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当林三酒的念头越飘越远时,她听见前方人偶师传来了冷冷的一声笑。“走得太慢了,我帮你一下。”

    下一秒,她的世界忽然天地颠覆,视野旋转,好像突然被一股力量从地心引力中甩脱了出去——

    说人偶师全程都没生气,看来是说早了。

    第1118章

    真理不值钱了!

    当天空由远及近地漫过一层又一层乌蓝、霭青、鱼肚白时,林三酒知道,离天亮时分不远了。流云擦过天际,从枝叶上划去;大地向后舒展,又一往无前。树林渐渐地矮了,稀疏了,远方地平线被无形巨手掐起来,形成了连绵起伏的褐色山丘。

    在半个晚上以前,林三酒虽然及时打开了【防护力场】,但当她被人偶师凌空甩出去的时候,那颗本来就已经灾难频频的脑袋却还是又一次未能幸免,大头朝下落了地——经过永远能四脚着地的猫医生诊断以后,这个脑震荡患者就爬上了波西米亚的后背。

    据波西米亚说,重量倒是罢了,就是林三酒个子高,长胳膊长腿的活像一个没地儿放腿的大蜘蛛,她只好又拖又拽地“好像一个快窒息的船夫”。

    要不是有来自胡苗苗的医嘱,林三酒十分肯定,自己早就在半路上被扔下去了。

    然而即使是猫医生的亲和力,也不能阻止波西米亚一路催命般的小声嘀咕、抱怨、骂娘、教训——只要林三酒不下去,她的花样就能不断翻新。

    “行了行了,”她虽然还有一些晕眩头痛,这个时候也闹不清是来自脑震荡还是波西米亚了,“我也感觉好了不少,这就下去。正好,我也该问问人偶师,他的目的地到底在哪儿了。”

    她顿时感到自己下巴抵着的那颗留着毛茸茸、金棕色大波浪的脑袋微微一抬:“……你为什么痛恨生命?”

    “他扔了我一次,就已经出气了嘛,”或许是因为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件事,林三酒此时乐观得盲目:“再说,我也有经验了,这次不会有事的。”

    “你果然是震了脑子没好。”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停下了。都不用波西米亚把她放下来,林三酒只要在她松手后一伸直腿,就能自己站住了。

    由于地势起伏,人偶师早早收起了卧榻,只留一个人偶让猫医生坐着;此时他和那人偶都正远远地走在前方,背影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了。林三酒正要赶上去喊一声的时候,忽然只觉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一动,一转头,那声喊顿时就堵在嗓子里出不去了。

    在清晨金色的初阳之下,远方洼地上绵密的矮树林上方,被映出了点点光斑,乍一眼望去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在“水光”上方,一个如同小山包一样高的深褐色巨大影子,正慢慢分开腿旁的树枝,沙沙地朝前走。

    “好、好大的蚂蚁……”波西米亚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几公里以外的蚂蚁会听见一样。“跟我们在美佳记忆中看见的,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嘛!”

    既然有高楼一样的蘑菇,那么有山包一样的蚂蚁,似乎也算合理。然而话是这么说,同样大小的蚂蚁却远远比菌菇看着具有冲击力的多:它身上那种属于异物的、冷漠、肮脏的昆虫感,在被放大了成百上千倍以后,每看一眼,都觉得好像是眼球上挨了一拳。

    不用问,人偶师的目的地大概就是蚂蚁领地了吧?

    “要是能被你猜到我想干什么,那我不如自己先抹脖子算了。”在林三酒追上去向人偶师求证时,后者却只是远远冷笑了一声:“……原本我只是想早点儿走过这一片蚂蚁区的,既然你要自作聪明,那么你就去吧。”

    林三酒瞪圆了眼睛:“去干嘛?”

    “去把那只蚂蚁给我抓过来,要活的。”人偶师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他又将人偶叫了出来,说话间,两个人偶都开始忙忙活活地给他脚下扫地、铺毯子了:“你别担心,别瞧它看着大,它还很危险呢。你运气不错,一过来就瞧见蚁后了。”

    怪不得美佳那只很小——“但是,为什么非要去招惹蚁后?”她哭笑不得地抗议道,“我们不是还得帮大巫女找她需要的东西吗?”

    人偶师转头瞥了她一眼。初晨的金芒还未来得及从东方走到脚下,他立在阴郁灰白的淡淡晨雾中,浑身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水墨似的氤氲气,好像永远站在人世外一点点的地方。

    “……这里的菌菇和蚂蚁,都能无视传送期限,将进化者留下来,你们居然一点儿都不好奇?我真羡慕你们这种简单的头脑。”他慢慢勾起了半边笑容,却能叫人打骨子里发凉:“况且大巫女需要的物品清单,可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用词精准……其中有一项,叫做‘由大及小’。要么呢,你去把那只大蚁后抓来,要么我用你和这个杂鱼来充当‘大’和‘小’。”

    波西米亚打了个抖,林三酒没有话说了。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正要转身朝蚁后的方向走,忽然又停下来问道:“‘小’呢?不也得抓吗?”

    “你放心,”人偶师柔和地笑了,“等你走近那只蚁后的时候,‘小’就会源源不绝地出现在你身边了。”

    一听就不会是个轻松的工作。

    “大巫女还要什么?”按照自己的运气来说,就算把蚁后抓来了,恐怕也不不合格——想到这儿,林三酒苦着脸问道:“由大及小,也太含糊了……剩下的,不会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吧?”

    “我说她要你的命,你也不信啊。”人偶师充满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是难伺候——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之所以不肯自己动手,恐怕也是因为伤势没有完全恢复吧?林三酒觉得自己今天受磨炼得也是够了,还不如少跟他说几句话来得清净省心,于是转头看了看波西米亚:“你和不和我一起去?”

    要么就得去找一窝巨型蚂蚁的麻烦,要么就得留下来和人偶师相处。波西米亚几乎没费力气就做好了选择,临走前没忘了朝人偶师一弯腰:“大、大人,我很乐意完成命令。”

    “超过20分钟的话,不如就死在那儿算了,”人偶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你们要是耽误我赶路,反正也是喂蚂蚁的下场。”

    原来目的地真不是蚂蚁领区吗?他还要去哪儿?

    在林三酒和波西米亚走入那一片矮树林的时候,她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波西米亚有了时间死限,急得好像屁股都着了火,几乎是咬着林三酒后脚跟,把她赶进了矮树林里——

    “欢迎欢迎,”一个殷切亲和的声音,蓦然从头顶上响了起来:“是打算来投奔真理的吗?”

    第1119章

    蚂蚁区

    二人一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吊下来了一张脸,黑短发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地四散开来,那张脸上还正朝她们咧开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别客气,过来呀!”

    想必他是早就在这棵树上坐着了,才没叫二人听见一点声响。

    当一个人倒吊着的时候,很难叫人看清楚他的长相——所以直到那男人一翻身从树枝上坐了起来、转过身的时候,林三酒才发现他的脸也一样微微有些歪曲。

    他生得眉清目秀,看样子年纪不大,原本应该是十分讨人喜欢的一张脸;只可惜他的嘴唇却对不太拢,上唇往左去,下唇朝右撇,好像缝合的时候医生手滑了一下,把上下两半面庞缝错了位置。

    “是刚来的进化者么?”那男人坐在一根不算粗的树枝上,双腿摇晃着,令人疑惑为什么他还没把它压断:“真不错,居然没有落入那些蘑菇的地盘里上当受骗。”

    林三酒和波西米亚对视了一眼。

    既然她们肩负要找出为什么进化者不会传送的秘密,那么此刻不妨正好顺水推舟一下——她咳了一声:“那个,我们的确是从菌菇那里走过来的……你说的真理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弯下了脖子,仿佛又是思虑又是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笑了。

    想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本来就不对称的嘴唇错开得更远了:“嗯……我闻不见你们身上的孢子臭味。不错,没有被洗脑的人,我们是极力欢迎的,毕竟能拯救的同胞越多越好。”

    林三酒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他冷不丁地问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二位。”

    “什么?”

    “你们明明看见了它——”

    男人猛地朝后一扬手,高高指向了树林上方:“却还是主动进来了,既不害怕也不犹豫。为什么?”

    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天边蚁后巨大的影子被切成了无数深褐色碎片,填补了枝叶的空隙。林三酒迅速收回目光,犹疑着想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我们……我们在菌菇那儿的时候,就见过一次蚂蚁。所以我们想——想过来看看,菌菇和蚂蚁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呃,到底哪一方才说的是真话。”

    波西米亚用一种“这就是你最好的表现了吗”的眼神,扫了她一下。

    闻言,那男人慢慢低下脖子,目光依然钉在她们脸上。他的脖子似乎也没有缝合好,就像颈骨坏了似的微微扭曲着,如同一条正从人类肩膀上蜿蜒下来的蛇。

    “……这么好奇的进化者,可真是不多见呀。”

    他眯起眼睛,停顿住了。

    这个男人能一眼认出她们是进化者,还不算很稀奇——毕竟进化者们一向有像波西米亚这种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的名声——不过真正叫林三酒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判别不出来眼前这男人到底是不是进化者。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钟。当二人的后背都逐渐开始绷紧了的时候,男人忽然展颜一笑,上下脸好像即将要彼此错开、飞出去似的:“不过,我很喜欢你们这种探索心。”

    他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这高度对于一个身手敏捷的普通人来说,正好也能办得到。林三酒微微后退半步,将波西米亚挡在身后,暗自提高了警戒,面上也冲他一笑:“你也是进化者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摊手,样子倒还爽朗:“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从菌菇社会中逃出来的,不管是不是进化者,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以前遭到了奴役、受到了蒙蔽……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奴役?蒙蔽?”波西米亚扬起了声调。

    “一个大活人,却一日日地为了菌菇而奔忙,这还不是奴役吗?”他咧嘴一笑。“什么找到自我满足的意义啊,什么充实的生命啊,你换一个角度看的话,不觉得那只是菌菇为了让人能老老实实地为其服务,而制造出的幻觉吗?”

    本来就倾向于皈依的波西米亚果然忍不了了:“普通人脑子里又没有孢子,这怎么称得上是菌菇造出的幻觉?找到生命的意义难道不对吗?”

    “我说的幻觉,可是广义的。它们通过诱导、洗脑、教育以及运行机制……使整个社会都形成了同样的集体意识。而且现在的人们脑子里没有孢子,你怎么知道最初的时候,第一代市民脑子里也没有?”他一拍巴掌,好像很高兴能正面反驳:“告诉你吧,菌菇们早就把他们的大脑形态改了,通过一代代遗传筛选,现在才能不用孢子,也得到了这么多志趣高尚、满心和平、连性都不要了的伪人。”

    顿了顿,他瞥了二人一眼,哼了一声:“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树,草,泥鳅或蚂蚁一样,我们也没有不同。那些菌菇害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真觉得它们是像它们宣称的那样,要与所有物种和谐相处么?”

    感觉身后的人似乎还有话要说,林三酒忙咳了一声,攥住了波西米亚的袖子暗示她闭嘴,继续问道:“那么蚂蚁……”

    “我们要从洗脑中脱身,要反抗菌菇社会,重获人类尊严,当然得要有盟友。而这些蚂蚁天性温和,正好又喜食蘑菇,身上还有许多我们可以利用的资源,是最理想的人选了。”男人想了想,朝她们招了招手:“来,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驻地……到时如果你们愿意留在我们这,那就太好了,我们一直都处于缺乏人手的状态。”

    所谓的“驻地”,其实就在这一片树林深处。

    如果说菌菇社会看起来像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古怪人类社会,那么这片驻地压根看不出来居然有人类在此生活。随着他们的深入,林三酒开始偶尔看见稀稀零零的人们睡在大树上、窝在树洞里;更多的,是在大型蚂蚁所挖出的洞中找一块地方落脚——不知多少次,当她看见一个人从土丘的洞中爬出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探出了巨大蚂蚁颤颤巍巍的触须。

    “那些都是要出去‘打猎’的人,”歪嘴男人察觉了她的目光,解释道:“他们会在菌菇城市外围寻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趁机绑一些人回来……只要带回来就可以帮他们实施手术,摆脱洗脑了。蚂蚁们是我们打猎时不可少的盟友,它们对于气味尤其敏感……”

    他一边说,一边朝刚从地洞中钻出来的几个人摆了摆手。在那几个男女身后,紧接着又探出了长长的、棕亮的虫足;毫无光泽与感情的黑色复眼左右看看,慢慢地露出了一只卡车般大小的蚂蚁。

    “今天要小心哦,”歪嘴男人充满温情地对那蚂蚁说,“上次差点伤到了一条腿呢。”

    看起来,那蚂蚁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者是听懂了,却没有半点反应。它只是转过披着甲壳一样的身体,跟上了前方几人,触脚、肚腹、锯齿都在阳光下清清楚楚地亮了起来。

    当那几个男女与大蚂蚁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一股土腥味泛起来,激得林三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边的真理是菌菇,你们这边的真理就是蚂蚁?”波西米亚忍不住声音里的嘲讽,浓墨重彩地问了一句。

    “噢,不,”那男人脚下不停,仍在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蚁后粗壮的虫足立在树林之中,离得越来越近;尽管与树木颜色相近,看上去却与普通树干的分别越来越大了。那种光滑无机的质感,仿佛暗藏在树林阴影中,悄悄窥视着她们。

    “这儿的真理是我们本身。我们认为,真理是只会被人类掌握在手中的……只有我们才有权力决定,我们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那男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加快了脚步,朝前赶了过去——树木在前方稀疏起来,露出了一片被树林包裹着的空地。

    “妈妈,”他朝高高在上的巨型蚁后扬声叫道,声音别样地温柔:“我带回来了两个客人!”

    正当林三酒和波西米亚一愣的时候,上方巨大的蚂蚁缓缓动了——随着它慢慢弯下腰,低下了头,二人才看清它的嘴里似乎正在不断咀嚼着什么东西,露出来的锯齿跟着一上一下,咯嚓作响;当它的“脸”在二人面前完全停止住的时候,林三酒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隐约的吞咽声,好像波西米亚极力才把翻涌上来的胃液吞回去。

    “妈妈?”在巨型虫眼的凝视下,她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凉。“你为什么叫它妈妈?”

    “这只是我们通用的一种尊称罢了。”那男人耸耸肩,“只有这个称呼,才能表达出我们对它的感激和喜爱……噢,妈妈,她们身上没有孢子。”

    巨型蚂蚁慢慢地张开了锯齿——不少碎块似的东西裹着黏液,顿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全都砸在了地上;散发着异味的液体,溅了二人一脸。林三酒眯着眼睛一看,只觉那些碎块怎么瞧怎么像是蘑菇的残渣。

    “客人?”

    巨型蚂蚁居然嗡嗡地发出了人类的语言,像是无数蜂群刮过一般:“你错了,她们两个可不是客人。”

    时间仿佛也凝住了。

    “……我刚才远远看着他们,这两个女人,还有另一个男人。那男人说,你去把蚁后抓回来……我等她们走近我,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第1120章

    蚂蚁勤劳致富有什么不对吗

    就像上千万蜂群迎头扑来的沉重“嗡嗡”声,奇妙地化作了蚁后的声音——那是一种充满距离感、异物摩擦般的声音,与任何已知的人类感情都引不起共鸣:“……你们知道吗?你们已经花了十二分钟了。一路走来,被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吧?”

    林三酒死死地盯着面前巨大的蚁脸,被纤毫毕现的虫体、蜂群般的闷响,浓重的土腥气,以及这个意外给摄住了心神——明知道此刻绝不是发呆的时候,她却只能愣愣盯着蚁后,手脚沉沉的发凉。

    波西米亚显然也处于同样处境里:她对巨大昆虫的本能排斥与厌恶,与不得不接近它、与它战斗的理智激烈冲突起来,结果叫她跟着一起“瘫痪”了。

    终于唤起了林三酒反应的,并非蚁后接下来的那一句“把她们拿给我”。

    在她眼角余光中,一条一晃而上的黑影,蓦然像鹰一样朝她们扑了过来——她激灵一下,浑身都重新活了,以肩膀朝后一撞,将波西米亚从那黑影的袭击路线中撞了出去。

    紧接着,她右手上“咔哒哒”一阵轻响,就已经被金属拳套给彻底包裹住了——当拳套在半空中急速落下时,黄铜般的颜色从阳光中划出一条耀眼光芒,重重地吃进了那个黑影的脸。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速度绝不是一般进化者能够比得上的;这一下的力量,也足可以将一个人的脸骨击成粉碎——然而叫她吃惊的是,拳套着力处却忽然一软,仿佛一张面饼似的朝后陷了进去,竟将她的沉猛力道给卸去了大半。

    “怎、怎么回事?”波西米亚倒抽了一口冷气,“他——”

    当金属拳套离开那张脸的时候,黑影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软下去的鼻梁、嘴巴、额头,都从凹陷处重新慢慢浮凸出来,再次恢复成了刚才那个歪嘴男人的相貌。经过了林三酒的一击,他居然没有受半点伤,只是挨砸的面皮上泛起了一片红。

    “你们……怎么敢?”他咬着后牙,盯着二人慢慢歪过头,幅度之大,就好像要将那条蛇一般的脖子垂过肩膀似的:“……怎么敢?”

    “把她们拿给我。”蚁后毫无变化地再次重申了一遍。

    就算不去看,光用耳朵听,二人也能察觉到从树林各处朝此地飞快聚集的脚步声。正如人偶师所说,到了“大”的身边时,“小”果然就源源不绝地出现了——伴随着枝叶的晃动,不知多少黑影从林荫之间一一浮现出来,有高矮不一的人形,也有肚腹圆圆的蚂蚁,好像永远都有更多的黑影在不断加入包围圈。二人彼此将后背紧紧贴在一起,都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苦战了。

    “能分辨出谁是进化者么?”林三酒压低声音,从肩头上问了一声。

    “鬼才知道,”波西米亚温热的后背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微微有点发颤:“这些人不都脑子动过手术吗?谁知道那些手术有什么后果!”

    ……她是害怕了吧?

    这个念头才一浮起来,波西米亚的下一句话就把它给浇灭了——“自从潜力值恢复以后,我就感觉特别好,就是一直还没有机会试试手呢!”

    声音依然是发着颤的,但这次却让林三酒听得更清楚了:那是强忍着兴奋劲儿、又不大成功时发出的颤抖音。

    她险些忘了,波西米亚在以前能力完好的巅峰期时,可是十分肆无忌惮、任性跋扈的,如今看见一些蚂蚁和半桶子水似的进化者,好像都比自己弱,哪里还能忍得住?倒真难得她能憋着气当一条杂鱼当了这么长时间。

    “妈妈,”

    林三酒正要警告她别大意轻敌的时候,有个声音从林荫中呼喊了一声,“你要活的吗?”

    “当然,”对于人类的语言,蚁后似乎到底还是不大适应,听着有种奇怪的生涩感:“……手术以后,还需要她们把另一个男人带过来。”

    手术不是只针对被孢子感染的人吗?

    这个时候,就算林三酒想问也不会有人回答了——在身后那男人突然一声呼哨之下,几乎所有隐藏在林荫中的人影都动了。

    “没洗澡就给我滚远点!”

    随着波西米亚的一声叫,一道道银色流光霍然从二人脚下大地上亮起来,如同灵蛇、又像闪电似的,朝四周急速四散而去;有的躲避不及的,脚下刚一碰着那银芒,身上就劈啪啪地闪起了一串电火花,就好像真让闪电给劈着了似的。

    然而,这些人身手敏捷程度绝不在进化者之下——有些甚至远超过了一般进化者的水平,甚至连林三酒也不由暗自心惊;大多数避过了银色流光的人,在呼啸之间就冲近了二人,一涌而上地将她们吞进了包围之中。

    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林三酒仍旧辨别不出来他们到底是不是进化者。没有一个人朝她们用出了能力,或者特殊物品,每一下攻击,都是实打实的肉搏——带着即使是拳王也难以想象、措手不及的力道,狂暴地朝二人砸落下来,仿佛平地激发了一阵小型暴风雨,甚至连背靠背的波西米亚喊了些什么,林三酒都听不太清楚了。

    既然他们不用能力也不用物品,那可真是白送给她们的优势。在林三酒的靴子重重陷进了一个男人的肚子里时,她趁旁边的人还没有补上攻击,赶紧叫出了【龙卷风鞭子】——没料到不等她甩动手腕,意老师却忽然惊声叫了一句:“别!”

    “别?别用鞭子?”她惊异之中急急止住了动作,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空白里,就被另一个年轻女孩儿踢上了支撑腿,痛得她差点失去平衡——她没好气地喝问道:“为什么?”

    “你听听波西米亚在喊什么!”

    二人被扑上来的、不要命了似的人群给冲散开了,此时留出了几步空隙。林三酒左手五指成爪,深深吃进那女孩的小腿,用力一拽,就将她拽倒了,从地上直拖到了自己眼前;一矮腰从身侧的一拳之下躲过去,她这才有空扭头看了看波西米亚。

    波西米亚也像她一样,此时陷入了一拳一脚的苦战中——这可绝对不是她的风格。她一向喜欢在远距离上就把敌人折腾个半死不活;在一对多的近身肉搏情况下,她身上几乎处处都是弱点:袖子太宽大,裙子太累赘,饰品叮叮当当地碍事,披散着的长发还被人抓住了好几次。

    这倒不是最叫人吃力的地方——二人落在敌人脸上、肩上的攻击,都能够被他们柔软得面饼一样的身体给吸收掉,毫发无损。

    那么,为什么她不用能力或物品?

    这个疑问,在林三酒拼命朝她的方向竖起耳朵的时候,就很快得到了解答。

    “妈的你听见没有,”她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气喘吁吁地叫道:“你耳朵瞎了吗,我让你千万不要用能力和物品,你就不能吱声屁?”显然是等不来回应,气得急了。

    “怎么了,为什么?”林三酒伸手抓起那女孩,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迎头朝另一个攻击自己的大汉扔了过去——这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时候。

    “我的银电,就是刚才那个,”

    波西米亚说话间,被斜刺里一人猛地冲上来,因为她双手正抵御着另一边,结果被拦腰抱个正着,直直摔到了地上。

    林三酒的金属拳套重重陷入了另一个人的胸口,总算响起了一阵叫人满意的骨头碎裂声;拼着后背上挨了一下,她才好不容易扑到了波西米亚身旁,一把将那个压在她身上的人掀翻了。

    波西米亚满脸通红,咳嗽了好几声,才重新爬了起来。

    “……不见了,”她倒是还记得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没有了!”

    “什么叫不见了?”

    “那是我一个物品的效果,”有了林三酒的遮蔽,她有了个喘息的机会,还抽空指了指自己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银月贴饰:“……就是它,但是我刚才想用第二次的时候,发现它的效果不见了,没有了,肯定是被偷走了!”

    竟能一下子就想到它是被偷走的,这思维跳跃也实在很大——这个念头从林三酒脑海中一划而过,就在这时候,波西米亚突然惊呼一声:“小心!”

    她的手指冰冰凉凉地落在胳膊上,将林三酒朝后一扯;紧接着,林三酒的眼前的土地上就再次炫起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银色流光。

    刚才旁观它们时只觉得快,如今成了它们的目标,她才惊觉这些银光的速度与势头究竟有多狠毒。好在她和波西米亚反应得都算快,一条银色电流擦着她的靴子打了过去,瞬间升起了一股焦了的皮革味道——林三酒头皮一乍,顿时明白了波西米亚所说的“偷”是指什么。

    围攻她们的人早一步跃开了银光流过的范围,正好在他们身后打开了一片空隙,让二人惊魂未定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发出银色流光的人身上。

    不,不应该说是人。

    一只两米多高的蚂蚁,慢慢地从足下土壤中抽出触须,直起身体的时候,“嘴”边竟还拉出了一条黏黏的、唾液形成的亮丝。

    “它的触须,”波西米亚急急地说,“我的银电刚才碰到了它的触须——”

    林三酒打断了她。

    “不,”她低低地说,“不是它的触须……你没有看清楚。”

    她怎么早没发现?那只蚂蚁的触须尖上,正套着两只手环似的细细圆圈;因为那圆圈也是深色的,波西米亚又不愿意仔细看虫子,这才没察觉到——

    再仔细一看,这里的蚂蚁们,几乎每一个身上都多少戴着一些特殊物品。

    第1121章

    狼来了

    ……这绝不是第一次了。

    人影分开时那短短一瞬的空隙重新合拢,将一只只卡车大小的蚂蚁再次挡在了人群之后。涌上来的纷纷影子切断了林三酒的目光,落雨般的攻击也夺走了她的注意力——又落入混战之中以后,她隐隐升起了这个念头;念头一起,霎时变得清晰极了。

    这些人与蚂蚁的联手围攻,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们与蚂蚁的合攻,太过于熟练流畅、配合无间了。当这些不知是不是进化者的人,一起朝目标冲去的时候,一旦目标用出了能力或物品,效果就会被潜伏在暗处的蚂蚁一一偷走;世界上又哪有半个进化者,会乖乖只用拳脚应战数倍多于自己的敌人?而只要进化者一动手就上当了,等于白白将力量送给了对方。

    即使波西米亚反应得快,竟然一下子就想到效果被偷走了,她们也已经算得上损失惨重了——至于意识力能不能用,她们俩谁也不敢贸然尝试。

    “现在怎么办?”

    波西米亚应付得手忙脚乱,却一个能力也不敢动用,心中显然全是怒气:“你帮我拦一下!我很快就好!”

    “干什么?”

    “我他妈总得把外衣脱了!”她现在气得逮谁咬谁:“你穿着我这一身打架试试!”

    林三酒此时连挪一步都困难,还是挣扎着替她挡开了几下攻击——她忽然有种十分荒谬的感觉,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片活过来的丛林,或者是一波又一波怒啸着的海潮。他们一涌而上的攻击看似杂乱,实际却极有章法:没有留出一丁点能被利用的空隙,彼此之间又进退有据,还保证了林三酒二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同时面临着来自数个方向的不同攻击。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简直就像是一支指挥得当的交响乐曲,音部乐章的衔接、转换、进退、轻重、力度,近乎无可挑剔。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被死死地困住了,只能苦苦支撑,挨一秒是一秒。

    脱掉了层层叠叠外袍长裙的波西米亚,果然战斗力立时上升了不少——她不愧是有经验的人,平常穿得再怎么累赘,也知道在外衣底下穿一套方便活动的贴身短衣短裤;林三酒抽空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又立刻被迎面砸来的一拳给引走了,等她躲过那一拳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眼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了。

    “你的外衣呢?”她急了,登时扬声喊道。

    “你是用肺说话的吗,脱了我不收起来我还等着他们踩啊!”

    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怎么收起来的?”林三酒喝道,“是不是放进收纳道具里的?”

    等她突然明白过来的时候,波西米亚脸色霎时白了。

    老实说,就算人偶师现在站在她旁边,在“面色雪白”这一项上恐怕也要输了;除了死人,林三酒还没见过谁的脸色能这么吓人。

    “啊,”

    波西米亚直到差点被人踹上后背,这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一时之间竟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了:“啊!啊!我的——我的——”

    果然。

    第一次叫出金属拳套时,四周的人和蚂蚁还没有围拢。然而,在刚才林三酒把【龙卷风鞭子】叫出来时,其实就等于用了一次【扁平世界】这个能力;在急急止住动作、把鞭子塞进腰带以后,尽管她还没有再次尝试,但她心下很清楚:恐怕【扁平世界】能力现在也已经作废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能力、或者特殊物品,好像只要使用一次,就会被吸走效果。

    没想到波西米亚这个节骨眼上一时大意,结果收纳用途的物品效力也未能幸免,照样被刚才那只蚂蚁触须上的圆环给“偷”走了。隔着人群,林三酒看不清楚那蚂蚁是不是又将头上圆环伏低在了地上,才将物品效果吸走的——她甚至连它到底在哪儿也说不好,光是应付眼前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已经足够让人应接不暇了。

    “我要去找它!我要撕了它!”波西米亚拔高的嗓音都快裂了:“别挡你奶奶的路!”

    后半句是朝一个迎面扑来的熊般大汉喊的,但那大汉只是向她微微一笑,冲上来张开手臂,将她笼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这一下若是被抱上了,波西米亚就会被重重砸到地上去;如今情况下,一旦被限制住了动作,再站起来可就要脱层皮了。这大汉刚才在她面前出现过几次,几乎每一次攻击都是同样的招式——或许是见林三酒这块硬骨头不好啃,竟不知何时绕到了波西米亚那一边去。

    林三酒心脏一紧,一咬牙,登时再次叫出了【龙卷风鞭子】。

    “你疯了?你打这一下,就再也用不了了!白送给人家,一会儿自己挨自己的打!”意老师立时高叫起来。

    哪里用意老师说?

    她能感觉到,几乎是鞭子一现身在空气里,周围那些不管不顾、疯狂攻击、却仍旧面色平静的人们就忽然露出了一点儿异样。他们的动作似乎都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不管人在哪儿,眼珠却都纷纷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林三酒朝那大汉扬起了【龙卷风鞭子】,吼道:“给我滚开!”

    像一头熊似的大汉眼珠刚一落在鞭子尖上,立时微微一亮;趁着他身子一顿的时候,她矮腰朝那大汉腰眼处撞了过去,手里的【龙卷风鞭子】却顺势再次塞回了腰带里——被林三酒撞上,可不代表着只被一个人撞上而已;即使是被火车头撞上,恐怕还比这要好受一些——那大汉登时惨呼一声,在肋骨咯啦啦的折断声响中,一连撞倒了身后好几个人,看样子是暂时爬不起来了。

    总算是把“交响乐”给打乱了,林三酒忍着后背上仿佛钻进骨髓的痛,暗自想道。

    她刚才用【龙卷风鞭子】虚晃一枪,尽管唬住了大部分人,却仍有几个反应快的;她撞上那大汉时,后背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叫一连好几次力道狠毒的攻击都纷纷落在了她的后背上——那些人似乎完全不顾同伴是不是也会一起遭到余力冲击。

    “你没事吧?”波西米亚刚才见机极快,此时已经绕到了她身后去,多少替她挡住了一些攻击,此时声音里又愤怒又沮丧:“怎么回事,我都恢复潜力值了,居然还打得这么憋屈……肯定都是因为你,每次和你一起就没好事!早知道不如留在大人那儿了!”

    林三酒听而不闻地爬起来,咳了两声,“你一个人能挡多久?”

    “你要干什么?”这一句质问,是意老师和波西米亚异口同声问出来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三酒来不及解释,只是吼了一声:“躲我后面去!你一个人要撑住!”

    “什么,”波西米亚慌慌张张地从一把小刀的挥舞之中急速退出来,倒是乖乖躲到她身后了:“你到底要——”

    话没问完,林三酒已经第二次掏出了【龙卷风鞭子】。

    她朝一个手上拎着铁棍的人一扬手,那人果然瑟缩了一下,连带着其余几个人也都急急刹住了步子。这毕竟是特殊物品,更何况她刚才还喊了那么一声,他们总是会小心为上的;不过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林三酒才得以故技重施——鞭子一动未动,金属拳套却重重迎上了那根铁棍,在金铁交加的脆亮响声中,铁棍被她一把夺了下来,转手扔给了波西米亚。

    “继续攻击!”不知是谁在后方喊了一声,“武器已经有别的兄弟们去拿了!”

    当她第三次举起【龙卷风鞭子】的时候,面前一张又一张歪歪斜斜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没浮起来——所谓事不过三,她知道这一招“狼来了”不会永远管用的。拳风、小刀、长棍、说不上来是什么武器的圆形铁球……都仍旧像刚才那样暴风雨一般招呼上来,几乎能闻到他们粗重灼热的吐息。

    波西米亚大概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了,在拿到铁棍之后的几十秒钟里,始终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身后,除了她手中铁棍迎击敌人时的闷响,竟一句话也没多说。

    “你一定要撑住啊,”林三酒用气声耳语道,“我要去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她不知道波西米亚有没有听见,但她知道,蚁后肯定听见了。

    在蚁后弯下腰出声之前,她手中的【龙卷风鞭子】抢先一步动了。这是她唯一一次能使用它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为波西米亚将歪脸们击飞的机会,那么不妨就将它的威力发挥至最大——

    在她近乎绝望的急迫与愤怒中,【龙卷风鞭子】吐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风势。只在一刹那间,连天地都昏暗下来了,破碎、震动、颤抖着又重新聚合呼啸起来的风,发出了尖锐得好像能撕破宇宙的声音。随着沙尘飞舞,石块翻滚,不少树木“咯吱吱”地闷响着,倒向了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的边缘;她眼前那些歪脸们首当其冲,甚至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全被吞没进了风势里。

    “等我回来!”

    林三酒头也不回地高声喊道,随即一头扎进了前方令人心惊的狂风之中。

    第1122章

    夺回!

    威力越大,缺陷越大。

    不管是能力、物品、还是人……都概莫能外。

    风呼呼地直扑在林三酒脸上,被撞得不住摇晃的树枝像一把把寒刀似的,从她皮肤上刮过。脚下土壤仍软软浸着晨露的湿意,在她的高速奔跑之下,每一次落脚都会猛地飞溅起来一圈泥土——远方,影影绰绰的蚂蚁轮廓遍布了整个树林;身后,数个没被风卷走又察觉了她意图的歪脸人,正怒喝着追了上来。

    当她刚才冲出那一场龙卷风的时候,那一只触须上戴着细圈的蚂蚁,恰好就在这时从原地消失不见了——而她明明记得自己十分小心没有让龙卷风避开了它;再急急一看,她发现它刚才立足时头上的那片林荫,连树枝都还仍旧是完好无损的。

    林三酒明白了。

    蚁后什么时候发出了信号的?

    她一头冲进林丛里,心思也像脚步一样以高速运转起来。蚁后具有人类无法想象的极致五感,高高在上地往下一扫,就能清楚瞧见她的真正目标是谁;它就像是坐在一席黑白之旁的围棋手,居高临下地轻轻捻起棋子,将那只蚂蚁从林三酒的指掌中挪走了。

    它把棋子挪去哪儿了?

    如果借用树林的遮掩挡住它的目光,它还能看见自己的下一步棋吗?

    当她一边跑,一边不断扫描周边树林的时候,远处的蚂蚁们也窸窸窣窣地动了。以人数压制的手段,在丛林里就不那么灵了;刚才一直只是静默旁观的蚂蚁们,纷纷开始朝她的方向高一脚低一脚地爬行了过来。它们的转身、行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就像是蚁后轻轻扫过来的数枚旗子。

    这么说来,那只会“偷”人物品效果的蚂蚁,跟这些朝她涌来的蚂蚁,应该不在同一个地方?

    原因很简单;这些蚂蚁不比蚁后,没有特殊物品的话,对她就称不上有多少威胁了,而要是它们打算对她用特殊物品的话,那么蚁后就先得把带细圈的蚂蚁拿远一点儿,免得反而把己方的物品效果给吸走——除非——除非那只蚂蚁能够自由开关“细圈”。

    “嗯?你说有什么计划?”

    林三酒一手按住耳朵,歪过头,微微喘息着答道:“意老师,我觉得那细圈不会是任人随意开关的。进化者战斗时可不会先提醒一声,它要是等到物品效果发出来了,才匆匆忙忙打开细圈,岂不是很容易错过吗?但刚才我们几次用出物品,都被它抓住了,说明它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所以,我觉得那细圈肯定是在事先打开之后,就会持续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刚才除了细圈蚂蚁之外,始终没有任何蚂蚁对我们使用特殊物品,对不对?”

    她匆匆解释完几句,就掐断了话头——因为不远处的灌木丛哗然一分,露出了巨大蚂蚁棕亮的外壳,竟已经不知不觉靠得这么近了。

    林三酒四下一看,不退反进。她纵身一跃,伸手在半空中抓住一根粗壮树枝,将自己像钟摆一样荡了出去——紧接着她一松手,在空中一个翻滚,恰好从那蚂蚁头上越过去,几乎是紧贴着它的身体后部落在了土地上。

    【意识力扫描】蓦然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急速向四面八方拓展出去,瞬息之间就覆盖了一大片树林。一只又一只的蚂蚁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地图”上,正朝她所在之处飞快爬来;其中却唯有一个方向,几乎没有蚂蚁。

    ……就像是特地为了那只戴细圈的蚂蚁而留出的路一样。

    再仔细一看,她不禁暗暗佩服起蚁后来:那个没有蚂蚁的方向,正好能通往波西米亚的地方;而她若是想追上去的话,周边却有好几只蚂蚁能随时堵住她的路。

    林三酒一刹那就下了决定。

    直到这个时候,身后的蚂蚁都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它们不仅高大,而且躯体颀长,在狭窄的树木之间要调转过身体,比人类困难不少——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面前不远处晃动的草木丛,迅速摘下金属拳套,头也不回地将双手轻轻按在了身后蚂蚁的外壳上。

    凉,硬,滑腻,土腥气仿佛能浸进皮肤里,一路渗入心脏似的。

    她压下了反胃感的同一时间,【画风突变版一声叮】也发动了,身后的蚂蚁霎时炸成了无数裹着碎片的黏液,“啪”地一声飞散四溅,斑驳汁液打得头上树叶摇摇晃晃;林三酒后背上早就被蚂蚁的残渣给打湿了一层,衣服黏黏厚厚地沾在皮肤上。

    她一转身,果然在一地狼藉的碎壳、断须、黏液里,看见了一个闪亮的、裹着汁液的东西。

    ……特殊物品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损坏的。

    林三酒一把将它捞起来,几下甩掉了黏液,这才发现它是一只烟盒;“万宝路”的英文字样底下,还有一幅烂坏肺部的可怕图片,写着“吸烟有害健康”。打开一看,里面少了几支烟,一切都像某个人身上带着的普通香烟一样。

    她现在没有【扁平世界】,也就没了唯一一个了解特殊物品的手段,只好像其他进化者一样猜测着用途;正当她盯着那句“吸烟有害健康”,拿不准它到底是否意味着要吸了烟才会起效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之声越发响亮了。

    更多的蚂蚁来了!

    林三酒来不及回头,后背上已经先立起了一片汗毛。【防护力场】从头到脚地一亮,刚刚将她彻底包裹起来,一阵奇妙的力量就像水波一般撞上了她的后背——身后蓦地光芒大亮,短短半秒间,她已经是遍体冷汗了。

    那阵光芒随即灭了下去,似乎被【防护力场】给拦住了,叫她不由暗暗庆幸。【防护力场】能拦住的攻击种类有限,假如那是一个诅咒之类的无形效果,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过,既然这一下没能将她就地放倒,那么可惜身后那些靠上来的蚂蚁,今日就都要成为一地碎尸了。

    林三酒拧腰一转身,就像一道闪电般扑了出去,风声尖锐地撕破了空气。她转眼间就扎进了那一群不断聚拢的蚂蚁中间,所过之处,碎壳、断足、黏液……就像烟花一般,在半空中纷纷爆开。

    蚁后绝不会容忍的。

    如果说普通生物学知识还有一点准确性的话,那么这些蚂蚁可都是它辛苦产下来的工蚁;它绝不会让林三酒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大肆屠杀——然而原本准备好要对付她的手段,连实施都没有机会实施,就被她杀了这么多蚂蚁。接下来,蚁后会怎么办呢?

    林三酒刚想到这儿,忽然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

    在朝地上摔去的时候,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右腿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一样,从大腿根部以下,只剩下了一片空空荡荡;尽管她还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就好像它还存在一样那么真实,却怎么也没法动一动右脚了。

    “幻肢,”意老师首先明白过来,“有蚂蚁利用特殊物品,把你的右腿变成幻肢了!”

    林三酒的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的时候,眼前旋转的林木、天空,就被一个个蚂蚁阴影给遮住了。它们踩着同伴肉渣一般的碎尸,似乎仍对她有几分顾忌,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她的两只手还是好好的。

    “是物品随机挑了我的右腿吧,”她冲着身边的蚂蚁阴影们“哈”地笑了一声:“威力这么大,时间就一定不会很长,我只要等时效过去,右腿就会回来。倒是你们……你们以为我少了一条腿,就碰不着你们吗!”

    伴随着最后一句突然高昂起来的吼,她翻身爬起,用双手一脚撑着地面,借单腿的力量弹跃出去,直直扑向了离她最近的那一只蚂蚁。

    有一点,她清楚地意识到了。

    刚才她朝蚂蚁们说了好几句话,足够数个特殊物品的效力一起砸到她身上了;但是她却好好的,没有增加半点异样。

    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当她张开双手,撞上了那只蚂蚁的身体时,她低低地“诶?”了一声,随即抬起了头——那只蚂蚁仍旧完整,摇摆着头,似乎正要挪动它细细的腿,朝她转过身。

    “我的能力呢?”她喃喃地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又一圈,随即落在了不远处树荫下的一只蚂蚁影子上。

    看起来和其他蚂蚁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它的触须上,套着细细的深色圆环。

    “我的能力……”林三酒盯着那只蚂蚁,“我的‘接触爆炸’能力……被你拿走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只蚂蚁慢慢地动了,六条又细又长的深棕色腿,一下又一下地朝她挪行了过来。其他的方向都被蚂蚁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占满了每一个她能逃脱的空隙。

    蚂蚁离她越来越近,触须上的细圈已经清晰可见了。它刚才吸走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那么想要再次把它用出来,就必须得遵守能力的规则:碰到林三酒。

    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她看着蚂蚁慢慢举起了两只前腿,长长地伸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林三酒蓦地扑了上去,将双手按在那只蚂蚁胸前——下一秒,爆炸开的蚂蚁身体仿佛喷泉一般,将半空都涂抹成了一片污色。

    在无数碎块之中,细圈翻转着,从天空中落下来,落进了一只蜜糖色的手里。

    第1123章

    骗人不行,骗蚁一把好手

    “我发现你只有在战斗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当意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听起来完全是一片赤诚的赞扬:“你居然能想到用这一招骗它——”

    林三酒哪有工夫回答她?

    在她一把抓住那光滑细圈之后,刚匆匆往手上一套,身体就已经摔倒在了地上。她从一地烂泥般的碎肢里翻坐起身,一时却仍然站不起来,拼命试了两次,右腿还是一条幻肢。

    四周的蚂蚁们似乎都没料到竟演变成了这种局面,都受了一惊,纷纷朝后退了几步才停下脚。这个时候,林三酒不由感谢起头上层层叠叠的枝叶了:它们挡去了蚁后大部分的目光,延滞了它的反应时间;就算它迟早会知道戴细圈的蚂蚁死了,至少也能给她留出一线喘息的空暇。

    “来吧,”

    林三酒朝四周的蚂蚁冷笑了一声,晃了晃手腕:“你们身上不是有特殊物品吗?拿给我看看呀,最好再轮流用一遍。”

    那湿漉漉的细圈在阳光下一晃,闪烁起了近似酒红似的光晕,周围的蚂蚁们一见,似乎都晓得厉害,又一次往后退了十来米;许许多多的细细触须在半空中不住灵活摇摆,仿佛是从宿主头壳里钻出来的粗壮寄生虫。

    说起来,它们光是留在这儿,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是顽固得不要命了,毕竟谁知道这细圈里藏了多少能力效果、物品攻击?

    见自己爬不起来,林三酒干脆放弃了,对周围的蚂蚁视若无睹地坐在地上喘息。她一边观察手腕上的细圈,琢磨该怎么使用它,一边对意老师不太服气地答道:“我平时也还可以……再说,一发现其他蚂蚁们停止攻击我了,立马就能想到细圈蚂蚁正在旁边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嘛。”

    “不,我不是指这个……你居然能一下子想到,蚂蚁察觉不到细圈究竟有没有吸收到能力效果!”

    林三酒忍不住勾唇一笑。

    当她刚才扑向其中一只蚂蚁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戴细圈蚂蚁来到附近了——她当然不会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能力效果交给它——她其实压根没有叫出【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只是在双手打上了蚂蚁躯体之后,再惊叫了一声“我的能力呢?”罢了。

    那蚂蚁果然上当了。

    “这个嘛,”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因为它们是蚂蚁呀……你也知道,蚂蚁有几个用来传达讯息的方式,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通过气味了。”

    在触须、声音和十分有限的视觉之外,蚂蚁还靠从腹部分泌出的一种带有气味分子、人类察觉不到的“费洛蒙”,来沟通和传递消息——刚才林三酒一路奔跑的时候,她就在不断思考一个问题了:蚁后是怎么将讯号传达给工蚁,精确指挥它们在树林中进退的?

    她既没听见蚁后发出任何声音,也没见它有什么动作,所以这个问题苦苦纠缠了她好一会儿;直到以前不知从哪儿看来的生物知识浮上了心头,她才终于明白了,随即把心思转到了“气味”上。

    毕竟,在这一片树林上空,不正悬停着蚁后宽阔庞大、如同飞船一样的腹部吗?它散发出了什么气味,只有身为同类的蚂蚁们才知道。

    林三酒的思绪,正是从这儿跳跃到细圈上的——这个“尤里卡时刻”,登时叫她豁然开朗。

    那细圈很显然是人类的物品,也是给人类用的;也就是说,这一件特殊物品与其主人之间,如果需要产生任何“信号传输”行为的话,那都应该是一种人类可以感知、可以理解的方式——比如闪光,语音提示,甚至精神波动。

    如今它却落到了一只主要靠气味蚂蚁手上,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就算那细圈发出了“没有成功收到能力”的讯号,戴着它的蚂蚁也完全意识不到,理解不了!

    林三酒原本有点儿担心,那细圈会用“语音提示”这种最糟糕的办法通知主人——蚂蚁的视觉区域又狭窄又阴暗,倒是不足为虑。没想到,她这一次以身犯险时总算是运气不错,细圈竟安安静静地没响;那蚂蚁听见她说“我的能力呢?”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相信她的能力效果也被细圈吸收了。

    否则,它也不会为了发动【画风突变版一声叮】而走到她面前来。

    以思维沟通时速度极快,林三酒脑海中此起彼伏的几个念头转完时,也才过去了区区数秒。她抬头看了看仍旧躲在树荫下的蚂蚁们,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个幻肢持续时间比我想的要长一点儿……”

    话没说完,她忽然一顿。紧接着,阴影中一条条长长的蚂蚁触须也晃动了起来,纷纷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屏息间,林三酒隐约听见了远处一次次飞快的落步声,以及身下土地微不可察的微微颤动。

    “妈的,刚才那些歪脸又阴魂不散地找上来了!我还以为我把他们都甩远了呢。”林三酒朝意老师抱怨了一声,迅速下了决定:“……先解决掉这些蚂蚁再说吧,他们来找我,总比找波西米亚强。”

    【龙卷风鞭子】效果此时就藏在细圈里,她猜测着一抖手腕,却什么反应都没发生。细圈仍然湿漉漉地泛着蚂蚁体液的光泽,毫无变化。

    “怎么回事?”林三酒回头瞥了一眼脚步声和人声传来的方向,又使劲拍了拍细圈:“是我用的方法不对吗?”

    远方那些人似乎已经发觉了她的位置,正笔直朝她冲过来,没有一丝犹疑徘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而林三酒直到现在,右胯底下还是只有一团空气而已。

    “快开始工作啊!”她生怕细圈是声音启动的,还好声好气地冲它喊了两声——幸亏波西米亚没见着这一刻。

    意老师在这个时候,猛地高叫了一声;惊呼声从脑海深处冷不丁地响起来,差点叫林三酒心脏都停顿住了。

    “你怎么突然——”

    她的问题甚至没来得及问完,意老师就在她眼前调出了一幅画面。那是她不久前在混战中时,第一次发现蚂蚁触须上还戴着细圈时的那一幕;当时它远远从土地上抬起头,“嘴”边还拉出了长长的涎液丝,两根触须上各套着深色的细圈——

    “你好好看看,那是一对细圈!这个特殊物品是一对,少了一个当然就用不了了!”意老师要是有舌头的话,此刻肯定已经急得咬上了:“快,快,另一个细圈肯定还在那滩烂泥里,快去找出来!”

    林三酒哪里用她多说半句,往前一扑,就扎进了那只蚂蚁留下来的一地碎泥断肢之中,一把把地抓起了一大坨混着黑泥的昆虫组织——这个时候,再恶心也顾不得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蚂蚁们此刻只是静静地立在阴影里,没有一只走上来。它们听不见她和意老师的交谈,光靠它们糟糕的视觉,也看不清林三酒另一只手上有没有戴细圈;而它们发觉人类快到了的时候,它们也像平时一样,立刻遵从了老习惯:自己不动手,让人类上。

    “快点,快点,那边,你还没找那边呢,诶呀那个不是——”

    意老师焦急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碎嘴子,一句接一句像催魂儿似的,叫林三酒不胜其烦。她拼命以双手扎进昆虫碎渣里,不断在一片湿黏滑腻、尖锐碎壳中来回摸索着任何呈细圈形的东西;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当她听见一句“她在那儿!”的时候,林三酒手指一顿。

    一只细圈正在她手指之下,湿湿地陷在泥土里。

    第1124章

    做人要守时

    一只靴子抬起来,落在了两具失去意识的人体之间,踩得落叶咔嚓一响。随即,另一只靴子也跟了上来,朝前又迈出了一步,正好落在另一个人昏迷不醒的面庞旁边。

    陷进泥土里的金属拳套被一只手捡了起来;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被裹在野战裤里,完完整整地站在地上,似乎压根没有一条腿曾经缺席过。随着林三酒将拳套挂在腰间,又抬起手轻轻抹掉了胸口上的污渍和汗液,两只深红色细圈也在她的手腕上,在细碎阳光下一闪一闪。

    在她与追兵们陷入对战的时候,那些蚂蚁——或者说是蚁后——见势不妙,早就接到命令、全部后退隐没进了林荫里。追兵们不知道她能够自由使用能力和物品了,几乎在猝不及防之间就全被撂倒了;只不过当她结束后再抬头一看,发现这片林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替波西米亚引走了一部分人,她那边压力应该也小多了;不过林三酒究竟还是放心不下,加快脚步朝来时的方向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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