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act。You

    don’t

    think,you

    don’t

    need

    to,because

    the

    world

    wants

    your

    destru。Nurtured

    by

    chaos,by

    yearning,by

    irresponsibility,you

    youths

    live

    on。I

    just

    wish

    I

    saw

    it。”

    她觉得自己不该听懂的,但是她听懂了。一股不可避免即将要失去什么宝贵之物的痛苦,不由得令林三酒慢慢弯下了腰——随即,她感到有人在身后拉了一下她的衣领。

    “恢复了吗?”余渊平淡地问道,一下子将林三酒拉回了现实。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产生幻觉那么简单,”她脑子里兀自有些不清楚,转过头望着余渊,呼吸都有点儿不稳了——刚才从电梯井里落下来的时候,都没能让她的呼吸乱成这样。“我觉得我幻觉中的人物应该都是真实的……”

    “我认为那不可能,”灯光下,余渊看起来又和之前一样了,看不出哪里曾经摔裂过。“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也不是讨论你的幻觉是否真实。你需要回头看一看。”

    一闭眼,将那些幻觉全部推入脑海深处,林三酒扭过头,第一次看清楚了她靠空间穿行进入的这个地方。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里确实是大楼地下的停车场,负五层,也是电梯井能到达的最深处了。但是问题在于,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看见这个停车场时,会认出它是一个停车场。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一方空间,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又被余渊一把拉住了衣领。

    “我认为你现在最好不要随意走动。”余渊说,“何况,你刚才肯定会撞上这一竖的。”

    说着,他指了指林三酒身边那个巨大文字扎下来的笔画之一。

    林三酒仍旧怔怔地,抬头一路望上去,望着旁边这个“管”字。虽然仅有一个字,但只需瞧一眼,就不可能误认了它的意思;它枝条林立,结构森严,平稳地向上生发,取代了原本应在这儿的电梯,分明是一个能容人上下出入的管道。

    它的顶部笔画,隐没在了停车场天花板中——说是天花板,其实是许许多多个似是而非的小小文字;「泥」,「钢」,「平」……一眼望去,尽是无数文字,繁复交叠着、层层流动着,泛着各色光晕,共同形成了一片天花板。

    “我们……是从管字里走出来的吗?”林三酒愣愣地问道。

    “是啊。”余渊答道。

    包括地面在内,在她面前,停车场的每一处空间,每一处细节,都是一群群漂浮着、交织着的文字。「流」、「红」和几个她能认出意思,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字的文字,在她不远处组成了一辆车——这种感觉难以形容:明明她肉眼看见的只是一群立在地上的文字而已,但她脑海中却能意识到,那是一辆车。

    或者说,如果拿到外头地面上去的话,它们就会变成一辆车。

    每个字里,似乎都有一番世界。每个字里,好像还有无数的字。林三酒只是盯着那辆车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神都要被吸引出身体了,急忙转开注意力,问道:“我们来到组织者的内部了吗?”

    “我不会说‘内部’,”余渊也在东张西望,尽管脸上依旧漠无表情,却能叫人看出来他对这个地方好像——好像也有兴趣。“我认为这里更像是一个过渡阶段,从地表的物质构造,过渡成文字结构,接下来应该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林三酒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我没有跟你说,”她低声对余渊说道,“……谢谢你。”

    “什么?”

    “你身为数据体,大概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让我失去反抗能力,帮助你达成你这趟来的目的。但是你没有,”林三酒冲他微微一笑,说:“你只是耐心等着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数据体望着她,没有说话。

    这个想法或许过于天真幼稚了……但是说不定,在这一具数据体的深处,确实仍然存在着余渊呢?

    林三酒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必须要往下走了,我要去救人。在你明确告诉我你的来意之前,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与你一起继续往下走。”

    “我明白了。”余渊点点头,“你怕我会出手干扰你的行动。”

    “是的。”

    在林立、各异,却优美有序的丛丛文字之间,一人一数据体沉默了几秒钟。余渊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脱离数据体这一身份。”

    第1493章

    打包

    在无声无息的几秒钟过后,余渊终于又一次开口了,将林三酒从混乱矛盾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接下来是不会干扰你救人的行动的。”他平淡地说,“虽然你没有手段能验证我的话……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站这等你回来。”

    林三酒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对方是数据体,如果真的要动手脚,不跟上自己也有无数办法,走形式过个场没有意义。“不用了,我……我得好好想想。”

    余渊点了点头。

    眉眼仍旧是同样的眉眼,面庞上刺着的也是一样的纹路,连耳边一绺微微翻起来的头发,都和她记忆中最后一次看见余渊时没有不同。被抽走的只有他的情绪、喜好,然而看上去,却像是另一个人了。

    就好像……曾经他是一段舒展激昂的音乐,现在是一张五线谱。

    当手指碰上极寒或极烫的表面时,最初那数分之一秒的间隙里,手指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温度;接下去,就是能杀出人眼泪的痛了——林三酒若是望着他时间久了,就会被类似的痛扎一下。

    “你怎么会不想再做数据体了呢?”她苦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啊。”

    如果对方是余渊,她自然不会不信,但对方是数据体。

    她不敢信,不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揣测,而是出于一种逻辑推论:数据体作为纯理性的“生物”来说,自己是完全接受自身存在形式的,如果不接受,则不会以这种形式存在——它们没有情绪干扰,当它们理智上认为要抛弃自己存在形式的时候,就会毫无犹豫——而余渊被数据体改造成了数据体,自然也把这一点给继承下来了。

    更何况,数据体根本没有好恶,没有偏好,甚至生不出抗拒心理,怎么会“不想”做数据体了呢?

    “你误会了,我只是说,我可能需要你帮助我摆脱它。”余渊抬起眼睛,想了一会说:“我懂得做数据体的无限好处,所以选择继续做一个数据体是理所当然的推论。”

    林三酒被他弄得有点糊涂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理,如果我理智上判断不做数据体的好处更多,那么我自然需要摆脱数据体的身份了。我有理由认为,我在变成数据体之前,留下了一个后手,就是为了要让我知道不做数据体的好处。”

    听他讲话,林三酒简直想把自己的脸都埋进手掌里,甚至对“留下了一个后手”这句话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激灵一下明白过来时,急忙问道:“你、你留了什么后手?”

    余渊望着她,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也不——”林三酒的嗓门都抬高了一截。

    余渊抬起手,阻止了她没说完的话。“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知道的话,我们安全之后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得决定,你能不能信得过我。”

    林三酒受他提醒,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他们下来已经有三四分钟了,游戏组织者仍旧没有现身,说明这种文字结构与数据流管库还是不一样,最起码数据流动性不可同日而语。但是,那也不代表她就能一直站在这儿聊天。

    她想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往哪走?”

    余渊忽然低了低头,那一瞬间,令林三酒几乎错觉他即将要微笑起来了。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仍旧是一副平淡无波的神色。

    不远处,一个有几分像「柱」字的文字,沉默而严肃地顶立在上下之间;远处「墙」上的电动车充电桩,也是一群浮雕般的不知名文字,从「墙」上浮凸起伏,层层叠叠,恒亮着微微的绿光,正如现实世界中的充电桩一样。

    “和百合三个字,是在电梯井中逐渐变小的,应该是被吸收了一部分。”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皱了一下脸——她一直没敢去想这一点:和百合小了一圈之后,到时就算能逆向变化成人,又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她被吸收掉的部分,去了哪里呢?”余渊问道。

    林三酒“啊”了一声,转头朝耸立着穿过空气的「管」字看了一眼——她有些明白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余渊指了指不远处的「管」字,说:“电梯井就是这个字所形成的。我刚才就在想,它是电梯井,但它不是一个井字,却是一个管字……为什么?你看它的下端,是没入了地板文字中的。我想它继续延伸了下去,形成了一条管道。被吸收掉的文字,或许是通过这条管道被输送下去了。”

    二人走到了「管」字前方,以林三酒的身高,目光正好落在两块方形金属的结构之间。“这么说来,我们需要顺着它下去看看了……问题是,怎么才能下去?”

    她倒是能钻进「管」字笔画的空隙之间站着,但是她觉得这主意恐怕不会成功。

    余渊蹲了下来,考虑了一会儿,朝「管」字最底部的一条横笔慢慢伸出了手。那横笔足有一米半长,像金属台一样,有一半没入了地板里,消失在交织的盈亮文字笔画中。

    “我无法解读它,”还没等碰到笔画,他就停了手。“我第一次遇到我不能解读的东西。”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林三酒提点这个数据体说:“就好像Windows系统下打不开Pages一样,不兼容……我,我以前是坐办公室的。”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那我们不能把自己也文字化吧?”

    余渊站起身,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文字化,再说,这本来也不是我的问题。你想救季山青,你应该想办法。”

    林三酒吞回去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要救季山青”。礼包的失踪是她心里最惦记的事,余渊在解读过程中,把碎片拼起来,推测她下去是要救礼包,再正常不过了。

    她看着「管」字,想伸手去碰碰它,又收了回去。与其他文字不同,这个「管」字是连接着地下游戏组织者内部的;万一她的碰触本身,就会被当成信号传输下去怎么办?

    余渊心口合一,是真的没打算多为她费心思,背着手观察起了停车场里其他文字。林三酒在原地转了几圈,否定了一个又一个主意;在她脚下,坚实、平稳的文字们双臂交织、层层相连,组成了一片踩起来就和水泥地没有区别的地板。

    她盯着脚下文字,愣愣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叫了一声:“你说你解读不了这些文字?”

    “对啊。”一会儿没看见,余渊已经走得挺远了,正在看一群文字组成的墙壁。

    “那他们应该也不能把数据体给文字化了才对啊?”林三酒慢慢地说,自言自语:“那他们是怎么把礼包送下去的呢?”

    余渊耳力不差,遥遥答道:“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我认为,你本来也不可能直接卡片化这些文字,因为它们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物质,但你还是把和百合收进卡片库里去了,因为文字是被装在电梯里的,你能卡片化电梯轿厢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拿个什么东西,把……把礼包给包起来、送下去了?”

    余渊停下了观察,想了想,说:“他做数据体都逃不掉被包的命运。”

    林三酒心跳快了几分,匆匆问:“那如果我们也被包起来,就可以下去了吧?”

    面对一个数据体,最叫人丧气的就是不管有了什么突破或危机,对方都是一副无风无雨的死水模样。“拿什么包呢?”

    林三酒想了想,从卡片库里拿出了一块不知何年何月收进去的砖头,轻轻扔向了「管」字——它“当”地一声撞上了文字笔画,掉了下来,把她自己给惊了一跳。这只是块砖头,不是人,应该没事吧?

    “当初用来包礼包的,说不定就是文字中的「包」字。”余渊分析道,“这是我举的例子,我想说,普通物质可能根本进不去文字结构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束手无策了?

    林三酒满腹不甘心,不断回想着刚才一路下来时的种种——她总觉得应该有能借鉴答案的地方。和百合虽然是在电梯井中就开始被吸收的,但电梯本身仍旧不能顺着管道进入深处,不能说明问题;然后他们下来了,走进了这个停车场里……停车场……

    她激灵一下跳了起来。

    “余渊!”她赶忙回头叫了一声,“车,车!”

    仍在一眨不眨凝视着文字的数据体,闻言腾地一下转过了身。林三酒一句也来不及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大步冲向了远处那一群文字所组成的车——这群文字是独自站在地上的,不与游戏组织者相连,碰了也没事;她站在几个字中间左右一看,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林三酒还是吃了一惊。

    座椅,方向盘,引擎,电池……都是密密麻麻的繁复文字,但同时却又简洁明了;最奇妙的是后视镜,「管」字正倒映在一片澄净明亮的小小文字上,也如同其他部件一样,叫人看一眼就能认出它的作用。余渊走近了,问道:“没有钥匙文字,这车能开吗?”

    “我估计不能,”林三酒说,“你坐进去。”

    余渊没动。

    “你现在帮我,我以后帮你。”

    余渊坐进了文字内部——毫无反应,就好像里面的奇景不值一看。

    “我现在准备把车推过去,推进「管」字里去。”林三酒双手握住车头,说道:“我会在最后时刻跳进去的,准备好了吗?”

    第1494章

    新游戏发布会

    在汽车被推入「管」字,头下脚上地要顺着管道落下去之前的那一秒,林三酒猛扑上去,将自己扔进了车里。被她的重量一撞,那辆由一群文字组成的“车”,就像是半个身子探出悬崖后又被人推了一把,终于在笔画文字的一片交错划散之中,顺着「管」字滑落了下去。

    ……掉下去的那几十秒钟里,林三酒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落入仙境的爱丽丝。

    她只能愣愣凝视着车窗外,视线挣不脱,也不想挣脱。无数文字像阳光下金粼粼的海浪一样起伏、波荡、冲刷着,从窗外一闪而过;从文字繁复的边框笔画中越过去,她看见了世界。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正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人行道上的红砖。在一块块红砖形成的间隙下,是大地,是大地的板块漂浮在海洋上,是白色云层缓缓流过惊人的深蓝;是小鹿踩着晨雾去闻湿凉的草叶,是瀑布打在鹅卵石上无人听见的空谷回响。

    从人类的眼睛里望出去,却终于不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视角了。

    等林三酒一激灵而回过神的时候,她意识到窗外文字像急流一般消失了,这辆包着她和余渊的文字车,正直直地落下去,从头上「管」字通道中掉出来,落进下方无尽的纯白里。

    ……就像她听见礼包呼唤时,所见到那一片纯白一样。

    在这团什么也不存在的白茫茫之中,就连汽车掉落的速度似乎都不再存在了;汽车似乎是飞快直坠落下去的,又像是飘飘悠悠落下去的。

    “到了,”林三酒只觉自己呼吸都在颤抖,伸手抓紧了车内部的文字构造,低声说:“我来了……”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但她花的时间还是太久了。她为礼包做的,实在不及格。

    余渊也探过身,望着窗外的纯白茫茫,过了一会儿坐直了身,脸上仍旧像是初下了大雪的雪地,没有什么能够留下神色的印记。“我们应该已经远远超过地下的十层游戏空间,掉入接近地心的部分了。”

    那……也就是游戏世界的核心部分了吧?但是,游戏组织者在哪儿呢?

    林三酒得不到答案,只能一动不动坐在车里,任它带着自己二人慢慢落下——其实在「管」字从视野里消失了以后,他们就失去了参照物,在连震动、景物都消失了的纯白中,他们也不太说得准,这辆车到底是不是还在往下掉;他们说不定正在一动不动地傻等呢。

    余渊打开车门,伸出去了一条腿。

    林三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肩膀按在了座椅文字上。“你干什么去?”

    “我希望能看看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余渊说,“我估量了一下,我比你安全多了。”

    数据体的底气就是足——更何况,他们也完全不懂得害怕。

    “我看还是再等等,”林三酒劝道,“不然你要是发生危险,我连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

    说来也巧,她这话还没有说完,一人一数据体同时感觉到了文字汽车车身一震——就好像终于轻轻落在了一个什么表面上似的。

    “刚才真的还在降落?”连林三酒自己都有点吃惊,赶忙从座椅文字上转过身,前前后后地打量车窗外的景象,甚至干脆也像余渊一样打开了车门,低头朝车下望去,一边看一边说:“我们落在什么地方上——”

    她的身体、血液都像是突然凝固住了。

    “你看见什么了?”余渊问道,也朝门外伸出头。连数据体即将要出口的第二句话,都一下子就没了声息;当然,掐断他声音的并不是震惊,而是突兀得几乎叫人难以理解的大量新信息。

    不准确地来说,汽车落在了一间办公室上。

    类似于汉字「室」字的一个文字,此时正幽幽伫立在一片雪白上。它不是单独的字,它本身就是由无数更细小的文字所形成的一个立体“文字群”。只消扫一眼,林三酒就认出它了——那是办公楼六十层上的办公室之一,还是个小型的;不管是木门,灰蓝地毯,还是日光灯,格子间,她都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

    当然,这些景物其实并不是真正以这些形式存在的,只是当林三酒的目光落在文字群上时,她就自然而然地就在脑海中“看”到了这些东西。此时这辆「车」落下的地方,正好把它的车尾卡在了办公室“门口”,但同时这辆车的文字却又是在「室」字上方的——两种不同的空间认知,却能同时存在于她的感知之中。

    “你抬头看看。”余渊无风无波地提示道。

    林三酒慢慢地抬起头。

    ……在这一间小型办公室外,是狭长曲折的文字群「廊」。在高处看,一群群形成了办公室的文字,就像是一个个落在雪地上的小丘,沿着走廊伸展出去,连接上了其他的「廊」文字群;放目远望,不知多少样的文字徐徐铺满了一片雪白大地,林立着,沉默着,唯有淡淡的流光浮动。

    一眨眼,是文字群;再一眨眼,她看见的又是大楼的第六十层。

    “走吧,下去看看。”余渊说话时,已经跳出了车。

    林三酒攀着「力」字,沿着「木」字,爬下来,轻轻落在了雪白大地上。文字如同巨大的雕塑一般,在她身旁两侧静静伫立着;她一步步穿过文字往前走,第六十层办公楼的景象仿佛也像一幅会移动的画一样,随着她的脚步,从文字繁复的笔画间隙后流淌过去了。

    “我不明白……如果说普通的物质,比如一张桌子吧,是由文字结构组成的……那么这些文字为什么会在这儿呢?”林三酒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喃喃自语,目不暇给;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下一步就会踩进云里,她也不会怀疑了。“这些文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礼包又在哪里?”

    余渊可没有她这种心神恍惚、目眩神驰的感觉。

    “我和你可能都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以我们对于数据体的理解,来理解这种文字结构的世界。”他步伐平稳地穿过文字群,说道:“在头上过渡区里,看起来是这样的没错,比如停车场里的车,就是由文字组成的……不过那毕竟是过渡区。”

    他的话像雾气一样飘过耳边,林三酒随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有想法了?”

    “暂时还没有。”余渊与她一起走着走着,二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相当于六十层上电梯间的地方。一群代表着落地窗玻璃的文字,现在也像那块真正的玻璃一样碎了,歪斜着堆在雪白之上,好像一把雪女散下来的长发,还夹杂着晶亮的光点。林三酒对着它望了半晌,才回过了神:“……我的飞行器不在这里。”

    余渊点了点头,四下看了一圈。电梯间正好就是这一大片文字群的边缘了,再往外,只是一片雪白大地;他盯着远方看了看,却忽然说:“那边还有文字。”

    林三酒一怔,忙跟上他的脚步,一起朝远处白茫茫的大地上走去。

    ……余渊说的对,远处确实还有另一片文字群。

    如果说她刚刚从其中走出来的文字群,只是构建了六十层的物理环境的话,那么她现在走进来的这一个文字群,构建起来的就是“商场如战场”游戏本身了。

    “要抓住客户才有收益”,“员工一共分为五种”,“一个小时的租金是30元”……这些她曾经在六十层上听见过一次的游戏规则,现在以林立的文字群形式,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她感觉自己如同走入了某部机器巨大的零件与齿轮之中,因为这些文字群互相咬合,彼此承接,逻辑流畅,意义清楚:只需要扫一眼文字群,她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游戏相应的一部分规律。

    而且,还不止是进化者玩家曾体验过的那一部分规律。

    打个比方,当林三酒在楼上的时候,她其实像是在看电视,所出现的一切规则、事物,都是被安排好要出现在她眼前的;但当她走在这些齿轮一般的文字中间时,她才真正看到了这部“电视”背后拍摄时的全景:她看到了不同角度的摄像机,看见了打光,看见了道具和导演……她看见了整个游戏的运作规律和内部逻辑。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喃喃地问道。

    “在‘商场如战场’游戏中。”余渊回答道,“或者说,在游戏剧本里。”

    林三酒茫然地点了点头。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余渊看了她一眼,说:“我们现在是真的在游戏剧本里,字面意义上的——嗯,我没有要打双关语的意思。”

    “我已经明白了啊,这里等于是个游戏剧本……”

    连数据体似乎也要想一想怎么解释自己的意思才好。他低下头,轻轻跺了跺脚,说:“我的意思是,这个,相当于纸。”

    ……嗯?

    “这些,是文字。”余渊指了指身边庞大沉默的文字群。“有人把文字写在了纸上,才形成了你所经历过的游戏。现在,我们是真正落在了那人写的游戏剧本上。”

    林三酒愣在原地,过了两秒,手指尖都开始发起颤了。

    “也就是说,当有人开始在纸上写字,写游戏内容的时候……”她低声说,“就是一场‘新游戏发布会’了?”

    第1495章

    运营者卡文了

    林三酒在一片雪白的纸地上,走了半个小时。

    除了构成游戏的一丘丘文字群之外,这片白纸般的大地上没有任何阻碍,但她和余渊走得都不快。要在什么也没有的雪白中找到边际和方向,是相当困难的;即使有数据体在侧,她还是走过几次回头路,要不是又看见了相同的文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迷路了。

    “商场如战场”的文字群被远远抛在了后头,他们已经有十来分钟,都没看见过另一个与商场游戏相关的文字群了;有理由认为,他们离开了“商场如战场”的范围——只是她也不敢确定,自己正在朝什么走去。

    “这一点与我预想的不同。”余渊平静地说,“在我分析中,你在商场游戏中遭到了区别对待……应该就是为了防止你往下走,发现这个游戏的本质。这说明这个游戏背后,是有一个独立意志的。可是我们都进了游戏剧本所在的大本营了,却没有发现这个意志。”

    林三酒也不是没想过。“那人肯定在别的地方吧?”她提出了一个可能,“毕竟这个世界里有这么多游戏都在同时进行,那个意志不可能同时关注所有事情和所有人……”

    “这种大小的星球,数据体就可以。”

    “……哦。”

    “不过这里的意志显然不是数据体。他们制作的这个世界很奇怪,”余渊嘴上说着奇怪,脸上却连一点儿疑惑之色也没有。“这种方式制作出来的游戏和世界,比较脆弱,缺乏照料和运营的话,很有可能会形成系统崩溃。为什么会采取‘文字’这种形式呢?”

    可能造成崩溃的因子之一,林三酒本人,就正在一步步朝前走。

    在还没出发的三十分钟之前,他们二人讨论了一番,为什么文字在地心里,却能在地面上变成现实;讨论来讨论去,还是数据体说服了林三酒——“有可能是一种投射功能,”余渊这样说道。

    “投射?”

    “对,文字形成的意义被投射到了现实世界中,就变成了现实。”他那时一边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文字群,“你我没有走远过,也就是说,商场游戏的文字就在商场游戏正下方。这是一个线索,让我认为它们直接向地表投射出了现实,它们是现实的‘底稿’,一部投影机。”

    虽然没有情绪,比方倒是蛮会打的,林三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么说来,六十层的办公室之中,的确有一间房里此时堵了一辆车……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等等,如果是直接向上投射出去的话……”她仰头望着头上的一团纯白,尽管早已看不见「管」字形成的通路了。“我、我有了个想法,我好像知道礼包在哪了!”

    “哦。”

    下一个新游戏会在哪里被“写”出来,她不知道,但她至少可以先去救礼包了。林三酒冲出去几步,回头看看,招呼说:“你跟我来啊?”

    “我还是不太懂我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你。”余渊慢腾腾地跟了上来,“我在你的要求与理由之间找不到逻辑关系……”

    林三酒完全没有理会他。

    她在脑海中快用各种要求把意老师给雕出花儿来了——林三酒此刻是最差劲的那种老板:虽然我能给你提供的意识力不多,但你要干的事儿可一件都不能少,比如,在一片茫茫雪白、什么参照物都没有的纸地上,找出礼包被带走的那一栋公寓楼在哪儿。

    “我觉得应该是这儿……”意老师手忙脚乱地说,“不,不,你让我再想想……唔,你刚才可能偏离了六十度……”

    或许是她催促疑问的频率太高,过了一会儿,她自己的潜意识表象居然还和她生气了。“我就是你,你不知道吗?你的能力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

    要是能问问数据体就好了,可是偏偏余渊没去过那一栋公寓楼。林三酒怀抱着几分惴惴然,沿着意老师半是分析、半是跳大神的指引,又走了二三十分钟,终于又一次在视野边缘上看见了隐约的影子——看起来,似乎是新的文字群了。

    有了目标,意老师马上就辞了职;林三酒激动起来,招呼了余渊一声,拔腿就跑。

    ……她猜得没错。

    当她一头扑入了文字群之中时,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头扑回了那座公寓楼的大厅里。这一群文字远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文字群都更复杂、规模大,甚至叫她都认不全任何一个文字了,因为她能看见的只有局部的笔画,根根纵横交错,如同形状奇妙的骨骼钢筋。林三酒熟门熟路地一拐弯,冲到了1号公寓门口——或者说,那一部分文字结构的门口。

    季山青不在这儿。

    “礼包?”她急急地转了几圈,将形成天井的空地、枝节交错的文字二楼都看了一圈,大声喊道:“礼包?你在哪里,我来了!”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回应。似乎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这丛高高的文字群间,就只有她和余渊二人了。

    “礼包!”

    “这里似乎没有人。”余渊一边说,一边从文字墙后转了出来。他刚才好像一直在观察着这栋楼。“背后运作着这些游戏的人,或者个体,自己本身不在这里……如果季山青确实是被他们抓走了,并且现在看起来很可能就是这样,那么季山青也不会在纸上与文字在一起,而是会在运营者那一边。”

    “但听到他求救时,我确实看到了一片纯白——”

    “他被带去运营者那一边的过程中,可能确实有一段时间在这里。”

    林三酒一声也没出。她不断地把自己听见礼包求救的那一刻,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放、分析,试图找出之前疏漏了的蛛丝马迹;一边想着他可能的去向,脚下一边漫无目的地转圈。

    在这栋文字楼的后方,也像“商场如战场”一样,还有运行逻辑、游戏规则、内容结构、游戏角色之类的种种文字群。但是,哪儿都没有礼包的影子。

    “运营者会在哪儿呢?你说这里的文字,确确实实是被人‘写’下来的……那么那个运营者是在哪里、怎么写下来的?”她喃喃地说,抬头望着上方的纯白——她难以想象自己头上会忽然出现一支笔尖,或者一个文档里的闪烁光标,开始写字;再说了,那也不可能,因为上方是星球表面的大地。

    “我也不知道。”余渊顿了顿,说:“自从来了这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数据体已经是宇宙间最接近于全知全能的生物了。”

    这么说来,他也靠不上了。

    这个什么文字、纸张和运营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常识,她甚至连理解都费劲,何况去破解?林三酒弯下腰,只想闭上眼睛,瘫在地上。她想跺脚、想踹倒文字,想把纸撕碎——礼包去向不明,和百合变成了文字,就连她原本想帮一把的白聪和千道,此时大概也已经……也已经……

    她腾地抬起了头。

    “你有主意了吗?”余渊问道。数据体别的情绪没有了,却仍旧有求知的需求。

    在他们从大楼管道中掉下来以后,林三酒看到了建筑物的文字群,看到了运行规律的文字群,甚至还看到了那个机器人欢欢的文字群——但是,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有本该出现的文字却没有出现。

    “你不是说,和百合在电梯缩小,是因为文字被那个管道吸收了,要往下输送过来吗?”林三酒简直抑制不住心跳了,“我们半路上把和百合收了起来,所以她没有被吸收输送过来。可是,另外两部电梯里还有人啊——白聪和千道被吸收之后,去哪儿了?”

    “是去了其他地方吧。”余渊安静地说,“他们本来也不会成为商场游戏的一部分,或许是组成他们的文字,被运营者拿走,放在别的地方——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运营者把他们的文字拿去了别的地方,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文字会与运营者有接触。”

    林三酒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放,就好像生怕说快了,这个主意会挣脱她逃跑。“你解读了我,你知道的。那时我趴在千道办公室的通风扇里时,我与和百合是用【鸿雁家书】联络的,而和百合是用联络器与白聪联络的,他们那个时候一直保持着通话中的状态。”

    余渊点了点头,没有恍然大悟之色,也没有迷惑不解之色。

    “而她和白聪的联络器……都是我给的啊。”

    颤颤巍巍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林三酒已经从卡片库里掏出了一部联络器。

    “现在才想起来找白聪,可能已经晚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只能寄希望于一点……”

    “什么?”

    “那就是,运营者拿到了新的材料文字,也不会马上把他们用上。构思、写字都是要时间的,如果运营者没有想法,还没开始写下一个新游戏,或许白聪的文字还在他手上。”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白聪那部联络器。“这里足够安静了,绝大部分白纸上,都没有任何能阻挡吸收声音传播的物质……”

    从某个遥远的地方,熟悉的联络器提示声,一声一声微微响了起来。

    第1496章

    撞到枪……撞到笔杆子上了

    没想到,她的想法居然真的成功了——不,不,她的想法本来就应该成功才对。

    林三酒急急朝余渊喊了一声,冲出了公寓楼文字群以后,四下听了几秒,拔腿就往铃声传来的方向跑去,甚至都忘了回头看一眼余渊。

    和百合是一整个儿被文字化的,没有漏掉任何身外之物;那么当白聪被文字化时,也自然包括了他手上的联络器。所以,那部联络器肯定和白聪本人一起,正存在于这片白纸空间的某个角度里。

    真正的问题是,那部联络器在这片白纸空间里还能出声吗?

    “是不是那个机器人欢欢启发了你?”在她时跑时停、顺着声音调整方向的过程中,余渊也跟了上来,问道。“我想了想,能够给为你提供思路的,也就只有一个欢欢了。”

    林三酒找准方向,一边往前跑,一边答道:“是——那个欢欢在这里只是一个文字结构群,投射在大楼里时,却是有声音的,会说话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东西虽然是文字组成的,但是该少的功能一项也不少,照样可以产生声音。”

    “唔,这一来,我也明白为什么你听见的游戏惩罚不一样了。”

    余渊也小跑着跟了上来——这是二人第一次在平地上全速奔跑,他才跑了几步,林三酒就感觉出来了,他现在这具身体的战力素质根本不行。或许他将这具身体外表调整得与余渊一模一样,却肯定不是余渊本人的那具身体了。

    “是,我想‘欢欢’这个文字群里,应该包含了两段不同的输家惩罚信息,一段是给我听的,一段是给他们听的。”

    暗暗叹息一声,林三酒转开注意力,轻声说道:“我本来还一直奇怪,它到底用了什么手法只让我听见了不同的惩罚内容……如果投射给我们的声音所讲内容根本就不一样的话,那就好解释多了。”

    这些古怪的文字结构可以“投射”出声音,自然说明它们本身仍有产生声音的条件;那么,如果某个字压根没被写下来,不需要朝地面上投射任何东西,携带的发声功能又被触发了,那她能听见吗?

    她很幸运,答案是可以。

    不知跑了多长时间,林三酒在疑窦中渐渐停下脚,又呼叫了一次那部联络器,屏息听着那长长的、模糊的滴滴叫声。她随着声音团团转了几圈,一时间又惊又疑,不由向余渊问道:“你……你听见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余渊也四下看了一圈。

    她顺着声音一路跑来,现在那联络器的细微叫声明明已经很近了,肯定就在她的身旁;但是放目望去,四下里却只有一片雪白茫茫。身后的文字群已经消失得瞧不见了,视野里只有无尽的、沉重的纯白色。

    “等等,”余渊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我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从你脚下发出来的……”

    林三酒腾地往旁边一跳,露出了底下空荡荡的白。她急忙抬起脚,一看靴底,靴底上也什么都没有。她扑到地上,再次拨响了那部联络器,将耳朵贴了近去——轻微的、不容错认的滴滴响声,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后的唔唔求救,从那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纯白下响起来,没等逃出雪白的束缚,就又落了回去。

    “真的是在下面,”她低低说道,觉得自己脑海里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会在下面?下面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下去?”

    她将手按在白纸一片的大地上,拍打摸索了几下。感觉很硬,很平,很光滑,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材质,不太像是纸,倒更像是电脑屏幕——若是多个闪烁的光标,就更像了。

    大概没有危险吧?

    林三酒将耳朵贴在地上,手上拨通了联络器。比刚才微微清楚一些的铃声,立刻送进了她的耳朵里。这层白纸般的硬质地面,就像一道隔墙似的,将她与另一面的未知世界给隔开了——她仍旧伏在地上,没忍住用力打了两拳,力道却石沉大海了,甚至一点震动和反击力都感觉不到。

    ……正是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听到了那一个陌生人声的。

    “诶?”那是一个她从没听过的男声,低低地、含糊地响起来了,好像正站在这一层白纸地面后很远的地方,自言自语。“怎么好像有声音?”

    林三酒“啪”地一下掐掉了通讯。

    她浑身都微微地打着战。那人的声音是刚刚才出现的,问题是,从哪儿出现的?这白色大地下面,到底是什么?

    “……嗯?听错了?”那人的声音停住了,接下来好几十秒,再没有他的声音了。余渊也伏了下来,把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又过了几十秒,那男声又响起来了,一开始是调子古怪、模模糊糊的哼哼,逐渐清楚起来:“梨花飘飘的山上,坐着等我的姑娘……”

    一人一数据体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让林三酒猜一百次,她也想不到游戏背后能够利用文字操纵世界的种族,竟然……竟然这么充满人气,还在唱小曲。如果不是身遭情景太过离奇,她只怕要以为自己听见的是某个坐在岗亭里消磨时间的保安。

    余渊正要爬起来的时候,被林三酒一把重新按了回去。“先别动,”她以口型说道,“万一他听见我们的声音怎么办?听听看他在干什么。”

    身为数据体,余渊简直从善如流,闻言又把脸贴了回去,刺青都挤变形了。

    接下来有足足二三十分钟,白纸大地的另一面,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有意义的响动。时不时有一声叫人不敢确定的悉簌杂音,除此之外,就是时断时续的小曲了,连林三酒都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而感到了脖子有点僵。

    “先这样吧?”那男声冷不丁响起来,叫她一个激灵。“唔……大概框架有了,再一步步填好了,反正主要是看人……”

    他所谓的“框架”,绝对是指一个游戏的框架吧。那个能够把世界转化成文字来操纵的生物,毫无疑问,现在正在设计一个游戏。但是他到底干了什么,林三酒却什么都看不见——她身边仍旧只有一片苍苍雪白。

    “唔,这里似乎有空子可以钻……”那男声很低,似乎离得很远,比联络器更远。“加一条规则?”

    余渊伸出手,点了点林三酒的肩膀。

    刚才赶紧伏了回去的林三酒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又坐起来了,正朝自己身后指了指。她顺着他的手指一扭头,差点贴上了一张挨得极近的人脸——从对方鼻孔里喷出的热气,甚至吹动了她额头前的碎发。

    林三酒这一惊登时没按住,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等她手忙脚乱地往后跃出去好几步时,那个不知何时贴上来的人仍旧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她,脚下白纸大地深处,小曲和自言自语的声音都停了。

    站在不远处的,是一个相貌平庸疲惫的男人,一头黑短发像窝似的趴着,穿着一件棕黄色的夹克外套。他往前探着腰走了两步,看看林三酒,又看看余渊,那神色就像——就像他在家里墙壁上发现了一块水渍,值得靠近一点儿去看,却不值得为此露出什么神色来。

    林三酒想问他是什么人,却不敢出声。余渊慢慢站起来,三个人成三角形站在原地,除了那男人仍在来回四望,一时间静静地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

    “……停。”

    随着脚下深处响起的这一个字,那个穿棕黄夹克的男人猛地顿住了动作——下一秒,林三酒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在雪凉中恍然大悟。

    那个男人刚一停下来,登时化作了几个与人一般高的文字:看着,似乎有点像是汉文字中的「黄」「克」「凡」。这三个文字有前有后,形成了窄长的一列,就像是一个正在行进中的队伍似的;林三酒仅仅是往那文字笔画之间多看几眼,脑海里顿时就被直接印进来了许多信息——四十一岁,有一个儿子,捡到一部手机他自己留下了,没告诉家人,在单位里上班时降临了末日……

    这……这是真人化作了文字又化作了人,还是文字形成的NPC?

    不等林三酒想明白的时候,脚下大地深处有人说话了。

    这一次,那男声清晰多了,似乎走到了离白纸大地很近的地方。

    “这里怎么会有人?”他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一切反应正如任何人类一样,除了他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却仍然能看见林三酒二人——“你们两个是怎么进去的?”

    别说林三酒了,连余渊都下意识地转了几圈,想找到他是从哪儿看见自己的。

    “难道你们是来阻止新游戏发布会的?”那声音中的惊诧、兴味,都越来越浓了,“不会吧,还真有人能靠那么一句话,找到这里来?”

    林三酒没有说话——即使以她过往的末日经历,她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真可惜,你们误会了,新游戏发布会不是这么阻止的。我是不是得把你们处理掉啊……”那男声说到这儿停下来,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忽然一笑说:“啊,正好用你们来试试这一个游戏好不好用吧。”

    第1497章

    谁说环境描写不重要

    林三酒不知第几次朝前方翻滚出去,又一个打挺跳起来,只来得及匆匆朝后扫上一眼,就不得不继续逃命似的奔向前方;余渊跌跌撞撞,有时还要她搭手拽一把,才能勉强跟上。

    傻子也知道,这次被卷进游戏里,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游戏编写者就坐在白色文档另一头看着,哪怕她把天都撞出洞来,也不可能破解得了这个游戏——对方只要往游戏上打个补丁、改个条件,就能把林三酒逼入绝路。

    如同千百万年前板块碰撞时隆起来的大地皱褶一样,从一片苍茫雪白之中,山岳一般的文字不断震颤着拔地而起;一个又一个文字化成远山,化成草原,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将虚无染色,潮涌一般漫过大地,渐次铺展出一方方世界。

    只是再一定神,却发现那回响似乎只震荡在脑海里,耳边仍旧只有一片寂静,以及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白纸上,黑色文字一个个地出现,紧追在林三酒二人身后,接连展开变成了一片世界。蓝天快要蔓延到她头上了,好几次她差点一脚踩上从面前忽然出现的草地——她和余渊,现在一定就好像是白纸上的两个小苍蝇,左冲右撞、跌跌绊绊,即使身手再好,却也不知道下一个文字何时会从自己脚下升起来。

    毕竟这儿是一张白纸,那个人可以在任意一点落笔。

    “快,快点!”林三酒回头冲余渊叫了一句,才发现后者慢了她不止几步,差点被一个忽然成型的茅草屋给装在里头。她急忙以剩下的一点意识力丢了出去,在那最后一道笔画化作稻草之前将他拽向了身边;意老师喃喃地抱怨了一声:“每恢复一点就用掉了,这样什么时候能全部复原?”

    林三酒现在压根没有工夫理会她。

    在这片白纸上,只要笔触落下去,文字升起来,它们就会迅速铺展成一片真实世界。当她回头望去的时候,一时不由有点恍惚:跑远之后,它们就像是刚刚搭建起来的一个又一个电视场景棚。

    这一片片因为紧追着他们而零星分布的“取景棚”中,有的在大地尘埃落定后仍扑出了一股要去捉林三酒衣角的清风;有的墙面上挂着一面大屏幕电视,电视上光影闪烁;还有从水井后头忽然站起来、一把抓向她的农妇……若是被任一个碰上,他们二人就都要被搅进游戏里去。

    “你要往哪跑?”余渊一条胳膊被林三酒卷在怀里,两只脚跑时跌跌撞撞,脸上仍旧没有多少神色。“不管是哪里,他都可以写字。”

    “这话不假,”林三酒简直想将他扛起来,但余渊个子比她还稍高一点,实在不方便——“不过,除了本来就有字的地方之外,对吧?”

    “你是想躲进已经成形的游戏里?”余渊平静地说。

    那些游戏都投射去了地面,他们刚才在文字结构里头穿行好几次也没事。那人总不能在字上写字吧?

    林三酒说了声:“是啊。”

    “我认为,那是行不通的。”

    她闻言一扭头,还不等她问一句“为什么”,忽然脑中意老师惊呼了一句——与此同时,她就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登时耳朵、肩膀、膝盖都撞得好像要从身体另一端掉出去了,疼得她视野都有点发花。

    “往后退几米,”余渊的语气很平淡。

    他们就是从后方跑过来的……这个念头甚至还没浮上来,林三酒下意识地往后一跃;她双脚落地时,也看清了,原来面前透明障碍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字——此时最后那个「齐」字正溶入了人影中,形成了另一个陌生人。那人眨了眨黑豆般的小眼睛,朝他们张开手臂,加快脚步,扑了上来。

    她赶紧一拽余渊,忍着脑中嗡嗡的痛,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早知道我们跑不回去?”

    “不能说是知道。”不看余渊的话,他的语气听着就好像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我只是往深里想了想。打个你能理解的比方,这个世界就像是一本手写的书;虽然最终写好的每一页都要订在一起,才能组成完整的书,但是在写的时候,它肯定是一页一页单独写在某张纸上的。每个游戏都是一页,装订在星球表面上了,才形成了这个游戏世界。”

    “所以我们是恰好跑到一张白纸上,”林三酒边跑边喊道,“被他发现了,然后他把这张纸单独抽出来写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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