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没有。林三酒在路边刹住车,朝一个路人喊了一声:“你好!请问附近的银行在哪里?”

    那个裹着大衣的灰脸男人愣了愣。“银……银行?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

    “他可能是个傻子。”波西米亚低声说。

    “不对吧……你不觉得,更有可能是他们不把银行叫银行吗?”

    “噢……妈的,就你懂。”

    林三酒重新探出头去。这个城市里的居民都还挺平和礼貌的,她们刚才交头接耳几句,那个男人也没有抬脚就走。

    “就是……嗯,那个词就在我嘴边上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肯定有过这种经验,对不对?就是存钱的那个地方嘛,叫什么来着?”她笑了几声,却发现那男人仍是一副老样子,茫然地望着她——“我没有,我不知道。”

    唉。

    “比如你的收入只花了一半,剩下一半要存起来,那么你存起另一半的地方叫做……”林三酒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己都不信自己不是个精神病。

    “啊!”灰脸男人恍然大悟,一指前方路口,“你在那儿左拐,开两百米就到了。”

    两个劫匪态度和气地道了谢,朝那个依然不知道叫做什么、但是反正要被她们打劫的地方开了过去。建筑物虽然奇特得叫人脑仁儿疼,路上的机动车辆倒是一辆比一辆正常;也幸亏是这样,否则林三酒真想不到她要怎么在两只章鱼型汽车中间停车。

    此时车停在一幢伞状楼外,正对着大楼“根部”上许多细细长长、嵌入墙体的窄缝。缝隙勉强仅有一人宽,排成一列,就是这栋楼的二三十扇门了——当然,要不是看见了行人侧着身子从窄缝里进出,她们只怕光找入口就要找半天。从外表上看,这银行似乎规模不小。

    坐在车里,二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连人都杀过不少,现在反倒觉得抢银行让人很紧张。

    “你要表现得专业一点,”波西米亚从车窗上解下枕套,“我们进去以后先戴上这个,然后再喊抢劫,不许动。你用枪指着他们,让他们趴在地上,我去柜台拿钱。”

    ……一听就没少看电影。

    “我没枪,”林三酒坦白道,“斯巴安给我的那把,我掉进湖里了。”

    “什么湖——你怎么连枪都混不上?”

    “用枪干什么?能力、特殊物品不都比枪强吗?”

    “不行!”波西米亚简直执拗,“这不专业!再说了,你要拿着枪,这些普通人才知道害怕,你拿着一只漏勺进去,他们只会活活笑死。”

    ……她也没有漏勺模样的特殊物品。

    眼瞧着银行就在手边了自己却没有武器,波西米亚忍不住着急了。“不管了,”她心浮气躁地说,“没有枪,就拿个什么特殊物品示范一下,杀鸡儆猴——你不要讲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能杀人,你还不能打墙吗?”

    林三酒很欣慰地打开了车门:“你比以前真的不同了。”

    “快闭嘴。”

    垃圾场里是不缺塑料袋的;二人一人拿了一只装钱用的脏塑料袋,兜里揣着枕头套,身上还沾着垃圾场带出来的污渍,活像两个乞丐,毫无自觉地走近了银行大楼门口。

    林三酒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门:它们并不是直通地面的,反而是从地面往上二三十公分处,才开出了一条条窄缝。二人学着别人的样子,先各自挑了一条没有人走的窄缝,这才抬起脚,半爬半钻地侧身进去了——半分钟以后,二人总算从这面墙的另一头,重新探出了脑袋。

    “他们建楼的时候都喝醉了吧?”

    波西米亚抱怨着落下一只脚,与林三酒一起站在了厅里。明明外墙厚得足要爬半分钟,但里面的小厅却不大,不过几百平方米;而且小厅里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全靠整片散发着白光的天花板照亮。

    零零散散的小柜台东一个西一个地分布在厅里,随心所欲地没有一点儿章法,好像建筑工人们连直线都排不齐。她们来回看了几圈,也没研究明白到底谁是银行工作人员,钱又在哪儿;对视了一眼,二人干脆麻利地掏出了枕头套。

    半湿的布落下来,遮住了面容,露出了眼睛。波西米亚抬起一根戴着好几个戒指的食指,举向天花板,高声喊道:“都别动,打劫了!”

    第1027章

    悔过自新!两个……一个半积极接受帮助改造的劫匪

    波西米亚话音一落,二十几张脸顿时纷纷从柜台后抬了起来。在他们的目光落在两个碎花枕头套上以后,每一张脸上都浮起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也是,人一辈子,有几回应付银行劫匪的经验?

    ……而且还是靠一根手指打劫银行的劫匪。

    “都给我站出来,双手抱头,然后趴到地上去!谁是经理,去开金库给我拿钱!”波西米亚转眼已经进入了角色,凶得很认真:“别想乱动,否则我就要打穿天花板给你们见识见识了!”

    她未必知道“经理”是个什么东西,却知道这个家伙能给她拿钱。

    连林三酒也没料到,波西米亚举着的一根手指竟然还真能叫人害怕——她刚一凶完,顿时有人抽了一口凉气,有人微微地发出了一声呜咽,果然都面色苍白、手忙脚乱地按照吩咐,一个个双手抱头离开了小柜台,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这个世界犯罪分子的职业之路,未免也坦途得过头了吧。

    连波西米亚都有点吃惊了——她原本是打算在哪儿开个窟窿,吓一吓这群人的,没想到连这一步都省了;她不由满面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两个劫匪都愣了好几秒,这才犹犹豫豫地迈步走进地上一片人体中间,再次喝问道:“经理,或者柜员是谁?”

    一个中年女性茫然地抬起了头。

    “什……什么?”她此刻看起来迷惑多过于害怕,“那是什么东西?”

    “这儿的职员!是谁?”

    “没,没有啊……”

    难道这家银行是全自动化的?

    林三酒朝小柜台瞥了一眼。和建筑物一样,这些银灰色小柜台尽管大致相仿,却也都没有一个规整形状,每个长得都多多少少不大一样,不是这儿大了一点,就是那儿歪了个边。每一个柜台台面中央都嵌着一块屏幕,屏幕上浮现着一行行叫人看不懂的文字;刚才众人的操作进行到一半,就被她们给打断了。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她敲了敲柜台,问道。

    “出入所。”那个中年女性顺从地答道。

    “干什么用的?”

    “我们需要什么东西,或者多了什么东西,就来这里登记一下……”她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出入所?”

    情况的发展显然让波西米亚很不满足。她的教父梦大概憋得都快碎了,立即将食指对准了那中年女性,威吓道:“谁说轮到你问问题了?告诉我,这个出入所里有没有钱?”

    正当林三酒怀疑那个中年女性会反问“钱是什么”的时候,她却答道:“钱不在这儿的。你们要钱干什么?”

    这个疑问显然也浮上了其他人的心头,旁边好几个人都抬起眼睛,朝二人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知道什么是钱,却还要问拿钱干什么,只能让林三酒推断这儿的“钱”和她们概念中的“钱”不是一回事了——“你们的钱是干什么用的?”她走近了一步问道。

    鞭子尾巴拖曳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沙沙一响;那中年女人的眼睛转到地面上,眨了两下,这才答道:“我们的……?不,我们没有钱。不过……钱还能用来干什么,当然是买东西用了。”

    这个对话简直越说越糊涂——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前言不搭后语,还一脸理所当然,想问都无从下嘴。

    “你这不废话吗,我们拿钱也是要买东西啊。”从听见这儿没有钱起,波西米亚就像是个戳漏了的气球一样瘪了气,还有点不大甘心:“妈的,要是再让我看见刚才那个指路的……这么说来,你知道钱在哪儿?”

    中年女性摇了摇头。

    “等等,你们没钱,那你们平时怎么生活?”林三酒起了疑虑,“计划经济?政府发物资?”

    这句话一落,不远处就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唉,是俩精神病。”

    ……行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中年女性朝旁边的柜台抬了一下下巴,“我们平时要什么东西,就来这儿说一声,再去拿就行了……用不着钱。”

    你刚才明明还说钱是用来买东西的!

    连林三酒都有点儿忍不住了——想从这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嘴里掏话,就像是两只老鼠要在迷宫里找出口一样,这个中年女性说的越多,她们俩就越糊涂。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都慢慢放下了抱着脑袋的双手,胆气也稍微壮了点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说起话来。

    “……今天真倒霉,我还要去参加葬礼……”

    “啊,恭喜恭喜!太好了!”

    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对答。

    “我邻居小孩就遇见过一个精神病,嚯,听说好大脾气……”

    “青山精神病院是不是最近在修整啊……”

    “叫什么……遗忘症是吧?真可怜啊,不会暴起伤人吧。”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就算隔着一个枕头套,林三酒似乎都能感觉到波西米亚逐渐涨起来的怒气——她正要说一声“稍安勿躁”的时候,没想到那个中年女性倒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了,刚才的惊惶、疑惑也都不见了,换上了一脸怜悯。

    “没关系,有什么不懂的,阿姨教你们。唉,年纪轻轻……”她哪里想得到,身旁这两个女人的战斗力足可以叫她一瞬间就消失于人世上。她朝柜台屏幕示意了一下,十分热心肠地对林三酒解释道:“你看,我本来是要去看我女儿的,她刚参军,好不容易轮上一次开放日,我打算给她做一个她最爱吃的菜带去。但是家里没有原料了,于是我就来这儿登记一下……五斤绿粉,五斤里肉,什么时候去拿都可以。”

    在这样热情的态度之下,一想到刚才她们还准备凶神恶煞地打劫,就让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林三酒“噢”了两声,不尴不尬地凑过头去,对着看不懂的文字问道:“这是政府给的吗?哦哦,去超市拿就行啊……这儿有军队?你姑娘多大啦?”

    “劫匪还有和人质拉家常的吗!”

    波西米亚终于发了怒,刚才那根抢银行食指先用在了林三酒身上,将后者戳得原地一跳:“快问钱在哪!”

    “不用钱的社会,你还非要抢钱干什么?”林三酒低声喝了她一句,又转头向那中年阿姨笑了笑——尽管对方看不见。“你别在意,她脾气不好……我听人说,你们还可以把收入存在这儿,是怎么回事?”

    “比方说我拿多了绿粉,用不完,那么我再回来登记一下,可以把绿粉还给超市。”中年女性非常耐心,“或者我的工资收入自己用不完,也可以存进出入所系统里,这样其他更有需要的人在登记之后,就可以拿走用了。”

    波西米亚蓦地拎起枕套一个角。

    “把自己用不完的钱存进来给别人用?”对于物资匮乏的十二界居民来说,这种举动只有一个解释:“我看你们才有精神病。”

    “我们存的不是钱……”中年女性茫然地辩解道,“我们的生活中用不着钱。”

    再堕入这个钱来钱去的怪圈,就没完没了了。林三酒赶忙打断了波西米亚,问道:“住所呢?车呢?难道也可以按需分配吗?”

    “啊……这个看情况,有时有空房就可以直接进去住,有时要等一等。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要是今天登记要房子,我估计很快就有空房出来了……车子也是一样的。”

    那还会有人愿意在垃圾场里安家?

    林三酒的迷惑越来越多,看她不像撒谎,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有一点倒是明明白白:作为银行劫匪来说,她们实在很失败了。因为二十来个人质这个时候都站起来了,远远近近地和她们搭话:“可别冲动呀……”“你们的病有治。”

    如果波西米亚肯吃人,林三酒现在已经泡在胃酸里了。眼看着另一个碎花枕套被呼吸顶得一鼓一鼓,她正要安抚波西米亚几句,猛然却听一个人质“啊”了一声:“看,外、外面有警车来了!”

    二人同时一惊——别怪害不害怕,既然干了劫匪这一行,吃惊一下总是必要的——随后又疑惑了起来。身为进化者,这间小厅里的风吹草动其实始终都在她们监控之下;刚才虽说人多嘴杂,但林三酒十分确定没有人报过警,甚至连碰一碰屏幕或柜台这样的动作都没有。

    他们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中年女性松了口气:“来了就好,你们这个病啊,得早治……他们会送你们去病院的。”

    这个世界的人,真的很容易就把人认作精神病了。

    一得知警察就在外头,波西米亚一腔憋屈总算找到了地方发泄,撸起袖子就朝门口走——林三酒急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别冲动!”

    “干吗?你也要和警察拉家常?”

    “不是,现在起冲突只是耽误事儿!我们要找安全地方落脚,还要找大巫女呢……我有个办法,”林三酒说到这儿,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不太好看。”

    然而波西米亚却似乎没听进去。

    “喂——”

    林三酒刚叫了一声,她就猛地转过头来了。

    “你看,刚进门的那个人,”波西米亚压低声音说,“……也是一个进化者。”

    第1028章

    没有一点进化者的尊严

    对于已经进阶至林三酒这种程度的进化者来说,想要从普通人手里抢钱,难度基本相当于一个拳王决定扇婴儿一巴掌。毕竟一个平平常常的银行里,能有什么东西足以威胁她们二人的安全?枪?电击棒?摄像头,还是蜂拥而来的警察?

    除非银行柜员忽然掏出一只洲际导弹,不然对于她们二人来说,事先“踩点”、“计划”都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至少,在林三酒进入银行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也没料到才抢到一半、劫匪刚被人质们关怀了五分钟,门口就会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好几个进化者啊。

    “我觉得,”

    此时二人挤挤挨挨地蹲在一起,波西米亚吐出的热气一阵阵打在她耳朵上:“……你这个人就没有一点进化者的尊严,一天天光会给你妈丢人。”

    林三酒忍气吞声地没说话。

    在刚才两个劫匪拉拉扯扯、险些内讧起来的时候,二十来个人质们趁机一转眼间四散而去,全逃得不见了。现在小厅里空空荡荡,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唯有才从窄门里钻进来的几个人了——在第一个打头的男人身后,又跟进来了另外一男一女,尽管打扮各自不同,却毫无疑问地都是进化者。

    “奇怪了,”

    打头男人穿着一件旧皮夹克,好像好几天没洗头了。他在几个小柜台之间停下脚步,来回看了几圈:“……刚才接到的警讯里,确实说是有两个精神病跑来这儿了啊。”

    他离二人只剩下几米不到的距离了,波西米亚顿时也不吭声了,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彼此都暗暗嫌对方占地方太大——短短几个呼吸间,林三酒就挨了她好几下胳膊肘。

    “我看看。”

    留着黑长直发的年轻女人,鞋跟“噔噔”地在这个小厅里转了一圈;她包裹着紧身裤的小腿,从二人眼前晃过去了好几回。

    “没看见,”她天生一副低沉嗓音,“难道是在我们来之前就跑了?”

    “不可能,每一个出入口都没有这样的记录。”旧皮夹克的目光在一块手表状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过这些精神病人手段多,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办法躲过去了。”

    “要不然这样,”

    第三个人出声了——他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始终眼皮半垂、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说是宿醉未醒也不为过。他手里的咖啡似乎也帮不上一点忙:“……我们问问这个帐篷里的两个人,看看她们有没有看见什么吧。”

    波西米亚和林三酒同时抬起了头。

    黑长直发唰地弯下了腰,头发从她肩膀上顺滑地垂落下来。她微微晒成古铜色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朝二人问道:“你们刚才看见有精神病从这儿出去了吗?”

    一只尖顶帐篷此时正坐在小厅正中央,从帐篷门中间,并排伸出了两个脑袋。刚才她们目光随着几个进化者在小厅里来来去去,已经好半天了——只是进化者们绕着帐篷打了几个转,愣是一眼也不往二人身上看;现在蓦然被问到头上了,波西米亚不由从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

    “我们也不清楚啊,”

    林三酒暗地里拍了她一下,朝几个进化者挤出一个笑:“刚才大家都跑了的时候,可能精神病人就随着人群一起出去了吧?”

    “如果伪装成市民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黑长发站直身体,沉吟着说。

    “不能让她们在外面乱跑惊扰市民,”旧皮夹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对讲器,“咱们干了这一行,就得负责……走吧,回去把附近几个分局的伙计都叫上,再放一个通缉令。”

    “谢谢你们的配合,”黑长直发在临走之前,没忘记对帐篷里的两个脑袋说道:“你们也不要在这附近驻留太久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如果申请了房子,很快就会出来的。”

    已经是第二次听见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了”——在波西米亚的瞪视之下,林三酒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不客气!市民应尽的责任嘛……你们慢走啊。”

    几个人走近了窄缝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又喊了一声:“那个——警官,我想问一个事儿!”

    “什么?”旧皮夹克转过头。

    “请问……”林三酒斟酌了一会儿,有点不确定怎么才能把想问的话问了,而不引起对方的狐疑——犹豫了半天,她最后问出口的却是:“你们做警察……是、是你们的理想吗?做得开心吗?”

    “你怎么的,你要给人家做人生导师啊?”波西米亚立即凑上来,用气声抱怨了一句,“他们要走,还不让他们快点走!”

    ……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

    既然她们可以传送到末日前六个月的世界里,那么其他进化者当然也可以;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这些人会选择在这儿做警察?

    但如果直接把这话问出来,万一答案是某种本地人人尽皆知的理由,那么岂不暴露了她们俩是外来的这个事实吗?

    看那几个进化者警察的表情,似乎都没料到自己出来抓精神病,还会遇上这种直面灵魂的问题。“啊?”黑长直发愣了愣,“我……算开心吧?反正没有不开心。”

    “为了生活嘛,有什么办法,”精力不济的年轻人打了个呵欠,“就像有些人不知不觉地也变成牙医和会计了……谁叫我们就只会干这个。”

    进化者在普通人社会里,确实会是个高效的好警察。

    不过同样都是为了要在这个普通人社会里生活下去,这么一对比,就显得林三酒二人道德水平尤为低下了;人家知道找工作,她们俩第一时间只会抢银行——结果现在闹了个即将被通缉的命运,连做警察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眼看着三个进化者挤进了窄缝消失了,二人不敢大意,又在帐篷里蹲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走了出来。林三酒转身在帐篷上一抹,它顿时化作一张写着【暂时居留权】的卡片,消失在了她手心里——出于它的限制条件,她们刚才不得不拿下了自己的特殊物品,把它们统一集中在了一张卡里;二人花了一会儿工夫,这才将各自的东西都重新装配好了。

    多亏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手的特殊物品,才让那三个进化者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们就是天经地义住在这儿的流浪汉,所以既没有产生怀疑也没有要赶她们走的意思;只不过像波西米亚所说的,“既不好看也没出息”。

    “快走吧,”林三酒不敢耽搁,见门缝外面的进化者都没了影子,急忙示意波西米亚钻进窄缝里去。“我们不能在这附近长待了。”

    波西米亚一脸憋气:“就算和那三个人硬打一场,难道我们就会输吗?要我看,我们两个把这座城市干下来也不是很难的事嘛!”

    林三酒头都大了——她没回答,因为穿过窄缝时胸口后背都被墙壁压得隐隐作疼;直到重新露了头,这才赶忙一把抓住波西米亚的袖子:“我们抢银行也是为了能找个舒服点儿的落脚地,有了落脚地,才能进意识力星空啊。这个时候和别的进化者起冲突,谁知道会引起什么,岂不是白耽误事吗?”

    “耽误你妈。”

    “这样吧,”林三酒一边拽着她往停车处走,一边开空头支票:“等我们把大巫女这件事解决了,你想干嘛干嘛。”

    “那我要坐在市长办公室里,喝他珍藏的红酒。”这不知道又是从哪个电影里看来的场景了——不过波西米亚总算高兴了一点,问道:“我们没钱,估计没有这个社会的身份也不能登记,那我们现在去哪?住哪?晚上吃什么?”

    “看来只好回到垃圾场里去了,”林三酒想了想,“那个垃圾回收公司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儿,应该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之前说要叫警察,八成也是吓唬我们,最后不也没叫吗?我们回去以后,把那个胖子控制住,还可以多问出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讯息……诶?”

    “怎么了?”

    林三酒的目光在马路旁边来回扫了扫。这个城市的街道规划也像是鬼画符一样,随着随心所欲的建筑物外沿弯弯扭扭、七转八绕,时不时还被平地而起的大楼给掐断了去路。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确是把车停在这块牌子下的……

    “……真是出门不利,车被警察拖走了。”她喃喃地说。

    第1029章

    雨天里的司康

    满天沉沉的乌云压迫在一栋栋高楼之上,越来越低,越来越重,连白昼都被山雨欲来的湿冷阴沉之色给浸透了,沉甸甸地垂在低矮天空下。林三酒二人步行了十来分钟,空气终于承受不住大块厚厚乌云的重量,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一旦开了个头,雨势在一转眼间就蓦然猛烈了,密集雨柱咆哮着倾泻而下,天地间迅速浮起了一片茫茫的白。水汽,昏暗的天光,与无穷无尽、没有间歇的暴雨,使一切景物都从视野中退隐消失在白雾里,甚至连几米远之外的东西,都很难透过湿漉漉的睫毛看清楚。

    湿透的衣服沉沉贴在身上,好像坠得人连气也喘不上来;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咕叽”、“咕叽”地从鞋垫里踩出一泡水。比起普通人来说,作为五感敏锐的进化者,冒雨而行时感觉更不舒服了,两人在空空如也的街上坚持着走了一会儿,总算放弃了,匆忙走上路边的台阶,躲在了一幢二层住所屋檐下。

    在这样的天气里,大概也不会有谁出来抓精神病了。

    出乎意料的,波西米亚竟然没有抱怨。

    “擦擦脸,”林三酒递给她一条毛巾,“你怎么这么安静?”

    波西米亚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毛巾里响了起来:“天要下雨这种事又不受人控制,有什么可说的?这也要说的话,那光是说我这辈子遇见的事,就能叫我累死。”

    平常看她发脾气多了,林三酒倒差点忘了她也是一个摸爬滚打才活到今日的十二界居民。

    收回毛巾,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扇红色大门只要再填补上一个角,就是个向右倾斜的平行四边形;但跟其他建筑物一比,它已经算得上很规整了。

    “我不担心这场雨,”波西米亚的头发全湿透了,金棕色湿成了深棕色,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和衣服上,她干脆一把将它们都抓起来,绑成了个低马尾。“我担心的是你找不着去垃圾场的路了——你看看这个城市规划,还赶不上十二界里那帮半路出家的业余设计师,这么一会儿,我连刚才那个什么出入所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要等到专业建筑师或者城市景观设计师传送,实在是个几率不大的事;所以十二界里由进化者们一手建成的部分,基本都是靠着特殊物品、一本粗浅的入门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膨胀的盲目自信组成的。

    不过和这个世界一比,十二界看上去真是专业极了。

    林三酒叹了口气——就算知道大概方向,其实她也没有把握能找回垃圾场去。自打她们离开出入所,追兵虽然没有遇见几个,却被突然掐断的马路给逼得不得不掉头好几回。

    “你看看这个门,”波西米亚一指身后,“歪成——”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手指一样,红色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头蓬松的银发。银发下,是一张纹路深深、神色平和的脸;这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看起来精神头不错,面颊还泛着粉红。门一开,就从她身后扑出了一股松饼似的香气。她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好像觉得她们看起来并不危险,这才问道:“……你们需要进来躲躲雨吗?”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在走廊上看见了一张小圆几,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电话。

    “那可太谢谢你了,”她拉了波西米亚一把,冲老太太一笑:“雨一停,我们马上就走。”

    波西米亚立刻瞥了她一眼,似乎吃了一惊。

    老太太将门打开——由于形状限制,门板不得不分成三块分别打开,才能容许人进出,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她转过身,领着二人走进走廊里,说道:“我正好准备要喝茶了……你们去洗手间里擦擦身子,可以一起喝杯热茶。”

    “那怎么好意思。”

    在经过那台老式电话机的时候,林三酒一边笑着应了一句,一边伸手至圆几后方,摸到了电话线。用食指和大拇指捻住它,微微用力一搓,老旧的电话线登时受不住了,在她的手指之间被硬生生碾碎成了几块。

    等三人一起在阴沉沉的会客室里坐下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势更加惊人了。浸没了天地的隆隆雨声,几乎叫人很难听清楚面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话;天光消逝了大半,又被四面墙隔绝得昏沉阴暗,仅剩的残余微光在厅中苟延残喘。

    偶尔一条雪白的闪电打穿窗外暴雨时,才蓦地照亮了对面老太太垂目喝茶的面孔。

    会客室的形状也不太规则,大多数角落都沉在阴影中;放上电视、沙发之类的家具,看着倒也正常了——只不过一切家具都像主人一样,都透着一股上了年头的意味。

    “尝尝我烤的司康,”在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她示意了一下手中金黄的小面点,“我老伴最喜欢吃了……他走了以后,我还是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每天下午这时候都会烤几个喝茶吃。今天我刚巧多做了几个……毕竟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准哪一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林三酒忍不住看了看波西米亚,随即放心了——连她这么热爱食物的人,此时也只是把茶杯凑近唇边比了个样子;司康被捏下来了一小块以后,仍旧原样放在了茶杯碟上。

    ……就算是个普通人的世界,她们还是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才行。尤其是经历了荤食天地以后,林三酒对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天然怀着几分警戒心。

    老太太倒是吃得很香。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她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好几个,才用手帕文雅地抹了抹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们有个亲戚在这儿的垃圾回收公司工作,”林三酒试探地问道,“但是我们不小心把地址弄丢了,迷路了。你知道垃圾处理场在哪个方向吗?”

    一般人哪会注意垃圾场在哪?老太太也被问住了,想了好半天,立起了一根手指:“你们等等,我去拿本市的设施信息册……那上头应该有。”

    二人望着她小步小步走出了会客室,对视一眼,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四下扫视了几圈。

    “这面墙也设计得太恶心了,”波西米亚走向会客室另一头,看着一堵墙皱起了眉毛,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为什么布满了一个一个的小孔……密密麻麻的,好像毛孔一样。”

    林三酒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毫不讲道理的审美观,举步走近了电视——其实要发挥一点想象力,才能认出这个玩意是电视,因为它和垃圾场里那个胖男人的电视,长得几乎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她掀开一层厚厚的、肉垫般的东西,这才看见了整个屏幕;在屏幕上轻轻一摸,她的指尖立刻捕捉到了一些微微余热。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台电视还是开着的。

    招呼了波西米亚一声,她找到按钮将电视机打开了——光芒一亮,二人不由都是一惊。两张她们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正浮现在屏幕里,直直地回应着她们的目光,背景是那一个布满柜台的小厅;与此同时,一个女声旁白还在不断强调:“……紧急新闻,今日出入所中闯入了这两个精神病人,目前在逃中,请市民发现后及时采取相应措施……再重复一次,紧急新闻……”

    “啪”地一下,林三酒立刻按掉了电视。一转头,她的目光撞上了波西米亚——后者也反应了过来,正紧紧抿着嘴唇。

    从刚才的蛛丝马迹来看,这条紧急新闻已经在电视上循环播放好半天了;而当她们走进这个房子之前,那老太太显然已经在电视上看见了她们的样子。

    ……那么,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第1030章

    尸体来了

    “首先确定一点,”

    林三酒低低地说,余光笼在会客室那个歪歪斜斜的入口上。“……那个老太太确实是没进化的普通人,没错吧?”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肯定是,我对这个特别敏感。”

    毕竟在十二界里,要是连这一点都能认错,她也活不到今天。

    尽管不排除有特殊物品或能力,可以让进化者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但她们躲雨时随便走进的一间民居里,就能恰好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林三酒朝门外抬了抬下巴,“你去门口看看那个老太太在哪儿,我要再开电视看一眼。”

    “你看什么?”波西米亚轻声问道,脚下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门口。

    “我觉得刚才那幅图像有点奇怪。”

    林三酒再次打开了电视,这次没忘记先找到音量键,将它调成了最低——果然,屏幕上依然是那一条精神病人惊扰出入所,现在正处于外逃中的紧急新闻。如果从那几个进化者警察离开后开始算,那么少说也循环播放了二十分钟了。

    她盯着屏幕,慢慢皱起了眉毛。

    ……这并不是两张正面头像,而是用了环绕技术拍摄的360°成像。她刚才关电视关得太快,此时再一打开,才意识到她和波西米亚简直像是两个被从头拍到了脚的演员一样,活生生地在新闻中缓缓转圈,背景是出入所的小厅——每一个看了新闻的人,都能知道她们头顶上的头发长什么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闪电亮光时不时地击穿黑漆漆的屋子,将屏幕上二人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地映得雪白。窗外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沙沙声淹没了会客室中的杂音;当一道从走廊里传来的金属撞击音传入了林三酒耳朵里时,她立即抬起了头。

    “什么声音?”

    站在门口的波西米亚,先伸手将一块又软又有弹性的门框给挤了上去——探头看了一眼,她低声答道:“走廊尽头是厨房……她好像正在看锅子里的东西煮好了没有。”

    林三酒心中一动,波西米亚也恰好在这时投来了目光。昏黑阴沉的会客室里,几乎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五官了,只有那双大眼睛微微闪烁着光泽:“……‘可食用真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我不知道。”

    “肯定有。”波西米亚登时充满了自信,兴致勃勃地又探出了目光:“我们等她回来,看看她这次拿来什么东西。”

    “你过来一下,”林三酒看着屏幕,忽然朝她招呼了一声。波西米亚正等着验证自己的理论,闻言不大愿意动;像一只没训好的狗一样,一连被招呼两三次,她才终于走近了电视。

    “干嘛?”

    她这句问话才一出口,就被林三酒吓了一跳——后者蓦地蹲下身,一把捞起了她的裙角,握住她的脚腕仔细打量几眼,才又把裙角放了回去。

    波西米亚腾地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喝问道:“你是、是不是有毛病?”

    “你右脚腕上果然系了一只银色铃铛。”林三酒沉吟着说。

    “你左边头壳里果然还没有脑子呢,你想说明什么?”

    “你看,”林三酒也不生气,点了点电视屏幕,“我之所以会知道你脚腕上的铃铛,是因为这个。”

    新闻图像上,那个一直缓缓转圈的波西米亚脚上,确实系了个一模一样的银铃铛——裙角长度比现实生活中故意截短了一点,恰好把它露了出来。

    “我和你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留意到它。”林三酒说到这儿时,从隆隆雨声中捕捉到了走廊尽头厨房里的一点儿杂音,听上去像是那个老太太快要出来了;她忙关掉电视,拉着波西米亚重新坐下来,低声说:“……我们在出入所里只待了不到十分钟,怎么会连这种细节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

    波西米亚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走廊上那个不急不忙的脚步声果然正朝会客室走来,时不时还伴着锅盖碰撞的声音;她忽然凑近了,声气有几分犹豫:“……摄像头?”

    她不知道?噢,对了,十二界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另有名称——

    林三酒才一浮起这个念头,不由一凛,突然明白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奇怪了。就在她要顺着这个念头往深里想时,那个老太太的影子却正好在这个时候慢腾腾地投进了会客室,顿时叫二人都戒备了起来。

    老太太胳膊下夹着一本褪了色的旧册子,双手端着一只小小的上菜锅,将它摆在了茶几上。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把茶点都撤了下去,又摆上了一些小食和餐具;看见二人的茶点几乎没被动过,她也什么都没说。

    “来,你们在册子上找地址吧,我给你们分一些炖肉。”

    林三酒接过厚册子,果然一个字也看不懂。在这么大的暴雨中,这间老旧的会客室里被潮气一泡,家具就泛起了一股被各种气息经年浸透了的陈旧味道,厚厚的、黏黏的,配上炖肉的肉香,闻起来叫人忍不住想掩鼻。

    老太太似乎只顾着自己吃高兴了就行,一点也不在乎她们动不动手里的餐点。她一边吃,一边陷入了被食物勾起的回忆中:“我第一次邀请他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妈妈就做了这样一锅炖肉……他以前笑话我,说香菇配肉,吃起来口感一模一样,也不肯换个配菜。但其实每次他都吃得不少。”

    “现在的年轻人,还愿意老老实实地找一个伴儿、结婚成家的,几乎没有了……我们以前把生孩子当成最重要的事儿之一,年轻人也不在乎了。毕竟现在什么都简简单单、唾手可得。你们找不到垃圾场吗?等我吃完了给你们看看……哦,我还烤了一份千层面,马上就好了。”

    在这个被隆隆雨声包裹住的小会客室里,越发昏暗阴沉得不见一丝光。老太太对这儿的每一件家具位置都熟悉极了,不开灯也能在昏黑房间中吃得津津有味;二人静静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望着对面窸窸窣窣的人影。

    “他不喜欢吃这个,可是我特别喜欢。”老太太完全沉浸在食物与回忆中了,几乎每一份食物,都联系着她的一部分过去;即使在昏暗中,也能察觉她浮起了一个笑容。在雷电打过的时候,她一亮即暗的脸上,笑容看起来带着几分恍惚——就像对面二人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一样。

    “我小时候,妈妈就常给我炸白条儿吃。我不知道它实际上叫什么,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小时候,是我祖母炸给她吃的,我祖母又是从曾祖母那儿学到的……这个小零食的配方,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传到我这儿就断了。我常常想,要是我的儿女没死在战场上,他们大概也会给我的孙子们炸白条儿。”

    老太太的语气沉滞下来,将手里那个看不清的吃食放回了盘子里,愣愣地看着门口,发起了呆。会客室里陷入了一片幽静,只有无尽的雨声,和窗外隐隐滚过的雷。

    这老太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抓住或者伤害她们的能力,现在也没法通知警察——当然,她看起来似乎也不想通知警察。

    那她要干什么?

    “她不会是老年痴呆吧?”波西米亚用气声问道。

    林三酒望着对面的人影,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她却说起了一件与眼前老太太毫不相关的事:“……出入所那幢大楼底部,最起码有二三十个窄门,对不对?”

    “对啊。”

    “那就有意思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耳力不佳,并没有从持续而响亮的雨声中听见她们的交谈声,仍然怔怔地陷在回忆中而无法自拔。波西米亚看了她一眼,转头轻轻问道——“什么有意思了?你别说话说一半。”

    “这件事还是你提醒我的……我说的摄像头,就是你们说的‘记录眼’。”林三酒顿了顿,忍着一阵一阵的颤栗,凑近了她的耳边。“……现在你想想,出入所里外都算上,哪儿来的他妈摄像头?根本一个都没有。”

    二三十个窄门并排列在一起,如果要把每一个门口的情况都监控下来,至少得有同等数量的摄像头。但是就算不调出潜意识留存的画面,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门口附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眼儿、一道划痕、一张告示都没有。

    在进入小厅之后呢?

    整个天花板都是照明用的,如果任何地方挂了摄像头,都会突兀地黑下来一块。即使在角落里、天花板与墙壁接缝的地方,她也想不起来曾见过任何监控设施——最重要的是,什么监控设施能够从各个角度、细致无遗地把她们的360°成像都存下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不是环绕着你飞行的监控设施,任何安装起来的摄像头,都只能“看见”它所能“看见”的那一面,这也造成了“死角”一说;但是在明明没有摄像头的方位上,又是什么东西记录下来情况的?

    “对噢,那家出入所里没有记录眼。”波西米亚喃喃地说,“其实我们就算不戴头套,他们事后也不应该知道我们的样子才对……”

    她们是在进化者警察来了、人质们跑了以后,为了不引起怀疑才摘下枕套的——而如果是那几个进化者警察记住了她们的样子,又怎么会连藏在帐篷里的脚腕上,戴了一个什么样的铃铛都一清二楚?

    一个觉得古怪的地方浮现出来了,却连带着勾起了更多的疑惑。在林三酒咬着嘴唇,愣愣地陷入了思绪里的时候,却听对面的老太太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有了动作。

    “我这个人啊,这辈子就是喜欢美食,喜欢尝鲜。”她嗓音哑了几分,像是被汹涌而上的情绪给累着了。老太太抹了一下眼角,将面前的碗碟都收了起来。“……如今上了年纪,面临着马上要走的局面,就忍不住想把过去和他一起吃到的东西再回忆一遍……人老话多,让你们久等了。”

    久等什么了?

    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了浓浓的疑惑和防备——那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将残羹碗碟收回了厨房。在她走回会客室门口时,忽然发出了“嘎啊”一声,仿佛空气卡在胸腔里流不动似的;紧接着,老太太身体抽搐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眼见着手脚发颤,出气多入气少,已经快是要不活了。

    第1031章

    偷鸡摸狗波西米亚

    包裹着血肉、骨头的皮囊撞击在地板上的那一声闷响,叫林三酒二人一时都惊住了——在身体不断的颤抖、抽搐之中,老太太就像是被人揪住了领子往地上砸似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砖;鲜血和白沫渐渐从她嘴角翻涌了出来,越来越多。

    一道闪电映亮了黑沉沉的会客室,在一瞬间的光亮中,那双眼球从眼皮底下高高凸了出来,灰白滚圆,直直地瞪着二人。

    仅仅过了数秒,那个老太太就死透了。在昏黑里,她们还能听见大量白沫流淌到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作响。

    “怎、怎么回事……她犯什么病了?”

    波西米亚的声音也有点儿轻轻发颤;她刚一抬步,却猛地被林三酒给抓住了胳膊:“别过去!”

    “你发现什么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神经猛烈迅速地在头脑中跳动着,却连一个完整明晰的想法也来不及浮起来;浑身血液急速上涌,让她几乎只能凭着本能行事了。将波西米亚拉向自己身后,她转身张开手,死死抓住沙发,一使劲,猛地将它朝会客室门口掀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那具尸体堵死在外。

    既然这个老太太着意要死在她们眼前,那她们就越发不能让尸体出现在视野里了——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一具死尸能把她们怎么样。

    长长的黑影“咚”地撞在墙上,恰好堵住了门口;紧接着沙发一落,就深深地砸进了尸体,“噗叽”一声陷入了那个老太太的血肉之中。

    这湿淋淋、皮肉稀烂的一声,令林三酒精神一凛——来不及多想,她扬声朝波西米亚吼道:“出去!从窗口出去!”

    “到底怎么了?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波西米亚嘴上气势不减,但手脚却一点儿也不慢;她一旦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危险,就能够跟水獭一样滑不留手地溜掉——就算林三酒叫她多呆一会儿,她也未必肯。举起一只落地灯,她几下就砸破了窗户,雨势顿时被风丝丝缕缕地吹进了窗子里;她抹了把脸,回头喊道:“快点!”

    会客室中黑黑沉沉,一片昏暗,连沙发和被沙发砸穿的尸体都成了朦朦胧胧的影子。暴雨仿佛将这间民居变成了深夜黑海上的一座孤岛,朝外一望,望不见一丝光亮。林三酒只觉自己脑海深处正强烈地释放着一个“快跑”的信号,但她却压根不明白危险究竟是什么,又来自于何方——她强压下了多留几秒、用手电观察一眼的冲动,转头跟上波西米亚,一头扑出了窗子。

    街面上被水冲成了一片汪洋,二人在地上一打滚,这才找到平衡重新站了起来。一只只银白路灯在雨幕中化成飘飘悠悠的一点暗光,像是不小心落进水中的珍珠,即将沉进深海。

    “你现在总该告诉我——”

    波西米亚扬声喊道,声音几乎立刻就被淹没在了暴雨里。

    “还没完!”林三酒来不及回头,抓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就往大街上冲,“快走——”

    即使开了“纯触”,她的五感也发挥不到极致——暴雨的声势冲散了味道、声音和气流,将天地间都缀满了沉重的雨柱。二人在深及小腿的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几步,冲到了街道另一边,总算离那座装着红门的房子远了些,这才不约而同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恰好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打过去了一片雪亮得耀目的雷电。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刚才她们扑出来的那个窗子里,一张人脸被照亮了。老太太站在窗后,灰白没有光泽的圆凸眼球,嘴边的血迹、大量白沫和食物残渣、蓬乱着散落的银发,深深垂下的皱纹……随着光芒一隐而没。

    即使是经历过不少风波的波西米亚,也忍不住从喉咙里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她……她活过来了?”

    在昏暗中,那个属于老太太的人影慢慢地探出窗口,破布袋一样的身子从窗沿上折下来,一抖一抖——不知是血还是内脏,但有大量湿湿滑滑的东西,正汹涌地从她身体被沙发砸穿的地方滚落滑下。

    “……噢,没有。”波西米亚绷紧了脸。

    “还不快跑!”

    虽然与那死尸隔了一条街,二人依然用上了最大速度,一刻也不敢停。说来也好笑,林三酒面对过不知多少堕落种、战力高强的进化者,和副本里匪夷所思的危机——现在她却为了逃过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尸体,而在暴雨中疾奔。

    “啵”地轻轻一声,在雨中细微得如同幻觉一样,遥遥地在她耳后响了起来。她回头一扫,余光正好捕捉到了那具软软伏在街边的尸体:它离二人的距离其实还很远,像是要挣扎着站起来一样扭动几下,猛地躯干四分五裂成了无数块——

    得把它扔出去!

    这个念头刚一冲入林三酒脑海里,【龙卷风鞭子】登时裹起了地面上大量雨水,狂风呼啸着直直扑向了远方那具刚刚炸裂开的尸体。在水雾、雨柱、狂风之中,一时间二人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脚下不停地往后退去;当【龙卷风鞭子】声势歇息下来以后,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老太太的残尸,而远处的楼房也被烈风打掉了一角。

    “打、打飞了?”

    波西米亚这才慢慢止下步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飞了,”林三酒狂跳的心脏也逐渐缓和下来,呼吸在雨幕里化成了白汽。二人都被雨再一次浇了个透湿,在水帘里站了几秒,波西米亚忽然一抬头:“……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什么?”

    她从腰间一只衣兜里掏出了个小小的黑色东西,喘息也掩不住她的得意:“你以为就你会挽救情势啊?”

    不等林三酒发问,随着她一按,远处街边上一辆汽车顿时亮了,“哔哔”一响。

    “从那个死老太太的家里偷出来的,”波西米亚显然以前没少偷鸡摸狗:“……你连垃圾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要蹚着水走到什么时候?车嘛,就是给这种时候准备的!”

    话是这么说……

    二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从水中走回了那辆汽车所在之处。它停在老太太房子对面,离那具尸体爬出窗口的地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可能是那老太太生前最后一次停车时没有找到更近的停车位——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危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离出事地点越远,总是越叫人安心的。

    比垃圾场里那辆旧皮卡,这个老太太的车看起来状况好多了。出于谨慎起见,林三酒还是先将它转化成了一张卡片;在仔细看过卡片介绍,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以后,二人才坐进了车里。

    能够坐在干燥的地方擦干身体,不必再被雨点啪啪打得生疼,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我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波西米亚好像拿林三酒当成了木鱼论坛,就差伸手管她要答案了:“为什么那老太太会突然死了?”

    “我怎么知道。”林三酒脱下背心,挤干了水,换上了一件新的。雨势再大,都打不湿她们一根头发了,真是叫人松了一口气……她点燃引擎,答道:“不过她显然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才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一个遍的。”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波西米亚受到启发,抱着毛巾,嘴里喃喃地嘀咕起来:“我要是快死了的话,我就要吃……”

    “吃个空气——怎么跟你就说不了正事?”

    “我的能力都让你给毁了,要一口吃的你还不让你妈满足一下?”波西米亚顿时发了怒,“早就他妈应该把你烤一烤吃了,说不定潜力值还能回来点儿!”

    你又不是任楠……林三酒腹诽了一句,好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一边挨副驾驶座叨叨没完的骂,她一边在车内四下看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

    “你看,”她急忙打断了波西米亚,“这辆车上有导航系统!”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波西米亚在这个时候倒是突然变得很有见地:“你看这个破城市规划得像狗撒尿一样,本地人没有导航我估计也要迷路——啊!垃圾场!”

    ……她总算反应过来了。

    二人固然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找不着垃圾场的地址;好在语言发音却是一样的,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能使用语音导航了——林三酒试了几次,在市内几家与垃圾回收相关的目的地中,总算找出了一个她觉得应该是那家垃圾场的位置,当下换了档位,看着雨刷缓缓从挡风玻璃上来回扫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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