艰险的情况她也不畏惧走进去;但是她如今才发现,不惧怕外力夺走性命的勇气,与能平静放弃自己性命的勇气,原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让我留下”几个字,那么短,一秒也用不上,真正要出口的时候,却仿佛一辈子也不够用。她唇齿之间的音节,始终摇晃颤抖着,成不了形。

    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可是她还有那么多遗憾未了,还没有与亲友们重逢,她等不到波西米亚说的“明白”了,礼包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

    自己这一生好短,短得只有十来年,老家世界里悄悄热起来的那一天,她才刚刚初生啊。

    林三酒并不后悔。

    “我……我要留——”

    她不大清楚下一刻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她神思不属,恍惚之间不复往日的警惕,也或许是那一道力量来得太快、太强烈,她像是一个走在夜里的小孩,在听见隆隆震响声时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从哪儿来的火车灯光刺破了黑暗,烫痛了脚下铁轨,钢铁车头伴随着风声与轰鸣,已经疾驶到了眼前。

    那只是她的感觉;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清。

    副本倒数至“二”的时候,林三酒就忽然一下脱离了重力;剧痛仿佛一层层没有尽头的闪电,从颈骨里流打下来,鞭挞着她的躯体和神魂。

    她的双脚离了地,一时间世界明暗旋转、支离破碎——她的神思就像是一张卷入洗衣机的纸巾,一时觉得世界要破了,一时觉得自己要破了,唯一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后颈上鲜明抽搐的痛苦。

    等林三酒终于从波荡摇晃中渐渐定下了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是灰蓝的长空,一栋栋空空的建筑物,浮灰尘烟缓缓在气流里打转。她的双脚悬在空气里,脚下是进入副本之前的那一条石板砖路。

    有人正抓着她的后颈,把她像个人偶似的给拎起来了。

    真的好像连命都被抓住了,明明只有脖颈在他手里,但连四肢都麻痹得不能动了;林三酒感觉自己已下了很大力气挣扎,结果却只看见脚尖慢悠悠地踢了一下。

    身后一个字也没有响起来。

    此时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穹顶与云层都一起沉沉地压了下来,压断了风,捂住了大地,闷得世界也吸不进一丝气。

    剧痛中,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像一块脏抹布似的被掼在了地上,“扑通”一声。林三酒立刻一翻身坐起来,忍着痛,回过了头。

    人偶师正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用一块白棉手帕,慢慢擦着指尖。

    在他身后,明暗娃娃屋看着又一次变成了正常尺寸的房子,客厅里,一个“人偶师”和一个“林三酒”正并肩站着;“林三酒”娃娃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棍。

    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副本外数步远的二人,望着自己得救的机会,彻底脱离了触及范围。

    林三酒看看娃娃屋,又看了看人偶师。

    他的皮肤,五官,甚至纹理,一丝细微的波动变化也没有,连散乱下来的黑发,也像是把风钉住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如果仔细侧耳听,远方天地里却好像有某种隐隐的、血脉似的嗡鸣,一下一下地在世界深处跳动。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被搅成漩涡一样的思绪里,抽不出一个能问的问题。

    她刚刚张开嘴,人偶师蓦然一抬眼皮;林三酒立即又合上了嘴,他也重新垂下了眼睛。那块帕子,已经将手指来回擦了两遍,他仍嫌不够干净。

    ……他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她又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半张脸。

    最终打破死寂的,却是来自后方的明暗娃娃屋副本——在一声尖锐愤怒、孩童发脾气的叫声里,林三酒一惊之下,朝它转去了目光。

    “她都说了!”男童嘶叫的对象似乎是人偶师,“她自己都说了,要留下来的,你不能这样,你们耍赖!”

    林三酒仍旧怔怔地坐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人偶师。

    是了,她那一句话没说完。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在她开口说“我要留下”的时候,副本男童有多么急不可耐,多么满心焦切;然而在她真正把这四个字说完之前,副本却什么也做不了——否则从理论上来说,如何确定她要说的不是“我要留住他”?

    但是……她开口时,不是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吗?

    “整个娃娃屋里,只有当人站在墙壁入口前面的时候,才能看见楼梯口。”人偶师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转过了身。

    他一开口,副本似乎都惊了一惊,被截断了怒叫声,顿了顿,好像才想起来自己不该被一个进化者吓着——“她是我的!我的娃娃!”

    人偶师仿佛根本没听见,朝娃娃屋走了过去。林三酒急忙跳了起来,叫了一声:“别走了,万一再激发副本……”

    “等副本开始的时候,所有房间都会扩张放大,直到楼梯口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起眼的细节。”

    林三酒吸了口气。她刚才还想不明白的几个疑惑,顿时一下子就清楚了。

    人偶师脚下却不停,在一步又一步之间,轻声说:“再怎么不公平的副本,也不能一点线索与活路都不给人留……你倒是尽力了,当我站在墙壁入口前的时候,每一次朝楼梯口方向望去,灯光就会黑下来。”

    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更不担心会重新激发副本。林三酒犹豫了一下,正不知道是否该跟上去的时候,只听人偶师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别跟着我。”

    林三酒站住了。

    “当时我在二楼,你在一楼。两层楼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包括楼梯口……因为娃娃屋里还有三楼和地下室。”人偶师说话间,已经走到娃娃屋客厅旁边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按在墙上了。那两个娃娃仍旧保持着他们的模样,愣愣地朝他转过了头。

    “我也想到我们其实被分开了……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分放在两层楼里了?”林三酒低低地说,“怪不得我一直没有再感受到副本挪动我们时的晃荡感……所以我排除了中途换人的可能性……”

    她说完时,竟有几分想要失笑起来。

    副本时间那么短,大概也是为了不想给人一个察觉诡计的机会。他们发现得太晚了,晚到了只有当同进副本的人是人偶师时,最后那一两秒钟才能成为死里逃生的一线窗口。

    人偶师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你要干什么?”林三酒小声问道。

    “它本身并不是一个副本。”他头也不回,阴鸷轻柔地说:“它是副本创造出的一个……‘表征’。既然是‘表征’……我想,或许就可以被抹掉。”

    第1881章

    锲而不舍林三酒

    林三酒远远站在明暗娃娃屋前方,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石板砖路的颜色,被漫延的一层水波渐渐压深了。

    湖水缓慢而温柔,触及了她的靴子,绕着她继续向前流去。

    林三酒随着湖水一起转过身,靴子踩破了水面,朝远方伸出了一只手——一股意识力划开了一道水花,如海鸟捕鱼一样,从水中卷起了一张卡片。

    在进副本之前,她特地用意识力打飞出去的那一张卡片,顿时“啪”地一声回到了她的手里,在半空里溅开了数点水珠。

    【预示生命所剩时长的镯子】——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一张内容简陋的卡。卡片上只是以短短几句话介绍了镯子的一个功能,也没有一般物品的“注意事项”和背景介绍。

    就是这么一个平淡冷漠的东西,将波西米亚最后的时日,从它体内流尽了,干涸了一圈血红。

    不管看几次,也看不出波西米亚让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林三酒将卡重新按回了卡片库里,好像找回了一片自己的碎拼图,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迷惑大宫殿”里的任何副本,都有一线可能,叫她死在里头再也出不来……如果副本内的她没事,那么它会一直保持卡片状态,谁也没法拿镯子怎么样;如果她真的死在了副本里,那么至少人偶师还能从副本里走出来,捡起在她死后恢复成原状的镯子,替她等下去。

    不过幸好,那样的结局最终还是被避免了。

    水波在她脚边微微地颤抖起来,好像是被人扎得疼了似的——不过林三酒很清楚,就算真的会“疼”,疼的也不是湖水,而是那个正在被一点点挤开、扎破的明暗娃娃屋。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

    石板路延伸至原本娃娃屋所在之处,天幕下,此时正斜斜地插着一座湖。

    湖像是会呼吸似的,一起一伏,一流一转,偶尔会随着娃娃屋的反抗而微微发颤,溅落下来一片湖水。

    明明是没有形状的湖,却像果冻似的,稳稳地斜指着天空。它遮蔽了大半视野,在浑浊泛绿的水里,尽是深黑色的水草、泡白的肿大尸体、翻滚着的杂物影子……它正在一点点地深入进娃娃屋的构造里,客厅的长沙发如今仿佛一截幻影,在绿水里依稀漂浮。

    从人偶师的背影上,看不出一丁点异样,仍旧是薄瘦漆黑的窄窄一道影子;他连一动也没动,就好像活生生将一个游湖副本冲入了娃娃屋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三酒也没想到,原来还能用这种手段来……来……她有点词穷了,因为她也说不准,此刻人偶师究竟是在对迷惑大宫殿做什么。

    用副本强行挤入另一个副本内部……这个,竟然真的可行吗?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这不就像是用一只拳头挤破另一个人的手臂皮肤吗?在没有哪一方的“力”更大时,硬挤能奏效么?

    游湖副本越往深里扎,阻力就越大,此刻已经卡在里头小半天了,进展几乎肉眼不可察。

    人偶师好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掏出了一张沙发椅坐下了。有好一会儿工夫,在风息沉默的石板路上,几乎形成了一片安稳宁静的错觉:两个人与两个副本都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仅有脚下水波在一次次发颤。

    打从明暗娃娃屋里出来之后,林三酒不仅没有多少机会看看人偶师,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她想了想,干脆踩着水走了上去;人偶师好像根本听不见她故意走得“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头也没回。

    尽管她对于人偶师的做法充满狐疑,也生怕他一番胡闹会影响自己从“迷惑大宫殿”里拿后悔药,但林三酒开口时,却根本没碰这些疑问。

    这个词用得好像不对,但是……不能打草惊蛇嘛。

    没话找话、尽说废话的功夫,她都练出来了。

    “那个……”她看着人偶师苍白的半边面颊和脖颈,但凡泛起一点血色,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你还没问我,我在副本里时,怎么发现娃娃不是你本人的呢?”

    要不是他眼睛睁着,简直像是睡着了;至于回应,一点也没有。

    “哎,我刚才越想越觉得,这个娃娃屋还真是思虑周密,”林三酒叹道,“我提议咱们都拿出一件物品证明身份的时候,按理来说,娃娃屋应该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才对……你当时拿出来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那块软布吧?”

    人偶师仿佛也变作了一个人偶。

    “我当时看见你拿出来的就是一块软布。现在想想,早在进入副本之前,娃娃屋就看见过你的软布了,而且它样子平常,副本里的情况又不容许人仔细检查……让你的娃娃攥着一块差不多颜色的布块,我就会自然而然地上当了。诶,你那时拿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林三酒十分有耐心地重复了五遍。

    回答与青筋是一起出现的:“【eBay】,闭嘴。”

    “诶呀巧了,”林三酒充耳不闻,“我拿的也是【eBay】!嗯,先是卡,然后我解除了卡片化……等会,【eBay】还在你手上?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自己竟然原地站了好半天也没被怎么样,真是一个奇迹。

    林三酒当然也没有追责的意思,干咳了一声,继续说:“副本挪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有感觉,所以我当时心想,如果副本趁灯黑时挪动了你,那么你肯定有反应。你有反应,你的娃娃自然也会同步出现反应……所以当我面前的‘人偶师’面色平常地拿出软布时,我就信了。因为尽管灯黑了一次,娃娃屋却没有下手的机会。你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吗?”

    好像看到一点血色了,或许是要忍不住发怒了……她闭上了嘴。

    等血色消失之后,林三酒又开了口。

    “直到你告诉我娃娃屋有两层,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明明不能挪动我们,娃娃屋那时也要关灯。开着灯,娃娃就会一直同步着我们的动作,那我难免就会看见娃娃从手上锁链里抽出了空气。因为一切都是即时发生的,得在黑灯时,娃娃才有机会拿出软布——”

    “我问你了?”人偶师终于忍不住了,蓦地一拧头,“我就很关心你脑子里的想法是怎么发酵出来的?”

    “这不是副本结束了,交流交流心得……”

    “我为什么要和痤疮交流心得?”

    林三酒也不生气。她在副本里下了那样一个决定,人偶师当然是受不了的,目前这个反应,已经可以算是很温和、很讲道理了。

    “咳,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嘛。”她硬着头皮,终于把话绕到了想说的事情上:“我看这个挤副本的过程这么半天了,也没有什么进展,再说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人偶师忽然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否看出了她的意图,又不吭声了。

    林三酒等了几秒,又说:“诶呀,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但是我当时可是发现了……噢,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意识到身旁的娃娃不是你本人来着。谁都觉得,黑暗是为了阻绝视力,可是娃娃屋真的狡猾,阻绝视力根本只是一个表面,实际上它真正要阻止的,是黑暗里我们的声音——”

    人偶师或许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但她却也不知道了。

    因为当她话才说了一半的时候,石板路面蓦然重重一震,像是终于受不住压一样,纷纷破碎崩裂了,二人脚下的大地被急速抽散了筋骨。

    第1882章

    你朋友长得挺丑

    重力从脚下被抽走了,林三酒一时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下跌。

    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大地像一块突然松散了织线与纤维的布料,裂开的洞隙将她与人偶师一起吞没了;以二人的身手,竟连反应都没来得及。

    按理说,是在往下跌吧?

    可是此刻既没有风,也感受不到泥土,身周只有一片混混沌沌、晕晕柔柔;她甚至说不上来自己是否在呼吸,简直好像地面一开,她就跌入了梦里似的。

    在这一刻,林三酒浮起了一个看上去全不相干的念头。

    她真不是一块能做科学家的材料,因为她不够好奇。比如说,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副本的下面,是什么?

    问题还来不及获得答案,林三酒就像一勺不慎洒出勺子的果冻,“啪叽”一声,被拍在了一片路面上。

    刚才的感觉有多不现实,这一下撞击就有多真实:鼻子里的酸涩疼痛、控制不住的眼泪、被震得隐隐发颤的骨头……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拍出去了,她一时连爬也爬不起来,视野仿佛脱离了眼球而存在,绕着脑袋一圈圈地跳舞。

    怎、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进化者,她怎么居然无助得像个从高处跌落的普通人一样,落脚时连站都没站住?

    一阵阵模糊了思绪的剧痛里,林三酒倒吸着冷气,一手撑住地面,好不容易才勉强翻了个身。眼前仿佛泡了水,耳朵里也好像炸开了马蜂窝;但还行,似乎没摔断骨头,只是每动一下,就是从烧热的无数铁针上滚了一遍。

    身旁有人动了一下。

    她吸着气,低声叫了一句:“……人偶师?”

    “小姑娘,”

    伴随着一个陌生的、愉快的嗓音,一个黑乎乎的人头探入了林三酒的视野里。“你躺在地上干什么呢?”

    即使林三酒脑中警铃大作,她一时间却因为身体剧痛而爬不起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一连试了好几次,【防护力场】才慢慢吞吞、拖泥带水地将她覆盖住了——还没覆盖完整。

    “诶,你这个是什么东西?”

    陌生嗓音的主人好像蹲了下来,因为她提问的声音一下子接近了。

    林三酒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腿上的【防护力场】,随即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拍巴掌的声音。

    她愣了半秒,才意识到是那女人竟然原地鼓起掌来了。

    “诶呀你居然有这种可以防身的东西!这个好!不过……为什么要防身?防身有什么用啊?”

    她是摔进精神病院里了吗?

    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干脆没理会身旁的女人。对方虽然有点颠三倒四,似乎对她倒没有什么敌意;她记挂着人偶师,又抬高嗓门喊了一声:“人偶师?你在这儿吗?”

    一边喊,她一边慢慢试图把自己从地面上剥下来,经过几番努力,总算重新坐起来了。

    “人偶师?”身旁的女人问道:“是你的朋友吗?”

    他怎么不回话?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又失散了?

    林三酒揉着太阳穴,拼命希望自己的视野能尽快清楚稳定下来。模模糊糊之间,她看见身旁的女人体格庞大壮硕,小山一样;附近天光挺亮,远处还有人影来来往往,隐隐还有谈笑声,不像是跌进了大地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被迷惑大宫殿给甩出来了?

    她就知道不该让人偶师瞎胡闹。

    “是……是我的朋友。”林三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野、疼痛和晕眩感都恢复得这么慢,慢得简直好像没进化一样。她眨着眼睛,说:“应该跟我一起掉下来的……”

    “噢噢我知道了!”

    蹲在她身边,一直像看新奇动物一样打量她的女人,闻言顿时一拍大腿,说:“我见到他了。”

    “真的?”林三酒一抬头,也不知道震动了哪儿,眩晕和头疼一起涌了上来,甚至生出了作呕的冲动——好像是脑震荡了。

    “真的,”

    那个女人像小孩一样,遇见会答的题就会充满天真的高兴,兴致勃勃地说:“跟你一起掉下来的,还长得挺丑的嘛,是不是!”

    林三酒忍着头疼,低头深呼吸了几下,才总算理出了一个问题。“……啊?”

    不管以什么标准来说,人偶师也不能算丑……吧?

    不……这一点,恐怕还真不好说。

    随着面前那女人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她还真不确定了。

    健硕壮实倒不是问题,她一向很欣赏力量感十足的女人;问题在于,对方的两只眼睛也分得……太开了吧?由于这女人的脸庞极扁极平,叫人几乎找不到太阳穴应该在哪儿,只是那两只眼睛要是再往边上挪一点,就要钻进头发丛里了。

    亮珠白的眼影粉,将两眼之间那一大块皮肤给涂得白白的,越发凸出了脸中间空空荡荡、寸草不生的肉皮感。真正叫林三酒感到,她非常以自己的眼间距为荣的,是她两眼之间充满自豪的那一行小字。

    “童叟无欺,5.85厘米”。

    林三酒一时连人偶师都快想不起来了,只会直直盯着对方的眼距,感觉确实有五六厘米。

    假如有人觉得5.85厘米的眼距很美,那么不管是人偶师还是她,恐怕在对方眼里都算是丑的。

    当这个感觉并非堕落种的女人说话时,林三酒都不知道该看哪一个眼睛才算礼貌。

    “你体质好像不行啊,”对方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这一句她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的评价,“落地也落不稳。不过我看你的心态挺好,站不稳就不站了,直接一口气在地上躺这么半天。你那个朋友就不一样了,一落下来就站稳了,精神头好得很,灰都不必拍,也沾不上,转头就走了!”

    她躺很久了吗?人偶师怎么会把她扔下,自己转头就走?

    林三酒越发感觉不对劲了,满肚子都翻滚着各种问题,一时间反而不知该从哪问起。她总算积攒足够力气,抵抗住身上仿佛被摔散一样的剧痛,一边爬起身,一边仔细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

    她摔下来的地方,是一条十分宽阔的淡青色石板路,不知道怎么洒上了一大片水,身旁路面湿漉漉地被浸染成了青黑色。

    同样的石板路在大地上交错纵横、杂乱无章,也不知道都是通往何处的;有时路中央就会突兀地立起一栋房子,有时一直空荡荡地延伸出去——她所在这一条路的路口上,遥遥站着几个人的背影,正在谈笑。

    “你刚才看到我的朋友往哪走了?”林三酒勉强站起身,问道:“我得立刻去找他。”

    5.85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指了一个方向。

    “你不用着急,他走不快。”

    正当她抬脚要走的时候,那女人忽然补充了一句。

    林三酒收步子时太急,差点给自己绊一跤。“走不快?”脑震荡和疑惑一比,也不知道哪个威力更大些,她反正是糊涂了:“为什么会走不快?他受伤了?”

    “那么又大又肿、又肥又囊的,咕叽咕叽地能走多快?”5.85理所当然地说,“主要是你在地上躺半天了,你那个朋友有了这么长时间,当然能够走得影子都不见了。”

    林三酒皱起了眉头。“不,我的朋友浑身黑皮革,身材削瘦……你看见的不是他。”

    为了确保自己二人没有一跌下来就被覆上什么奇怪的障眼法,她还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肌肉线条、皮肤光泽、身上衣服……连那一截圆珠笔线都还在,没有异样。

    “不是一起掉下来的吗?”5.85好像很惊奇,但要看过她面孔两侧,才能真正确定这一点。“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附近建筑不多,你加油跑快点,绕几圈,估计能找到他。”

    林三酒张了张口,又把话吞了回去。

    在摔落时的剧痛与眩晕渐渐褪去后,她此前那一份隐约的忧虑,此刻终于成了沉重坚硬的事实,硌在了胸腔里。

    ……她跑不快了。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