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她盯着那一个足有她巴掌大的鼻头,过了半秒,才感觉到后背上缓缓泛开了一片毛毛的冷汗。

    那么大的雕像,动起来竟连一丝风也没有……她只是稍稍转了一转眼珠,小孩雕像就跨过庭院,上了石桥。

    随着它的笑容,石膏面颊正渐渐隆起来,越鼓越高,快要挨上林三酒的两个肩膀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呀,”小孩雕像声音尖细地笑了几声,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嘛……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吓人的,要说担心,应该是我们担心才对呢。”

    被它这样紧紧挨着,林三酒简直连嘴都不愿意张。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退后点么?”

    小孩雕像并不生气。

    不管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它就恢复了本来的姿态,直起了腰——林三酒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它“直起腰”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孩雕像保持着笑容,慢慢地往后平滑了几米。没有动作,桥面也没有传来震颤感。

    若是闭上眼,她恐怕会连面前有一个巨型雕像都感觉不到。

    也就意味着,这些巨型雕像在活动起来的时候,远远比林三酒自己更迅捷无声。

    “为什么……为什么说担心的是你们?”

    从凝固着一动不动的石膏雕像嘴唇里,传出了小男孩兴致勃勃的声音。“因为要藏起来的人,是我们呀。”

    林三酒一怔,从桥旁空隙处,打量了一会儿庭院中的几个巨型雪白雕像。“由我……来找你们?”

    别说搜寻了,哪怕她不想看,以这群雕像的尺寸来说,她都不可能看不见。

    “对对,”小孩雕像兴奋起来,“我们就藏在这个庭院里,由你来找我们。当然,这一场捉迷藏跟平时小孩子玩的捉迷藏可能不太一样,我给你讲讲吧。你来,进庭院呀。”

    林三酒刚迈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了在神之爱时从天空中伸下来将人碾碎的手指,赶紧转头吩咐导师道:“你别进去,站到桥那头去。我要是喊你了,你再来。”

    导师握紧拳头,好像漫画人物一样给她打气:“不要慌,你要相信自己,有自信,才能激发潜力!”

    这种空洞的鸡汤,若是从人嘴里说出来,就等于是废话一样;可是从特殊物品嘴里出来,似乎就成了一种效果,当林三酒在庭院中站住脚的时候,心里果然稍稍稳当了一点。

    一共五个大小不等的石膏雕像,几乎像五栋楼一样,将她围在了中间。

    体格最大的浓须男雕像,起码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若不是刚才远远地看见过,从林三酒此时所在的角度,哪怕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浓须男雕像手持着长矛,也是唯一一个下半身是鱼的雕像,鱼尾勾进半空,最细处都足够供成年人并排滑滑梯的了。

    最小的是那小孩雕像,只有一个火车头大小。它歪着头,好像永远在侧耳听人声鸟语一般;每当它说话时,就喜欢紧紧地挨到林三酒身前,那双白白的、空空的眼睛翻向天空。

    在这一场捉迷藏游戏里,你永远当‘鬼’,也就是找人的那个人。”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因为我们都想藏起来,藏起来最好玩了!”

    “那与普通的捉迷藏有什么不一样?”林三酒声音紧紧绷着问。

    “因为这场游戏给你增加了很大优势。”小孩雕像说,“像普通捉迷藏一样,你也要从一数到十,给我们躲藏的时间。不过,每当你数到双数的时候,就可以睁开眼睛看一下……数到单数时,就必须闭上。这样一来,你难道还怕找不到目标吗?”

    如果说林三酒多年来历经副本,获得了什么经验的话,那肯定是这一条:越是表面上偏向自己的优势,越不能对其掉以轻心。

    “还有吧?”她问道。

    “当然,那只是第一条不同。第二条不同之处,是你每次作‘鬼’找人的时候,目标都只有一个,而且目标人选会随机更换。”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你看见这位卷发的大哥哥了吧?”

    林三酒退后两步,使劲仰起头,勉强看出了左手边的是那个卷发男雕像,也是排在浓须男雕像之后,第二大的雕像。

    这个副本在无用的细节上还挺讲究合理性的:壮年男性体型最大,其次是年轻男性;提着花篮,与顶着水壶的两个女雕像体型相仿,都比卷发男雕像小一圈。

    “比如说,第一局捉迷藏的目标是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必须要找到他,而且只能找到他。我们都会藏起来,但如果你把其他人误认成了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就输了,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小孩雕像仍旧塑造着半仰头的姿态,如任何一个平常的雕像一样,一眼看去便是个死物;感觉上,简直好像是有人藏在这群雕像之间放录音。

    “每找错一次人,就要扣去体力的5%。”它高高兴兴地说,“惩罚不重吧?很合理吧?别觉得你只能输二十次哦,毕竟你同时也可以尽可能恢复体力嘛。”

    “如果我的体力全部被扣光了呢?”林三酒问道。

    小孩雕像又开心,又羞涩地笑了几声,仿佛有人刚刚要给他一个大奖似的,却再没有详细回答一个字。

    林三酒明白了。等体力值被扣光的时候,她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找到了正确目标,就可以走了?”

    小孩雕像歪向天空的面孔上,沉寂安静了几秒。

    “不……不是的呀。找出捉迷藏中的目标,只能确保你的体力不被扣掉而已。”它好像唱歌一样地说,“你找出了正确目标,那么我们就开始下一局。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哪能让你玩几局就走了呢。”

    第1854章

    第一局捉迷藏

    赢了也不能走?

    林三酒在一刹那间,或许是面上流露出了端倪,小孩雕像那一双凝固着望向天空的空白眼眶,忽然在脸上向她一转——眼眶在鼻翼旁边一闪,又回了原位——随即从雕像里响起了笑声。

    “不要生气,也不要吃惊嘛!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接受命运的好。毕竟你已经把我们唤醒了,你现在除了陪我们开始玩游戏,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呀。”

    ……确实。

    身陷一个正在运行的副本中,林三酒既走不了,也打不了:她没有【副本脱离镜】一类的物品,而副本生物又其实是副本规则的一部分,进化者的手段对其根本不适用。

    知道归知道,她却绝不是那种“知道不可能就不去做了”的人。

    一般来说,进化者要想脱离副本,就只能把它的内容完成一次,达到胜利或者脱离条件才能离开;问题在于,这一个副本的脱离条件是什么?

    林三酒盯着小孩雕像,冷冷地反问道:“不试试,我怎么知道我就没办法了?哪怕我出不去,我就站着不动,不配合你们玩捉迷藏,你又能拿我怎样?”

    不给小孩雕像说话的机会,她又继续说道:“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我还会陪你们玩几局游戏。你不告诉我离开的途径,我大不了豁出去了,不管怎样,我绝不配合。你们不是很想玩捉迷藏吗?能玩几局,总比一局也玩不上强吧?”

    过去在末日世界的经历教给她,有时候越是敢于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人,反而越能够最终相安无事,甚至得偿所愿——但是在与副本生物的谈判里,这一办法却没能奏效。

    “大姐姐这么硬气的,真少见,”小孩雕像那张雪白的面孔又冷又僵,一动不动地说:“我们一定多和你玩一会儿,不会马上把你消耗光的。”

    林三酒不自觉地抿起了嘴。

    “至于你不配合……我们也不怕呀。”它体内的声音笑了起来,“就好像第一条规则,‘鬼’数到单数时要闭眼一样——‘鬼’不闭眼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依靠‘鬼’的配合与自觉吗?当然不是了呀。”

    它慢慢地说:“只要游戏一开始,你的身体和大脑就都会遵从副本规则开始行动的。你现在下的决心,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哪怕你立马昏过去,或者把自己四肢打断,捉迷藏一开始,你都会不得不参与进来……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一点儿都不担心。”

    ……竟有这样的副本?

    事实证明,小孩雕像的话没有半分虚假夸大。

    它笑嘻嘻地宣布了一句:“捉迷藏现在开始,你的目标是拎花篮的女雕像!”

    小孩雕像的话音一落,林三酒就张口数了一声“一”,同时闭上了眼睛——她的反应和举动都是如此自然流畅,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是她巴不得早点玩。

    当她意识到自己眼睛闭上了的时候,她后背上唰地就冒起了一层汗。

    没有人控制她。数数、闭眼的命令,完全是林三酒自己的大脑下达的;甚至连刚才“不配合”的念头,她也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与“玩捉迷藏”相比,后者好像是一个优先等级更高的念头,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捉迷藏,而不是不配合——与其说是被控制了,还不如说是自己背叛了自己。

    然而即使什么都明白了,她却丝毫生不出抵抗之意。因为能生出抵抗的,也只能是大脑。捉迷藏虽然不是出于她的意志,但是她该做的还是得做,是不是?

    “二,”

    林三酒唰地睁开了眼睛。

    五个巨大雕像都不在原位上了:小孩雕像背对着她,正在十来步远之外的地方,好像在思考要藏在哪儿;拎花篮的女雕像与卷发男雕像一起向庭院后方缓缓滑去;鱼尾男雕像半折下腰,正用那一张屋顶般的面孔观察着林三酒。

    即使她心中再怎么抗拒,“三”字出口时,她的眼睛也又一次闭上了,世界黑了。

    在黑了的世界里,那些巨大雕像在干什么?

    “四,”她飞快地睁开眼睛,恰好听见了一声嘻嘻笑。

    头顶水壶的女雕像,双手捂着脸,一边笑一边往喷泉水池里迈出一只脚。刚才还在林三酒身边观察她的鱼尾男雕像,一秒钟的工夫,已经身处于庭院深处的花坛里了——五六层楼那么高的雕像,好像被人推倒了一样,打横倒在花坛里,鱼尾翘进天空。

    “五,”林三酒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小孩雕像尖细的笑声像风一样从她身旁划了过去。

    当她数到六时,林三酒就意识到,巨型雕像们已经全部藏好了;但她依然按部就班地数到了十——因为副本规则就是要数到十。

    睁开眼睛后,她是看着那五座改变位置后一动不动的巨型雕像,将“十”字脱口而出的。

    ……每一座,她都能看见。

    这一处庭院虽然广阔庞大,但那只是对林三酒而言。

    卷发男雕像使劲缩起了身体,蹲在那张与它一比小得可怜的大型高椅背后;它双手捂着嘴、面颊高耸憋着笑,大半张脸都在椅背上方露着,正与林三酒四目相对。

    小孩雕像站在一根柱子后,从柱后露出了两个肩膀头,手臂依然维持着最初被雕刻出的样子,一手按在腰上,一手垂在腿旁。

    一个女雕像躲进了水池里,从水池边缘上,露出了高高一截白色石膏后背的弧度;那只被它顶在头上的水壶,清清楚楚地浮在半空里。

    至于最大的浓须鱼尾男雕像,藏法简直诡异得近乎好笑了:它侧躺在花坛里,长矛也被放平了,头藏在一棵柠檬树背后。树还没有它的头大,远远看去,好像柠檬树戴了一个石膏头盔一样——至于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压在花坛里,无遮无挡。

    ……这是在开玩笑吗,林三酒心想。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一幕都让人笑不出来,反而充满了令人难以形容的不舒服。

    都不说她刚才是眼睁睁看着那一个拎花篮的女雕像“藏”起来的了,哪怕没睁眼,她此时也能清楚看见花篮女雕像——它背对着林三酒,蹲在庭院角落里一套石雕桌椅后,即使蹲着,也仍比椅子高,连放在地上的花篮,都能从桌椅间隙里看见一半。

    这么显眼,谁会找不到正确目标?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是什么?

    林三酒迟疑而谨慎地慢慢迈出了脚步,口中还说道:“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了。”

    五座雕像好像都在使劲憋住气、不笑出来一样。

    她一步步地朝花篮女雕像走了过去,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时间,还假装去其他地方看了看——要在巨大雕像的空白眼眶注视下,对其视而不见,原来是一件颇为困难且难受的事。

    林三酒走到那一套石雕桌椅旁边,左右看了几眼,才对着花篮女雕像的后背喊道:“我找到——”

    “你了”二字还没出口,花篮女雕像忽然毫无征兆地塌了下去。

    一切都是在林三酒反应过来之前发生的:它好像被人推了一把的积木,蓦然散碎成了无数碎块,碎块哗啦啦地滚落出去,眨眼之间,地上堆成了一大片趴着的小山丘。

    与此同时,不远处柱子后的小孩雕像也轰然塌碎成了一地碎块;林三酒的下一个“你”字,因为没来得及及时刹住而滑出了口的时候,桌椅后、柱后的碎石膏块却又纷纷重新拼接起来,迅速凝出了完整的形状——只不过,桌椅后的那一个雕像,却变成小孩雕像的模样了。

    它空空的眼睛看着林三酒,声音尖细地笑了起来。

    “找错了,找错了!扣除体力的5%!”

    第1855章

    死局里升起的问题

    “莫非我要和副本比速度”这个念头,在林三酒又进行两次捉迷藏之后,烟消云散了。

    第二局捉迷藏时,她喊的是“找到了”,只有三个字,几乎是舌头一卷就把字给吐完了,只花了几分之一秒;第三局时,她喊的话更短了,只有两个字“这里”——然而不管她喊得再快、字数再少,雕像永远能在她话说完之前,就完成互换。

    一连输了三次,失去了15%的体力之后,林三酒也不敢再妄动了。为了尽可能地保存、恢复体力,她干脆在原地坐下了,将突然丧失体力而引起的喘息慢慢平复了下去。

    每局捉迷藏中,给她用于寻找的时间不过一两分钟;只要她一输,紧挨着马上就是下一局……必须耽误它们一会儿,给自己挣出个思考休息的时间。

    “你们这根本不叫捉迷藏,”她扬声冲小孩雕像喊道:“你我都清楚,我找到的是正确目标,你们这样不是耍赖么?这样我怎么有赢的可能?”

    小孩雕像立在柱子边,僵硬雪白的石膏脸,凝固着望进半空。

    问话声落下了,它却还是一言不发,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宣布下一局开始,仿佛她是在朝一座真正的雕像问话一样。

    质问副本规则的问题,好像都会被完全无视……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桥对面的导师——他也紧皱着眉头,似乎一时想不明白该怎么赢下捉迷藏。他还没忘了本职工作,仍鼓励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仔细观察,肯定有办法。”

    废话。

    如果迷惑大宫殿里的小副本,都是从进化者讲述中生成的话,那么向门口老头讲述“巨像庭院”这个副本的人,自然是找到办法顺利脱身了的……问题在于,是什么办法?她该从哪儿下手?

    “让你休息了十几秒,也够了吧?”小孩雕像冷不丁地说话了,“第四局捉迷藏——”

    “等等!”林三酒急忙叫道:“我要求多休息一会儿。我体力恢复了,才能多跟你们玩几局,是不是?”

    小孩雕像没说话,顶水壶的女雕像忽然双手按住嘴巴,石膏肩膀高高耸起来,发音极标准地说了一声:“嘻嘻。”

    林三酒鸡皮疙瘩都泛开了一层。

    “当然,当然,”小孩雕像说,“每玩一小时,允许你休息五分钟。你耽误的时间,都要从五分钟里扣除。你想现在就把休息时间用掉吗?”

    刚才三局捉迷藏,恐怕总共连十分钟都没用上。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必须用在紧要关头才行——林三酒赶紧摇了摇头。

    玩一个小时,才肯给五分钟休息;也不像是要让人休息,反倒像是为了要尽量把折磨人的时间给延长。

    “哈,我就说嘛……那么我宣布,第四局捉迷藏开始,你的目标是鱼尾男性雕像!”

    连找都不用找,就能看见它在一根柱子后面站着——那柱子只能挡住它的半条鱼尾;小楼一样的雕像,在半空中举起双手、捂着眼睛,好像自己看不见林三酒的话,林三酒就看不见它。

    “在哪儿呢……”林三酒在离雕像最远的桥边坐着,一动不动,尽量借着寻找的机会拖延时间。“还真难找啊。”

    指出目标藏身之处,显然行不通。

    或许在知道哪个雕像要与目标互换之后,再描述出替换雕像的藏身之处?

    在心中主意渐渐成形后,她盯着浓须鱼尾的男雕像,喊道:“我找到了——”

    果然正如之前三局一样,短短四个字之间,浓须鱼尾的男雕像已经轰然塌裂成了一地碎石膏;与它一起变成碎块的,是躲在庭院另一边树丛后的卷发男雕像。两个尺寸最大的雕像同时塌裂后,碎石膏块几乎把整个庭院地面都淹没了,仿佛涌起了一片片石膏形成的浪潮,从庭院地面上隆隆滚过。

    林三酒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早已预谋好的半句话迅速从舌尖上滑了出去:“在树丛后面!”

    为了达到最快的语速,她在那一瞬间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了这五个字里——她生怕自己嘴一快没把字说清楚,反而给了雕像一个否认的机会——五个字一闪而过,当她再回过神时,庭院中的碎石膏块已经全都重新凝结成了雕像的模样。

    在尖细而虚假的笑声中,她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庭院中的雕像。

    “又错了哦,”躲在树丛后的小孩雕像说,“扣除体力的5%!”

    明明应该与卷发男雕像互换位置、躲在树丛后的鱼尾男雕像,此时却代替了小孩雕像的位置,平平倒在地面上;它似乎也试图要把头藏进长椅下,却因为体型太大,反而将长椅给拔离了地面。那么大的长椅,正像一块手帕似的搭在它的脸上。

    在她刚才抓紧机会补完后半句话的时候,刚刚挪去树丛后的鱼尾男雕像,就已经又跟小孩雕像换了位置?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就好像被又咬下去了一块,留下了黑洞洞的空虚。

    林三酒死死压下了那股尖锐地扎进心脏里的愤怒。

    ……不论怎么想,这副本都完全像是一个死局。

    “这还叫人怎么玩?这不是在耍人呢吗?”她尚且咬着嘴唇没出声,桥另一头的导师却抗议了起来,“你们一个一个地换位置,这是玩回炉重造呢,还是玩捉迷藏?”

    小孩雕像充耳不闻,继续说道:“那么,我们继续第五局——”

    导师刚才的那句话,忽然轻轻敲了林三酒的脑海一下。

    ……回炉重造?

    这个词,就好像指甲在丝袜上轻轻一刮,勾起了丝般的联想。

    “等等!”她脱口而出喊了一声,这才试着将脑海中那个模模糊糊的感觉,打磨成一个清晰的念头。

    “你又要干嘛?”小孩雕像不耐烦了似的,“你再耽误下去,就要扣你的五分钟休息时间了哦。”

    “没,没什么,”林三酒怀着终于要找到第一个突破口的隐隐激动,说:“你继续。”

    第五局也不出意外,她再一次找错了目标,又被扣掉了5%的体力。

    只不过这一次,林三酒却完全忘了自己不断被一口一口蚕食的体力;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雕像轰然碎裂后、淹没了庭院地面的大片石膏碎块上。

    第五局的目标是卷发男雕像,与它替换了位置的是拎花篮的女雕像。它们碎裂后满地的石膏块,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就汹涌从庭院中卷过去了一片高高的浪头;她眼睁睁看着那片浪头在另一边的庭院里,迅速变成了卷发男雕像的模样——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她把话说完之前发生的。

    一切都跟之前没有区别;但林三酒却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她早该问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这些雕像非要先碎成石膏块不可?

    第1856章

    林三酒的谈判

    林三酒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水池。

    一般花园庭院中的水池,水深不过小腿,这一处水池却又大又深,除了一个喷泉台之外空空荡荡,都足够当游泳池了。

    喷泉台高高地立于半空,在蓝色天幕下张开了一个圆形黑影,水幕滑落进阳光里,闪闪发光,星星点点地溅湿了林三酒的身体,以及不远处那一颗小丘般的头颅。

    浓须鱼尾男的体积太大了,即使落水如注,也仅能浇湿它半个脑袋。

    自从捉迷藏开始,林三酒已经一连输了七局;损失了35%的体力之后,她已经能隐隐感到疲倦形成的阴云了,正远远压在神经边缘上,观察等待着她逐渐空虚的身体。

    ……她真是不够聪明,这样明摆着的问题,却直到第五局时才想明白。

    但是她想明白了,却不代表她就有机会付出行动——第六局和第七局的目标雕像,很不巧,分别是拎花篮的女雕像和小孩雕像,导致她只能强忍住冲动,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扣掉了10%的体力。

    直到第八局,目标再次变成了浓须鱼尾男雕像的时候,林三酒知道,自己动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抓到了,”

    在离目标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林三酒盯着眼前的庞大面孔,低声说:“在水池后面。”

    正如此前的七局捉迷藏一样,伴随着这一句话,鱼尾男雕像与顶水壶的女雕像一起碎了,庭院里就被海浪般起伏汹涌的碎石膏块给彻底淹没了;碎石膏避过了林三酒的双足,从她身边急涌而过,仿佛是一场肆意的嘲笑。

    “找错了!”随着雕像迅速重新成型,小孩雕像果然也叫了起来,“你……诶?”

    林三酒微微半转过身,望着它,挑起了半个笑。“我没找错吧?我抓住的这个,确确实实就是我的目标,长鱼尾巴的那个,不是吗?捉迷藏规则里,没说我不能亲手按住我的目标吧?”

    此刻在她脚下,一地碎石膏正在挣扎滚动、翻转冲撞,好像每一块都在拼命想要回到主人身体里去;只可惜,在一张由意识力形成的渔网下,它们不论怎样挣扎,仍旧被死死按在了原处。

    原本趴在水池边上的,此时已经完完整整变成了顶水壶的女雕像;林三酒转头遥遥一看,就在它原本的所在之处上,看见了那个浓须鱼尾的男雕像——只不过,它的鱼尾还在,胡须和脸颊却都像挨了狗啃似的,坑坑洼洼陷下去一大块。

    “我从刚才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都是副本生物,脸上能够做表情,就也能改变轮廓五官吧?为什么非要碎成石膏块不可?”

    林三酒死死压着意识力下的碎石膏,盯着小孩雕像,说:“提出问题,反而是最难的一步,因为一旦产生了这个疑问,答案其实也就呼之欲出了。你们之所以必须先裂成碎块,再换位、重组……很简单,是因为你们体积不一样,所需的石膏量自然也不一样。”

    小孩雕像死硬的白色石膏脸里,传出了一声叹息,好像很遗憾她终于想通了。

    导师从桥另一头“啊”了一声,说:“真不愧是我的学员!原来如此!”

    “如果被你们误导,认为是两个雕像互换位置的话,就会像我之前一样,试图与你们比速度……结果就是比一次输一次。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考虑,你们只是把两个雕像互换了外表的话呢?”

    这样一来,大雕像就得把多出来的石膏分拨给小雕像,小雕像才能变成大雕像的样子——所以它们才必须先裂成碎块,碎石膏块才必须隆隆地从庭院中滚涌过去;后一点,反而更加强化了“互换位置”这一个误解。

    有了推测,林三酒也就好行动了:她首先走到目标面前,确保它只要一碎裂,自己就能立马抓住一部分石膏就行了。

    “诶呀,很聪明,”小孩雕像十分敷衍地说,“行了,你抓住正确目标了,我不扣你体力值,我们继续下一局吧。”

    果然。

    林三酒早就对此有所准备——捉迷藏开始之前,小孩雕像说了一句“等了这么久,哪能让你玩几局就走呢”——从这句话来分析,似乎有两个结束副本的途径:一是让雕像们玩个满意;二是让雕像再也不能从捉迷藏中获得愉悦。

    “你们一口气玩了八局,也玩够了吧?”她又像试探、又像谈判似的问道,“如今我已经掌握了赢得游戏的办法,继续玩下去,你们也就是一直输下去的份,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结束,让下一个人进来再陪你们玩。”

    见小孩雕像不说话,林三酒又追加了一句:“你如果现在答应我,你们还能把石膏拿回去,恢复完整身体。不然的话,谁知道下次被我捉住的石膏块会怎么样?”

    这就是她虚张声势了;早在压住了石膏块的那一刻,她就悄悄打开了【扁平世界】,但果然不出所料,碎石膏也是副本的一部分,她收不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小孩雕像忽然说话了,好像每个字都是好不容易强压下笑意之后才发出来的:“我们真的会一直输下去吗?”

    林三酒心中咯噔一沉。

    “第六局第七局的时候,你怎么没用上这个聪明办法呢?”小孩雕像笑嘻嘻地问道,“是你没想到吗?没关系,你要是没想到,我就来给你解释解释好了——因为你能百分之百抓住正确目标的机会,只有五分之一呀。”

    林三酒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现在的确找到了一个抓住正确目标的办法,但它对于目标雕像的要求却不低。

    只有当目标是大雕像,要与小雕像换位置,它的碎石膏需要往外涌的那一刻,才给了她一个抓住正确石膏的机会——就连这个机会,也得是速度、眼力与意识力缺一不可的人才抓得住的。

    在雕像碎裂之后,所有石膏块都会陷入近乎疯狂的潮涌之中,人眼甚至都看不清它们的动向;加上林三酒又不可能提前预知与目标互换外貌的雕像是哪个,当她的目标需要“接收石膏”,或者“石膏量不变”时,那她就很难分辨出海浪一般的碎石膏中,究竟哪块才是目标了。

    换言之,目标雕像越小,她的成功几率就越低。

    “就算我们公平地玩游戏,每个雕像都有均等机会成为你的目标,”小孩雕像继续笑道:“你也照样是输多赢少啊。你知道自从我们诞生之日起,有多少进化者都与我们玩过捉迷藏了吗?你当然不是头一个想到这个办法的人。可是绝大多数想出办法的人,最后都在这个庭院里丢掉了所有的体力值……”

    它声音尖利地宣布道:“第九局捉迷藏,现在开始!”

    第1857章

    导师的启发

    第九局一开始,林三酒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压在意识力下的石膏碎块。

    因为她要配合副本规则,把捉迷藏玩下去;所以当然要松开意识力,是不是?

    林三酒一边数数,一边几乎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焦虑了:只要捉迷藏一开始,她就会不由自主地遵守、配合副本规则……这样她还怎么找出离开副本的生路?

    向看门老头描述“捉迷藏”副本的人,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庭院里一定还藏着某个她暂时还没发现的规律,或者关窍;如果别人能看出来,她肯定也能看出来。

    林三酒或许不算足智多谋,却别有一种远超常人、近乎不可理喻的百折不挠。

    由于意识力不足,不能同时抓捕碎块和开启拟态,在接下来几局里,她一边尽量恢复意识力,一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从替换目标的雕像中寻找规律、用好几种手段攻击雕像、动手脚阻止过雕像复原、叫画师把碎石膏块吸引进画布里……

    在种种办法无一奏效的情况下,她甚至还抱着“不试白不试”的心态,找了一大块床单,把小孩雕像和顶水壶女雕像的脑袋给包起来了——说不定这样一来,它们就看不见了呢?

    再说,当包着床单的碎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不就一眼能看出来它们属于谁了吗?

    谁也不能说她不够执着;发现床单被不知怎么扔到地上之后,她又拿上了画师的画具,在石膏雕像身上涂满了颜料——等到第十三局结束的时候,连小孩雕像都好像终于受不了了。

    “你不要再搞这些无用的手段了,你看不出来吗,歪门邪道的办法都是不会管用的!”

    一向笑嘻嘻、拿人当玩笑一般看待的小孩雕像,此时竟然生出了又烦又怒的迹象。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在半分钟之前,它身上还被画得乱七八糟,被颜料、床单、炮火、斧子都造访过一遍——能够完好如初地站在这儿,真要感谢它作为副本生物的身份了。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捉迷藏游戏,”小孩雕像喝道,“你就好好玩捉迷藏!你弄这么多花样,没有一个是跟捉迷藏有关系的吧?净做些无聊事!”

    ……被副本生物这样教训,倒还真是头一次。

    被去掉了50%体力的林三酒,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自己也快苦笑起来了。

    她简直有个怀疑,要不是自己还没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不能走,恐怕这小孩雕像都要给自己恭送出去了。

    “啊!”远处的导师又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林三酒唰地朝他扭过了头。“你有办法了?”

    “捉迷藏啊!”导师激动地直在桥上转圈,说:“它刚才那几句话很有深意。你仔细想想,与‘捉迷藏’无关的事情,做了也没有用……那就是说,离开的办法,肯定与捉迷藏有关,是不是?”

    “你不要启发我,”刚刚从一局捉迷藏里出来的林三酒,深知自己时间不多,怒道:“你就告诉我答案!”

    导师两手一摊,说:“我就是负责启发激励你的呀……我也不知道答案。毕竟我只作为人生导师,只能给你指点方向,不能替你生活。”

    要你何用。

    林三酒扭过头时,小孩雕像好像也调整过来了情绪,又笑了一声,宣布道:“第十四局开始——你的运气不错,这一局你的目标又是鱼尾男雕像。”

    还好……除了费点意识力,至少她不会被扣体力了。

    林三酒尽量拖延着时间,想借着寻找的机会多恢复一点体力和意识力,慢腾腾地一步步走向庭院另一头的鱼尾男雕像。

    与捉迷藏有关……与捉迷藏有关的事情,不就是一个藏,一个找吗?还有什么?

    “藏”与“找”简直是最不费事的部分了,她走到楼身一样粗大的鱼尾前,停下了脚。

    鱼尾男雕像躲在一根柱子后,可那根柱子只能藏住它手里的长矛。如果不是困在副本里,这一幕简直让人好笑,这也叫藏?

    林三酒张开了意识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它一碎,立刻就能包住一包碎石膏。

    但她在即将喊出“找到了”之前,却顿住了。

    ……对呀,这也叫藏?

    捉迷藏、捉迷藏,不就是要藏起来吗?

    这五座雕像,哪一个是真正地藏起来了?

    她慢慢转过头去,对上了与树丛中探出来的那一张小孩雕像面孔。

    如果它们不算“藏”起来,那么她到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又怎么能叫做“找”?

    林三酒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觉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孩雕像所宣布的目标,她就算找到了,也顶多是一个不扣体力值的后果……对于整个副本游戏的运作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这本身,不就有点奇怪吗?

    如果说,还有另一个目标……一个真正的目标,不仅从物理层面上藏起来了,甚至从游戏规则里也隐身了的话……一个真正“藏起来”了的东西。

    她一圈一圈地将庭院仔仔细细看了过去:水池、柱子、树丛、花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是林三酒有一种感觉,她会找到的。

    或者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知道自己会找不到的。

    “喂,你拖得太久了哦,”小孩雕像从树丛里发了话,“你不要以为,可以借这个机会恢复体力……”

    几乎是同一刻,正在环视庭院的林三酒浑身一颤,心中浮起了两个字:果然。

    “我只再给你十秒钟,如果你还不——”

    这一次不等它说完,林三酒就忽然有了动作。

    她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个疾冲,借着冲势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翻跃上了柱子;她像个猫似的,双脚在柱子顶上稳稳地落住了。

    “你别急啊。站得高一点,比较方便我找,对吧?”

    在少了一半体力之后,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叫她生出了喘息。她只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只要能让她真正地“找”一次,就够了——“如果我还没有找到目标,你就把我时间给掐断了,这也不公平,对不对?”

    小孩雕像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斟酌着什么似的,问道:“你……你还没有找到?”

    它的语气,就像是又想要确认什么,又不愿意不慎从自己口中泄露了讯息。

    “没有。”林三酒几乎快要笑起来了。

    “那、那你也不能花太长时间……”小孩雕像很迟疑地说,“三十秒。我、我只给你三十秒。”

    连一息时间也没浪费,它这话音还没落下,林三酒就开始了寻找——她闭上了眼睛。

    肉眼能让她看清楚石膏雕像的大小区分,可是“重量”,或者说,对于压入空间时所造成的“塌陷”、“存在感”,却只有靠从黑泽忌那儿学到的办法。

    庭院副本里的空间,仿佛在那一刻,就忽然生出了根根纤维与曲线,纵横交错,编织呈现出了布膜一般的质地;所有雕像,包括她自己,都正压在这一张膜上,随着他们的大小、重量、质量……深浅不一地扭曲了空间。

    在第二十五秒的时候,林三酒轻轻睁开了眼睛。

    “我找到了,”她低声说,“原来在这儿呢。”

    一句话之间,有三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浓须鱼尾男雕像在半空中蓦然碎裂;林三酒纵身从柱子顶端扑了出去;她用出了自己所有的意识力,将它尽可能铺开成了天空中的一张帆。

    从疾划过天空的林三酒背后,漫扬着谁也看不见的一片广阔渔网,与她一起画出了一道抛物线;正从半空里哗啦啦碎落的碎石膏块,仿佛是猝不及防的鱼群,被渔网给捕捉住了一大片。

    卷裹着那一大网不断翻滚扑腾的碎石膏块,林三酒落在了地上——此时庭院地面上,已经再次干干净净,不见一片石膏了。

    雕像互换外貌的速度,还是与之前一样快,只是对于现在的林三酒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抬眼一看,发现与浓须鱼尾男雕像互换了外貌的,是拎花篮的女雕像。鱼尾男雕像手中的长矛,如今只剩了一个尖——其余的石膏,全都在她的意识力网中了。

    但除此之外,整个庭院看起来仍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要结束的意思。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变化?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的……难道是因为她没有找全的缘故吗?

    “好好,你又找到了,”

    正当她满心大惑不解的时候,只听小孩雕像匆匆说道,“这局我不扣你体力,我们继续下一局……”

    一道光打进了林三酒脑海里。

    是了,光抓住不够,捉迷藏还有最后一步啊。

    眼看着小孩雕像马上就要宣布下一局开始了,林三酒立即打断了它。

    “别着急啊,”林三酒盯着它,笑道:“我决定休息五分钟。”

    小孩雕像安静了下来。

    “现在就要休息?”它忽然像是一心为林三酒着想似的,说:“我说过吗?你可以叠加五分钟,不如继续玩下去,再一口气休息十分钟多好……”

    “不了,”林三酒慢慢地说,“我现在就需要这五分钟,做个声明。因为我已经抓住了捉迷藏的真正目标。”

    第1858章

    林三脚猫也有春天

    拖着那一大网碎石膏块,林三酒走近了水池。

    只有当捉迷藏的最后一步——声明自己捉到目标——完成之时,巨像庭院副本才会结束。她的声明只有开头一句话,就像是把副本给吊住了;在小孩雕像眼巴巴的沉默中,她咕咚一下滑坐在水池边上,看了一眼空荡荡水池中,独自立于中央的喷泉台。

    “一旦意识到捉迷藏的关键,其实真相非常简单。”

    她招手示意导师过来,后者立刻一路小跑地进了庭院;作为一个物品,他倒是算得上来去无碍。

    “所有捉迷藏游戏中,目标都会藏起来,对不对?有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不过我还是得强调一遍。”林三酒疲惫地笑了笑,说:“目标藏起来之后,从表面上来看,它就消失了,是吧?”

    “真的是废话……”导师刚刚咕哝了一声,忽然睁圆了眼睛。“诶?”

    “没错,”林三酒点点头,说:“也就是说,这个捉迷藏游戏开始前存在,而开始后却消失了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目标。”

    说来也好笑,正是这么一个废话似的、适用于任何捉迷藏游戏的简单原则——“去找不见了的东西”,反而让她对其视而不见,白白绕了半天圈子,还丢了一半体力。

    “什么东西消失了?”导师刚才都坐下了,此时又腾地爬了起来,四下打量着庭院,说:“我倒是能看出来多了什么东西……”

    在副本开始后,庭院就恢复成了最初完好的模样,裂缝处重新融合了,断了一半的柱子也生长出一截,又一次完整了。林三酒刚才花费了不少工夫,正是因为她不得不一一检查这些“多出来”的部分,又将它们都逐一排除掉了。

    “不,有个最显眼的东西没了。”她说着,松开意识力,指了指水池中。

    导师愣愣地看着水池。

    “在我们没有触发副本之前,”林三酒说,“这个水池里,不是站着一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吗?我找的就是它。”

    在导师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地上那一大摊碎石膏块忽然滚动翻涌起来了,从浓须鱼尾男雕像手里,长矛尖也纷纷散碎下来,跌落在了地上——在好像只是一闪神的工夫里,所有石膏碎块都重聚在一起,凝结成最初那一个半(括号内不看)裸;女雕像。

    它与真人差不多大小,静静地立在水池里,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地方。

    历经时日留下的灰黑印记、模糊与裂缝,侵蚀着这一个沉重脆弱的死物;比起另外五座巨型雕像,它看起来尤其暗哑沉默。

    “出、出来了……”导师喃喃地说。

    当林三酒的目光从它身上拔起来时,这才意识到,巨型庭院不知何时又一次破败荒芜了下来。藤蔓野草重新爬过碎裂砖石,树丛蔓延成了一小片野林,五座巨型雕像全都消失不见了。风从庭院中吹过去,干涸已久的水池里,被扬起了一阵灰沙。

    结束了?

    林三酒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与疑虑,也像是巨石似的轰然落了下去。

    “看样子,不会再有下一局了,对吧?”导师显然刚才也怀着同样的担心,四下打量着说。

    这么一看,水池中的女雕像还真像是一个开关:它出现的时候,副本处于关闭状态;它消失的时候,副本就被激活了。

    “在触发副本之前,我们分明是把庭院都看了好几遍的……”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结果当那五座巨型雕像出现的时候,我却还是把这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给忘到脑后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五座巨型雕像沉沉地压在人的视网膜与神经上,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和视野——那些发音标准而声音尖细的嘻嘻笑声,捂住嘴憋笑时鼓起的石膏面颊,从长椅后方露出来的半张脸……把目光从它们身上挪开,就变成了一件很难做到、也让人不敢做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它藏在鱼尾雕像里?”导师问道。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啊。”林三酒精神一放松下来,顿时倍感疲惫,叹息似的说:“在我意识到副本开始以后,这一个女雕像就不见了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它的藏身办法大概与碎石膏块有关系……不是有一句话吗?藏起一片叶子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里……所有雕像都可以碎成石膏块,再进行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多了混进去的一团石膏,不是天衣无缝么?只可惜,我不知道它具体藏在哪个雕像里。”

    而且万一这团石膏是平均分配给五个雕像的,这个头发长一点,那个裙子多一块,可就更没法找了。

    “不过我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形成真正目标的石膏,不会被分配在多个雕像身上……很简单,因为如果我抓住了不止一个雕像的石膏块,就会被马上宣布抓错了。”

    导师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目标只藏于一个雕像身上,就可以把那拎花篮和顶水壶的两个女雕像排除掉了。”

    “对,它们两个一样大,连花篮和水壶的尺寸都差不多。”

    但是剩下三个雕像体型不一,都比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更大,藏在谁身上都有可能——这一步,就将林三酒的思绪给卡住了半天。

    突破口,是在她回想起自己抓住浓须鱼尾男雕像一部分时出现的。

    “你记得我第一次抓住了鱼尾男雕像的石膏块之后,它是什么模样吗?”林三酒见导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石膏量少了,它不是整体缩小了一点,却是脸庞上缺了一块。”

    这也就意味着,每块石膏的位置都是注定好的;该用来捏脸的石膏,少了就是少了,并不会用身体的石膏匀出来一点补上。

    “如果雕像原本的形体大小、所需石膏量,都是固定的话,那么忽然多出来一团石膏……”

    “啊,所以你才会对长矛下手!”林三酒还没说完,导师立刻接上了话,“因为只有它是‘身外之物’,不影响雕像原本的形状。”

    虽然理论上好像是说得通,可林三酒对自己的推断能力却不大有信心——毕竟这不是通过拟态礼包得出来的答案。

    “我根据记忆中的女雕像大小,大概揣测了一下它的‘质量’,然后用黑泽忌教我的办法,将庭院中的东西都衡量了一遍……”林三酒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意识到,长矛的‘存在感’,或者说,它的质量对空间的压迫感,和那个女雕像的很像。换句话说,就是它们所需要的石膏量差不多。”

    而第十四局又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用于障人眼目的表面目标,与真正的目标,恰好都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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