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导游小姐想了想,脸色有点发白。

    “你是说,木板墙后的人……现在很可能也站在两侧的窗户边上吗?”她咽了一下嗓子,说:“那我、我可以直接坠下去,不给他们伸手来抓的机会……”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要对我下手的灰发女人,在混进旅游团之后一直没被你发现,甚至还参与了高空蹦极的活动,对吧?”

    导游小姐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时此刻重提灰发女人,不由一愣。“对……”

    “她既然能参与高空蹦极,就说明她也有黄丝带。在她发现我跟旅游团一起跳窗逃跑的时候,”林三酒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为什么她不追下来?”

    导游小姐眨了眨眼。

    “因为我身上的铁索很沉,我们笔直落下来后,你都没来得及往远处跳,就扑进了这一扇窗户里。”林三酒的目光从窗外巡弋到木板墙上,最终落回导游小姐身上。“从距离来说,我们离副本方厅其实不远,可是都过去十分钟了,我们却始终没见到头上有人追下来,也没看见其他旅游团团员,窗外一直空空荡荡的。现在想想,我觉得这不合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导游小姐都快哭了,“你直接说吧!”

    林三酒她身上看了一圈——她身上穿着一套运动服,系了一只腰包;除了两耳上的黄色圆石耳坠之外,再没有更多装饰了。

    “你耳坠不是特殊物品吧?丢一个出去试试。”林三酒建议道。

    一只圆石耳坠很快就被解了下来,在主人犹疑惶恐的手中,被抛出了窗外。二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它,看着它穿过窗户、越过窗棂,落入外头的蓝天里——空气忽然软了一下,仿佛一张布似的轻轻一弯,随即豁然张开了一条黑缝,霎时吞没了那只小小的黄色耳坠。

    当它消失不见的时候,黑缝在同一时刻不见了。

    窗外的天空依然保持着原样,漂浮着空荡荡的阳光,远方慢腾腾地有几丝云。刚才她们所见的那一幕,简直就像是眼花或者出了幻觉。

    两个人有足足几秒钟,都没说出来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尽管早就有所怀疑,也还是被这一幕给惊住了,一圈圈扫视着这一方空间,喃喃地说:“但是好像木板墙后的人,无法越过木板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那木板她看过了,只是普通木头做的;墙后的人有如此难以揣测的能力,为什么要特地绕到窗外去下套,而不直接打破木板对她们动手呢?

    导游小姐眉头皱得死死的,双手仍旧紧紧扶在窗沿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怎么了?”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不由生出了几分担心。“你没事吧?你被吓到了吗?”

    毕竟她自己现在失去了大部分行动能力,如果不靠导游小姐带着她,她压根离不开这个地方。更何况导游小姐确实不是一个坏人,哪怕是如今既懦弱又自私的林三酒,也不会希望她真出什么毛病。

    “不对……不对……”导游小姐喃喃地说,“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

    “出现了deja

    vu?”

    “不,不是那个……”导游小姐摇了摇头,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因为刚才那个问题,是以她自己的声音发问的。

    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别处响起来,实在是一个叫人心头发麻的体验;她忍不住往林三酒身边靠了两步,小声说:“我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没等对方发问,她继续说道:“铺开一层假象作陷阱等待猎物,这个能力我以前听说过。在猎物不止一人的时候,通过模仿猎物的声音,在大雾中迷惑目标向自己走来,这个能力我以前也听说过。”

    她用的是“猎物”一词,让林三酒隐隐生出了一个猜测。

    果然,导游小姐喃喃地说:“这都是……堕落种的能力啊。”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

    “只不过……据我所知,这两个能力分别属于两种不同的堕落种……”她一边说,一边在木板墙上环视了一圈。“也就是说,这两面墙后面,有不止一种堕落种?”

    第1688章

    林三酒和导游小姐的……吃肉历险记

    “我们现在怎么办?”

    自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堕落种,导游小姐反而更害怕了——对于战力平常的进化者而言,副本尚且有规则可以遵循、有胜利的机会;遇上更厉害的进化者,也还可以沟通恳求讲理;唯独堕落种,尤其是发展出能力的堕落种,几乎堵绝了一切希望。

    她此刻紧紧抓着林三酒那一双被铁索捆在背后的胳膊,还不忘小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十二界里好几个月也遇不见一个堕落种,现在竟然一口气遇见一屋子。”

    林三酒颇为心虚,没敢提【无巧不成书】还开着——她此刻被捆得如同火腿,自然也没法关上它。

    只不过与导游小姐不同的是,她知道墙后是堕落种之后,胆气顿时壮了不少:不就是有堕落种吗?在她经历的危险和风波中,堕落种根本就不能入流。

    “没什么可怕的,”林三酒说,“要是我身上没有铁索,我早就把木板墙打烂、把后面的堕落种打成果粒橙了。”

    “什么是果粒——你别吹了。”导游小姐没有耐心听她解释,扫视着这一方空间,说:“它们不出来,说不定是因为这些木板很特殊,我看还是别去破坏木板的好。”

    林三酒算是看出来了,她的求生之道大概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动的不动,哪怕被一屋子堕落种困在中间,导游小姐也绝不会主动惹事生非;若是靠她来决定的话,二人可能会被活活困死在这一方空间里。

    想是这么想,她扫了一眼导游小姐,目光从后者的头顶上划了过去,却没吭声。

    导游小姐越慌乱,越是像被无形的绳子束起了手脚,既不敢打碎两侧的木板墙,也不敢破坏前方的白灰泥墙,好像生怕墙一破、就压不住墙后的东西了一样。她对空中喊了几句色厉内荏的话,却换回了她自己嘻嘻笑了一阵的声音,顿时不敢再喊了。

    “啊,对了,通风系统,”导游小姐忽然眼睛一亮,急忙抬头看天花板。“大楼里一般不是都有通风……”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失望地跌落了下去,变成了喃喃的自言自语:“怎么偏偏这里的天花板上没有出风口?”

    “要不然我们把天花板打破?你觉得我们能跳上去吗?”

    导游小姐吐了口气。

    “那就等于毁了楼上的地板,也不知道要负多大责任……”她脸色煞白地犹豫了几秒,还是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这里的天花板挺低的,带你跳上去倒不是问题。既然这样,我们就试试打破天花板吧,只是我们一上去就必须马上跑,不能让人抓住。否则的话,我怕我们赔不起。”

    ……看来她还没发现。

    “蜂小姐,”林三酒叫了她一声。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导游小姐圆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问道。很显然,她现在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其他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蜂小姐,”林三酒不得不将她腰上的意识力攥得紧了一点,警告道:“说话的人不是我,还有,我们刚跳进来的时候,天花板没有这么低。”

    导游小姐愣愣地收回目光,愣愣地看着她。

    “既然那堕落种可以在窗外制造天空的假象,”林三酒低声说,“它也完全可以在我们头上作出天花板的假象吧?甚至也可以伪装出一片被打破的天花板。到时我们只要一跳上去,就等于入了它的口。”

    “什么都不行,我们怎么办啊?”又急又怕之下,导游小姐登时叫出了声,甚至还有点来了怒气:“你刚才怎么不说呢?你不能光一直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站着吧,你也想个办法!”

    “我想想,”林三酒说着就陷入了沉默。“或许可以对地面下手……”

    导游小姐也扫了一眼脚下,近乎神经质地“啊”了一声,立刻说:“那我们打破地板好了!地板不可能是假象,毕竟我们现在正踩在上面。”

    “也行,你试试看。”

    导游小姐从腰包里摸了摸,再掏出手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根棍子状的武器。“我只有这个了,”她喘了口气,说:“我数到三,我们一起——”

    “打”字还没有说出口,一股意识力就从她耳边蓦然擦了过去,划破空气时的尖锐声势甚至震得她不由自主地一闭眼,脸都皱在了一起;还不及作出反应,只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从炸开的空气乱流之中,扑出了尖尖一声嚎叫——那声音几乎是贴着她后背响起来的。

    导游小姐猛一转头,手中长棍伴随着她的尖叫,一起朝前方横扫了半圈;从意识力搅起的翻涌乱流里,她的棍子闷闷地砸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等烟尘稍稍散去一些时,二人盯着对面完好无损的木板墙,面色都难看了几分。

    “刚、刚才这个木板……”导游小姐颤声问道:“离我们有这么近吗?”

    “没有。”林三酒答道。

    不知何时一步步挪到了导游小姐背后不远处的木板墙,此刻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我的意识力打上了它,”林三酒继续说道,“但它连一点木屑都没掉。”

    “你、你早知道这木板在靠近我?”

    “倒也称不上早知道。刚才和你对话的,除了我提醒你不要往天花板上跳的部分之外,都是堕落种。我在说完我想想之后,到发出意识力之前,就没出过声了。”林三酒环视了一圈,说:“引导你打破天花板、引导你往地上看的……都不是我。我当时意识到了,声音是故意要让你分心,然后木板在慢慢接近你。”

    导游小姐颤声说:“我、我刚才都把耳朵贴在上面了……”

    “我背后这一面墙没有动过,应该是真正的木板。”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的木板墙,再次将目光锁在那一面离她们最近的“木板”上,对导游小姐说道:“至于我们面前的这个……大概是某种能够把自己伪装成环境中某个事物的堕落种吧。”

    那面木板墙保持着原样没有动。它既不靠近,也不后退,隔着几步距离,只有清晰的呼吸声从木板墙里传了出来,喘息环绕在二人身边,甚至连导游小姐耳旁的碎发,都在微微地一摆一荡。

    “那、那就是第三种了。”导游小姐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那木板,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堕落种……我们该怎——”

    可能她今天的话,注定就是讲不完。

    “轰”地一声闷闷炸响,气流、碎屑、黏液和烟尘再一次从空中爆开了;导游小姐在猝不及防之下,一大片夹杂着烟灰似的物质的黏液从后方冲击上来,将她给兜头淋到了脚。

    等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抹了把脸、急忙回头扫了一眼的时候,发现林三酒浑身上下都被破碎的堕落种给遮盖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人形了。

    “怎、怎——”导游小姐刚张开嘴,黏液和碎肉就随着嘴角流了进去。

    第1689章

    林三酒和导游小姐的手办参观记

    在能真正张嘴说话之前,林三酒和导游小姐就像两只拼命吐墨的章鱼,又是甩头又是抹脸又是吐口水,“噗呸”之声不绝;足足好几秒钟,她们才总算能张口说话而不至于吃进去一嘴碎末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导游小姐泪眼汪汪地说,再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道刚才悄悄朝她走上来、又停在不远处的木板墙,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撤去了木板墙之后,空间顿时在她们眼前开阔了,打开了一片大厅;在新铺展开的大厅中,立着一个又一个圆柱形、足有两人高的东西,全都蒙着深红色的厚布。每个蒙着布的圆柱体之间,都隔着三四米距离,静静地没有半点声息。

    “怎么……”

    导游小姐困惑极了,忙一回头,看看林三酒身后,发现另一道木板墙也不见了。在她身后,也是同样一片开阔的大厅,和林立着的蒙布圆柱体;四下空空荡荡,既不见人,也没有堕落种。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墙呢?那么多堕落种,都哪儿去了?”

    林三酒现在可难受死了。

    两人此刻浑身上下都被堕落种的体液给浇透了:衣服、皮肤上到处都黏着一层丝丝拉拉、生腥刺鼻的黏糊液体,不知为什么还夹杂着大片大片烟灰似的黑色杂质。她身上捆着铁索,就相当于多了无数缝隙坑壑,正好能容下许多黏液、木屑、碎肉、绦虫一般的白色神经……以及更多她只看一眼就觉得反胃,根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东西。

    “刚才我不是说,我背后那道木板墙应该是真正的木板吗?我是骗你的。”才解释了一句,林三酒就赶紧说:“你先找个东西帮我抹抹脸!”

    她刚才苦于双手被捆,只能像打湿了的狗一样猛甩脑袋,结果许多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碎渣都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里,难受得她简直想把身上的铁索给挣碎。

    导游小姐匆匆应了一声,四下看了一圈。

    她自己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燥的布料了,显然也很渴望能抹干净身体;自然而然地,她抬脚就慢慢朝最近一个蒙着布的圆柱体走去,扫视着四周,小声问道:“所以另外一道木板墙,也不是真正的木板?”

    “不是,”林三酒一边替她警戒着,一边说:“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那两道木板墙,应该是由两个堕落种伪装而成的。一个慢慢接近我们,被我发现了;我身后的那一个原地不动,假装没有异样,伺机行事……它以为我被铁索捆着,就是一个易于下手的猎物,可真是它时运不济。”

    “可你的确是被捆上了呀,”导游小姐来到圆柱体前,回头扫了一眼林三酒,问道:“你是怎么把那堕落种打碎的?”

    其实答案很简单。

    林三酒的胳膊被一层层铁索给反捆在背后,恰好两只手掌却露在了铁索外——不得不说,那灰发女人观察十分细致入微:林三酒曾经从手掌中叫出、收起过卡片,显然是可以通过双手卡片化物品的;出于谨慎,灰发女人在捆她的时候,特地让铁索避开了她的手掌,只是将她的手腕给牢牢压在了一起。

    当木板墙悄悄来到林三酒身后时,【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就顺理成章地发动了。

    只是这一切解释起来不免麻烦,她干脆只简要说了一句:“我有个爆炸式的能力,被捆起来也能发动。”

    “是吗,那可真好啊,”导游小姐都压抑不住语气中的艳羡之情了——作为一个战力寻常的进化者,她想必常常生活在卑微焦虑的状态里。“如果是我被这么捆上了,我肯定什么干不了,只能等死。”

    她说着,伸手抓住那块好像没有什么问题的布,用力一拽,就将它扯了下来。

    布料干净厚实,确实没什么问题。

    然而布料一落,露出了底下一只庞大的堕落种——那肯定是堕落种无疑,因为除了堕落种之外,世上不会有任何其他生物能像它一样,连个轮廓形状都难以描述——无数只小小的肉筒,遍布成了褐黑、灰白和肉色的波浪,就像海葵一般摇摇摆摆,迫切渴望地朝导游小姐压了下来。

    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叫,急急后退时还一脚绊在了地上的大堆布料上;林三酒汗毛都立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忙喊道:“它出不来,它在罩子里!”

    导游小姐已经“咚”一下跌坐在了布料堆之中,浑身都在发抖,看样子她几乎是鼓起了全部勇气,才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口气一松,她登时像是被抽走了全部骨架,带着哭腔说:“怎么……为什么要把堕落种装在这里?”

    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管,将那浑身上下长满了肉筒的堕落种给关在了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庞大恐怖的手办。人眼几乎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是它的头,哪里是它的脚;每个肉筒都是一个圆形的小黑孔,密密麻麻地摇摆着,玻璃罩外导游小姐爬到哪儿,它们就随着转到哪儿。

    导游小姐面色铁青,似乎马上要吐出来了。

    她扭开头,一眼也不敢看那堕落种,目光在大厅中一个个蒙着布的圆柱体上看了一圈,明白过来了。

    “每一块布下……都是一个堕落种吗?”

    “我估计是,”林三酒自己也有点发毛了,“恐怕这里聚集了不止三种堕落种。”

    “那、那刚才的——”

    她扫视着大厅,说:“这么多玻璃罩子,如果有几个坏了,让里头的堕落种钻出来了,也不奇怪吧?”

    这句话就像针一样,扎得导游小姐一个激灵,跳起身、抓起地上布料就往林三酒身边跑——林三酒虽然如今变得怯懦了,但到底是曾经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各种恶心也见识过了不少,盯着那堕落种和它身外的玻璃管看了几秒,忽然吸了口凉气,说:“玻璃罩上写着字!”

    那玻璃罩子上印着一行很小的字,在堕落种的对比冲击下,让人很难第一眼发现。

    要导游小姐亲自回头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一边用布料胡乱给林三酒擦身体,一边问道:“什么字?”

    林三酒愣愣的,一时竟没能理解那行字的意思。

    “……‘堕落种体验厅展示品’?”

    第1690章

    林三酒和导游小姐的回家路漫漫

    当导游小姐要求林三酒将那行字又重复说了一次之后,她的嘴巴慢慢张圆了。

    肉眼可见地,她刚才对于堕落种的恐惧褪去了,另一种新的恐惧却升了上来——“不会吧?”她登时着了急,一把扔下那团布罩,颤声说:“也就是说,你刚才打烂的是一个展品?”

    我还救了你一命呢,林三酒心说。

    “你知道这个地方?”她问道,“堕落种有什么好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参观堕落种?”

    哪怕有人付钱让她看,她也不想看,更别提意义不明的所谓“体验”了;不远处玻璃罩下那个布满肉孔的庞大东西,简直成了一块视觉禁区,她连眼睛都不愿意往那儿转。

    “我不知道‘体验厅’究竟是干什么的,”

    导游小姐一边说,一边拽着林三酒,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往大厅中央走——在少了两道“木板墙”之后,对面那一堵白墙就变成了一道屏风墙,可以从两侧绕过去。“不过我知道十二界中常常有各种展览,有个堕落种展览也不奇怪。”

    她又焦躁又着急地叹了口气,说:“能在漫步云端开展览,还是这么危险的堕落种,不知道花了多大功夫从其他世界搜集来的,这些展品肯定都贵死了!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打死了一个展品,怎么赔得起啊?我们必须要趁没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林三酒屈起膝盖,跟在她身后,往前一蹦一跳地问道:“既然是这么贵的展品,怎么不看好一点,还让它们跑出来了?”

    被这句话一提醒,导游小姐才想起来展厅中还有几个褪了套、逃脱出来的堕落种,顿时打了个颤。她仍旧一点也没犹豫,迅速绕过屏风墙,一头扑入林立的深红布罩之间,显然想要趁早逃离犯罪现场的决心十足。

    身后那一只庞大的堕落种,是站在玻璃罩内一个高圆台子上的;它似乎“看见”她们要逃,霎时贴上了玻璃罩,像吸盘似地张开了身上所有肉筒,每个黑孔之间的皮下触触颤颤,起伏鼓涨着露出了无数针孔般的麻点——即使林三酒只是用余光扫了半眼,也感到中午吃的面包汹涌上了喉咙。

    “那谁知道呢,一跑还跑出来好几只,肯定是他们的工作流程中有哪一步出了问题……”导游小姐低声说道。

    在一个个罩着深红布套的、快触到天花板的展品之间,二人尽量小心地往前走,时不时还停下来听一听动静。整层楼都被打通了,却立起了画展中常见的一道一道屏风墙,形成了数个互相连通的走廊——无疑,这就让人更难察觉堕落种的踪迹了。

    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了:在一只堕落种被蓦然炸碎之后,其他几个堕落种似乎都受了惊吓,远远地从二人身边退离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们已经走了好几分钟,身边空间中没有出现新的假象陷阱,也没有不属于她们的声音响起来,感觉上,好像堕落种们不敢再朝二人下手了。

    “你这太乐观了吧,”导游小姐咕哝了一句。她刚才撕下了一长条布料,拿在手里,走路时在前方扫来扫去,以防一步踏进假象陷阱里。虽然方法笨了点,但确实好用。

    “堕落种一向都是欺软怕硬的,”林三酒说到这儿,不由想到如今这个新的自己,好像与堕落种多了不少共通之处。“它们见我们不好惹,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这里的窗户都开着,楼上楼下还有楼梯相通,只要转身走掉,外面有大把的新鲜活人等着呢。”

    她这话是提醒导游小姐,也是提醒可能还流连在展厅中的堕落种——反正只要它们离开展厅,不找自己麻烦,林三酒懒得管它们出去干什么。

    “也对,”导游小姐仍不见放松,声音中都浸着忧愁,“我出去以后得想想,该和哪个组织报告一下……这些办展览的人,怎么这么不警惕呢!”

    “等一下,”林三酒忽然叫了她一声。“我看见了一个应该是堕落种从那逃出来的展台。”

    她注意到的那个玻璃展台,远远地站在右手边走廊尽头,仍然蒙于深红布罩之下;只是稍微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布罩歪下来了,中间还打开了一条缝,就好像曾有人从缝隙间钻出来过似的。

    从缝隙间露出的窄窄一条玻璃罩,笼在阴影下方,看上去昏暗幽黑。玻璃管应该是完全隔音的,若是闭上眼不看展品,甚至会以为这死寂的大厅里只有她们二人。

    “走,我们过去看看,”林三酒说着,已经一转身就跳了过去。

    不久前是她死死拽着导游小姐不放,现在是导游小姐牢牢抓着她不放;尽管满腔都是不解和不情愿,她还是跟在林三酒身后,一起来到了展台前。

    为了避免再次看见什么让人做噩梦的东西,导游小姐扭着头、闭着眼,使劲一拽,将布罩拽到了地上——在淡润的射灯灯光下,一模一样的圆柱形玻璃管顿时褪去了昏暗。

    谁也没料到,玻璃管内的展台上竟是一个人。

    在布料落下去的同一时间,台子上那个后背笔直的女人登时往后退了一小步,像是防备着外头的人似的,一眨也不眨地与林三酒的目光对上了。

    “诶?”

    尽管害怕,还是没忍住好奇,从眼皮缝隙里往外稍稍一看的导游小姐,顿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这儿不是堕落种展厅吗?”

    玻璃罩中是一个高挑窈窕、眉目清朗的女人,若不是看上去似乎经历了不少折磨,应该也是容光明艳的美人。只是她现在面色枯黄,嘴唇干裂,神情既恐惶又警惕,凄惨狼狈倒是比美更多一些。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透不出玻璃罩,但林三酒通过她的口型,倒是能辨认出大概的意思。女人的目光在林三酒身上的铁索上转了转,显然误会了,立刻看向导游小姐,问道:“你要也把我买下来?”

    也?

    “你难道是被人关在这里……售卖的?”导游小姐迟疑地问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在漫步云端,买卖人口是禁忌事项啊。”

    看着她的口型,那女人也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明白眼下的状况了。

    “你们不是来买人的?我在漫步云端?”她以口型说道,“怪不得要把我们藏在堕落种之间卖……”

    “你知道这里都是堕落种?”林三酒用意识力敲敲玻璃,插了一句话。

    女人显然拿不准她的身份,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自从我被抓住之后,就一直被以堕落种的名义,和真正的堕落种一起,被人倒手转卖、运来送去的……有好几次,我离它们好近。”

    为了让二人明白,她说得很慢;说到这儿时她还打了个颤,浮起了一脸厌恶之色。

    “什么叫‘被以堕落种的名义’?”导游小姐一副又想赶紧走,又忍不住探知欲的样子,尽管神色纠结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她问题一出口,脸上就浮出了后悔——这明显违背了她一向的生存之道。

    在她说话时,林三酒已经一蹦一跳地绕到了玻璃管后方。在另一边挂着一幅小小的牌子,看来是每个玻璃管上都有的;想必是刚才那个肉筒堕落种太大了,将它挡住了,所以如今才被她发现。

    她低头看了几秒那牌子。

    对于导游小姐的问题,答案就清清楚楚地写在牌子上。

    “蜂小姐,”林三酒低声叫了她一句,慢慢说:“根据这块牌子上的简介,这个展台里装着一个能把自己完全伪装成人类,而且十分善于说谎演戏的堕落种。”

    第1691章

    林三酒和蜂小姐的回家历险记,不知第几

    面对林三酒的发现,玻璃管里的女人只是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除了一脸“我早已知道了”的烦恨无奈之色,看上去丝毫也不意外。

    导游小姐怔了两秒,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眼光看待她,脸上神色变换得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不过,对于如今的林三酒来说,这倒真算不上难题。

    “我还以为空展台能给我一些线索呢,”她一蹦一跳地就往前走,说:“既然不是空的,那我们就走吧。”

    “诶?可是……”导游小姐看她要走,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还是刹住了脚。

    “既然都变成分不出哪方在说谎的罗生门了,那我们留下来有什么用,你能透视看看她的生理结构么?”林三酒反问了一句,说:“就算她没说谎,她长得也挺好看的,不至于多惨。”

    “你不懂,就是好看才会更惨!”导游小姐忽然面上涨红了,升起了鲜明可见的怒意。她一向耳根子有点软,被林三酒哄迫几句往往就乖乖顺从了,此时却像脚下扎了根。“她如果是个堕落种也就罢了,如果是个真人,那——那我——”

    她哪怕是在怒火上,也不敢说出“我要救人”这句话,想了想还是打了个折:“……就去附近的组织报告。”

    她若是不走,林三酒可就不好办了。

    “你不怕那几个逃出来的堕落种了?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来,你不怕他们要你赔钱了?”

    导游小姐闻言踟蹰了两秒,反应过来了:“不对啊,堕落种是被你打成果粒橙的,为什么要我赔钱?而且,换作是你被人抓起来,难道你不希望被救吗?何况她还是个女的,更加……”她说不下去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发寒的东西。

    能够施加于女性身上的残暴凌虐,林三酒只会比她更清楚。

    尽管伊甸园的日子已经遥远得褪了色,她如今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林三酒了,但思绪一触及那个方向,就好像在惊鸿一瞥之间,触及了平时压在深海之下、翻搅挣扎的不平和痛苦——不是她本身的,但属于更多的千千万万的她。这明明是来自过去的情绪,如今力道飘忽隐约了许多,却还是让林三酒不太舒服地被撼动了一点。

    她看了一眼展台里那女人,从牙间极不情愿地挤出一句:“最多十分钟。”

    “我感觉你这个人本质不坏,”导游小姐眼睛亮起来,说:“可能是在外面世界里过得太苦了,让你变得比较冷酷。不是我说,谁不希望能在更文明一点的世界生活呢?”

    不文明的人呗,林三酒在肚子里抬了一句杠,没说出口。

    展台上那女人虽然看不清楚对话全部的口型,却也从二人行动姿态上看出了端倪,立即扑跪在圆台上,贴上玻璃管,一双眼睛里尽是不敢置信的泪光。

    “你愿意救我出去吗?”她以口型问道,用手比了比玻璃管外。“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好不容易看懂了的导游小姐,嘴唇都张不开似的,不尴不尬地说:“倒也不是,那个……我可以报告……”

    “我叫尧瀚,”

    至少从口型上来看,应该是与这两字相差不远的名字——那女人好像没看出来导游小姐的意思,一脸感激地问:“你呢?”

    隔着玻璃罩,就算对方有可以对名字下手的能力,应该也被阻拦住了吧。林三酒想到这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曾经问了她名字、要对她下手的季山青。曾经的她居然可以忍住不拆掉礼包,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感情如此强烈纯粹的孩子……

    “我叫蜂……蜂针毒。”导游小姐局促地答道。

    她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林三酒在心里暗暗想道。难道是希望女儿能靠名字吓退敌人么?怪不得她一直不肯讲自己的全名。

    “出入口,”尧瀚立刻用手指了指圆台下方,用口型说:“我是被他们从下面送进来的,台子下应该可以打开。”

    导游小姐——蜂针毒——赶紧摇了摇头。

    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或许愿意做点小善,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把身家性命拿来冒险。“不、不行啊,我可以去帮你求救……”

    尧瀚怔住了,好像才意识到对方的计划不包括立即救出自己。

    “求求你,”她突然一下子慌了神——即使是刚才以为二人要抛下她走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濒近崩溃过;想来再也没有让一个人来到希望边缘时,又让她退回去那么痛苦的事了。“求求你,我真的不是堕落种,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自己,我真的没办法,可是求求你了,我……”

    导游小姐一开始还能摇几下头,很快就僵立住了。

    尧瀚越说越快,越说越惶急无措,以至于外面的二人根本读不出她的意思了;只有她脸上强烈清楚得如同海啸般的绝望,随着她传递不出来的哭叫一起冲上玻璃管壁,被死一般的寂静给掐断了所有声息。

    二人就像被一出哑剧给捕捉住了魂似的,挪不开眼,转不过身。不知怎么的,被死寂给捂灭了的愤怒和悲号,竟好像比真正喊出口的声音更令人心悸。

    不管那是人还是堕落种,如果竟能痛苦到如此地步,那么她或它感受到的痛苦本身,应该是没有区别的吧?

    林三酒才一浮起这个念头,就将它甩了开去。她是疯了吗?她以前对别人感同身受也就罢了,难道她如今还要对潜在堕落种生起同理心么?

    “我知道了,”

    导游小姐一咬牙下了决心,又瞥了一眼林三酒,见后者皱着眉头没有反对,几步走上去,将手贴在玻璃管上,不得不把话重复好几遍,才总算让玻璃管中的女人渐渐回过了神,只是仍然在难以自制地拼命颤抖。“你告诉我,那个出入口在哪里?”

    林三酒赶忙跳过去,伸长脖子;尧瀚匆匆忙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就像打嗝时停不下来那样,肩膀一抽一抽地,指向玻璃管一侧的边缘。

    在玻璃管下是一个漆黑圆台,大概由一米来高,不知是什么材质,泛不起半点反光,如果不是凑头靠近了仔细看,恐怕进化者也分辨不出原来这里有两条极细极细的缝隙,像圆台上开了一道小门似的。

    尧瀚在玻璃后摆了摆手,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我从里面打不开,”她看着又像想哭又像想笑,跪在地上反复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林三酒想了想,问道:“他们体验的时候,就是从这儿进去的吗?”

    尧瀚好不容易看明白了,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进去之后,恐怕还得把圆台底想办法打开才行……具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被抓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什么都看不见。”

    以口型辨别具有一定长度的内容不太容易,双方都必须连蒙带猜加比划;等林三酒差不多弄明白她的意思时,蜂针毒——导游小姐,已经在摸索着试图打开圆台了。

    关着人或堕落种的玻璃管展台,按理说应该在封闭上下过一番功夫才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圆台就像是专门为了让人打开的一样,导游小姐在胡乱按了几下之后,就听“喀哒”一声轻响,漆黑圆台上稍稍弹开了一道缝隙——看起来,只要用手一压,就能把小门打开,再猫腰进去了。

    在这一刻,林三酒以意识力按住了导游小姐的肩膀:“等一下。”

    拥有一个狠厉名字的导游小姐立刻抬起了头,紧张得脸都发白了。“有人来了?”

    “不是……”林三酒抬头看了看尧瀚,说:“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堕落种吧。”

    第1692章

    林三酒和蜂针毒的体验记

    展厅一角中,静默渐渐渗透了空气,沉重下来,仿佛压在皮肤上的湿海绵。

    导游小姐慢慢直起腰,看了看林三酒,又看了看尧瀚。

    不知道是否因为没看清林三酒的口型,玻璃管里的女人面上神情只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她们忽然不动了。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堕落种。她仍旧细腻的肌肤纹理、凌乱毛糙的头发、脸颊上的泪痕与嘴唇的干皮……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个有温热血肉的大活人。

    导游小姐虽然战力平庸,人却不怎么傻;她一手牢牢按住圆台上的门,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玻璃管,低声说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那个,我知道你不想救她……”

    她刚才的注意力重点,都放在尧瀚身上了;因此直到现在,才算是好好观察了一下林三酒,不由一愣。“诶?你怎么变得有点……唔,我说不上来……”

    林三酒却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她看不见自己,却很清楚自己的气质变了。

    老实说,要不是刚才因为名字一事想起了季山青,她都差点忘了还可以打开意识力拟态这个作弊工具。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改造成怯懦的人之后,相似度和拟态效果都差了不少,恐怕还比不上原版的十分之一,好在已经够用了。

    “事实上,不光是这一个堕落种,就连我们刚才的遭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碰巧遇上了逃脱出来的堕落种,我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

    林三酒没有刻意放慢语速,对于玻璃管内的女人来讲,要分辨她此刻说了什么不是一件轻松活;从对方越皱越紧的眉头,就能看出端倪了。“之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想明白,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这里仅仅是一个展厅,堕落种仅仅是一些展品,可是这其实很没道理。玻璃管壁上明明就写得清楚明白,这里其实不是一个展厅,至少应该说,不只是一个展厅。”

    “体……体验厅?”导游小姐迟疑地说。

    “对。其实我们自从掉进来,已经零零碎碎地收集到了不少碎片式的暗示了。”可惜林三酒被铁索捆着,不能耸耸肩,继续说:“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布置这个体验厅的人,原本就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们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实在挺迟钝。”

    “究竟有什么碎片暗示啊?”蜂针毒有点着急。

    “堕落种体验厅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提示了。且不说堕落种究竟有什么好看,如果只是走来走去观看堕落种,这无论如何称不上是体验吧?‘展览’是主办方的行为,‘体验’却是观光客的行为,可是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可以让观光客‘体验’什么东西的地方……”她说到这里,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黑色圆台。“直到你刚才打开了那道门。”

    导游小姐瞪着手边的小门,没出声地等她继续说。

    尧瀚仍旧跪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似乎叫了几声“喂”,却没人理会她。

    “最简洁的答案,往往也是最接近事实的。我当时第一眼看见布罩张开的缝隙时,就觉得它很像一个出入口,以为是堕落种从里头钻出来了,才会想到要过来看看。”林三酒继续说道,“看起来,我的第一直觉没错,圆台底下不就是有一道门吗?”

    这一点也是个显而易见的线索:为什么这里有一道门?玻璃管里面明明关着堕落种,为什么却这么容易就可以打开它的底座?

    答案很简单,它能打开,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为了要让人打开的。

    外面大厅里到处都没有可供人体验的东西,唯一剩下的选项,就只有堕落种脚下的这个圆台了。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个场景。来观光体验的游客,”林三酒解释道,“行走在一个个装着堕落种的展台之间,看到有兴趣的就会走上来,打开圆台。”

    像做梦一样,导游小姐喃喃说道:“打开圆台之后……然后呢?干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进去看看才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了。”

    二人打开了圆台门,露出了一方昏暗的半人高空间。当导游小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弯下腰钻进去的时候,展示台上的女人一直将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她们。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试图和二人搭话了,脸上也没有了表情,只有从眼皮间转下来的一双眼珠,像牢牢固定住了一样。

    随着有人进去,圆台底下就亮起了灯光。

    在旁边一直为导游小姐拉着门的林三酒,此刻也勉强跪坐下来了,和她在同一时间看清楚了圆台底下的情况:空间很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人在钻进去之后,除了坐进中央那张躺椅上,就没有可立足的地方了。

    最显眼的是,从头顶上的板子上垂下来了数条白色神经一般的粗圆线;它们正好落在躺椅头枕的部分上,只要人坐下去,头脸就会被那一群粗线贴上。

    它们就像一群有自主意识的长虫,正在半空中微微摇摆;有时导游小姐不小心凑近一点,它们的末端就会忽然一抬,好像在闻嗅寻找她的脸一样。

    导游小姐自然是绝不肯亲自试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颤声说:“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

    面对“白色神经”这么强烈的暗示,她这一句话不像是疑问,倒像是在找安慰。

    仿佛是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从头上忽然传来了“咚咚”几下捶砸地板的声音,显然是“尧瀚”发出来的。二人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见了她模糊不清的嗓音:“你们帮我把那些白条条拽掉嘛。”

    二人看着那群白色神经一般垂落下来、在空中慢慢游转的长线,一时谁也没动,没说话。

    “我现在离外面就只有一块板子的距离了,”尧瀚继续隔着圆台板说——听起来,应该是把嘴贴在地上说话的。“你们稍微努力一下,我就可以自由了!快点啊,拜托啦,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如今她们看不见尧瀚的神色姿态了;唯有某种一点点渗入她声音中的东西,像渐渐散漫开的毒气一样,叫导游小姐嘴唇都在发颤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

    林三酒一边看着圆台底下的空间,一边答道:“我猜到游客体验的地方,应该就是圆台下方,不管体验的究竟是什么,肯定和堕落种有关系——这儿的名字就叫‘堕落种体验厅’呢。何况同样的圆台,我们在另一个肉筒堕落种脚下也见到了,应该是每个玻璃管下都有的。接着我问她,‘他们体验的时候,就是从下方进去的吗’,她说是。”

    “我好像懂了。”听着头上尧瀚砸地板的声音,导游小姐低声说,“她是堕落种,所以才会明白游客从展台下方进去的时候,是在体……体验。”

    “对。至少,是堕落种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是活人的可能性。”

    林三酒这一句话没有压制音量,好像被头上展台中的“尧瀚”听见了,后者突然静了下来,也不喊也不敲了。

    过了几秒,尧瀚的声音甜丝丝地传了下来。

    “另外还有十几根线,都埋在我的身体里了呢。你们不试试嘛?”

    在安安静静的圆台内座里,导游小姐清楚地咽了一声口水。

    看来那一个仿佛最不现实的猜测,反而是真的。将人与堕落种安全地隔开之后,又能通过“神经”连接、进行某种体验……

    还能是什么体验?

    “恐怕来到这里的客人,都可以像是操控游戏角色一样,体验到作为一个堕落种生存的感觉吧。”

    林三酒一句话刚刚说完,就听身后遥遥地响起了一句:“是呀。”

    第1693章

    林三酒与导游小姐的再一次见面

    在声音响起之前,连林三酒都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她急急一拧身,原本拉着门的意识力蓦然松开、席卷到面前防护自己;在身后圆台门“喀哒”一声关上时,她也看清楚了:一个人也没有。

    附近仍旧只有三个蒙着深红布料的展台,静静地立在天花板下。

    “谁?”林三酒低低喝了一声,却无人回应她。

    圆台底座里的导游小姐,在门关上时就立刻慌了,隔着圆台声音模糊地惊叫了几句“怎么回事”、“那是谁”——喊话时,她似乎正在手忙脚乱地找从哪里能开门,然而在几下仓促摸索拍打的响声之后,却忽然一下陷入了寂静。

    林三酒后背上的汗毛一立,及时阻止了自己回头的冲动。

    假如她双手没被捆上,还可以不回头,只把手伸到背后摸索着开门;但是现在,要开门必须用意识力……她不愿意将正在保护自己的意识力分流,去做一个比较精细、成功率却未知的动作。

    “你没事吧?”她大声叫了一句,说:“我没办法拉住门了,你自己出来吧!”

    蜂针毒一点声息都没有。不管是前方展厅,还是身后圆台,此刻都只有一片死寂。

    刚才那一声“是呀”,好像就在附近……是男是女,却完全听不出来:因为它根本不属于男女嗓音,每个字都像是骨头崩裂时发出的声音,恰好形成了具有意义的音形。

    除了堕落种,还能是什么?

    林三酒的【意识力扫描】中,即使是角落或展台背后,也没有藏着任何堕落种的身影——那它就只剩一个地方可以容身了。

    她的目光从这一片展厅中另外三个蒙着深红布罩的展台上一一扫了过去。

    玻璃罩是隔音的,那只堕落种既然能将声音传出来,就说明它已经从玻璃罩中出来了。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脆弱过:身上的铁索束缚住了她绝大部分的行动能力,跑不能跑,战不能战,抬手都抬不起来,甚至连唯一一个靠不上的同伴,都突然没了声息。

    怯懦的人只有在自己占优势时,才会残暴起来;现在情况未明,林三酒只想掉头逃跑——可惜连这个选项都被堵住了。

    第一次,林三酒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自己如果恢复成过去的模样,或许也不坏。

    “出来!”她怒吼了一声,暗暗希望对方听不出自己声音中的害怕。“堕落种是吧?我他妈亲手绞死的堕落种有千八百个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优秀东西?”

    她也没料到,她这一番虚张声势竟然真的获得了回应。从右手边最远的那一个蒙布展台下,闷闷地传出了“咯咯”的一阵笑;随即,深红色罩布就渐渐地鼓了起来,被推开的圆台门给支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形状。

    那堕落种却始终没有从布后走出来。

    “亲手绞死呀……好可怕噢。”

    门被打开后,它听起来就不再是骨头崩裂似的声音了,清楚得像金属撞击,每一下都像是打在神经上,让人难受得恨不得能抖腿甩手、把那声音从身上甩下去。“可是,你现在不是没有手嘛?”

    在林三酒紧紧咬着后牙的时候,那堕落种又从深红布罩后出声了。

    “你不要担心,”它以一种充满了过分同情的语气,说:“你的同伴肯定没事的。相信我,堕落种没法从展台里下来,进入人的体验区……哟,忘了,我现在不就出来了嘛。”

    导游小姐……现在可能已经被“尧瀚”抓住了吗?

    林三酒感觉五脏六腑都缩紧了一些;她想回头看看玻璃管里“尧瀚”究竟是一个什么状态,脖子却僵着不敢转。她确信,自己只要一转头,红布下的堕落种就要出来了。

    “不过嘛,我是特殊情况呀。”那堕落种的声音又咯咯笑了几下,听在耳朵里,就好象整个脑袋都变成了被那声音一下下敲击的钟。“那一个会演戏的堕落种可不是我这种特殊情况,唔,你的同伴肯定没事。”

    林三酒不愿意表现得好像她很关心导游小姐,对方是自己的弱点一样,因此没又搭话茬,只是勉强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很清楚这个地方的设置啊。”

    红布后,堕落种仿佛叹息似的幽幽地吐了口气。

    “是啊……要不我怎么能出来呢?”它用十分耐心的语气说,“人钻进圆台后,只要一靠近那些神经线,哪怕是乱扑乱撞时不小心靠近的,神经线也会主动贴上来。这么好的机会,你刚才没试试,多可惜。”

    “碰上之后呢?”林三酒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一半是为了打探消息。

    堕落种不知道看出她的用意没有,却挺配合。从红布后,那声音稳定而令人难受地响了起来:“碰上后,就借由人工神经线进入了堕落种的脑海呀。当然了,仍然会记得自己实际上是一个进化者,也会知道这是暂时体验,最后还是要回去……毕竟谁也不会真的愿意永远变成堕落种。”

    “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体验这种事?”即使是如今本质劣质了不少的林三酒,都无法想象出一个合适的原因。

    堕落种又低声笑了一下,林三酒全神戒备地等了几秒,它似乎却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了。那片红布成了一张悄无声息的屏障;她明知道红布后头就是一个令人恐惧反胃的生物,却不知道它究竟要何时才会露头现身,更不知道它露头现身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低微的、闷闷的一声响,几乎是紧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来的——本就已经接近惊弓之鸟的林三酒,在一惊之下急忙扭身回头,没忘在身上打开了【意识力防护】;只是目光一落在身后,她顿时反应过来,那声音不是冲着她来的,是从玻璃管内部发出的。

    “尧瀚”裂开了。

    刚才那个与任何一个活人都同样真实的“尧瀚”,现在就像一张肉皮,随着里头的东西涨大了尺寸,终于绷不住了:从下巴、胸口、大腿根、胳膊根等地方,原先那一个女人的外表渐渐撕裂开了,断口丝丝拉拉地抽出了无数白筋,露出了底下的堕落种部分真容。

    断皮之间,是一片漆黑光滑,闪烁着滑光的皮肤。

    “尧瀚”的身体、眼球和头发,随着底下堕落种越涨越大,逐渐全部裂成碎片,卷抽缩紧成了一条条挂在黑色堕落种身上,很快就被底下的东西几口就全吞了回去——剩下一个从未见过的全新人形堕落种,正紧贴在玻璃管壁上,紧紧地盯着林三酒。

    它那形状与人类有几分相似的头颅中央,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个深洞。那深洞正对着林三酒;随着它猛地以头撞上玻璃管,她又一次听见了刚才那声撞击的响声。

    她看着玻璃管内的堕落种,明白了。

    “蜂……蜂小姐?”

    第1694章

    新版林三酒的决定

    现在想想,红布后的堕落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哪怕是不小心靠近”的人也会被神经线贴在脸上——她不是见识过吗?在导游小姐钻进圆台底座时,那些长线就像是虫子在闻嗅猎物一般,曾经朝导游小姐的脸微微抬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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