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原来拿掉一部分毛就可以恢复一部分战力啊,”意老师感叹了一声。

    林三酒刚要继续伸手摘左边眉毛,一个尖锐的电子声突然高高地叫了起来,惊得她浑身一震。“进化者察觉!”急迫尖锐的声浪顿时扑满了看不见顶的工厂,还伴随着一声声的警报:“进化者察觉!A04道!A04道!”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明白了。

    自己现在身处的履带,想必就是A04道吧?

    手心里那团【面部毛发】还没捂热,就被林三酒急忙重新按回了眉毛里,一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物品介绍中,只说了每隔八小时才能通过重新摘戴的方式,试着换一个削弱的战力比;至于部分毛发在短时间内反复摘戴后,是否仍旧维持原状,倒是一个模糊地带了。

    “啊,还好还好,”

    当无力感再一次散散地疏松了她的肌肉与力量时,她听见意老师松了一口气,说:“运气不错,又恢复成到削弱94%的状态了。”

    这一回,意老师可是真心诚意的了。

    特殊物品的用途中,总是有不少模糊地带的;可能因为它们都是“活”的,才会有含糊之处、有可生长的空间。林三酒坐在履带上屏息等了几秒,见警报在初次拉响后,就不再重复了,如今只剩下了回音,不由略略有点后怕:“原来我百分之六的战力……恰好是这个工厂检测不出来的水平?”

    “应该是,”意老师答道,“检测范围一般不都是有误差值的吗?”

    她“嗯”了一声——随即二人都静了下来。

    履带仍然在平稳地以缓速前进;它将前方的人影都送入了远处一个方型金属罩内,人影一靠近,就被阴影吞没了。在警报声彻底消失之后,工厂中似乎仍没有被搅起异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或许是因为她反应快,警报也结束得早。

    “那个……说到战力……”意老师先开口了,“你也想到了吧?”

    林三酒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这么明显的一个误区,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想到?

    林三酒一直觉得,当她遇见危机时,只需要用手一抹,【扁平世界】就能把【面部毛发】收起来;刚才她是因为不着急,才用手摘下了【面部毛发】的——只是如今仔细一想,她登时意识到,将自己脸上的【面部毛发】卡片化恐怕行不通。

    【扁平世界】不也是战力的一部分吗?

    是它的一部分,就意味着也被削弱百分之九十四了吧?

    百分之六的速度她还能理解;真正的问题是,面对百分之六的【扁平世界】、百分之六的【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百分之六的空气漩涡时……她又该怎么办?

    第1761章

    马桶里的林三酒

    ……答案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不办了呗。

    林三酒也觉得,自己吧,有时候实在有点光棍。

    尽管没人可以24小时都处于戒备紧绷的状态;但她一般来说很警觉,对于任何异样,也远比普通人更敏感——可以说,进化者的生活,是始终笼罩在一层焦虑之下的,她就像个一直立在后腿上的猫鼬,时时刻刻警惕地张望着远方。

    既然平时不得不悬着一颗心等出事,那真出了事的时候,不就是靴子落地了吗?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就让人放心多了。

    林三酒从履带上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反而担忧之心渐渐减轻了;她以前经历的绝境难道还少了?不都成功脱困了么?

    “我不还剩百分之六呢吗,总比普通人强吧?他们还活着呢,我肯定更不怕了。我就顺其自然吧,看看这工厂到底要干什么,大不了,我就从履带上跳下去,我不信我还能摔……”她伸脖子看了看履带外的深渊,改了口:“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这番话倒不无道理,人有时候,就是得有几分莽劲才行。”意老师居然难得给她捧了个场,沉思着说:“再说,他们费这么大劲,肯定不会是为了把普通人聚集在这儿杀掉……”

    “你怎么还在?”林三酒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顿时又多生出了几分希望,“我的意识力难道受影响不大?”

    “……大。我就是个潜意识的表象,光我在,一点用也没有。”意老师一句话就浇灭了她的心热,“你的意识力虽然还在,但是就像是从池里取水一样,你以前想用多少能取多少,直到取干为止,现在只能取百分之六了。”

    连强度似乎也下降到百分之六了——林三酒甩出一道意识力,“啪啪”打了几下履带;论其威力……如果履带能说话,大概会叫出一声“诶哟”。

    她抬头看了看远方。

    A04履带上的普通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了前方巨大的金属罩子里,人一进去,罩子的门就关闭了;直到下一个人被送到门口,才会又张口把人吞下。

    金属罩璧光滑垂直,要换以前的林三酒,跳上去不在话下,现在看来看去,要么被它吞进去,要么跳下履带外的深渊,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趁她离罩子还隔着一个人,林三酒赶紧试了试其他的能力。

    “百分之六的【扁平世界】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可转化的物品重量变成……”她甩了两下手,手心里依然空空荡荡。再甩几下,卡片库依然沉默着不肯发牌,仿佛一个罢工的荷官。

    林三酒突然明白了。

    “妈的,原来是百分之六的转化率?相当于一百次才能转化成功六次?”

    这不等于废了一样吗?真要用卡片的时候,哪个绅士能站那儿等她一下下试,把武器试出来了再交手啊?

    金属罩沉默地关上了门,将普通人关闭在门后的阴影中;履带嗡嗡地朝前输送,把下一个男人带向了金属罩。她侧耳听了听,除了履带平稳运行时的机芯声之外,也听不出金属罩内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至少是没听见有人惨叫。

    等那男人一消失,就轮到林三酒了。

    她的纯触现在变成了一个近视,不管怎么用力感受周遭,都模模糊糊、含混不清;黑泽忌手中气吞山河的空气漩涡,现在她用出来,估计也就能给人吹得睁不开眼;至于来自梵和的两个能力,还来不及试,林三酒就已经被送到金属罩子前了。

    金属门无声地朝一侧滑开了,露出了一片幽暗。

    履带仍然在嗡嗡地往前转,一截又一截空荡荡的黑色橡胶不断进入金属罩内,过了七八秒,没人被送进去,金属罩门也依旧大开着——因为林三酒此时脚下正大步大步地往后退,一时间把自己位置保持在了原地。

    “看不太清啊,”她伸着脖子、眯着眼睛往里看,说:“黑乎乎的,就看见一片空地,两边……”

    没等她看清楚两边是什么,脑后就袭来了一股风。

    “后面!”意老师后知后觉地叫道。

    在同一时间,林三酒回头一看,赫然发现刚才夹起瘦子尸体的那只银色夹子,正像钟摆一样朝她急速甩来,也不知道是要给她打进去,还是要给她夹起来——她登时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往前一扑,以她现在的身手,勉勉强强地才冲进了金属罩内,只听“当”一声,夹子撞在了金属罩正在合拢的门上,震得人耳朵都跟着一起麻了。

    破夹子功能还挺全!

    林三酒一边吸着气,一边从小平台上爬了起来。失去外界光芒后,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履带似乎在这儿就轮转回去了,脚下平台稳稳的一动不动。她正要伸手摸索一下,就从黑暗中高高亮起了一个红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几道红色射线已经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女,”一个电子声说,“右边。”

    什么右边?男的就去左边?做什么还要分男女?

    林三酒愣愣地往右一转头的时候,头顶上忽然又降下来了一只金属爪——这一只尺寸小一些,却也同样不客气;她就像是抓娃娃机里的娃娃,被一爪就捞了上去。金属爪也不管戳在人身上什么地方、用了多大力道,在林三酒痛得“嘶嘶”倒抽凉气的声音里,给她夹着放去了右边的又一条履带上。

    随着这条履带走了十几秒,她就在一个亮着淡淡白光的狭小房间中停住了。

    小房间似乎是用好几块铁色金属板拼起来的,说是房间,还不如说是个宽敞的棺材,顶多只能让一个人转转身;房间前方挂着一块褪了色的牌子,写了一行“请除去一切衣物,置于角落”的文字。

    “啊?”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遇上这样的要求,四下一看,发现房间墙角处果然堆着一团团破破烂烂的女式衣服鞋子,大概是之前普通人留下的,还没被清理走。

    “我才不脱呢。”她才咕哝了一声,意老师却忽然说:“等等,那些衣服怎么这么破?”

    “破就破吧,”林三酒的大脑都快因为疑惑太多而不转了,却还是按照意老师要求,弯腰看了看那一堆衣服。“普通人穿的衣服,难免……诶?”

    普通人的衣服,的确也不至于这么破。要是她现在伸出手,估计连一件形状完整的衣服都拎不起来;它们就像是被腐蚀蚕食了数年,只剩下纤维丝线还勉强连在一起了。

    “奇怪了,”林三酒直起身,还不等想出一个可能,蓦然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激喷出了一阵阵雾——说是水雾,可不太湿;说是气雾,却带着一种不该有的重量,仿佛被她吸引似的,笼住了林三酒的身上、裤子上、鞋上……就好像那雾也会分辨衣物布料,避开了大面积露在外面的头发皮肤,却连脖子上的绷带都没放过,一下子将其浸透了。

    与布料接触的皮肤,迅速刺痒起来,又酸又疼,就像正被无数只细微尖牙撕咬啃噬。

    “雾在腐蚀衣服!”意老师惊叫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也同一时间明白过来了。她生怕皮肤跟着布料一起被腐蚀,自然不脱也不行了,赶忙三下五除二将衣服都甩进了角落里,果然那古怪的气雾也随着衣服一起转移了目标,对她再无一点兴趣。

    “这他妈是什么变|态地方,”林三酒气得恨不得能把【面部毛发】挠下来,再将这破房间砸掉,都骂出了声:“要普通人把衣服脱了干什么?接下来——”

    这个“来”字,随着她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往下跌落的势头,被拉长成了一串“哎哎哎哎”,最终是以“扑通”一声高高的重物入水声结束的。

    等林三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掉进一个装满液体的大池子里了。

    “也对,”意老师或许因为变故太多,反而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口气说:“脱完衣服,可不就是得洗澡了吗。”

    林三酒的水性一向不好,但这并不是她此刻慌起来的原因。即使她死死闭着眼睛和嘴巴,依然能感觉有液体渗进了眼睛、鼻腔和嘴角里,黏膜火烧火燎地剧痛起来;池子里装着的绝对不是水——这气味、这刺激性……竟让她想到了杀菌消毒水。

    不过比起这种液体来说,消毒水可温和得多了。

    “我用意识力给你包住,”意老师急忙叫了一声,“现在不是省意识力的时候!”

    被意识力一卷,林三酒顿时稍稍定下了心;尽管灼烧似的剧痛仍然还在,她至少可以挣扎着往上游了。她现在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池子多深多大,使劲扑腾了好一会儿,身边池水却忽然像是加上了马力,旋转着在她身边奔腾起来——她哪里能顶得住这种强劲的水流漩涡,还不等下决心扯下【面部毛发】,就随着水流一起卷涌向下,被冲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我他妈刚才是掉进马桶里了吗?

    池水像退潮一样落了下去,林三酒浑身湿淋淋、气喘吁吁地趴在一片台子上,一时间眼睛里又烧又刺又痛,光线也昏黑得叫人什么都看不清。模模糊糊之间,她感觉又有同样的红色射线亮了起来,落在了她身上。

    此时意识力还没撤下去,那红色射线似乎因此而拿不定主意,反复照了她好几次。

    “针对未进化者的微生物群落的目标检测,检测结果为0%……”电子声似乎终于有了结论,对接下来的程序作指示道:“合格,允许继续执行微生物群落替换;下一步准备,进化者的微生物群落。”

    第1762章

    体检套餐

    替换体外微生物群落的方式,就和消毒程序一样简单粗暴:从四面八方急速喷射出来的无数强劲水流,给卸去意识力的林三酒打得摇摇摆摆、皮肤生疼,别说睁眼了,她连呼吸都会吸入一鼻腔的水——简直如同暴风雨里的海燕,甚至连“为什么要替换微生物”这个问题,都被打出了脑海。

    等她好不容易挨过了十分钟,就被送进了一个圆环里。她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工厂流水线的画面,机器往下一压,饮料瓶身上就套好了一个塑料瓶套——林三酒现在,就是那个饮料瓶。

    等圆环重新提回上方时,她身上就多了一件灰袍子。

    说是袍子,其实就是两块粗硬布料前后一缝,再开出钻脑袋、钻胳膊的洞;好在宽松肥大,倒是不影响活动。

    “好歹你又是个文明人了嘛,”意老师说。“要不你试试从卡片库里拿衣服?这工厂好像没有人在,都是全自动化的。”

    “……算了,”林三酒想了想,还是作了罢。“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尽量不起眼才行。”

    这一家工厂,却似乎牵连着好几件事:繁甲城中普通人的去向、影子殿堂的目的、与老太婆的关系、甚至还有通向大巫女的可能性……与她可能发现的真相相比,混进来受点罪,实在不算什么。

    不过,【皮格马利翁项圈】倒是得想办法遮上。

    当林三酒又被推上一条履带后,她趁着履带前行的工夫,将灰袍子下摆给撕下来一圈,缠在了脖子上;假装自己在消毒替换这一系列工序里受了伤,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

    “替换成进化者的微生物群落,有什么用呢,”她这时才总算抽出空疑惑起来,“进化者之所以是进化者,也不是因为微生物啊。我现在双倍微生物,也没见能力翻倍了。如果目的在于制造进化者,那么直接释放末日因素不就行了吗?”

    “再说体内的也没动,”意老师同样没有头绪:“真是想不通要干什么。”

    或许答案在工厂更深处吧。

    林三酒如今体力不比往常,得抓紧机会休息,干脆在履带上坐下了。随着履带嗡嗡前行,身周昏暗也正一点点被冲淡;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等再放下手时,却不由怔住了。

    “这是……什么?”

    遥远幽黑的前方,此时正逐渐浮动起各色光芒,仿佛失了重量的水波,缱绻氤氲在黑暗之中,一波波朝岸上洗来。履带前方目的地,竟是一大片广袤的“墙壁”。

    一行行、一排排半透明的、亮着各色光芒的小格间,嵌在墙壁上,上下左右都叫人看不见边际;看上去,就像是宇宙间漂浮着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蜂巢。

    大多数蜂巢格子,都亮着月白、橘黄和淡红色的光晕,像散落在黑天鹅绒上的珠宝一般;光芒浮出格间,飘散在昏黑里,交缠扩荡——如果不每个亮光的格子里,都站着一个黑色人影的话,这一幕甚至称得上很美。

    “快进门了,”意老师喃喃地提醒道。

    带着林三酒往前走的履带,此时正通向墙壁中央部分的一道金属大门,应该正是准备把她送进门里去;同样的金属大门,远处还有好几个。

    履带就像是行驶在一片漆黑深渊中,两侧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吞噬一般,深不见底;林三酒眯眼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他大门也同样连接着一条条履带,漂浮在黑暗的远方,或许也正输送着一个个普通人。

    每一次的大门开合,都伴随着小格间的位置转换,光团在黑暗中闪烁来去;她看了看,明白了:人在被送进大门之后,就会进入空格间,格间装上人后就会再移走,换上另一个空格间。

    “我从掉下来的时候,就有点怀疑,现在差不多能肯定了。这个工厂……”她四下看了一圈,低低地说:“是用不止一个副本或者特殊物品改造拼接出来的吧。”

    莫非这里是最终目的地了?

    当她踏入一个昏暗小格间的时候,林三酒浑身都紧绷起来了。刚才她从外面看时,发现格间内的人影偶尔会有动作,说明人都还活着;但如果这儿就是最终目的地,恐怕也意味着她要取下【面部毛发】了。

    在她上下打量这个小小的、刚刚为她亮起了淡黄光芒的小格间时,对面的墙壁蓦然裂开了。

    屏幕、管子、金属臂、针筒、面罩、小圆片……以及不知多少她不认识、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潮水一样从墙后汹涌而出,一时间简直像是美杜莎探出了脑袋;在这么一大片蛇头涌动里,竟还暗藏一个小喷头,猝不及防往她脸上“呲”地喷出了一片气雾。

    饶是林三酒远比普通人反应快,也还是漏进了鼻腔一点;她顿时感觉浑身肌肉四肢一松,在懒洋洋的、暖暖的松弛无力中,她慢慢地靠在了背后墙上。

    “真是……好讨厌的地方呀。”意老师软绵绵地说。“早知道,就把【面部毛发】……塞进鼻子里……作鼻毛了。”

    那也太丑了。

    林三酒意识还在,感觉也不难受,反而像是泡澡太久时晕乎乎的放松感;或许是她的敏锐直觉也只剩百分之六了,她确实没有感觉到危险——她看着数只小探头,纷纷贴在她的头颅、太阳穴和胸口上,冰冰凉凉的,生不起反抗之意。

    一件又一件的设备,都或贴或裹地连在了她的身上,连脸上都被罩住了;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当当地在脖子项圈上撞了几下,没撞进去,才又另找了地方安家。屏幕亮了,浮起了许多数字、图像和跳动的曲线——林三酒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在脑海中也软绵绵地“啊”了一声,说:“这是在给我体检吗?”

    “还有这好事?”

    “那个双螺旋结构……看着不就是DNA么?”

    她自己也觉得,她和意老师的对话,又松弛又缓慢,还有点含混不清,除了不想发笑之外,简直就像是过去电影里人抽大了时的反应。

    好在她吸入得少,这效果去得也快;林三酒感觉自己在渐渐往下“降”,过程似乎持续了数秒,她就又恢复了紧绷、焦虑而清楚的状态。

    小格间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一点,正准备上重头戏:一只装满了蓝色液体的针筒,正直直地朝她胳膊上扎下来。

    “你可离我远点,”林三酒赶紧一转身,被惊出了一后背汗。那针筒没扎着目标,却还不依不饶,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又朝她胳膊来了——她在狭小的格间中绞尽脑汁地躲避腾挪了几下,万分后悔刚才怎么没叫出一只鞋来;她身上还挂着连着无数管子和线,眼看要躲不过去了,却忽然灵机一动,反而用手迎上了针尖。

    针尖从她两只手指之间穿了出来,似乎把这微微的阻力当成了人体皮肤肌肉的阻挡,终于吐出了一道细细的蓝色水流,顺着她的手,全滴落在了地上。

    幸亏她还剩一点作为进化者的眼力与速度,才能准确地用手指夹住针尖——换成普通人,恐怕毫无疑问要被注射进去满满一针管不明液体了。

    “检测程序开始,”同样的电子声响了起来。

    就说是体检吧,刚刚躲过一劫的林三酒,从面罩的眼睛开口处盯着屏幕,暗暗心想。

    屏幕上绝大多数画面、文字和数字,对她来说都跟天书一样,只勉强看出有一个二氧化碳含量检测,认出了几个图上的都是分子结构——当然,她的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略有点紧张地等了一会儿,林三酒发现除了屏幕上在不断检测分析记录着她的生物信息之外,格间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要将一个人的生物信息彻底解剖,似乎是一个挺漫长的过程;更何况她其实是进化者,想必要比普通人复杂得多,她等着等着,甚至感觉到了一点无聊。

    不知道能不能透过毛砂玻璃似的房间墙壁,看到别的格间内?

    林三酒伸长了脖子,却只能看见外面模糊朦胧的光色和暗影,看不清也听不见其他的普通人。明明是大批大批一起被抓进来的,进来之后,却被工厂给单独分开了,恐怕是不愿意普通人聚在一起,节外生枝吧。

    要不要趁现在时间足,叫一个什么东西出来防身?

    叫一个东西得试上近百次,所以她恐怕只能叫一个物品;只是她不清楚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情况,因此也不好决定该叫哪张卡片。

    或许是因为林三酒在心中衡量道具时,太过专注了;或许是因为脸上面罩遮住了不少视野角度,当她意识到格间中正在多出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打开的墙壁深处,密密麻麻铺涌出来的设备仪器、管道电线,忽然微微地动了动;随即,自昏暗中浮起了一个花白的头颅——一个老太婆正慢慢地钻了出来。

    一双老式黑布鞋踏入了小格间里,她袖着手站住了。

    与城道中同样的一个老太婆,此时垂着一张面孔,不带半点表情,从松弛皱褶的眼皮底下,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林三酒。

    在她身边的空气里,亮着淡淡的、几乎是半透明的一片文字——是【概念碰撞】。

    林三酒对这一幕太熟悉了,一时间死死咬住牙关,心跳如鼓。

    “当你听从指示的时候,”老太婆似乎对她毫不在乎,只是张开了鲶鱼般的嘴,仿佛在一嚼一嚼似的说:“……你会暂时获得一个相应的进化能力。”

    ……什么?

    林三酒此时仍僵立在原地,闻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当老太婆往后退了一步,伏下腰,原路消失于墙壁与设备的深处时,刚才的电子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检测完毕,请在屏幕上选择一个你心仪的进化能力。”

    第1763章

    进化能力自助餐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林三酒眼睁睁看着那老太婆没入墙壁深处、消失在一丛丛电线管道和设备中,这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立刻跟上去了几步,却被自己身上牵着的设备仪器给拽住了;她干脆伸出去一条腿,以脚尖拨了几下墙壁深处的电线管道。

    格间小,她腿又长,很快就把墙壁深处看了个清楚:所有东西似乎都是从墙壁内部伸出来的,后面就是一大块板材,没有能容人出入的通道。

    这也就说明,老太婆在释放完【概念碰撞】之后,肯定重新恢复成了一抹意识力,从格间缝隙之中……游走了吧。

    【概念碰撞】的主人,到底在外面放出了多少意识力?每一抹意识力都可以化作一个老太太,都能够释放【概念碰撞】……这叫人怎么对抗?要是老太婆能给自己反复叠加进化能力,哪里还有对抗的可能?

    林三酒忍不住越想越心凉;就像是走在悬崖边时一脚踢落了小石子,目光随着它滚落下深渊,消失在被浓雾包裹的死寂之中。她见过的强横人物不知多少,却没有一人让她感觉如此寂静、遥远而恐怖。

    “请在屏幕上选择一个你心仪的进化能力,”电子声又一次叫了起来,叫她回过了神。

    她深呼吸了一下、定了定心,赶紧走回屏幕旁,发现刚才的数据和画面全部消失了,变成了一页页的进化能力描述。

    自从【Notebook】被礼包拿走之后,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进化能力;它们的信息丰富详尽,甚至连优势与弱点、建议用途都写上了,仿佛她一头撞进了什么贩卖进化能力的大商场里似的。

    老太婆说得很清楚,她获得进化能力也只是暂时的;不过即使知道维持时间不长,林三酒还是没忍住胸中一热——恐怕换成任何一个进化者,都抵抗不住好好把能力信息看一遍的诱惑,她自然也不例外。

    “至少,我们明白为什么工厂不直接对普通人释放末日因素了,”意老师喃喃地说,“工厂背后的人不希望他们真正变成进化者……他们只希望普通人能暂时表现出进化者的样子。”

    是为了骗谁么?

    如果她把普通人进入工厂后的历程彻底走一遍,想必她迟早会发现工厂的目的。林三酒一边翻看着能力信息,一边在脑海中说:“我刚才避开了那只针筒,应该不影响我拿进化能力才对吧?”

    “应该不影响,”意老师也表示了同意,“很明显,你之所以可以拿能力,是因为那老太婆的【概念碰撞】,而不是因为别的。”

    那么,她该拿什么样的能力呢?

    尽管电子声每隔一分钟就会提示她选择能力,但实际上选择能力的过程,却没有时间限制——反而充满了“不选一个不能走”的强迫感。

    林三酒见状也不着急了,想了想,干脆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看了过去。

    “意老师,”她不仅看得慢,在遇上较特殊的能力时,还嘱咐道:“我意识力只剩百分之六的话,你还能把这些能力信息记住吗?”

    “数量不多的话应该可以,我尽量多记一些。”意老师答道。

    林三酒稍稍放了心。她不知道接下来要遇见什么状况,以防万一,该做的还是要做——面对所有普通人,工厂给出的能力信息应该都是同一套;如果接下来具有了进化者能力的普通人们,不得不开始彼此对战的话,能够记住、辨认出他人能力的人,自然就更占优势。

    她的经验和眼光自然是普通人不能比的。屏幕上大多数能力都是中规中矩的——像什么【金刚班杂】、【心比天高】、【密室杀人案】之类的能力——或许很能吸引普通人的注意,但她看过之后,却只会毫不留恋地翻过去。

    在末日世界多年的挣扎与战斗里,她不知不觉地体会到了——不是总结,而是类似于本能一样地体会到了——越是高等稀有、潜力巨大的能力,它反而越不可能具有清晰明确的条条框框。

    【金刚班杂】顾名思义,是一个使身体内外都不可被毁坏、替代的能力;可就算毁不掉肉身,能击败一个人的方法也多的是。【心比天高】赋予人高空行动、悬浮和游移的能力,作为小菜配一配倒是不错,在只能有一个能力时,选它却很浪费了。

    【密室杀人案】倒是多让林三酒看了几眼。它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远程攻击能力,很少见地,具有“绝对性威力”:也就是说,它无视发动人的潜力值限制,也无视作用对象的抵抗力,一旦发作,能使作用对象绝对死亡。

    然而它的发动条件却太刁钻了;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必须等作用对象觉得自己足够安全的时候,二是只能在十来种特定环境里生效——在工厂里,恐怕遇不上“图书室/书房”,或者“乔治式/维多利亚式大宅”之类的地方。

    由于她也不知道这能力是不是从真正的进化者身上抄来的,林三酒还特地留意了一下——还好,它生效的特定环境里没有“宇宙飞船”。

    经过她一番大浪淘沙,在十几分钟后,她就理出了一份候选名单。

    “要是那老太婆能走错格间再来几次就好了,”林三酒越看这几个候选选项越喜欢,要放弃谁都不舍得,不无遗憾地说,“这几个我都想要……你说我喊她一声试试能把她叫回来吗?”

    “拉倒吧,回来说不定就给你弄死了,”意老师不为所动地说,“快选一个。”

    【暗号与解码】:有人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解码的历史。获得这个能力的人,也就获得了解码的能力。除了狭义的暗号、密码等加密手段之外,解码能力也可以延伸覆盖到人身上:一个人的言语、动作和表情,都是他所释放出的真假不明的信号,甚至包括他本人,都可以看作一段加密信息——毕竟很少有人会不加伪装地活在世界上。与所有进化能力一样,它自有一系列局限、优势与劣势,使用时请多加考虑。

    【马后炮】:在明知道剧情进展和结果的情况下,对娱乐作品中角色发出“为什么不干这个”、“傻子才去那里”之类的评论,大概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了。获得这个能力的人,可以在自己身上情况进展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一句这样的“马后炮”,借此作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指导——但是发动条件严格,马后炮的炮中几率也并非百分之一百,毕竟有时候也得允许剧情出现转折、发展出难以预料的后果嘛。

    【成人再教育】:专门针对成年人的再教育。如果能够满足一系列发动条件,就可以使目标(必须是18岁以上的人)逐渐改变思想,接受能力发动者灌输给他/她的认知、理念或观点。该能力的潜力很大,所以受限制也很大,而且落到不同人的手上,还会发挥出不同的威力:有人能说服目标断舍离,把一半财物都交给自己;有人能作目标的奴隶主;也有人只能让目标早上从喝牛奶变成喝豆浆。

    【米开朗基罗】:被雕塑大师附身后的能力者,可以雕琢、增减、重塑、改造他人进化能力及攻击手段。像许多稀有能力一样,它也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人能力会像是一团泥一样,想怎么捏怎么捏,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也许只能给别人的能力“上个色”。

    在发现它的时候,林三酒反复看了【米开朗基罗】几遍,心中渐渐亮堂起来了:“这一类型的能力肯定不是只有一个的!等我离开工厂之后,如果能找到类似用途的物品或能力,或许就是对付【概念碰撞】的一个方法了。”

    她也明白,这只是一个思路,其中变数还很大;别的不说,假如【概念碰撞】主人的潜力值远远压过她的,那么即使有了【米开朗基罗】这一类的能力,恐怕对其影响也很有限。

    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概念碰撞】并不是完全无敌的了。

    这才是符合她认知的末日世界:世上没有绝对的神明,也没有永远的落水狗;平衡只是跷跷板,在动态的危机与混乱中,暗藏着机遇、公正和阿喀琉斯之踵——只要你知道该怎么去找,并且具有寻找它们的坚韧、勇气与智慧。

    带着这一份新生出的信心,林三酒又跟看亲生孩子似的,将自己选出来的能力看了一遍。【米开朗基罗】处于能力信息页的最后几页上,刚才在找出它之后,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找到同等水平的进化能力了,然而她运气不错,居然在倒数第二页上,又发现了一个。

    【Streaming

    Service】:这个能力本身没有任何威力。它的本质就和流媒体服务一样;流媒体是将多媒体资料通过网路即时传输给终端,这个能力是可以抓取存在于周围环境中的能力(并不限于进化能力),即时传输给能力者使用。它当然也存在许多要求,并且会随着抓取能力的威力大小,而发展出不同程度的限制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能力者就成了周围环境的一种“倒影”。

    “怎么样?”意老师问道,“你决定好要选哪一个了?可惜,这里头没有【概念碰撞】。”

    “那老太婆的主人,是绝对不会允许【概念碰撞】出现在这儿的吧。”林三酒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将手指点在了屏幕上。

    一直连接在她身上的种种仪器,似乎迅速就捕捉到了她体内的变化——格间微微一震,就开始了它的滑行;林三酒急忙扶着墙壁、稳住脚,听见电子声平稳地说道:“下一道工序,副本流水线。”

    第1764章

    谢谢啊大哥

    多年以前,在她的老家还没迎来末日的时候,林三酒曾经去过几次主题公园。除了过山车之外,她还很喜欢那种坐上一辆车或小船的项目,从公园设置的丛林、河流或者鬼屋之间穿过;游客们在各式场景间惊叫发笑,进行一场场安全的迷你冒险。

    多年以后,在一个巨型工厂里被折腾了半天之后,林三酒发现自己居然又一次即将开始同样的“木舟漂流之旅”了。

    她正盘着腿坐在一只圆形小充气船上。

    船很小,简直像一个座位,她只要伸开胳膊,手就能伸进船外水里去。她的船被水流击打得摇摆起伏,每一次被冲向前方的时候,都会撞上横栏于河流上的木头围栏,又被撞回来。

    她没想到,副本流水线是真的一条“流水”线。

    林三酒身边、身后,还有一只又一只同样的圆形红色充气船,每只船里都坐着一个普通人——或者应该说,暂时的进化者——在水浪上沉沉浮浮的充气船,时不时就会“砰”地撞在一起,再旋转着重新分开,等着下一次被水流决定去从。

    走到这一步的人,或许是此时谁也移不开注意力,或许是已经惊讶、害怕、疑惑得累了;一时间河面上只有沉闷的小船相撞声和哗哗水浪声,却无人说话。

    林三酒不用看就知道,此时每一双眼睛都和她一样,正紧紧盯着前方;他们就像发令响起之前的赛马一样,正沉默不安地等待着护栏打开、自己被放出去的时候。

    只是与赛马不同的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

    ……此时前方的河道上,一眼望去,尽是一段又一段副本;副本们探着头,从两岸伸进河面上方,同样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似乎都准备好要张开嘴了。

    即使在响亮的河浪声里,林三酒依然听见了身后有人在过于紧张时,被挤出的细细一丝呜咽。

    “那都是……什么东西……”后方有人喃喃地问道,声音迅速消失在水浪声里,没有人回答他。

    普通人一般都没经历过副本,只是因为身在十二界,自然听说过副本大概是怎么回事;但论起真正亲眼看见副本,恐怕今天还是第一次——何况,还是这么多。

    离护栏最近的,前方二三十米远的河面上,两只包裹在雪白手套里的巨大手掌,从河岸上一左一右地伸入河中央,就像一个巨人试图用双手挡拦从河上流下来的东西。

    树干一样的手指有时抬得高高的,有时离河面只有一个人头的距离,浪花打起来时,甚至都溅在了手套上——却打不湿它。

    随着手指每一次的张合、摇摆、交叠,阳光反射在雪白手套上,浮起一片片透明薄膜似的、波动的反光,好像是因为手指间有黏液被拉薄打开了一样,正等着猎物撞进去。

    就连林三酒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形态的副本;她的目光顺着手套一路向外,想看看它们究竟是连在什么东西上的,却很快就陷入了河岸两侧繁密的树林里,什么也看不见。

    在雪白手掌后,离它们隔了几十米远的右岸上,是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锡茶壶。仿佛是游乐园里装上了自动机关的玩具一样,每隔三五分钟,它就会悠悠地低下腰,将茶壶嘴沉到河面上;往往在茶壶嘴沉到一半,它似乎感觉到了河面上什么人也没有,就又重新抬了起来。

    林三酒看着它,简直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听见叮铃铃的音乐响——它看起来完全就是大型化后的卡通片道具。

    也不是所有等在河岸旁的副本,都被大型化了的;比方说,远方一只灯塔就仍然是正常的高度。

    它高高地穿破了河岸上浓密的树林,雪白笔直地立在蓝天下。即使是在清晨的日光里,灯塔上依旧亮着灯,像一只眼睛似的正盯着这一群普通人所在的方向——就在几分钟之前,灯塔还没“看见”他们,灯光也还没亮起来。

    感觉上,好像离他们开闸的时间不远了;就像产生了没法解释的错觉,林三酒甚至能感觉到副本们的……兴奋劲儿。

    当一股河浪打来、再次将林三酒的充气船撞上木护栏时,她伸胳膊一把抓住了它,死死握住了;哪怕只剩百分之六,她到底也比普通人的力量强多了,单手就能抵挡住倾泻奔腾的河水,紧紧靠在木护栏上,总算使得自己不必再被撞得来来回回。

    “拜托,谁推我一把,”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不知在向谁恳求道,“我想上岸,我不想往前走……”

    看来即使是普通人,也感觉到情况不妙了?

    “上岸了去哪里?”立刻有一个年纪大点儿的男人答道,“你看看,河岸上全是树林……这里还是漫步云端吗?”

    “哪怕以后就在树林里生活了,也比……也比……”又一个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我想,”一个女声不太有底气似的匆匆说道:“河岸上的副本不可能无穷无尽,总得有个头吧?我们如果能躲过去,不被旁边的副本抓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这人倒是有几分眼力;林三酒回头循声一看,目光落在了一个二十来岁、生着一双凤眼的女孩身上。

    她很显然不太适应同时被好几个人看着、等她发言,顿时生出了几分慌乱和怯场,当有人质疑她“你说怎么躲”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地说了一句:“我们有船、划船从底下躲过去,那个……我想手套就是这样……”

    的确,从手套和茶壶的表现上看起来,似乎它们要抓人进副本,就必须要产生足够近距离的接触——一个没有进入过副本的普通人,眼下还能注意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

    然而有时就是这样,即使你说的是一句真理,如果你像这女孩一样缺乏底气、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也不会有人拿你的话当一回事——反之也同样成立。

    “什么呀,那不行的吧,你还能划过副本?”有人咕哝着;众人转开了注意力。

    最先求助的那个人,似乎就什么也没听进去,一直在低声请求他身旁的人推他上岸;终于一个洪亮有劲的嗓门应了他一声“我推你上去”——林三酒急忙一扭头,正要出声,就在这个时候,木质护栏蓦然向两边打开了。

    蓄势已久的河流,终于等到了一个洗去众人的机会;白浪呼啸着冲开了一只只充气船,众人在惊呼声里旋转着、漂移着,全都不由自主地被卷向了前方。

    ……除了林三酒之外。

    她的充气船随着打开的木护栏,转到了河流一侧;她此时正咬着牙,只能用一手死死抓着木护栏、抵挡着倾流而下的河水,另一手,她不得不腾出来作个“缓冲垫”——每当有人的充气船朝她撞来时,她就必须眼明手快地将来船挡住推开,以免自己也被一起撞出去。

    在飞溅的浪花、轰然的水声以及一阵阵的惊叫声里,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了,只是如同机械一样,死死盯着每一只朝她撞来的船。

    当林三酒再次朝一只红色充气船伸出手时,却只听有一个声音叫了句“等等!”——她在击打的水浪里一抬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凤眼的女孩。

    “别推开我,”她一迭连声地叫道,充气船在水流间摇摇摆摆,却始终不往前冲。“我也抓住护栏了……”

    她的力量远不如林三酒,哪怕双手紧紧抓着护栏,也仍旧十分吃力,脸涨得血红,手却青白得吓人。林三酒要是刚才再一推,她十有八九要随着其他充气船一起被卷向河里。

    林三酒朝她点点头,下一次当有充气船朝凤眼女孩撞上去的时候,她就伸手扶住了凤眼的船,总算是没叫她被撞出去。

    一只只充气船从二人身边旋转着冲了出去;偶尔有人受了启发,伸手想抓住她们的船,却也因为圆形塑胶船湿湿滑滑的没有个下手地方,而被冲走了。

    二人一左一右,紧抱着木质护栏,都在伸长了脖子往河面上瞧——最先被冲走的红色充气船,看上去如同浮在河面上的一只只红色甜甜圈。河岸旁的巨大手掌,仿佛被激起了食欲一样,骤然张开在河面上一抓,就有数只红船消失在了雪白之中。

    “我叫鸭绒,”那凤眼女孩气喘吁吁地在水浪声中叫道,“谢谢你啊,大哥!”

    第1765章

    果然不能轻信陌生人啊

    当林三酒腾出手、拨开被水打湿后像是幕帘一样的长眉毛,开口报上名字的时候,鸭绒有一瞬间,好像快要因为窘迫而昏过去了。

    她的眼睛飞快地在林三酒脸上扫了一下,就强迫自己不往眉毛上看了,很显然是把关于毛发的感想给硬咽了回去,一迭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我看你力气这么大,这么强壮,才产生误会了……”

    倒是蛮会说话的。

    “我们不可能一直挂在栏杆上,”林三酒主动给她解了围——不然看她脸皮这么薄的样子,恐怕要一直道歉到口干舌燥。“工厂不会允许有人不随着流水线程序走。”

    离护栏打开才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已经明显感到水流加快了,水势凶猛沉重了不少,仿佛河流在努力洗刷身上顽固的污渍。

    “啊对,我们现在怎么办?”鸭绒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树林上,喃喃地说:“要是有个桨就好了,至少可以控制船往哪儿走……”

    林三酒刚才就转过类似的念头。可惜的是,岸上树林离她们一是太远,二是附近林木的树枝又细又短,就算抛出意识力勉强拽下几根来,恐怕也无法胜任船桨。

    按理说,如果其他普通人都进了副本的话,她似乎也应该走一趟。然而林三酒此刻掌握的讯息实在太少了;万一工厂的重点根本不在普通人身上,只是为了测试副本、“训练”副本呢?或者说,万一副本只是死胡同呢?

    与其冒险进入不知道出不出得来的副本,她更希望能继续深入工厂,找到这条河的终点,以及工厂背后的主使人。

    想到这儿,林三酒回头看了看——前方浪花雪白的河流、两岸急切的副本,以及颠簸起伏的红色船影,在她沉浮摇摆的视野里,简直就像是一幕幕破碎的电影镜头。

    最远的红色充气船,已经漂流到只剩小拇指盖的大小了;也不知道那几人是怎么躲过一路上的副本,漂到那儿去的。林三酒看了看河岸两侧,又一个疑惑浮了起来。

    这批普通人也就不到一百,为什么要放这么多副本?

    最近的雪白巨掌,此时交拢相握在河面上,几乎不再活动了,那一层薄薄粘液般的反光也好像完全消失了——林三酒盯着它们看了几秒,灵光一现,吸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脱口而出道:“副本满了!”

    鸭绒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反应不过来,只是“啊?”了一声。

    林三酒暗暗怪自己脑子转得慢——之所以放这么多副本,和普通人要分批被放出河道,很显然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一般来说,副本的容纳人数是有上限的。

    刚才那两只巨大的雪白手掌,在河面上连连抓了四五下,最初一波冲出去的充气船几乎无一幸存;然而在首批充气船之后,后方的却能不断越过副本冲向前方,最远的都快看不见了——这说明,前面几个副本都“装满”了吧?

    “但是,”在听她匆匆解释了两句之后,鸭绒对于自己要提出质疑,似乎感到万分不好意思:“我们的人数……应该是和副本配合的,总会有没装满的副本在等我们吧?”

    “的确,”林三酒点了点头,“当我们靠近最后几个副本的时候,就很可能会被吞进去。”

    “那怎么办?”鸭绒急急地说,“我已经快抓不住了……我手特别痛。”顿了顿,她赶紧加上一句:“当、当然,我不是要给你压力……”

    求救的时候,倒是不必这么体贴——林三酒都有点哭笑不得,也愿意顺手帮她一把,问道:“我现在把右手伸出去,你如果松开护栏,往前冲的时候有把握能抓住我的胳膊吗?”

    鸭绒看了看她伸出船外的胳膊。

    别看这姑娘总是一副软乎谨慎、不愿意让别人不高兴的样子;轮到她需要拿自己冒险的时候,她竟然二话不说就松开了手,给林三酒都吓了一跳——在一片水浪喧嚣、浪花击打之中,二人使劲伸向对方的手,因为没握紧而从水中滑脱了出去,林三酒急忙用意识力挽住她,才把她从河水中拉近了。

    “这、这不是你的手……”鸭绒的眼睛被水打得睁不开,却还是发现了不对,摸索着她的意识力问道:“这是什么?是绳子吗?”

    “是我的能力,”林三酒头也不回地说了一个不算是谎言的谎言。

    “啊,我选的那个进化能力,好像就派不上什么用场……”鸭绒果然以为她指的是普通人刚刚获得的进化能力,抹掉了脸上的水,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抓稳了,”林三酒攥起拳头,只嘱咐了一句,就一拳砸向了木护栏根部。

    换作以往,这么一块平平常常的木头,对她来说是连眼都不眨就能打断的;如今她被河水带走了体温的冰凉拳头,却像是被作用力震得痛进了骨头里,骨节皮肤一下子绽出了血——毕竟连肌体的强韧度,也下降到了百分之六。

    林三酒咬着牙,忍痛换了一个角度,用尽自己能积攒的所有力气,再次在木护栏上击打重砸几下,终于只听“喀拉拉”一声断裂响,木护栏裂开了一半。

    被河水反复冲击、又坠着两个人的体重,木护栏果然再也没坚持住;随着它一断,河浪顿时抓住二人的充气船,在鸭绒的惊叫声中,两只船一起旋转奔腾着冲进了河里。

    林三酒的手上,仍旧死死抓着木护栏——准确来说,是木护栏最顶部的那一块长木板。

    “啊,原来是这样,”鸭绒被她用一丝意识力牵着,在河浪之间跌跌撞撞,还不忘叫道:“你有船桨了——”

    “低头!”林三酒喝了一声,自己也同一时间伏下了腰,缩进了圆形充气船里。那两只雪白巨掌虽然不动了,却停留在了河面上方低低的半空里;二人匆忙之间总算缩得及时,才没有迎面被巨掌撞上。

    正如林三酒所料,前方一连三四个副本,现在都已经“吃饱”了,即使当人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凝立的大玩具。

    在如此汹涌湍急的河流里,一块长木板能起的作用也依然不可小觑:林三酒用它往反方向划船,放缓了两只船的前行速度,还能根据两岸副本的形态,及时变换行进方向,有时甚至在河中走出了Z字形——尽管十分吃力,但她们总算是避过了大部分的副本,两侧副本也开始逐渐稀少了,眼看着再走上一段,前方就只剩下河流与绿岸了。

    林三酒的心却在这个时候高高提了起来。

    跟她们一起被放出河道的普通人们,此时已经全都无影无踪了,整条河上放目四望,竟只剩下了她们两只一前一后孤零零的小红船。如果普通人的数量果然是根据副本吞吐量决定的话,剩下的副本……

    念头刚转到这儿,从前方岸上树林里,忽然转出了一个人影。

    在看清季山青的那一刻,林三酒差点忘了自己正坐在船里;纵身一起时,几乎连人带船都栽入水里——礼包显然察觉到了河上的动静,朝她的方向一转头,那双清亮明润、如今却含上一层水雾的眼睛,登时印在了林三酒的视网膜里。

    “姐姐?”他带着几分小孩似的茫然,以及微微的、不可察觉的委屈,低低叫了一句。

    ……不,这肯定是某个副本的形态吧。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林三酒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张开了——一声“礼包?”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啊啊啊啦啦啦啦!”一个又响又高的嗓门,突然在身后匆匆叫了起来,给她惊了一跳;林三酒一回头,发现鸭绒一张脸都白了,仿佛急得连话都忘了说,只会叫了:“啦啦啦哇哇哇林三酒!”

    这么一耽误,充气船已经被水流急卷而走,季山青在须臾之间就被甩在了身后。林三酒一惊之下,再扭头看了看河岸上,发现季山青已经消失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高长长、仿佛是用白鱼肉捏出来的一个人形;它尖尖的、3K党头罩形状的脑袋,此时也正遥遥盯着林三酒,越来越小,转眼就远得看不清了。

    “我的妈啊,”鸭绒显然后怕得很,“你是不是看见的东西和我不一样?你对着那个东西,眼睛一眨不眨,很动感情的样子……”

    是因为那个人形副本的“容量”只剩下一个人了,所以才只有走在前头的自己受影响了吧?

    林三酒一时间竟茫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像再回头看一眼,她就要掉下眼泪了。她朝鸭绒道了声谢,一边划船,一边朝前方扫了一眼;从目光所及来看,前方河流两岸上空空荡荡,除了树林,竟一个副本也没有了。

    “难道已经走完了?”鸭绒愣愣地问,“可是,就算刚才那个人形吃进了一个人,我们也还多一个呢……”

    林三酒转过头,看着鸭绒,感觉自己的脸颊慢慢鼓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正在微笑。

    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鸭绒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总算是把你带到这儿来了。这一批人,一个也没漏呀。”

    第1766章

    世上只有死亡、交税和进副本是避免不了的嘛

    有时世上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即使你花了心思动了脑子,谨慎提防处处小心,可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其实林三酒与鸭绒的猜测,算得上十分合情合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条河后半截之所以没有副本了,是因为整条河的后半段,其实就是一个副本。

    或者说,河的后半段,实际上是笼在副本上的假象。

    当林三酒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句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才刚说完,她和鸭绒的红色充气船就被河水卷着,跌跌撞撞地推上了一片大地;河流彻底消失了,横栏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的,是一个吞掉了所有漏网之鱼的大型副本。

    鸭绒从喉咙眼儿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在她的充气船差点快翻过去的时候,手忙脚乱地跌了出来,从灰色水泥地上爬起了身。她看着林三酒也下了船,面色有点儿白,匆匆挪远了一些,又赶紧停住了,目光在林三酒与前方人群之间游移不定。

    “这里……是怎么回事……”她目光遥遥落在副本上,一时也不知道在问谁。

    自然地,也不会有人回答她。

    每个人都穿着工厂内统一套上的灰袍子,遥遥看上去连男女都很难分辨,也看不清是不是都属于林三酒这一波人;有人回头扫了新来的人一眼,就转过了头去——如果林三酒没有看错,甚至还有人皱着眉头走远了几步,好像新来的二人身上可能带了毒似的。

    不光是离她们远,众人彼此之间也隔开得挺远。

    他们总像是在从眼角余光里找机会,想要悄悄瞥别人一眼,又怕被别人的目光撞上;垂在眼皮下的目光游来游去,紧抱在胸前的胳膊纹丝不动,彼此窥探着、提防着,又都在假装别人不存在。

    这十来个人,都围着一个中心,松松散散地站成了一圈:空荡荡、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架着一台老式电视。它的后背方方正正、微微圆鼓的屏幕只有十寸大,身后连一根电线也没有,却正显示着一行文字——林三酒视力终究比普通人好,看见写的是“请走近电视机附近十米内”。

    即使看不清文字,当有人意识到电视机上有文字的时候,恐怕也都会走上去看一看的——当看见鸭绒疑虑地朝电视机方向小步小步走去时,林三酒赶紧几步跟了上去。

    鸭绒一看她追了上来,脸色又青又白,却显然不敢明着表示自己觉得她有问题;林三酒忙叫了她一声,低声说:“鸭绒,你等等,我想解释一下!”

    “解、解释什么?”

    实在是很难解释。林三酒现在感觉自己十分正常,思绪、状态都和之前一模一样;连意老师也没察觉不对劲——除了副本作祟,她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但如果说是副本的原因,为什么她现在又没受影响呢?

    “我刚才那句话,我怕你误会了,”她也知道这话很难服人,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脱口而出了……我当时明明想说的是,我们好像被带到了一个大家都消失了的地方。可能是我措辞上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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