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你怎么这么放松啊?”笛卡尔精很不赞成。

    波西米亚刚往地上一坐,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急剧又尖锐地刺破夜晚,穿透了门板——她一震,侧耳听了几秒,发现那电话铃声正是从典狱长办公室传来的。

    整条走廊里都回荡着电话铃声,像是被搅乱了的湖水。波西米亚屏住呼吸,一直等到那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电话铃声终于结束了,办公楼里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这么晚了,谁会往办公室打电话?

    波西米亚趴在地上,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口缝隙。淡白色的走廊灯光,在门缝下亮成了一条直线;如果有人从这儿走过,影子就会打断光芒,从她眼前晃过去……

    “喂。”

    她挥了挥手,想赶开在脑袋旁边绕来绕去的笛卡尔精。有马赛克的话,很可能会看漏了影子。

    “喂!”

    波西米亚用手肘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你干什么!”她低声喝道,“你有话就说,你烦不烦!”

    一团混沌安静了下来。她以为笛卡尔精有事要告诉她,没想到等了两秒,它却像生气了似的一声不吭;波西米亚懒得哄它,正要重新趴下,忽然望着地板一愣。

    她自己的影子投在了地板上——这本身没什么出奇的。月光一定是从她身后的窗户里投进来的……而笛卡尔精,又正好是面对着窗户……

    那一瞬间,曾经救了波西米亚好几次的决断力,立即叫她矮身往侧面一滚又一扑;余光刚一瞥见头上出现了办公桌缘的阴影,她就缩起四肢,让自己紧紧藏进了办公桌下——

    办公桌的三面木板将她包裹遮挡住以后,波西米亚这才感觉到自己汗毛原来都立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抬眼一看,笛卡尔精仍然一动不动地飘在原地。

    投进窗户的月光,在地板上映染出一片长方形的光亮。窗户形状的亮处与周围昏暗交界分明,横平竖直……

    慢着。

    这片光亮的底部,也就是窗户的底部,线条根本不是平直的——一个半圆形的弧状黑影,正从窗户底部慢慢地隆了起来。

    波西米亚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地板,看着那个影子一点点地从月光中升起来,总算明白笛卡尔精刚才叫她是想让她看什么了——她鼓起勇气,悄悄地坐起来,从办公桌下探出了一点点头。

    从窗户底部升起来的那半个椭圆阴影上,一双眼睛正定定地盯着玻璃后的房间。昏暗之中,那人的眼珠依然微微泛着一点光;此时那两点眼珠反光左右滚了滚,似乎是见房内无人,这才继续慢慢往上爬,逐渐露出了头颅、肩膀,大半个身体。

    是个男人——但由于是背光,波西米亚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他是搭着梯子爬上来的,在露出了半个身体以后,他扬手就推开了玻璃窗——牛肉秘书显然没想到要给窗子上锁。他翻身坐在窗框上爬了进来,双脚无声无息地落地了。

    月光下,那双带厚厚橡胶底的便鞋,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波西米亚的眼前。

    笛卡尔精依然浮在原处,这时终于忍不住似的,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

    头一次,波西米亚连骂它的心思都没有了。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恨不得能缩成一个球;眼看那双鞋越来越近,她也蜷缩着一点点往后靠——总算,那双鞋在办公桌边缘停住了。

    “啪”一声响,那人似乎打亮了一个小手电。手电一定非常小,因为那光柱很细,几乎照不亮多少地方。它从地上一划而过,划向了办公桌桌面;随即,她的头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那人正在翻看牛肉秘书的东西。

    波西米亚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张办公桌的模样。

    在宽桌板下方,除了两侧支撑面之外,就只有一个文件柜了。在办公桌的外侧,也就是她刚才钻进来的地方,还有一块背板,遮住了大概一半的高度;此时,她正缩在这块背板内侧,身边就是占去了不少地方的文件柜。

    翻找的声音渐渐急了一些,大概是因为那人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那双脚又往前靠了半步——波西米亚下意识地再次朝后一缩,却听身后“哗沙”轻轻一响,登时一颗心都坠了下去。

    ……她正好碰着了自己刚才塞进桌下的文件。

    第1069章

    打地鼠

    在那个人弯下腰的这一个瞬间,波西米亚四肢着地、迅速从办公桌另一边钻了出去;那人立即明白桌下的人爬起身了,赶紧跟着直起腰来——她站在桌后,不等那黑影站直身体,伸手抄起桌上电话机,重重朝他脸上砸了下去。

    那人腰都没直起来就挨了一下砸,登时被砸得闷哼一声、重新跌坐在了地上——波西米亚哪敢让他有看清楚自己的机会,猛一矮腰,抓起秘书的椅子就要把它举起来。

    谁知道往常跟拿一支笔差不多轻松的事,此时竟叫她双臂一软,险些把自己先砸着;趁着这个空隙,地上那人急忙一打滚,在椅子脱手而出时,他也滚到了办公桌的另一边,不仅没被椅子砸着,还正好把门口给堵上了。

    妈的!

    波西米亚生怕被他看见自己的脸——游戏目标里说得很清楚,不能被人知道“她”今晚在这栋办公楼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别人没有发现她的身份,任务就还不算失败。

    波西米亚情急之中,目光一扫过桌面,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黯淡月光中微微一闪——她顺手在桌上一抓,赶紧猫腰重新钻回了桌子底下。

    那黑影含混不清地咒骂了一声,一时听不出来是谁;紧接着,那双便鞋再次出现在桌子边缘——那人似乎也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即使怒火中烧,也又一次咬紧牙关不吭声了,当他半弯着腰,伸手抓向桌下的时候,波西米亚一扬手,就把刚才在桌上摸到的裁纸刀狠狠扎进了那只被袖子包裹着的胳膊里。

    变了调又极力压抑着的一声叫,登时将满室摇摇欲坠的寂静搅成了碎片;波西米亚隐隐只觉这一声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见过——她哪有工夫多想,拔下裁纸刀,再次像只松鼠似的从桌子另一边钻了出去。

    那人这次也长了记性,忍着痛立刻连跨两大步,迎面拦在她与门口之间。她忙一低头,用头发遮住了脸;急急后退几步,却正好把自己给逼进了办公桌和墙形成的死角里。

    一看有了机会,那人从喉咙里低低一响,迈步就朝她抓了过来——波西米亚现在虽然只有一个普通女性的身手,但她的战斗意识和迅捷反应可都一点儿没受影响。她一脚将办公桌下的垃圾桶给踢倒了,垃圾桶骨碌碌滚向前去;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垃圾桶绊个正着,整个人半砸半摔在了地上。

    波西米亚手脚灵敏地爬上办公桌,跳过地上的椅子,趁那人还没爬起身的时候,扑向了办公室门,拧开门锁、一头冲进了走廊里。

    她转身“砰”一声合上门的时候,门板后方也被那人扑上来时撞得重重一响。波西米亚赶紧抓住门把手,死死往外拉着不敢松手;那人也在往里拽着门把手,用劲儿越来越大,远不是一个女人的手劲儿能抵受得住的。

    眼看门缝一点点扩大,她就要拉不住了——波西米亚猛地伸手探进门缝,用裁纸刀再次狠狠一扎,也不知道扎在那人身上哪儿了,急忙一松手,转身就跑。

    人在吃痛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瞬间才能反应过来的。那人又痛叫了一声;拔下裁纸刀、缓过神以后,他一把拉开门,咚咚急步冲进了走廊——只是走廊上白光惨淡,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波西米亚的影子?

    直到那脚步声去得远了,躲在典狱长办公室门后的波西米亚,才在手脚发颤、心脏乱跳的余暇里,微微地吐了一口气。

    她刚才生怕被那人听见门合拢的声音,因此在冲进了典狱长办公室以后,甚至连门都没敢关严,只微微留了一条细逢。那人如果多疑的话,只需走上来稍微一打量,就会发现这扇门是开着的了——好在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深夜袭击了自己的人居然正是典狱长。

    波西米亚匀过气的时候,笛卡尔精也慢悠悠地飘过来了。

    “刚才窗户外面有人。”它不凉不热地说。

    用你放这马后屁!

    波西米亚怒火攻心,当即将它攥成了一块被嚼过的口香糖,低声骂道:“为什么不早说!”

    “我叫了你,谁让你没有耐心理我!”

    “废话!光喂喂喂不说正事,就跟你他妈信号不好似的,有话直说不就行了?”

    笛卡尔精倒真是百折不挠:任波西米亚怎么用意识力折腾它,它在复原以后总有话说。他们一来一往地对骂了好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那个……你好像已经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了。”笛卡尔精又说了一句废话,但波西米亚却没有心情讽刺它了。

    的确,她又回到典狱长办公室了。

    之前悄悄上了楼梯,看见她办公室亮着灯就又回去的那个神秘人,目标正是这间办公室……而现在,那个轻微的、慢慢的脚步声,再一次从走廊里响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了这间灭了灯的办公室。

    这次,脚步声略微加快了速度。

    刚才在牛肉秘书办公室里,被波西米亚摸黑打了一顿的那人,在离开的时候脚步咚咚直响,恐怕也被听在了神秘人耳朵里。而上楼来一看,又发现典狱长办公室的灯光灭了,恐怕任谁都会以为,刚才离开的那个人正是典狱长。

    “让人误会你下班回家了,倒是挺好,”笛卡尔精忘前嫌忘得挺快,转头就重新投入到了游戏里:“不过你这等于正好让人堵在屋子里了嘛。别的不说,他一推门发现门没锁,应该就会立刻明白屋里有问题的。”

    她早该想到,小游戏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让她睡一晚的。

    波西米亚眼泪都快下来了——典狱长办公室里装的是一扇百叶窗,哗啦啦打开窗叶钻出去这个过程,能把鬼都吵得活过来;再说,她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难道还能从二楼跳下去吗?

    再一看这间办公室,唯一能够藏人的,也就只有角落里的柜子了。

    “再次自陷绝境。”笛卡尔精评价道。

    “闭嘴。”这是波西米亚对它吐出的最后两个字。

    她刚一藏好没多久,典狱长办公室的门就被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外的人显然意识到了情况有异,任门慢慢滑开了,站在门口好几秒钟,却张望着不往里进。走廊里的昏昏白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了地板上,映出的形状显然是一个男人。

    地板上的影子顿了顿,一只手探向腰间,拔出了一个小小黑影。他双手在那黑影合拢,放在身旁一侧,慢慢朝门内走了一步。男人似乎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目光定在了房间角落的书柜上。

    他的鞋底踩在地板上时,发出的低微声响,轻得几乎像是错觉。当他猛地拉开柜门时,柜门当一声打在墙上,声音简直能把人的心脏都撞出来——那人急退两步,将手中黑影直指着柜中几秒,终于慢慢地放下了手。

    伸手在柜子里翻了一翻,那人直起腰,四下看了一圈这间办公室。见到处都空空的没有人,他这才将那黑影重新塞回了腰间。

    “你有没有玩过打地鼠的游戏?”笛卡尔精飘在半空中,冷不丁问道。

    波西米亚现在哪敢出声?她连呼吸都屏得死死的,紧贴在典狱长办公室外的墙上。

    她刚才站在门后,趁那男人往角落里书柜走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绕出来,一声儿也不敢出地退出了典狱长办公室。但是进了走廊以后,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她接下来该躲到哪儿去才好?

    “……我虽然也没玩过,但是我吸收过的人里,有人玩过。我给你说,就跟你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你从哪个洞里冒头,哪个洞就会招来锤子——邦!”笛卡尔精说话还不忘了声情并茂,“你也跟地鼠似的,躲得挺快。”

    波西米亚只想知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

    要不还是挪回牛肉秘书的办公室里去吧,她暗暗想道。总不见得刚才那个被她扎了两刀的人,还会再回来……

    刚想到这儿,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滴滴”声,立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声音很耳熟,她前不久在输入保险柜密码的时候,键盘上发出的就正是这样的滴滴响;波西米亚心里一提,随即只听保险柜门锁蓦地开了——那人竟知道她的保险柜密码。

    当时她打开保险柜的时候,房间里只有牛肉秘书一个人在——这么说来,此刻房间里的人一定是——

    “不是他,”笛卡尔精不知何时飘向了门口,此时正拉长了身子往里看。“不是你的秘书……但这家伙的背影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波西米亚一怔,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

    那人是怎么发现密码的,此刻还不算紧急。问题是,她早就把保险柜里的东西搬空了!那人一发现保险柜里什么都没有了,恐怕会立刻站起来——万一他起了疑心——

    “嗯?”房间里果然响起了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

    波西米亚想再走向牛肉秘书的办公室,却来不及了,此时那人的脚步声,已经迅速靠近了门口。

    第1070章

    活到第四阶段

    在响若擂鼓的心跳声里,波西米亚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暗自决定只要那人一露头,就立刻一拳砸进他的鼻子里去——就在她惴惴不安地等待门后黑影的时候,却听脚步声忽然在门内顿住了。

    紧接着,房门“咔哒”一声被那人关上了。

    虚惊一场——伴随着关门声,波西米亚的心脏也猛地落进肚里,长吐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七八成。

    “真是好狗运,他居然没出来。”笛卡尔精啧啧有声地说。

    波西米亚白了它一眼。

    从房门下亮起了一阵阵不断摇晃的光芒,应该是那人打开了手电。反正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波西米亚也不怕他翻;趁着这个机会,她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牛肉秘书的办公室里,一闪身钻了进去。

    今晚一直在两个房间里来来回回,真是折腾得她精疲力尽——自从进了游戏,她的精力也降回了普通人的水平。

    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被甩到地上的座钟,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波西米亚尽量轻手轻脚地锁好了门窗,坐在门板后,立着耳朵听走廊对面的声响——她不能离开这栋楼,只好等对方先走。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你的保险柜密码。”安静了一会儿以后,笛卡尔精忽然出了声。

    “肯定是牛肉秘书呗,他不知道怎么偷看到了,又告诉了别人——”

    “不可能,你那个时候背对他,使劲把我往保险柜里塞,所以我正好面对着牛肉秘书的方向……”

    “你还分正面反面?你不就是一团吗?”

    “重点是!他一直背对着你,眼前也没有能倒映出身后影子的东西,所以他肯定看不见密码!”

    “生什么气嘛。”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句,“我本来还以为密码是Sandy

    Winters的生日呢,毕竟1127很像一个日期……结果护照上根本不是这个生日。”

    今晚连续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进来刺探了,一个人的目标是她,一个人的目标是牛肉秘书。看看那好几个塞满了钱的银行账号,似乎她这个典狱长身为公务员有点不大干净,即使有人来调查她,也没什么意外的……只不过,为什么还要调查牛肉秘书?

    “试着推论一下就知道了。目前为止,据我们所知,牛肉秘书只干过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就是配合着格尔探员,让他有机会把犯人赫尔辛杀了。如果有人来调查,肯定是在调查这件事……毕竟他身上有调查价值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总不可能是要弄明白为什么他择偶标准这么低。”笛卡尔精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不是现实生活,这是游戏,咱们主要考虑游戏给出的讯息就足够了。”

    波西米亚没意识到被它刻意夹在中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此时怔怔地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过了半晌,她才低声说道:“……那不是有点太快了吗?”

    “嗯?什么太快了?”笛卡尔精蓦地浮起来,“你有想法了?”

    波西米亚却又不吭声了。她这一次似乎抓住了某个极为重要的线索,盯着地板上散乱一地的文件材料思考得很入神,甚至连笛卡尔精那一句嘲讽“你是不是内存不行,只能跑单线程任务?”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几分钟以后,她低低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刚才笛卡尔精的那几句话,居然给了她很大启发;她的思绪顺藤摸瓜地深入下去,渐渐觉得迷雾开始散了,关键之处也一一明朗起来。

    “你说话啊,你想到什么了?”笛卡尔精在她膝盖上飘来浮去,急得不行,“你知道对面是谁了?”

    “你自己去看一眼不也能知道吗?”

    “那还有什么思考的乐趣!”笛卡尔精呸了一声,“看见了答案却少了最美妙的思考过程,就像是饱腹而不识美食滋味一样。喂,你说话啊?”

    关键时刻,波西米亚却没了声音。副本催了两句得不到回音,朝她一看,发现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难看了下来,骂了一声:“妈的!糟了!”

    “怎么?”

    “快——帮我把地上收拾一下——噢,对了,你一点用都没有,算了我来吧!”波西米亚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地把散乱一地的文件抓进怀里,又将椅子和座钟都归了原位;摸不清楚状况的笛卡尔精飘在半空中,望着她直发愣。

    几乎在她刚刚收拾完的时候,走廊对面的典狱长办公室门就开了。波西米亚哪敢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不等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她早已一头扑向了窗边——窗外月光下,赫然立着一架高高的建筑用爬梯,正是刚才来调查牛肉秘书、反被她给砸了一顿的男人所留下的。

    脚步声来到牛肉秘书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也把文件都一股脑地胡乱塞进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里,拉开了窗子,翻身爬上了梯子。直到门口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钥匙声,笛卡尔精才慌手慌脚地飘了过来,往窗外探出了一团马赛克,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要过来?”

    话音未落,波西米亚就站在梯子上一伸手,将窗户给唰地一下拉上了。当然,这挡不住一团马赛克般的笛卡尔精;它模模糊糊地从窗缝里“透”了过来,追上了往梯子下方爬了一段距离的波西米亚,抱怨道:“看不出来,你跟老鼠一样爬得这么快。”

    波西米亚生怕刚才那一下关窗的声音落进那人耳里,此时哪有工夫理会它,手脚飞快,恨不得化作一条虚影;双脚一落地,她立即往旁边一闪身,贴在了一处凸起的墙壁后。

    “那人在往窗外看吗?”她低声问道。“你看看,是谁?”

    笛卡尔精浮在半空里,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往二楼窗口里扫了一眼。“是旧皮鞋!是旧皮鞋!诶呀,居然真的是他,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怀疑这个老小子了——”

    “果然是他。废话少说,”波西米亚一点也不意外,喘匀了气,把衣服里快要滑下去的文件提了提,问道:“他现在走了吗?”

    “等等,窗户里还有手电光……”

    “我得赶紧进去,”波西米亚四下看了一圈,一咬牙,抬脚就绕过墙角,朝一楼大门跑去:“规则是要在楼内过一晚而不被人发现,我要是在外面时间长了,被游戏判定无效,可就冤枉死了!”

    幸亏她决断得快,当她一头冲进一楼的时候,副本主持人的警告声正好刚刚响起。说来也巧,警告声一落下,旧皮鞋的脚步声紧接着就从楼梯上“哒哒”地走了下来——他大概以为楼内无人了,因此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每一步都叫楼下的波西米亚听得清清楚楚。

    “会议室!”笛卡尔精叫了一声,一人一副本赶紧钻进了会议室里。

    站在会议室半掩着的门后,听着旧皮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之后,波西米亚才松了一口长气。这个捉迷藏的小游戏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她接下来等着天亮就行——既然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儿,就算真有人想杀她,自然也不会到这里来,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你现在可以说了,”笛卡尔精催促道:“你刚才发现什么了?”

    波西米亚把文件抽出来,摊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Sandy

    Winters这个人不太干净,跟在押犯的关系又很近,搞不好我这个角色,就是监狱内外联系的重要一环……调查局探员本来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再加上刚才进入我办公室的人手上又有枪,所以也不难猜到那个人就是旧皮鞋嘛。”

    “不过,他怎么有保险柜密码,又为什么会有钥匙?”

    “密码我暂时不清楚……不过钥匙嘛,很简单。”波西米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忘了吗?在旧皮鞋和秘书通电话的时候,秘书把话都说出来了,他说——‘你在隔壁房间待一晚上,钥匙都给你拿着’。”

    “等等,他是指医疗部里的那几个房间钥匙吧?”

    “我们当然会这么认为啦。”波西米亚面色不太好看,“因为那个狗屁秘书就是希望我误会他送过去的钥匙,只有医疗部门的……但事实是,他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办公楼的钥匙备份也一起送过去了。旧皮鞋拿到了办公楼钥匙,晚上才能过来悄悄调查我的办公室嘛。”

    “为什么要给他钥匙?”

    “他和旧皮鞋早就暗中有联系呗,说不定他就是旧皮鞋用来监视我的线人……格尔探员的死事出突然,他们俩恐怕谁也没有预料到。要我说,格尔探员这件事,牛肉秘书应该也是瞒着旧皮鞋的……真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不过旧皮鞋脑子倒是还蛮灵光的嘛,立刻就利用上了这个机会,对我的办公室下手了。下午搜过我垃圾桶的人,八成也是他!”

    笛卡尔精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本来暗中有联系?”

    “也是因为钥匙。”

    波西米亚朝会议室的门口努了努嘴:“你还记得牛肉秘书说过,他是怎么悄悄把旧皮鞋给锁进会议室的吗?他说他是一早就把钥匙插进去了,转着锁芯,趁着关门声就顺便把门锁上了。听着虽然合情合理,但是我越想越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刚才我想到另一串钥匙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

    “怎么呢?”

    “按照他的办法,锁门的时候固然不会被屋里的人察觉,但他总要拔钥匙的!门关好以后,拔钥匙那一声清清楚楚,屋里的人怎么可能听不见?尤其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探员……”

    波西米亚说到这儿,只觉胸口、喉咙,都隐隐有些不舒服,使劲咳了两声,继续说:“所以很明显,他肯定是对我撒、撒谎了——”

    呛咳猛地严重起来,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波西米亚一弯腰,从喉咙里涌出了一大口鲜血,洒溅在了地面上。

    第1071章

    最后的黎明

    半空中那一团混混沌沌的马赛克,头一次止住了颤动,凝滞在半空中愣住了。

    在短短半分钟之间,波西米亚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她的面庞被洗去了所有血色,连嘴唇都是一片青白,身体在一阵阵的痛苦中不断抽搐,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怎么回事?”笛卡尔精总算回过了神,“你中毒了?”

    波西米亚张开嘴,仿佛一条脱了水的鱼,呼吸轻一阵重一阵,嘶响声叫人听了心慌。

    “喘不上气吗?”笛卡尔精急得团团乱转,在半空中掀起了一片眼花缭乱的马赛克。“奇怪,你明明除了洋芋片和三明治之外,什么都没入口,怎么可能中毒——”

    按照游戏时间算,那两样食物也是超过12个小时之前吃下肚的了,就算真是它们有问题,也不会隔了这么久,才突然发作如此迅猛的急症症状——“你坚持住,我还需要你把我带出副本呢!”笛卡尔精绕着她打转,“你想想,你是不是还吃了别的什么?”

    “没,没有……”波西米亚的脸色从青白开始渐渐泛紫,像是血液中的氧气开始消耗殆尽了:“救……我……”

    怎么救?到底是什么毒物,用什么方法,又是什么时候进入她身体里去的?

    笛卡尔精一向热衷于享受思维的乐趣,此时却体会到了没有答案的苦恼。眼看着波西米亚越来越痛苦,它也被一种鲜有的惊惶给扰乱了思绪——它对着地上不断挣扎翻滚的波西米亚,愣愣盯了几秒。

    紧接着,从一团马赛克似的混沌之中,骤然浮出了一大片雪白颜色——一个光秃秃的、石膏雕像似的人头从混沌中急剧涌起,嘴巴拉伸成了一个深幽不见底的黑洞,蓦然一口就将波西米亚的头给吞了进去。

    她露在外面的身体挣扎扭转了几下之后,很快就失去了力气,软软地不动了。

    会议室中一片昏黑,被撞翻的几张桌椅倒在地上,从外面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光,幽幽地染出了一地狼藉的线条。雪白雕塑般的人头像是浮在黑暗里一样,嘴巴张裂到了惊人的地步,一动不动地含着波西米亚的脑袋。

    连呼吸都断绝了的死寂之中,唯有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以及气流呼呼作响的声音别样鲜明。

    笛卡尔精一直保持着“吞噬”着波西米亚的动作,看不见时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从半开门缝中透进来的微光,颜色逐渐变浅,变亮,最终变成了一条白茫茫的亮光,它才明白过来,清晨已经到了。

    一个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外面的大厅里,经过了会议室,上了二楼。笛卡尔精保持着原状纹丝不动,听着楼上的脚步声转了几圈,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好像直到这个时候,那人才注意到会议室的门半开着,加快速度几步赶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门,登时将清晨浅淡的天光一股脑儿地洒进了会议室里。

    “啊,原来在这儿呢。”

    那人站在天光中,连头上毛躁的碎发都被映亮了,却叫人看不清面容——只不过,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正是牛肉秘书。

    “唔……温特斯小姐?”

    他走上来了两步,终于叫笛卡尔精看清楚了他脸上的口罩。他看了看四周被撞翻的桌椅,目光又落回了波西米亚的身体上,犹豫了一会儿,将口罩调整了一下。笛卡尔精在这个游戏中相当于不存在,所以NPC们也压根看不见它;在牛肉秘书的眼里,吞下波西米亚头颅的雪白人头,大概完全就是透明的空气罢了。

    “真是的,偏偏死在了没有窗户的会议室里……算了,一会儿拿个风扇过来吧,想不到这个办法真的挺管用。”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长得明明挺漂亮的,最后是这种结局,也真可惜……噢,原来文件在这儿呢。”

    他眼睛一亮,急忙抓起了和桌子一起被碰翻在地的那叠文件:“怪不得他没找到——真不愧是温特斯小姐,看来你心里也有预感,知道自己不安全了对吧?”

    尸体是不会回答的,但牛肉秘书却还像是没忍住似的,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话。即使明知道他的说话对象是一个死人,但任谁听了他的语气,都会觉得他的口吻中隐含着腼腆和倾慕。

    “那么这些我就先收下了。有了它们,不管是调查你的死,还是调查你的过去,重点都会被拉偏到那些犯罪组织身上去的……”牛肉秘书十分感叹似的,吐了一口长气。他匆匆浏览了一遍所有文件,随即将它们整理好,对地上的人说道:“温特斯小姐,你真的厉害。我不会忘记你的……”

    “……那你可得好好记着姑奶奶。”

    牛肉秘书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从原地跳了起来,一时间脸色简直比笛卡尔精化出的雕塑还白。在他的眼里固然没有分别,但笛卡尔精早就在刚才就悄悄松了嘴;从它嘴里滑出来的波西米亚,不知何时恢复了知觉,竟重新张开了眼睛。

    “你——你怎么可能还——不对!”秘书急退几步,呼吸将口罩吹得一鼓一鼓。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下口罩,使劲闻了闻,面色更难看了:“不应该还活着的!”

    波西米亚手脚发颤地慢慢站了起来,脚边还溅染着她喷吐出来的那一口鲜血。她的嗓音失去了以往的柔润,像磨砂纸一样干涩枯裂,听了简直让人替她嗓子疼:“……果然是空气的问题?”

    这一句话话音没落,只见牛肉秘书的惊讶忽然停顿在了脸上,除了一起一伏的呼吸,连眼珠都不再动了——波西米亚一手捂着口鼻,在一阵阵晕眩中,听见了副本主持人的声音:“恭喜你,成功活到了第四阶段,并再次通关了小游戏。现在通知第五阶段的目标:第一,找出秘书谋杀你的手法;第二,从秘书手中活下来;第三,保全自己至今天的下班时间。完成所有目标后,监狱风云即告结束。”

    虽然小游戏通关了,但是眼下这段剧情正是关键时刻,还不能分心——波西米亚咬牙扶着桌椅站稳脚跟,只觉体内像是着了火一样烧灼着五脏六腑;正当她拼命思考牛肉秘书接下来会怎么办的时候,身旁那一个雪白的人形像是融化了似的,落回了一团混沌中,消失不见了。

    笛卡尔精重新恢复成马赛克的样子,急急地飘起来邀功:“怎么样,我的脑子转得快不快?我一寻思,就知道肯定是空气里有问题——唔,烟熏老鼠都是这样的……”

    副本主持人的声音落下以后,牛肉秘书登时恢复了神智。他打量了波西米亚几眼,也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赞叹多些:“……你是及时反应过来了,所以暂停了呼吸吗?但瞧你的样子,应该也吸入了一些吧?看来你不仅头脑好,身体素质也超于常人……”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离上班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幸亏我决定早一点来看看情况。”他皱起眉头,感到很棘手似的,拢了拢柔顺光亮的头发:“我本来想避免自己动手,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死掉的……我今天本来不用上班,只要晚上在餐厅里扮演一个苦苦等待你的不知情恋人就行了。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现在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会引起怀疑的。你要是救这样死了,本来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很方便的事……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现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生还的。”

    “你死了我也很方便,怎么不见你自杀。”波西米亚气都喘不匀,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有刀刃在搅动着她的肺,还是坚持嘲讽了一句。“你想灭我的口?你倒是来试试啊。”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男女进化者之间早就没有了因性别决定的体力差距,但普通人可就不同了。更别提她不知吸入了什么东西——即使笛卡尔精反应得快,及时隔绝了空气,但吸入的异物还是已经极大地伤害了她的肺功能。

    连呼吸都没法不痛,怎么和一个体力远超自己的男性搏斗?

    牛肉秘书微微一笑,松开了自己衬衣的领口。“我不会太粗暴,”他慢慢地说,“我只是想从你身边出去。”

    噢——对了。刚才他因为听见波西米亚突然出声,被狠狠惊了一跳,条件反射之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现在往门口去的方向,正好被波西米亚给堵死了。

    “你……你还想把我关进这里,故技重施吗?”波西米亚四下看了看,决定先打探一下情报:“你放的是什么毒?我明明没有闻见烟味……”

    “烟?毒?”牛肉秘书一愣,随即笑了:“想知道的话,再来一次不就好了吗。”

    第1072章

    知识渊博林三酒

    在关键时刻,波西米亚的决断下得极快——她不等牛肉秘书把话说完,忽然使劲一撞面前的桌子,趁着几张桌椅朝他倒去的时候,转身就朝门口跑。

    只要一动,肺里就像是有一股毒火窜起来,扭曲灼烧着五脏六腑;没跑上几步,波西米亚脚下一软,就栽倒在了地上。笛卡尔精在这种时刻,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用加油打气来叫人烦心:“快,快站起来,你可以的!啊他扑过来了!”

    波西米亚气喘吁吁,却偏偏连回头都费劲。她只能看也不看地使劲往后踹了一脚,不想竟正中了牛肉秘书的脸;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痛呼,怒意迸发,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她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普通人的速度能快得叫她猝不及防。

    “我本来不想这么干的,事后叫人看了会生疑——”激动之下,秘书一张白净的面庞都涨红了,眼睛圆睁外凸:“不过,你在急病发作的过程中,摔倒磕了头,也很正常,对吧?”

    一边说,他一边死死抓住了波西米亚脑后的长发,将她硬生生地扯进了半空里——要是被他这样揪住往地上狠狠砸几下,她可能就再也保持不了清醒了。

    虽然体力降到了普通女性的水平,但波西米亚的战斗意识、临危反应,包括对战斗的理解,和牛肉秘书却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刚一被抓起来,她立即顺势抬起上半身,手肘朝后重重地一顶,正好撞进了秘书的胸口下方。

    即使她这一下气力虚弱,但是在刻意挑准地方打进了胃腹神经丛以后,也依旧叫牛肉秘书痛苦得蜷曲起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波西米亚一得喘息之机,当即也不知从哪儿涌起来一股力气,手脚并用地继续朝门口爬去——当她挣脱了牛肉秘书又一次抓上来的手时,她忍不住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这个味道,让她想起了Eexodus里的游泳池。

    不只是游泳池,医疗室里也时常弥漫着相似的味道;每当林三酒要在飞船里洗去血迹一类的污渍时,就会用上这个——这个——

    是消毒剂!

    波西米亚心下一动,但来不及想明白,消毒剂的味道就从她身后再一次扑了上来——与气味一起落在她后背上的,还有牛肉秘书不知何时抓在手上的一把椅子。

    一声木头砸进皮肉里的闷响,登时叫波西米亚眼前一黑——然而她不但没有昏过去,反而被激怒了:“去你妈!”

    “真叫人吃惊,你和外表看上去的不一样,原来这么坚韧。”牛肉秘书像是赞叹似的说了一声,再一次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了椅子。

    她竟然会被逼到这样的地步,遇见林三酒以后真是每况愈下——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波西米亚抓住会议室门的边角,用她近乎撕裂了的嗓音,朝外头空空荡荡的走廊喊道:“救命——!”

    “外面哪有人在?”牛肉秘书一边喘着气笑问道,一边将椅子重重砸了下去;波西米亚扭闪得快,这一次只被他砸中了大腿,虽然痛得钻心,却总不至于昏过去了。

    “温达!”她记得那个工装男人的名字好像就是这个,又一次高声喊道:“温达,我看见你了,快过来!”

    牛肉秘书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朝走廊里望了过去——波西米亚见机极快,立时一脚把他蹬开了,像只水獭似的朝门口钻了出去;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地半爬半跑了几步,她猛地被秘书从身后给重重扑倒在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消毒剂的气味更加鲜明浓郁了。

    秘书跨坐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死死压住,喘着粗气笑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可惜你妈从小就不喜欢你——波西米亚脑海中闪过去了一连串骂人话,偏偏被人把脸按在地上,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笛卡尔精从身后飘了过来,叫了一声:“诶,你看!”

    我他妈看得见吗我看——波西米亚刚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即却听一阵脚步声哒哒地冲进了大厅,在不远处戛然止住了;来人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愣了,过了半秒才喝道:“你——你在干什么!”

    她没猜错,工装男就在附近——现在总算来了!

    “快点救我!”波西米亚挣脱了按着她后脑勺的手,嘶声叫道。工装男恍然回过神,急急地冲了上来——他的体格比常年坐办公室的牛肉秘书强壮得多了,一把就将他掀翻在地,反剪了他的双手,喝道:“你为什么袭击温特斯小姐?”

    波西米亚咳嗽着爬远了一些,倚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低头一看,双手的颜色都白得吓人,几乎快赶上人偶师了。牛肉秘书活像一条被捞出水的鱼,在温达手下不断挣扎怒骂,唯独不肯回答为什么他要袭击典狱长——她回过神,赶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哑着嗓子说:“他里外勾结,放外人进监狱杀了赫尔辛,被我发现之后现在又想杀我灭口!”

    笛卡尔精幽幽地浮了上来,盯了一会儿波西米亚。“你谁啊?”它喃喃地问道,“你也太有当反派的潜质了吧,栽赃陷害张嘴就来……”

    那当然!

    波西米亚知道这个理由一说,温达肯定会相信她的——因为夜里暗中调查牛肉秘书办公室的人,正是温达。按照笛卡尔精的分析,牛肉秘书身上有调查价值的,唯有一件“勾结格尔探员杀害囚犯”的事;但下午才发生的事,晚上就有人起了疑心、开始了调查,也未免太快了——任何官方组织都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有某个人私下对牛肉秘书生出了怀疑。

    这个人与囚犯死亡一事肯定有所牵涉,正是因为距离近,才能发现秘书的可疑之处;这么一想,除了送格尔探员去医疗部门的工装男温达之外,几乎不作第二人想了。

    “她满口都是谎言!”牛肉秘书涨成了番茄色,“她自己也知情,她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这个样子的人!”

    温达狐疑地朝波西米亚投来了一眼——后者圆睁双眼,比牛肉秘书看着还要无辜生气:“他净胡说!”

    “放开我,你个变态,”牛肉秘书眼见温达全盘相信了波西米亚的演技,气急攻心,又惊又怒:“……你装什么见义勇为,你平时去女子监狱找机会虐待囚犯的事,你自己都忘了吗?”

    ……原来那几根黑色长发,是这么夹进温达的工装口袋里的?

    “我感觉,这个监狱里最正常的人是囚犯。”笛卡尔精咕哝了一句。

    温达显然被说破了隐秘,登时恼羞成怒,一拳砸在牛肉秘书的后脖颈上:“闭嘴,老实点!”后者被他一砸,眼睛都不由翻了白,话是再也说不出来一句了;工装男四下看了看,拎起秘书的衣领,一边把他往会议室里拽,一边对波西米亚说道:“温特斯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先把这个家伙关起来,你过后再慢慢处置。”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喉咙里仿佛灼烧着一团火。

    见牛肉秘书扑腾扭打着,还是被工装男一路拖进了会议室,她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倚着墙软下了身体。再坚持一会儿,这个破游戏就要结束了……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楼大厅映进来,染亮了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她愣愣望着灰尘像金点一般浮舞着,忽然抬起手,指着天花板角落里的一个白色机器问道:“那是什么?”

    那个白色机器迅速就模糊了,化作了一团马赛克。过了一会儿,笛卡尔精重新降了下来,报告道:“唔,机身上的字样是雾化加湿香薰机……不光是这一个呢,我看了看,其他房间里也有。”

    ……香薰?

    末日以前的人确实有时候吃饱了没事干,挑挑拣拣、要求繁多。波西米亚皱着眉头,在她对于末日前社会的有限认知之中,使劲搜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啊!”

    “吓我一跳!”

    “我知道秘书是怎么让我中毒的了——林三酒说过!”波西米亚眼睛都亮了,“有一次她叫我帮忙洒消毒剂,我懒得动,就提议把它用特殊物品喷洒在房间里——那个时候,她告诉过我!她说,如果是用超——超什么玩意雾化的消毒剂,被人吸入肺里的话,那就会造成致死性——致死性——”

    笛卡尔精叹了口气。

    “超声波,”它的情绪很低落,“和致死性肺炎。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一知半解的,却比我这个本来就知道的人早一步反应过来了。”

    “很简单,”波西米亚的理由无可辩驳:“因为你没有鼻子,闻不见消毒剂味。”

    笛卡尔精没了话说,只好咳了一声:“你把杀人方法说出来了,洋葱却没剥皮,说明你猜对了。牛肉秘书为了杀你,也算是费尽心思了,这两样东西平平常常,谁能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你就算死了,恐怕也会被人误以为是急病发作。”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

    “……我说,”她浮起了狐疑,扫了一眼门半开着的会议室。“温达怎么还不出来?”

    第1073章

    正义一定会被邪恶打倒的!

    在一片寂静的走廊里,波西米亚立起耳朵,听见会议室里传来了纸张被翻动时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还有人在低低地说话,那声音也许是牛肉秘书的,含混轻微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她慢慢扶着膝盖站起身,一步一步顺着墙来到了会议室外。

    “……我说过,调查局……早就对她产生了怀疑……银行单子上那几个人名,都是她……”

    果然是牛肉秘书——他挨了好几下,被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此时在门外听着很费劲;波西米亚想再贴近一点,往前迈了一步,不料却忘了天光是从自己身后映进来的,脚下影子才在会议室地面上一晃,牛肉秘书突然就止住了声音。

    纸张翻动的响声也跟着停了。

    见自己已经暴露了,波西米亚硬着头皮一转身,从门后探进头,叫了一声“温达”——工装男此时正站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间,脚边散乱了一地文件;他闻言一抬头,将手里一只装着犯人卷宗的牛皮纸袋放在了一旁:“温特斯小姐,我正好发现了一些你的东西。”

    牛肉秘书早就失去了往常干净文雅的模样,赤红着一张脸,双手被用塑料条捆在了一张桌子上,死盯了一眼波西米亚,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气。

    “你最恨的不就是监狱里这些吃着税金的渣滓吗?”他将目光挪开,仿佛波西米亚不存在似的,当着她面重新对工装男劝道:“……让一个调查局员工杀了一个渣滓,对,从法理来说,我是违法了……可是从道德上来讲,真有什么严重过错吗?还能比她的过错更大吗?她暗中收了囚犯的钱——”

    “这都是给你的提示,好好听着。”笛卡尔精插了一句话——它这句话不插还好,反而叫波西米亚没听清牛肉秘书后半句话说了什么。

    温达低下头,避开了波西米亚的目光,在一地的文件上看了几秒,忽然弯腰捡起了一个信封——要是没记错的话,正是那几份银行单据的其中之一。

    她记得这个人好像确实不太稳定——他一开始就说过,他的儿女不知怎么没了,而造成他们死亡的罪魁祸首,正在这个监狱里服刑。从几个提示来看,他对所有在押犯似乎都抱着完全不讲道理的仇恨,甚至还会找机会虐待女囚……现在该怎么处理眼下这个情况,可得费点心思了。

    “你们说什么呢,”波西米亚皱起眉头,“什么我收了钱?这些东西是我的?”

    温达蓦地抬起了头:“这些不是你的文件吗?”

    “我记得那几个文件袋,好像是犯人卷宗对吧?”要说波西米亚有什么事干得最拿手的话,那一定是抵赖否认、栽赃陷害和转嫁责任了:“……这些卷宗材料都是在档案室里,由秘书管理的,怎么在这儿?你手上的那个是什么?”

    “……是银行单据,”工装男有点儿犹豫地说,“是一个叫做Emma

    Greens的女人的账户……里面有很多钱。”

    “这个人是谁啊?”波西米亚睁圆眼睛,长睫毛眨了眨。

    温达尴尬地抿了抿嘴——不等地上牛肉秘书说话,她赶紧先发制人,对着秘书喝问道:“你把档案室的材料都带出来,是要干什么?之前两位探员跟我说过,他们要调查这间监狱里外勾通一事,是不是也和你有关?你把犯人卷宗都弄出去了?这些可是机密文件!”

    “也不算那么机密——”副本主持人的声音突然见缝插针地响了起来:“唔,你这话讲得不够专业,但是也可以硬解释成你是在糊弄温达……算了,一会儿还是给你的洋葱剥层皮吧。”

    波西米亚几乎能感觉到头上的洋葱一颤。

    这个小插曲一结束,工装男的脸上就浮起了几分犹疑。他的头脑没有牛肉秘书那么灵光,被波西米亚几句话一说,又动摇起来了:“对啊,你说这些以陌生人名字开的账户,都是温特斯小姐的,你又有什么证据呢?可以说是她的,不也可以说是你的么!”

    “你与格尔探员暗中串通,导致一个重要污点证人死亡,又因为被我发现了而袭击我……被抓了现行,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波西米亚面朝着牛肉秘书,话却是说给工装男听的:“你想指控污蔑我什么,那么你就去找司法官员说,凡事都要走程序——温达!”

    工装男抬起头。

    “你把地上文件收拾一下,这些可能都是重要证据,收好之后锁上门,跟我过来一下——”不等他有机会发问,波西米亚哼了一声:“说不定我们以后能看见他出现在铁丝网的另一边呢!”

    工装男一时间好像也有些被搅糊涂了,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意思,把文件收好、又锁上了会议室的门,这才赶了几步跟在她身后,问道:“去哪儿?”

    “对啊,”笛卡尔精也浮了起来,看得叫人头晕:“你要带他去哪?我跟你说,你刚才那一番糊弄,我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这个人心里已经对你有了怀疑的种子……”

    “我知道我知道,”波西米亚用气声应付了一句,“还他妈种子,你要吟诗啊。”

    笛卡尔精气鼓鼓地飘开时,后面又响起了工装男的声音:“温特斯小姐?”

    “噢,是这样的,”波西米亚在这种时候脑筋转得快极了,忽然想起了他虐待女囚一事:“……之前男子监狱那边,有人对你作出了投诉,说你动作语言都很粗暴——不,我当然不相信,这一点你放心!但是你也知道,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起找找,看看到底是哪个犯人和秘书勾结了。”

    这件事竟然交给温达来干,难免让他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跟着波西米亚走了。笛卡尔精的措辞方式被嘲笑了一回,似乎让它很不高兴——它硬生生一路憋到了监狱,等过了两道铁门之后,才终于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波西米亚四下看了一圈。

    每一层、每一条走廊上的一间间牢房,都能在入口处被她纳入眼底。敲击铁杆的声音,狱警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偶尔几声喝骂……都在监狱内部形成了一片回音,浪潮一样击打着墙壁。

    “你不是吃过一个犯罪学家嘛,”她用意识力包住了声音,答道:“那你肯定明白一件事……监狱方面,原则上是不会和犯人谈判的。”

    这一点她还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碧落黄泉里这样的“末日前娱乐”很便宜,所以很受大家欢迎,往往每个区域都有一些固定播放点。笛卡尔精稍一思索,答道:“对,要是囚犯抓住了什么条件要谈判的话,那一点用也没有。”

    它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你……你这个人犯起坏来,还真够得心应手的,”不久以前还心心念念要吃人的笛卡尔精,此刻充满了惊讶:“你想让他被抓住!”

    再怎么戒备森严的重型监狱,也是由人力管理,那就难免会出意外。进入监狱的非囚犯人员,其实比一般人想象得还要多——探监的人,公检法的人,记者,甚至有时还有来上实地课的学生……万一真的发生了囚犯抓住了人质这种小几率事件时,那么警方是绝对不会和囚犯进行谈判、用条件赎回人质的。

    为了不鼓励以后的犯人有样学样,除了尽可能的一些劝服、救援工作之外,被抓住当人质的倒霉蛋,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止是被抓住,”波西米亚冷哼了一声,“为免夜长梦多,我得让他今天死在这儿。”

    “他还救了你一命呢!”

    “你是不是傻,这是游戏NPC,又不是真人。”

    说来也怪,以前就算是对真人恩将仇报,好像也没有什么毛病——谁知道今天救她的人,明天会不会杀了她?为了保自己命,有什么不能干的?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手段都变得软和黏糊了不少,甚至对着笛卡尔精的质问时,波西米亚都感觉得为自己辩解一句了。

    ……都怪林三酒,婆婆妈妈肯定传染。

    她运气不太好,偏偏这个时候连一个进行转移交接、走在路上的犯人都没瞧见。在经过蛇皮的牢房时,波西米亚的余光正好瞧见了那个高大健硕的黑影,正倚在栏杆上,一侧眼皮低低地沉着。

    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随即转过头,在温达看不见的前方轻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接下来的事情,既顺理成章,又隐隐叫人心惊动魄。哪怕是被关在了铁栏之后,当蛇皮骤然发动袭击的时候,还是令人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那双手臂朝前一舒一抓,像捕小鸟似的将工装男的脖子给掐住了,一把拉到了栏杆上,撞得栏杆发出了一阵闷响。

    警卫们都被惊动了,怒斥着冲了过来,无数警棍像雨点一样落在了蛇皮露在栏杆外的手臂上,嗙嗙作响却不能动摇它丝毫——那手臂上肌肉虬结坚硬,像一截历经时日的木头;随着粗壮肌肉逐渐紧绷浮凸起来,温达的身体也逐渐软绵无力了下去,终于一滑而摔倒在了地上。

    “所以,这个游戏里最大的反派是你。”笛卡尔精喃喃地说。

    第1074章

    监狱风云结束了——吗

    “快,蛇皮袭击人了——”

    “这边,温特斯小姐,没事吧?”

    在纷至沓来的嘈杂人声中,波西米亚低低地出了一口气,松下了肩膀。看见过文件的工装男死了,接下来只要把秘书也处理掉,她应该就安全了……

    “退后!退后!”一个狱警冲铁栏杆后的蛇皮发了狠,怒声喝道:“你有大麻烦了!”

    “什么大麻烦?”像小山似的男人低沉地一笑,眼皮半耷拉下来:“……把我关进监狱里?”

    他好像根本不把狱警看在眼里,除了抽回手臂之外,连一步也没往后退。工装男正好倒在他的脚边,像一卷歪下去的破毯子,了无生机。波西米亚刚要转开目光,突然急急一扭头,眼睛盯在了他鼓囊囊的腰间;就在同一时间,有狱警抬高了声音:“等等,他好像还没有死——”

    这句话说到一半,立即变成了一声惊叫:“他身上藏了枪!”

    波西米亚此时早已纵身朝几个狱警身后扑了过去;工装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半躺在地上,仰头望着牢房内的蛇皮,一张脸扭曲得几乎不像本人了——在骤然响起的几声沉重枪响里,惊叫声、怒斥声、脚步声、子弹打在金属栏杆上的回响……全都在波西米亚身边乱成了一锅粥。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站在她身前的狱警被反弹的子弹给打穿了肩膀;紧接着,蛇皮“轰隆”一声倒了下去,她隔着栏杆飞快地一扫,只能隐约瞧见他抽搐的腿脚,显然也中了弹。

    “放下枪!”狱警们纷纷从牢房前退开几步,将温达给半包围住了。众人在监狱内时都是不配枪的,此时人人都是一脸苍白;那个月亮脸狱警朝温达喝道:“你不能在这里拿枪,立刻把枪交上来——你已经打中他了,不要再造成无谓伤亡了!”

    工装男使劲咳嗽了几声,一手摸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晃了晃手上的枪,嘶哑地命令道:“都给我滚开点!温特斯呢?”

    “你是指……温特斯小姐?”

    工装男冷笑了一声,“正是她。要不是她特地带我进来,恐怕我也不会被攻击——她人呢?出来!”

    几名狱警倒是忠于职守——他们反而走近了几步,将波西米亚给挡在了身后。月亮脸好声好气地劝道:“蛇皮突然冲你发难,谁也没料到……你冷静一点,把枪给我。”

    “我看你怎么办。”在狱警与温达交涉的时候,笛卡尔精从波西米亚的脚边浮了起来,“你看,作恶的风险太大了……做人还是要老老实实的,才是最省心的嘛。”

    “不用你来教我做人。”波西米亚嘀咕了一声,想了想:“这家伙的枪……是格尔探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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