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鸭绒神色松弛了,“噢”了一声。

    “原来你是那个意思呀。一时口误倒是挺正常的,就是给我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笑着说。

    ……要不是她抑制不住忌惮和惊惧,甚至连拍胸口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林三酒恐怕真的会以为她信了;说起来,鸭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就想到了要借机麻痹自己。

    “我去看看电视上写了什么,”鸭绒冲她一笑——说实话,只能算是为了笑而作出的努力,面颊肌肉都有点不受控制——话还没说完,脚步已经迅速走开了。

    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口气,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慢慢也走了过去。

    当鸭绒看清电视屏幕上讯息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变化;但当林三酒也加入了人群、走进了电视机附近十米内范围里的时候,它冷不丁地“叮咚”了一声,将众人都惊了一跳。

    “恭喜各位,人齐了!此次‘话语权争夺战’十二人满员,即将开始本次游戏!”浅蓝色的电视屏幕上,一行行字幕正随着响亮的播报音而逐次划过。“本争夺战内容规则繁多复杂,希望大家能够仔细听取介绍。介绍只有一次,严禁使用除了自己头脑之外的任何记录手段,违规的人会——”

    仿佛为了增加悬念,播报音顿了顿,才像宣布大奖一样说:“头原地爆开!”

    这句话一入耳,意老师就急得快要骂人了。“头脑?头脑怎么定义?我算不算你的头脑一部分?用意识力记录的话,你头会不会爆开?”

    按理说应该不算违规……吧?

    然而面对万一猜错的后果,恐怕没有人会愿意拿自己的脑袋试一试;林三酒即使心里再焦虑不甘,自然也不敢冒这个险。

    在听见后果的时候,有两个普通人就匆匆收起了手中的什么东西——在经历了工厂一系列流水线作业之后,他们身上已经不可能带着来自外界的东西了;林三酒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他们收起来的,应该是可以被拿来当作记录手段的进化能力。

    好像是为了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电视机静了几秒。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似乎都忘了自己刚才还要保持距离。

    林三酒听见有数个脚步声匆匆围了上来,还有一个粗沉男声低声喝了一句“让开点,别挡着我!”;有人离电视机近,弯腰低头看字幕时遮住了一部分屏幕,被人一把抓着灰袍子后心扯到了一边去;有人站在电视机偏后的位置,此时急得推推搡搡、撞开别人往前走——如果不是电视机继续开始介绍规则的话,恐怕这群人就首先要打起来。

    “此次针对内容和规则的介绍时长,大约在35分钟左右。”播报音不紧不慢地说,“首先第一步,在场每一个游戏成员,都将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选择一个‘场景’。”

    第1767章

    听见这个副本的规则后,Fox

    News喜上眉梢

    在电视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林三酒几乎能感觉到,身边众人和她一样,都被相似的困惑给捉住了喉咙,没人发得出半点声音。

    什么是“选场景”?选来做什么?怎么选?

    “请各位游戏参与者前往指定的个人位置,”电视机播报音说,“一旦到达个人位置后,所有的内容规则介绍、场景选择,都将在个人位置上单独完成,以确保绝对的保密性。”

    林三酒抬头看了看。前方水泥地面一路延展,仿佛无边无际,到处都是荒弃一般的空旷;因为空空荡荡、无遮无挡,声音也像水波一样能波荡出去很远,叫人不知道如何才能“绝对保密”。

    “啊,右边,”有人忽然叫了一声,“有图像……”

    她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右手边的水泥地面上远远地立起了一排投影。好几个游戏参与者的脸,此时都变成了被放大六七倍的投影,彼此间隔三米左右,静静漂浮在地面上。

    “左边也有啊,”刚才那个威胁别人让路的粗沉男声,从另一边响了起来。

    林三酒循声看去时,发现那人却只是一个中等个头、小眼薄唇的男人,模样与嗓门不大般配——他五官又细又小,连表情都拘束住了,看不出多少惊疑,此时正紧盯着他自己那一张神色平静的面孔投影;那张属于他的脸,足足和他本人一般高,连额角的浅色伤疤都一清二楚。

    “这就是分配给我们的个人位置吧?”一个双臂肌肉发达的男人咕哝了一声,朝他自己的面孔投影走了过去;他最先几步还有点犹豫,很快就变成了大步流星,走到了投影前,站住不动了——仿佛听见了什么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他突然微微偏过头,侧脸上的神色紧张而专注起来了。

    “部分参与者已就位,请还未就位的各位抓紧时间。”电视机的播报音催促道。“在进入个人位置后,才会继续引导各位进行本游戏的准备工作。”

    “每个人都有的话……”一个高壮白胖、声音洪亮的女人四下看了一圈。她哪怕不必特地提高声音,已经叫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我的说不定在前面,我去看看。”

    相比起刚刚迎来末日的进化者来说,这些十二界的普通人应对得还从容多了,像看见天上下雨就要打伞一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眼下现实。

    有好几个没看见自己面孔投影的人,也跟在她身后一起往前走了;林三酒站在原地,左右扫了好几圈,一时没看见自己的脸——直到鸭绒从她身边经过时,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说:“你的位置不就在那儿呢。”

    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十来米开外,林三酒都差点吓了一跳。怪不得她没找着自己的脸,老实说,就算换成礼包来,恐怕想认出她也有困难——她刚才目光扫过时,还以为是谁的头发生得特别低——这已经不能称为正常人的毛发浓密了吧?

    哪里还能看出什么是眉毛,什么是睫毛,两根眉毛变成了粗壮的一长条,法棍似的,占据了至少一半的额头;与其说是眼睛上长了睫毛,不如说是毛团里嵌着两个眼睛。老实说,刚才鸭绒觉得她是男人,而不是野人,都算挺客气了。

    林三酒站在自己的投影前,都觉得有点难受。

    “欢迎十二号就位,”同样的播报音不知从哪儿响了起来,人脸随之而消失了。“现在继续进行内容和规则的介绍。”

    林三酒急忙回头张望了几眼。她依然能看见其他人的背影,和他们面前投放的大幅面孔;只是从他们的个人位置中,半点声音也透不出来——想必别人看她时也一样,看不见她看见的投影,也听不见她位置上的声音。

    “本次游戏中,你选择的场景,就会变成你的‘主场’。”

    随着播报音,面前再次出现了一幅投影:一叠各种各样的场景画面,像书页似的摞在一起,只露出了画面的一点儿边;按照指示,林三酒用手一划,画面就逐次相应打开了,露出了旅馆、丛林、公寓……等等画面。

    “本游戏一共有十二名参与人,相应地有十二个场景。在选择过程中,游戏会确保同样的场景不会被选择两次;游戏开始后,这十二个各不相同的场景将会轮流具像化,变成现实,投放在你们此刻所在的这一片空地上,将十二人全部容纳进去。请放心,参与者也会相应地出现在场景中合适的位置,比如说,如果有人选择了一片湖,那你们就会出现在岛上或船上,而不会沉进水里淹死。”

    播报语速很快,一不留神就会从耳边滑过去,林三酒不敢被场景画面所分心,盯着脚尖立起耳朵。

    “每次场景投放的持续时长三十分钟,投放顺序是由游戏随机决定的,不依照各人进入副本的次序或进入个人位置的次序,所以在游戏开始后,你只会知道自己的场景是哪一个,而不会知道哪个场景属于谁。”

    林三酒余光感觉到面前投影微微一动,紧接着就抬起了头——投影变成了一幅气势恢宏的大教堂内部,穹顶高得没入了阴影里;在一排排长椅和两侧烛火的前方,巨大十字架的脚下,是一个小小的牧师讲台。

    “请点击选择这一场景,作为教学示范。”播报音指示道。

    有点奇怪,虽然搞了这么大一套动作来确保私密性,播报音却没有要求他们对自己的场景保密……林三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一个空子;她在教堂长椅上点了一下,手指触感就像点进了空气里。

    但画面却随着她的动作而变了,教堂画面上浮起了字幕。

    “教学示范:你现在已经选择圣玛丽大教堂作为你的主场了。”这一次的播报音,读的正是屏幕上浮现出来的文字,“圣玛丽大教堂,和其他任何一个场景,都同样包含着两件对本游戏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画面被拉向教堂一边,越过长椅和走道,落在了一张三层祭台上。每层祭台都亮着稀稀落落的蜡烛,烛火跳跃中,耶稣受难像上显出了若隐若现的平静。在祭台旁边,摆着一个投币箱和几十根还没点亮的蜡烛,箱子上写着一元一根的字样。

    “这两件东西,也是游戏中最重要的设置、赢得游戏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请仔细听好。第一个,是Media。”播报音说道。

    林三酒赶紧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媒介的意思。

    “这一场景中的Media,就是这些小蜡烛。”画面在祭台上放大了,烛火明亮地映在林三酒的面孔上。“小蜡烛是专属于圣玛丽大教堂场景的Media,绝不会在其他场景中重复出现。你的目标就是要让足够多(超过四人)的人,心甘情愿地拿上它。”

    蜡烛倒是一个不错的Media,它本身能照明,有价值,劝人拿上不难。只是Media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第二个,是Message。

    “为了方便理解,我打一个比方。竞选总统的时候,候选人都会精心将自己的战略方针、政|治蓝图浓缩成一段简短信息,比如‘让全国每人都能享受免费医疗’,这就是竞选人的Message。”

    显然,这个副本是从外界被“抓”来的;它也不管十二界的人都说什么语言,有没有相应的背景知识,继续说道:“比方说,专属于圣玛丽大教堂的Message,是‘人活在世上,必须得有点信仰,无论信的是什么’。你的任务,就是要将这段讯息传播出去,让足够多(超过四人)的人都全心信服你。传播时,只需要大意正确,不需要逐字重复。”

    林三酒愣住了。让人拿个蜡烛倒是简单,谁拿了谁没拿一眼就能看到;可是谁相信了她的话谁没相信,她该怎么衡量?而且仔细一想,如果有人本身想法恰好和Message一致,岂不是一开口立刻得到了一个信服者吗?对拿到其他Message的人,似乎略嫌不公……

    可惜,播报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从容思考的余地。

    “Media与Message,是互相作用的关系。”它只是继续说道,“拿上了小蜡烛的人,就会更倾向于相信你说的话;而相信你说辞的人,也会更容易拿上小蜡烛。这二者都是你需要完成的目标,它们也是互相辅助的两条路径,你可以看情况选择先传播讯息,还是先让人拿东西。最终评判一个人是否已经信服你,必须要看他有没有你的Media,信不信你的Message,二者缺一不可。”

    好像很简单……理想一点来说,如果大家交流一下各自目标,每人都拿上其他人的Media,再试着去相信他人的Message,不就人人都能顺利通关了吗?

    林三酒现在很需要停下来仔细想一想;然而播报音丝毫不停留,迅速就转向了下一段讯息。

    “为了更好地衡量游戏进度,从现在这一刻起,你的视野右上角,就会像真正的游戏界面一样,显示出几个数据。分别是你的初始‘可信度’、拿了你Media的人数、相信了你Message的人数,以及达成最终信服状态的人数。”

    播报音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只觉视野中有什么稍微一动,她一转目光,顿时看见了:所有人数自然都是0,只不过……

    播报音似乎很懂游戏参与人此刻的心情。

    “在你的主场中,你的可信度会翻倍。当你完成承诺,或通过其他手段证明自己的诚实时,可信度也会随之增加。每当你获得一个信服者,你的可信度就会翻倍。一旦某个参与者变成了别人的信服者之后,他就无法再宣传自己的Message了,他的可信度,只能用来替你推广你的Message、助你完成你的目标。也就是说,一旦成为信服者之后,输掉游戏的可能性就上升到了95%。所以,即使你的初始可信度较低,也仍然有机会赢。”

    林三酒都听见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视野右上角的可信度下,还有一行小字解释:“在正常安全的社交场合下,面对一个陌生人的信任度大概是1左右。仅作参考。”

    她的可信度,只有0.3。

    第1768章

    老实人

    副本说过,游戏介绍时长会有三十五分钟,就真是一秒也没少。

    播报音语速很快,关于“Media”和“Message”的讲解,加上选择场景和读信息,满打满算也就占了五分钟,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原则性的介绍;剩下三十分钟,尽是细碎的、无尽的、繁琐的各种补充规则,林三酒一开始还打算逐条背下来,听了一会儿,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

    别说是一条一条、互不干连的游戏规则了,就算是念上三十分钟的书,谁又能事后把句子一一回想起来而不错漏?

    可是如果说,副本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犯规,好惩罚他们,似乎也不像。

    因为规则介绍里,没有禁止性、带惩罚的条款——“不许如何如何,否则如何如何”的句式,至少林三酒觉得自己是一次也没听到过。

    就连提起武力攻击时,播报音也很宽容:“本游戏内不禁止武力攻击和杀人。理论上来说,把其他十一人全部杀光也是允许的;只不过剩下的人因为无法完成通关条件,就会永远被困在副本里。”

    “另外,”它又补充了一句,“以武力手段强迫威胁他人拿起Media,是不能算数的,也无法产生任何效果。”

    更别提一用上武力,自己的可信度就会直接掉成负数了吧?虽然游戏不禁止武力,但使用武力,在这一个游戏中却毫无疑问会产生负面影响。

    等林三酒走出她的个人位置时,她还在冥思苦想,拼命在脑海里反复回忆自己刚才都听见了什么——好像副本说,信服的第一步是同意?

    不管是讲道理也好、劝说诱骗也好,人家听了她的Message之后,必须得先在心里认可它;有了这个基础,她再多重复几遍,对方的“想法”就会渐渐上升为“信念”——这不仅是游戏里的步骤,似乎放在生活中也一样能成立。

    还有什么来着?噢,在游戏场景里,参与者一样会感受到生活中的各种需求,比如困乏了想睡觉、饥饿了想吃饭等等……副本场景中为众人提供了一切生活所需;甚至还满足了沟通的需求——有十一个人都在等着和你说话呢。

    林三酒知道肯定还有,她记得规则中说起过可信度的计算方式;只是她此刻已经走进写着“集合点”的一个大圆圈里了,其他游戏参与者的影子一撞入余光,她就立即回过了神,警惕地抬起眼睛。

    其余十一人围成松散的一圈,人人脸上都是差不多的神色:疑惑、提防、尴尬——他们都知道,别人现在也和自己一样,抱着同样的心思与目的。

    大概是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做出头鸟,因此有好一会儿,人人都只是用眼皮底下悄悄打量着彼此,抱着胳膊,两只脚来来回回地换重心,或者把想说点什么的欲望化作一声干咳。

    那个比林三酒还高一头、白胖壮硕的女人,第一个忍不住了。她看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岁,面孔、胸脯上尽是一叠一叠的细细皱纹;但她一张口,那股气力和精神头,却足以给任何年轻人都掀一个跟头。

    “可真是操蛋到家了,”她洪亮地骂了一句粗话,粗话对她而言显然来得十分顺滑自然。“这种东西原来就是副本啊?我他妈努力听了三十分钟,腿都站肿了,现在还是不懂我到底要干什么狗屁,我要让你们拿我的什么,谜底呀?”

    好像有某种气氛被打破了似的,鸭绒笑了一声,纠正道:“是Media。”

    “规则里说,第一个场景出现之前,会给我们十分钟自我介绍的时间,”一个面孔黑黑、扎着小辫的男人说——他脸上似乎天生就长着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的表情,哪怕说起副本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也是半耷拉着眼皮,催促道:“大家赶紧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罗阿卜。”

    “我是海娜,”高胖女人说,“我肯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还有孙女要带呢。”

    “大家都是繁甲城人吧?我是鸭绒。”鸭绒说着,目光转了一圈,在林三酒身上一扫而过。

    “我不是,”那个五官细小、面色冷淡的男人,用一口粗沉嗓音说,“我是去繁甲城找人的,结果不知怎么被抓进来了。你们叫我文亚就行。”

    行为可一点也不文雅——林三酒想起他刚才威胁别人让路时的语气,好像对动粗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要浪费时间互报姓名了,”一个女人忽然不太耐烦地将头发撩向了耳后,“游戏开始之前,我们应该赶紧把彼此记得的规则都对一遍,名字什么时候不能说?刚才那么多规则,我都不知道有没有记住一半。”

    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乍一看,她还以为对方化妆了,这在十二界普通人中可实在少见;然而仔细一看,她发现那个女人只是天生好皮肤,眉眼鲜浓,唇色又红润。

    带着一点点隐约但难以忽视的清高骄傲,那个女人首先开了头:“我记得每当有人变成传声筒之后,那个人选择的场景就不会出现了,对吧?还有什么,你们都补充一下。”

    “传声筒”大概是她自己起的称呼,用来形容信服者倒是再贴切不过了——一张嘴就只能重复别人的信息,跟传声筒确实没有分别。林三酒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来确实有这条规则,点点头说:“还有可信度的计算方式,比如说我做了一件好事,让五个人都各自多信了我0.1,那么我的可信度不是增加0.5,而是增加0.5除以十二……对吧?”

    “对,增加时是取平均数。”罗阿卜点点头。“但如果有一个人少信了你0.1,那就会结结实实地从你的可信度里扣掉0.1。”

    林三酒估计她的可信度,就是被鸭绒一个人扣成这么惨的。

    “我就记得我可以随便拿场景里的东西,什么食物啊,衣服啊,凡是我想要的物资都可以拿走。”海娜说到这儿,忽然放声大笑道:“可惜哪个场景里都没有什么小帅哥。”

    “你们不怕别人故意给你们报假规则么?”那个双臂肌肉发达的男人,第一次说话了。他额头很高,高得几乎有点像是原始人,导致他被额头遮在下方的眼睛永远浸在阴影里,老是带着点阴沉沉的意味。

    “风险太大了吧。其余十一人,如果有一个人刚好记得你说的那条规则,那就会意识到你在撒谎,你的可信度就会下降。”

    说话人是一个面容挺和善,总像是会随时息事宁人地笑起来的白净中年男人,说话时,他皮肤松弛的面庞上,陷下去了一个长酒窝。众人看了他几眼,鸭绒忽然“啊”了一声,“你是——你是晨医生吧!”

    “啊,对,”那中年男人冲大家点了点头,“我在繁甲城与黄豆集之间来回行医的……原来有人记得我。不巧,我昨晚刚到繁甲城,就被卷进了一系列怪事里。”

    林三酒压回去了一句“十二界的医生是怎么来的”。她这副模样说是普通人,却没人见过,已经很可疑了,要是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恐怕可信度当场要变成负数。

    “那些怪事与这个什么工厂副本,前后脚发生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一个瘦瘦小小、似乎神色间总是在陪小心的女人,叹息着说。“啊,我名叫管南,我不记得多少规则了,我一过三十岁,这个记性啊,就一直往下掉……”

    眼看话题又要被拉偏,最初提议大家互相对规则的那个女人,显然又多了一层不耐烦——当她似乎要开口说话时,众人眼前却忽然一花;色彩与影子仿佛从地面生长起来的森林,环绕着众人层层铺开,迅速占领了林三酒的视野。

    ……游戏开始了。

    这绝对不是投影;真实的物质像溪流一样汇聚在众人身边,堆积凝聚成了一件件物品、一面面墙壁;脚底被短毛地毯垫起了一层,头上天花板合拢了,坠下来了一盏吊灯。

    林三酒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应该是一个商务酒店的大堂。

    此时十二人都正站在大堂的会客区内,在多了沙发、茶几之后,众人都有点挤挨拘束;普通人们来回看了几圈,都浮起了几分惊奇。

    “原来进化者要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里是旅馆吧?”海娜声气响亮地说,“我在公共播放室的片子里见过。”

    林三酒迅速扫了一圈众人——就算是选择场景的人,在看见它成真的时候,恐怕也会惊讶的;从面色上,实在看不出是谁选择了这个场景。

    “诶,想不到第一个就出现了我的场景啊。”

    一个满头黑发又短又硬的、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年轻男人,神色愣愣的,让这一句话从他嘴里滑了出来。

    第1769章

    货比货得扔

    “你傻啊?”

    海娜的洪亮嗓门再次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冲那黑短发男人说:“你说出来干什么?这一下大家不都要提防你了吗?反正我是肯定不会信你说的话了。”

    黑短发男人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面色难看地结结巴巴“不是”了几声,似乎想反悔,却也挤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他终于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倒,向正盯着他的众人问道:“就这样?我没有经验,又没进过副本……说漏嘴了一句话,就什么都完了?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得不到足够传声筒的人,最后会怎么样?我忘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我也不记得了,”管南小声说;晨医生也摇了摇头,说:“我没印象了。”

    “我感觉规则里根本就没说。”鸭绒皱着眉头回忆道。

    “的确没说,”林三酒沉声说道,“我在听的时候特地留意过,规则里只说了,获得四个传声筒的人可以胜利通关,却没说输家会怎么样。”

    这是实话;但她之所以此时会选择将实话说出来,却是抱有私心的。

    规则介绍里说,当你在证明了自己的诚实时——换一个角度而言,也就是说,当人们认为你说的是真话时——可信度就会上升。

    介绍里没说的是,究竟需要一个多大分量的“事件”,才能使可信度上升;林三酒现在干的,正是提升可信度的“测试”。

    眼见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了“规则中没说输家下场”这一点,林三酒看了看自己视野右上角代表可信度的白色小数字——好像感应到了她的期待,数字动了。

    “涨了,”意老师的惊喜还没持续上半秒就瘪了气,“怎么才涨了0.058?”

    毕竟要除以12嘛。

    林三酒皱眉头在心里算了算——规则介绍中说过,当她让一个人产生信任值时,最小单位应该是0.1;如果一个人对她产生的信任值低于0.1,就不计算了。把12乘回来的话,说明刚才那一句话,只让七个人认同了它的真实性,才产生了最低限度的信任值。

    “至少我们知道了,一句真话能让一个人产生的信任值是0.1,”她对意老师说,“我再试试,看看这个理论对不对。”

    趁众人还在商议规则时,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个场景,不是我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海娜似乎是那一类心里有什么就往外倒什么的人,她看着林三酒时的神色,显然是觉得后者脑子不太好使。“他——你叫什么来着?万伏特?什么怪名字。总之,万伏特自己都说了,这是他的场景嘛。”

    她说了什么,林三酒都没注意听,差点连黑短发的名字都漏过去——因为她视野右上角,果然又有了动静。

    这一次,0.358跳了两次:第一次,跳成了0.391。还不等她高兴,数字又跳了,变成了0.291。

    “我靠,”意老师都难得骂了一句粗话,“这就说明——”

    她还来不及仔细计算,就听那一个面容像化了妆般的女人冷冷地对海娜说:“你还是再想想吧。她说这个场景不是她的,和万伏特说这个场景是他选的,可是两个不同的意义。”

    海娜一愣,脸上“你在说什么玩意”的迷惑,很快就变成了一层薄怒。“给我注意点你的语气,要说话就把话说明白。”

    不管是她的身高体型、还是嗓门脾气,都很有威慑力;那两条胳膊一伸,给人感觉能给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都折吧折吧从窗子里扔出去。

    连那隐隐有点清高的女人,都不得不放缓了口气,说:“毛女说她的场景不是眼下的酒店,这话是事实的几率为11/12,可是万伏特说他的场景正是这个,是事实的几率为1/12……明白了么?”

    毛女是说她?林三酒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暗暗心想,这个女人不仅脑子清楚,还很会起名字,又是传声筒又是毛女的,都挺贴切。

    海娜显然仍旧不明白。但是她似乎有点讨厌对方,不愿意再问了,哼了一声,向万伏特问道:“你这个场景里的‘谜底呀’,是什么东西?”

    “就那个,”万伏特回答得很快,抬手一指——众人随他的手指望去,看见会客区靠墙处摆了一大叠报纸,从厚度来看,足有十一份了。

    连找也没找就知道Media是什么,这家伙莫非刚才说的是真话?

    “我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话。”

    鸭绒碰巧也想到一块去了。她底气不太足,在那个化妆了似的女人目光下,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他说的是谎话,那么场景真正的主人,不就立刻会知道他撒谎了吗?会产生扣掉0.1可信度的效果……其他人如果只是半信半疑,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他的可信度……一上来就少了0.1,这个、这个,我觉得劣势很大呀。当然了,我只是稍微想了想,也、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林三酒沉吟着,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第二句“这个场景不是我的”,从数字上推算起来,只让四个人相信了她——其中一个,应该正是那个天生像化妆了一样的女人——她刚刚增加了0.4除以12的可信度,却因为一个人立刻对她产生了不信任,活活扣掉了她0.1。

    不是半信半疑、不置可否、犹豫观望……它们都不足以扣掉自己的可信度;那人是很有把握地确信了,她说的是假话。

    为什么?

    难道又是因为鸭绒么?如果以后她每说一句话,鸭绒都立刻不信她,要不了三个场景,她的可信度估计就要被扣光了——得想想怎么办才好。

    “得,一顿白忙。”意老师总结道。

    “不,至少我的推论正确……”林三酒喃喃地应道,“一句真话,或者说,当他们以为我说了一句真话时,产生的信任值有0.1。但是这个办法风险不小,一个人认为我说谎,就能抵消全体的信任值。”

    不过,失去的那0.1,或许还有办法补救一下。

    “这位姑娘说,我说真话的几率是11/12,的确是这样的。”她微微抬高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万伏特,但我反正是不会要你们拿起这个场景里的任何东西,也不会说什么奇怪的话,欢迎你们监督我。”

    这句话,让她涨了0.025的可信度——也就是说,又有三个人相信了她。她的话本身威力应该没有这么大,应该是那女人提出的“11/12”几率问题,为此起了不小帮助。

    好歹她现在是0.316,比一开始增加了,就算是好事。

    “我搞不明白,”海娜举起双手,投降了:“我脑子已经全乱了,不知道谁真谁假。反正我从现在开始,谁也不信,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真假嘛,现在倒不是那么重要。我去周围看看,”晨医生温和地打了个圆场,“说来你们别笑话我,我从昨晚就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了,我血糖低,受不住饿。”

    “但是,万一……”鸭绒立刻抬起了头。

    “放心,我只碰总数在11以下的东西。”晨医生笑着说。

    说明他对万伏特的说法,也是半信半疑的吧;毕竟每一个场景中的Media,都至少有12个……这应该可以作为鉴别Media的一个办法,林三酒在心里记了一笔。

    海娜喊了一声“我也去”,随即管南、文亚都跟他们一起走了。一口气少了四个人,会客区显得松快了不少,众人看了看彼此,谁也不靠近谁,却谁也不走远。

    林三酒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如果在非主场的场景里,为了安全起见独自离别人远远的,那到了自己的主场时该怎么办?到时再巴巴儿地凑近大家,岂不是太显眼了吗?

    “等一下,”一个现在才头次说话的年轻男人,忽然在座位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圆头圆脸,圆鼻头圆嘴唇,憨憨厚厚,可以说天生一张适合这个游戏的脸,谁看了都觉得这人不会说谎——“花,花啊,桌子上的花瓶里,总共也有不止十一朵花……”

    “你才发现吗?”那个天生化妆了似的女人,在林三酒身边坐下了,架起了修长的腿,很不客气:“我怀疑,为了淹没Media的存在感,每个场景都有不止一种东西,数量是在12个以上的。”

    “还有什么?”另一个生着尖下巴的男人问道。他五官斯文细致,尽管面部起伏和形状隐隐有点像某种鼠类,但在男性中,也算得上是容貌可以了。“你找了吗?”

    “你自己看嘛,”她朝大堂远处的前台,抬起了下巴。“台子上的透明大碗里,装的那些一颗一颗的东西,肯定也有十一个了吧?”

    果然是末日后的普通人,都没认出那些应是作装饰用的藤球。被她这么一提醒,除了万伏特之外,大家都起身四下找了一圈——很快他们就发现,装饰酒柜里有不止十一瓶酒、摆着不止十一只玻璃杯;前台后有数以百计的白纸;从酒店餐厅里走出来的晨医生一行人,也带来了近乎不幸的消息:没有一种食物,总数在十一以下。

    “吃掉算不算是拿在身上?”晨医生指着餐厅厨房里的一袋袋面包片,叹息着问。

    可惜这又是一个没人记得的规则。

    “我说了,Media是报纸,”万伏特带着一股子气,突然大步走进了厨房,一把撕开袋子,说:“不信我就别吃,我自己吃。”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打开冰箱,找出一大盒火鸡肉片,动作丝毫不忌讳,也都渐渐壮了一点胆气;说来讽刺,会选择跟着他一起吃东西的人,反而不太可能认为万伏特说的是真话——这一点,他大概也没料到。

    或许人类在进食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松散活泛开来,很快,厨房里外的人们都对着一盘盘食物放松了警惕,交谈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嗡嗡的背景音;甚至那个长着原始人额头、双臂健壮的男人,还冒险去开了酒——好像也没什么事。

    要获取他人的信任,有时不一定要靠语言。别看那男人好像属于肌肉发达、不善动脑的类型,却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很快,他和圆脸、鼠脸就开始推杯换盏起来了。

    现在倒是一个找鸭绒解决误会的好时机。

    众人都在各忙各的,尽管他们的目光仍然在屋里游来游去,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全神盯着别人提防了;但林三酒在大堂和餐厅里转了转,一时却没看见鸭绒。

    “你在找谁?你不吃东西吗?”

    不用回头,林三酒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她转过头,看着那一张蒙着粉雾似的面孔,反问道:“你不也没吃东西吗?”

    “是啊。我叫姜甜,”她抱着胳膊,以一种心知肚明的口气说:“刚才你那一番话,其实是在试验怎么增加可信度吧?”

    她眯眼看了看林三酒——要说脸上那一大坨毛有什么好处,可能就是让林三酒的表情不那么明显了——“其实,我刚才也在做相同的事情。我增加了0.1的可信度,你呢?”

    第1770章

    一个战略

    ……这个讯息,是一份见面礼,还是一个诱饵?

    忽然单独找她搭话,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林三酒仔细打量了姜甜几眼,在心里一边琢磨着对方的意图,一边反问道:“你怎么认定我在增加可信度的?”

    “你肯定是,”姜甜长得很好看,但或许平时不太讨人喜欢,因为即使当她笑起来时,也隐隐有种胸有成竹的高傲感,好像总在居高临下看着他人的心理活动。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球运动。”

    怔了怔,林三酒明白了。

    因为数字永远处于视野的右上角,就像面对着游戏画面一样,每人必须转动眼珠,才能看清楚数字;想必是姜甜留心注意了,发现林三酒在说完一句话后,就立刻转眼去看视野右上角,所以判断出她是在用言语测试增加可信度。

    眼睛上这么多毛,都没阻挡住姜甜的目光,说明她这个人对细节相当敏锐……林三酒点了点头,说:“我只增加了0.016,因为有一个人认为我说谎,扣掉了0.1。”

    至此为止,双方都交换了一个透露了也无妨的讯息,作为试探彼此意图的基础。

    “这么说,你试了两次。”姜甜点点头,说:“我也估摸着你是试了两次。”

    这个女人的头脑是真快;加上被扣掉的0.1,林三酒激发的信任度总共是0.116,乘回12的话,说明要么有人产生了多于0.1的信任值,要么她试了不止一次——考虑到姜甜现在应该也知道一句真话只能激发0.1的信任值,自然答案就是后者了。

    “你呢?你试了几次?”

    “一次。”姜甜微笑着说,“很可惜,原来当我自己也不完全确信,只是表示怀疑的时候,那么即使我怀疑对了,也不会让人产生对我的信任值。所以哪怕我们发现场景中确实有不止一个东西数量超过十一,当时听见我说话的人,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给我贡献。”

    也就是说……让她获得0.1可信度的那句话,是关于林三酒与万伏特说真话的几率问题。

    “怪不得你能一次就产生这么多可信度,”林三酒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因为几率就是几率,数字就是数字,不受个人立场偏见影响。只要想明白这个数学问题,都会毫无保留地赞同你,对你产生信任值。”

    “你反应也很快嘛,”姜甜一边说,一边示意她跟上自己,走进了会客区,在沙发上坐下了。“不过这个副本游戏也挺狡猾的,如果只是说一些与游戏无关的真理,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人没有空气就会死之类的真实废话,那么一点信任值也不会激发。”

    “你已经试过了?”林三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姜甜难得地微微升起了几分懊恼。“试过了,真不该试的,其实想一想也该知道没用。”她叹息着说,“结果反而被那个女的给我扣掉了0.1……我想是因为她意识到了我在干什么,以为我要用我的可信度骗她,马上对我产生了不信任。”

    是刚才大家乱哄哄从厨房里拿食物的时候吧?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其他十一人中也正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试探和发展……林三酒想到这一点,直起后背,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姜甜抬起头,面容上神色认真而严肃,正视着林三酒说:“接下来的话,我是冒着被你误会的风险说的。尽管在这个游戏中,我们都要注意着不能轻信任何人的任何话,但想必你也发现了吧?这是一个不交流讯息就无法进行的游戏,更别提获胜了。”

    就像脑海深处有一座钟忽然被“当”地敲了一声,林三酒立刻意识到,姜甜是把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心底沉沉浮浮、若隐若现的想法给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游戏和真实世界很像:哪怕你知道有很大可能性,某处有某人正在说谎,但你仍然无法拒绝讯息的交流,无法什么都不相信——什么讯息都不听、什么人都不相信,没法在人类社会中活下去。

    姜甜说完这番话后,眼珠没有转向视野右上角。

    “我特地观察到现在,仔细听过每个人说话,看过每个人的行事,尽管为时还早,但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接触的人……你有可以做盟友的潜质。”她压低声音,说:“这个游戏最终的赢家,可以有两人,能够合作互助,肯定比单打独斗的机会更大。”

    “为什么一定要找盟友”的疑惑,在林三酒心里刚刚冒了头,就被明悟给替代了——说来讽刺,在这个谁也不敢信任别人的游戏中,如果有一个可以信任的盟友,那么这一点将会给这彼此信任的二人带来无法衡量的巨大优势。

    “而你选择了我?”林三酒反问道。

    “头脑反应让我看得上眼的,目前就是你,鸭绒,和晨医生三人了,我以前就与晨医生打过交道,按理说他是最合适的。”姜甜似乎没打算隐瞒,“但晨医生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我怕他性子软,会靠不住;至于鸭绒……她说什么都是一副没底气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这种盟友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现在游戏才开始了二十分钟,连第一个场景是谁的都还没弄清楚,姜甜已经决定好要找她做盟友,似乎有点太早了。但是转念一想,就算是早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仔细分析一下,姜甜这番话信息量很大,说得很多;可是没有暴露她的任何行动计划,也没有泄露任何关键信息。万一真的在游戏一开始就成功结盟了的话,反而会在谁也预料不到的时候形成优势。

    “你考虑一下,”姜甜说,“我知道,你不太可能一上来就全盘信任我。”

    林三酒正要说话,余光中正巧有人影走来,她下意识地转了转眼睛——原来是海娜和罗阿卜。他们二人刚才依着酒店前台,一边吃手中蛋糕一边说话;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他们一起朝酒店门口走了过去,或许是想隔门看看外头,恰好经过了大堂会客区。

    但真正抓住她注意力的,还是酒店前台。

    二人才一走开,林三酒刚才遍寻不获的鸭绒立刻从前台后头猫腰钻了出来,几步就滑进了后方餐厅,没人注意到她一直躲在前台后听人说话。

    姜甜顺着她目光转过头时,正好错过了鸭绒。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他们要出去。”林三酒示意了一下海娜二人。“我会好好考虑……我们最好不要再单独谈话了,频率高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姜甜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这句话就意味着,林三酒至少有结盟的倾向了,才会考虑到要避人耳目。她徐徐站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三酒。”

    结果报了名字也没用。

    “我以后还是会叫你毛女,”姜甜说,“毕竟表面上要保持距离嘛。”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了会客区,融入了餐厅众人之中,林三酒有半晌没说话。姜甜说的有道理,结盟也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战略;只是有一点,她必须得先弄清楚。

    姜甜也知道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场景属于她的可能性,只有1/12;不过,这不代表在非主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人们合作互助,就比单打独斗强”——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姜甜的Message?

    第1771章

    安全系统

    林三酒原本以为,在“话语权争夺战”中,人们应该会尤其注意不拿上副本内的任何东西,但是当第一个场景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错了。

    由于人人都穿着工厂给他们套上的灰袍子,身上连个口袋也没有,只有一双赤手空拳,所以一旦有人拿上了东西,就会十分显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肩上都背了一个印着酒店LOGO的布袋子。

    总共十二人,就像挥出去的网,远远近近分散在酒店一楼;因为不可能时时监视着每一个人的动静,导致林三酒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拿上了酒店的布袋子。

    等她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正往袋子装物资了:厨房中,海娜一块接一块地往袋子里塞火腿;大堂里,晨医生拿了纸笔、杂志、书和计算器;那个长得像原始人似的男人搬空了酒柜,还找出了几个打火机。就连姜甜,都在与她对望的时候露出了几分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加入他们拿物资的队伍。

    “为什么?”意老师先一步替林三酒疑惑起来,“这一下,他人的Media就有机会混入自己手上了呀?”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Media也同样有机会混到别人手上了吧?只是,光有这个原因,好像还不足以解释大家一窝蜂似的拿物资。

    当鸭绒从不远处经过时,林三酒两步追了上去,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谁第一个开始拿东西的?”

    哪怕鸭绒不信任她,应该也不会冒险在事后会露馅的问题上撒谎——林三酒如果找别人一对答案,她就会损失至少0.1的可信度。

    这一点,鸭绒显然也明白,连一点犹豫停顿也没有,迅速答道:“我当时在厨房,听见外面有好几个人跟万伏特起哄,问他‘酒店不是你的场景吗?反正你是安全的,你怎么不多拿点物资呢,你果然在骗人吧’之类的话。”

    她用下巴抬了抬,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万伏特的方向,说:“他好像受不住激,说了一声拿就拿……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林三酒转头一看,发现万伏特身上背着两只鼓鼓囊囊的袋子,此时独自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看着洗劫酒店的众人,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再一回头,原地空空的,鸭绒已经趁机溜走了。

    想了想,林三酒干脆走过去,找万伏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哪怕从情理上来说,鸭绒不太可能说谎,她也得小心行事嘛。

    万伏特给出的答案,和鸭绒果然是相同的;而且,他还多提供了一个新的讯息。

    “他们不信我,倒是把我当成试验老鼠了,”他哼了一声,说:“他们看我果然拿了不少东西,就有点眼红,然后晨医生站出来说,其实大家可以随便拿东西,他想到了一个系统,能够尽量让Media与Message错开。”

    “错开?”林三酒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说,让拿到Media的人,可以发现场景主人是谁、Message是什么,两者一错开,就能避免变成传声筒。”

    竟然还有这种办法?要是真管用的话,说明晨医生的头脑果然好。

    林三酒道谢离开时,心想,怪不得他一副心绪不高的样子了。

    万伏特真有那么老实、把“酒店是自己主场”说漏嘴的可能性,实在是很小的,其他人也没几个真信他了;他一开始打的算盘可能是,当大家以为酒店是他的主场时,在其他场景内就不会那么提防他了吧?这一个动机,倒是好猜。

    可是他大概也没料到,在这个不知道是谁主场的酒店里,他被众人逼着拿上了一堆不知道是不是Media的东西,把自己陷入了风险之中不说,而且还催生出了晨医生一个“错开”Media与Message的办法——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林三酒走近晨医生身边时,姜甜、文亚与罗阿卜也都在,几人松松散散站在酒店前台附近,文亚嘴里还嚼着不知道哪找的口香糖;只有晨医生站在前台后,一边说话,一边从底下拿一些办公用品、酒店袋子之类的东西。

    “是的,这个录入系统有点麻烦,需要我们随时仔细记录,”晨医生正在很耐心地解释,“不过原则上来说,只要我们把该做的做到,风险是不大的。你们看,现在也不止万伏特身上有东西了,我不就拿了一袋子么。”

    林三酒看了看他放在前台上的袋子,确实,都快装满了;摞在纸堆上的几包饼干和酒店赠送的矿泉水,都从袋口里露出来了。

    她目前“走访”了三个人,答案都能互相佐证,说明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当她确认了这一点时,她当然也意识到,她给三个人都送去了至少“0.1除以12”的可信度。

    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在一个人人都默念“不要相信别人”的游戏里,为了让他人相信自己,在除非是必要得撒谎的时候,人人其实都在尽量说真话。

    毕竟包裹在真话里的讯息,哪怕是被调整修改增减过的,也才更有说服力。

    “究竟是什么系统?”罗阿卜问道。他眼皮天生松垂,遮住了一半眼珠,使他看人时老是不自觉地半仰着脑袋。

    “解释起来需要时间,这一个场景还有几分钟要结束了,”晨医生看了看墙上的几个钟——尽管都是什么伦敦时间纽约时间,计时倒是没问题。“我建议大家先抓紧时间拿上自己需要的东西,等下一个场景开始时,我再给你们详细解释。我跟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再说拿了东西,也更方便我示范。”

    “那行,我信任晨医生的判断,”姜甜冲晨医生微微一笑,又转头对大家说:“如果我们还不放心,那么拿了东西之后,在明白系统是怎么运作的之前,暂时不要听任何人说话就行了。”

    其他人有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给姜甜送去可信度,林三酒不知道,反正她是没有——倒不是说她对姜甜已经产生了怀疑;只不过对方这番话中,有一个疏漏之处,林三酒不知道是姜甜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她与姜甜谁也没看谁一眼,从前台上拿了酒店布袋,就各自走开了。

    “多亏这一个场景只是大堂,不包括客房之类的地方,”意老师突然说,“不然别人要是问你,为什么不拿那种酒店赠送的剃毛刀,把眉毛修一修,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三酒得忍住自己,才没有好端端地自己笑出来。

    “那也太没礼貌了吧,”她一边往袋子里装了几瓶矿泉水,一边答道:“谁当面对我相貌指指点点,我就给谁一拳。反正打人不是说谎,不影响可信度……吧。”

    “肯定影响的吧?”意老师不同意。

    这个问题,不打一回人是不会知道答案的了;就林三酒目前观察来看,恐怕海娜会是第一个知道答案的人。

    别看海娜是女人又上了年纪,横冲直撞起来时,谁也不敢招惹——此时她一把揪住了那长得像原始人一样的男人,洪亮地吼了一声“你把酒都拿光了别人喝什么”,后者就立刻打开袋子,让她抱走了好几瓶啤酒。

    很快,三十分钟就到了。

    酒店渐渐从众人视野中消退淡去,也不知道主人有没有来得及传播信息;它原本真实坚硬的物质,泡影一样被阳光驱散了。

    旷蓝天空懒洋洋地在太阳下舒展开;金色碎点闪烁起伏,在一阵阵沉重遥远的海浪声里,几只海鸥划过白浪,忽地落在被海水洗刷得湿润平整的沙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寻找起食物。

    “我记得这一个场景!”模样老实的圆脸忽然生出了几分激动,“我当时原本要选它,副本却提示我,刚刚它已经被人选走了……原来大海是这样的?”

    第1772章

    这不是必胜法,而是必不败法

    在好几支遮阳伞的阴影中,从海景上回过神的普通人们,将附近的野餐桌椅都搬到一块儿拼成一排,团团围坐下来。各人的酒店布袋,都鼓鼓囊囊坐在桌上;正中央,晨医生摊开了几页纸。

    “对于还不太了解的人,我先大概介绍一下,为什么我说这个系统可以起效。”

    晨医生手里执着一支笔,态度像是讲课一般,说话时,他脸颊上的狭长酒窝深深陷了下去:“我们都知道,Media和Message,如果我们只中招了其中一个,我们是不会变成传声筒的,对吧?”

    林三酒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我们每个人都在上一个场景里拿了很多东西,”晨医生用笔指了指各人的袋子,“出于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假设,现在有人已经无意间拿上了某个人的Media。酒店场景的主人,在此前提下,肯定会开始接触拥有Media的人,试图向其灌输自己的Message。这个系统,可以让我们发觉到底是谁,在向拥有什么东西的人,传递同样的讯息……我来示范一下。”

    他将自己袋子内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叠白纸、一把笔、计算器、书、饼干和矿泉水。

    “首先,我们将每个人袋子内的东西都记录在一张纸上。在物品旁边,记录下它是取自哪个场景的,我这次拿到的所有东西,后面都要标注一个‘酒店’字样。”

    晨医生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张纸,让各人写了名字。然后,他在自己的清单上把每一样物品都列了下来;其他人也同样照办了。

    林三酒拿的东西不多,只象征性地拿了点清水与食物,因此单子也短,很快就写完了——她抬眼看了看,发现矿泉水和食物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清单上。

    “大家记完了吗?别忘了,酒店袋子本身也有可能是Media。”晨医生嘱咐了一句,说:“随后,从现在开始,每当有人与你对话,你就将可能是Message的信息记录在这张纸的背后。比如我跟鸭绒说,‘人上了年纪越发要注意身体’,她觉得这话很像Message,那她就要把这句话记下来。”

    文亚忽然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噢”。

    晨医生笑着冲他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没错,这个系统很简单,但只要我们随时打起警惕,注意记录,我们变成传声筒的可能性就被大大降低了。”

    “怎么,你明白了?”海娜问话时的气势,也像是要甩人一棍子似的,说:“我怎么还不明白?”

    “晨医生的意思,是不是……我们通过对照彼此的清单,就能避免被……?”鸭绒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样一来,如果有某个人,反复向别人说了同样的话,一对照清单就能看出来……”

    “对。”晨医生似乎也察觉到,有不少问题都快从众人嘴唇上滴下来了,忙解释道:“比如说我是酒店场景的主人,火腿是我的Media,那么现在拿了火腿的三人就都成了我的目标,分别是海娜、罗阿卜和木牙。”

    木牙好像就是那个圆头圆脸圆鼻头的男人;他咧嘴一笑,嘴里有颗假牙,颜色质地果然像木头一般。海娜拍了拍面前的火腿,好像要叫它放心似的。

    “我找你们三人灌输Message的时候,只要你们能如实将对话大概、以及对话人身份都记录下来,那么我和我的Message就无从遁形了,会反复出现在你们的清单上。”晨医生又补充了一句:“哪怕是有人当时没察觉或者忘了,在看到其他人的清单时,也会想起来我确实对他说过同样的讯息。所以这个系统不仅是把我的Message记录下来了,而且还能给大家起到一个互相提示的作用。”

    这一次,“噢”的人果然多了好几个。

    因为每个人都要找至少四个传声筒,也就是说,整个游戏过程中要把Message向他人传播至少四次;其中只要有一个人察觉了Message,就等于四个人都察觉了——安全性确实大大提高了。晨医生真不愧是姜甜看中的同盟之一,林三酒暗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她甚至觉得,她要是姜甜,肯定应该选晨医生而不选自己。

    “我们只要注意清单上有共同点的人,就能同时发现场景主人、Media、Message这三个关键信息……”姜甜喃喃地说,“这确实是一个让人现形的办法。但我们怎么保证大家都如实记录呢?毕竟这个办法用来防身很好,但也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法找传声筒了。”

    “我正要说这一点。”晨医生向她点点头,说:“拿你们举例不好,还是用我吧。比如我想配合游戏找四个传声筒,但我在12/13的场景里,都仍然是一个需要自保的状态。当我要自保的时候,自然会如实记录,否则起不到效果;当轮到我的场景时,却是其他人需要自保的时候了,其他人也会如实记录的。”

    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林三酒仍旧有点不放心,出于谨慎,设想了几个可能会出错的情况:假如有人豁出去了,为了害人甘冒风险,比如说,看见别人的记录后,也假装说某某人对自己说了一样的讯息,栽赃对方……不,不对,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帮助对方掩盖了对方真正的Message,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或者说,在发觉某人的Message之后,故意不记录?可是对自己没有好处啊。

    因为十二个人中,只能有两个赢家。每个人都有要找四个传声筒的压力,别人多一个传声筒,就意味着自己失败的风险加大了;要赢得游戏,基本原则应该是在积极寻找传声筒的同时,破坏别人获得传声筒的努力才对。

    要是有人干脆不合作,或者忘了记呢?

    那其他人还能彼此照应,不记录的那个人,可是先一步孤零零处在风险里了。

    晨医生利用了十二个人彼此都不信任、又都想自保的局面,设计的这一个系统,虽然简单,似乎却很可行……除非有足够多的人都表示不参与,导致记录系统不能运行,否则林三酒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大漏洞。

    “我明白,你们也会担心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法找传声筒了。”晨医生重新坐下,将东西都一一收回袋子里,说:“但是你们别忘了,我们并不是像进化者们一样,在外面走着走着就踩进了一个自然形成的副本里,必须你死我活才能出去——绝大多数末日世界的副本,对我们本来应该没有反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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