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给我。”

    背心被轻轻扔了过来,落进她的手里时,还能感觉到一点儿体温。她低头看了看,将它套上了——身旁的波西米亚见状,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

    “……喂,你怎么说啊?”小男孩见她不理会自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Bliss早在麓盐死的时候就回到了卢泽体内,似乎再也不想理会这件事了;此时站在小男孩身边的,除了12之外,只有一个不认识的瘦长脸女人。

    Exodus刚才在大洪水即将碰上它的时候猛然一加速,总算是勉勉强强地脱离了大洪水的触角,然而舷窗外温柔闪烁的光色却始终没有被甩掉,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这一艘飞船——从舷窗里透进来的光影变幻,叫人感觉整艘Exodus都浸泡在了一片绚丽光海里。在【交叉小径的花园】之中,仿佛大洪水所在的那一个维度的宇宙才是真实,她所身处的现实反倒模糊不清、扁平无趣。

    林三酒摇了摇头,将这样的感觉甩开了一些。

    那小男孩见她摇头,显然误会了。即使他看不见大洪水,恐怕也能猜到它离得不远;他咬着嘴唇想了想,与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扬声喊道:“你要怎么样?”

    须臾之间,她也下定了决心。

    “什么时候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什么时候我就让你们走。”林三酒走近门口,拉起那把椅子,神态平静地坐下了。她翘起一双长腿,正好将门口给彻底挡在身后:“……12,你是玛瑟之后分裂出来的人格,你知道得应该最多。我要知道一切细节,包括为什么这件事里又扯上了人偶师。”

    12脸上浮起了无聊的神色。

    “听了也是白伤心,又不能叫人起死回生。”他假装成体贴林三酒的样子说道——最叫人感觉不舒服的,是他压根没有隐藏这种“假装”。如果打个比方,12就像是装在人皮里的一只蜥蜴,模仿人类的反应只是因为他正身处于人类之中,但就连这种模仿,他做得也漫不经心。

    “至于人偶师……麓盐看见人偶师和你在一起,于是一时兴起,冒出了个顺势把你做成人偶的点子。她常常这么异想天开,也不是头一次了。不过人偶师那么厌恶你,却始终没对你动手,也真是叫人想不通。”

    大概十二界里很少有人会想到,其实“疯狗”竟然如此言而有信。

    林三酒没有解释,只是哼了一声:“……从头说。从麓盐醒来的时候开始说。”

    12百般无聊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头向那小男孩问道:“我说,到底还有多久啊?”

    这句话没头没脑,却登时让那小男孩勃然大怒:“闭嘴!你做事没点数吗?”

    什么还有多久?

    林三酒一怔,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正好在这个时候,身下飞船引擎声竟蓦然一熄;没有了引擎推动力,飞船猛地慢了下来,只是顺着惯性缓缓朝前滑行,舷窗外温柔绚丽的光色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明亮大涨了不少——她一惊之下,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要张口喝问莎莱斯,系统却先一步响了:“重启航行五分钟后第一次飞行停止,已完成。”

    林三酒瞥了另外那个“林三酒”一眼,心下登时雪亮地明白了。她来不及处理这些人格,先疾声喊道:“重启,立刻全速前进!”

    “怎么回事?”波西米亚也不由白了一张脸。

    幸亏Exodus的性能灵敏优越得令许多飞行器都难以企及,她话音一落,就又一次响起了引擎的蜂鸣声。即使来来回回地急停骤启了好几次,当引擎再次点燃的时候,Exodus的航速依然稳定而平滑,毫不费力地重拾起了刚才的速度——但经过这么一停,它已经被大洪水追上了。

    林三酒没有回答波西米亚,她的目光越过一众人格,直直地投向了舷窗之外;控制室处于这只圆环一般的飞船高处,她此时正好能看见Exodus弧状船尾的一部分。

    ……大洪水已经吞没那一部分圆环了。

    雪白船身在绮丽多变的柔和光波之中,荡漾起了色彩与光芒的影子——大洪水不断冲刷着、舔舐着、裹卷着那一部分船身,似乎要凭借它而抓住整艘船一样。Exodus恢复航行的速度极快,但却错过了彻底摆脱大洪水的机会;此时飞船和大洪水都保持在一个相同的前进速度上,因此被吞没的部分也始终不变,不扩大也无法减少。

    但如果Exodus再一次停下来,他们就会毫无疑问地全部被淹没。

    照莎莱斯刚才的说法“第一次飞行停止”来看,有了第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

    “莎莱斯,把我之前给你下的命令统统作废!”

    她的目光牢牢钉在面前几个人格身上,一想到他们的计划差点成功,就忍不住生起了怒火。

    仔细一想,就知道事情其实很简单:当他们还在副本里的时候,另一个“林三酒”悄悄留在外面,下令让莎莱斯停下飞船。只不过“她”下令的时候,肯定还多加了这样一句话——“在每次重启航行之后五分钟,都要再停止一次。”

    这样一来,当林三酒从副本里出来,发现飞船被叫停了的时候,也只会以为她马上重启飞船就行了。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干的;直到重启航行后五分钟,Exodus按照之前假林三酒的命令再次停下来,真正的林三酒才会意识到原来在这儿还藏着一手。

    不管这是不是麓盐的计划,现在人格们的后手已经没有了,他们只能要么合作,要么反扑——但在见识了林三酒的战力以后,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在那几个人格身上扫一眼,就能察觉到没有一个人升起了半点战意和斗志。

    “是之前的所有命令吗?”莎莱斯问道。

    “对,所有的!”

    “是。医疗室锁死命令是‘绝对命令’,除此之外,其余指令现在都已作废。请尽快重设。”莎莱斯平静地说道。

    “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轻举妄动。”林三酒吩咐了波西米亚一句,走近了操作台。她需要调出航行日志,找出上一次Exodus在碧落黄泉里的藏身之处,作为此次新的航行目标。

    波西米亚看了看面前一群人格,鼓起了一股子气;就在她刚刚要迈上一步的时候,那小男孩却抓住机会,身影突然一闪就从原地不见了。下一秒,卢泽的身体紧接着就动了——他在林三酒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门口冲了出去。或许是因为后路被断,那个主宰身体的小男孩显然把筹码都押在了这一着上,情急之下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把扔开了椅子,波西米亚被这么一挡,竟没能拦住他,眼看着其他两个人格也化作了虚影,像是被吸走了一样,随着卢泽的离去而接连消失了。

    “跟上去!”

    林三酒喊了一声,拽上了波西米亚,紧随着也冲出了门。她一边跑,一边还没忘了给莎莱斯下令:“……从现在起,不要接受停船的新命令!”

    第1022章

    她为什么要杀你

    以林三酒的速度,再加上莎莱斯的帮助,按理来说十分钟已经绰绰有余地够她追上“卢泽”了。但偏偏在她们冲出了控制室不久之后,“卢泽”一拐弯就失去了踪影;几次追问莎莱斯,系统里竟也是一问三不知。

    很显然,对方不知用了什么能力或物品,干扰了她的追踪、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他们跑个什么玩意!”

    波西米亚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可是一艘飞船,他们还能往哪跑,难道跳船吗?”

    林三酒皱起眉头,停下了脚。

    的确,现在他们没法假装成林三酒下令停船,也不能弃船逃跑,因为Exodus上连一架飞行器也没有——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在找那一部分被大洪水吞没的船体,”她心里明镜似的,低声说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波西米亚嘟囔着,“他们又瞧不见。”

    “虽然我们没有表示出来,但是我当时从舷窗里往外看了好一会儿……从那一扇舷窗里往外看,能看见的只有一部分船体,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洪水,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再加上飞船停顿了一会儿,人格们又知道我们能见到大洪水……如果心思转得快一点,恐怕当场就明白了。”

    只要主动走进到大洪水里,他们也许就再也不会见到林三酒了。

    波西米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等她总算开了口的时候,她很显然换了另一个话头:“不过……他们知道那一部分究竟在哪儿吗?”

    要把Exodus的外部和内部对应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这艘飞船正好是圆环状的——有时连林三酒走在里头都会迷路,何况是初来乍到的人格。

    “也许他们正凭着猜测碰运气,”林三酒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们正马不停蹄地往那儿赶……全看当时毛人兄弟对这艘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了。”

    一边说,她一边举起胳膊,让身上那件松垮垮的T恤衫袖子晃荡了几下。

    波西米亚顿时睁圆了眼睛。

    在卢泽变形能力消失了以后,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背心也恢复了原状,变成了毛人兄弟之一常穿在身上的那件脏兮兮T恤衫——变形能力除了可以“无中生有”之外,果然也懂得“资源利用”。

    最后那一个神色紧张、独自被留在外头的“林三酒”,果然是毛人兄弟之一;这一下,又有一块碎片被补进了全图。

    “我可不知道那对毛人兄弟是怎么回事!”波西米亚起了防备,先发制人地凶了一句。要是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她应该找林三酒算账:“你自己不小心,你别想怪在我头上。”

    “没人怪你,”林三酒和她说话简直脑袋疼,干脆抬手叫了两辆悬浮舱来,“……你之前说的话有道理,毛人兄弟在十二界那么多年了,不可能是人格。他们能力特殊,很有可能本来就处于麓盐视线之中,在发现他们正巧来到了Exodus以后,她就干脆把他们变成了人格。”

    这样想想,那对兄弟的确也可怜——突然就遭了这么一次无妄之灾。

    恐怕正因为毛人兄弟也是麓盐【虚位以待】的受害者,他们才会对她有所保留,没有把大洪水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虽然不清楚【种植誓言】的具体运作,但想来这个能力也应该是有限制的,不可能允许麓盐把所有意图都同时强加在别人身上,有遗漏之处也很正常。

    当然,其实这也就意味着,无意中领着麓盐发现Exodus、还间接害得毛人兄弟做不成人的人,其实正是波西米亚——只不过,林三酒自然一个字也没向当事人提。

    波西米亚压根没往这一方面想,情绪顿时又轻快了起来:“我说的话当然有道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人格们的反追踪能力有多好,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二人只要提前一步在船尾等着他们就行了。被大洪水淹没的是一片占地不小的电源室,远远地还没靠近,就能看见那一片绚丽波动的光色在白墙上粼粼摇荡——看上去,真像是沉入了色彩多变的深海中一样。

    为了保险起见,二人没敢靠得太近。毕竟大洪水究竟是不是像Exodus一样匀速前进的,谁也说不好;万一它猛然朝前涨了一块,至少二人还有反应空间。

    “其实我觉得那个变态说得对。”二人一起躲在墙壁转角后,静静等了一会儿,波西米亚忽然用气声低低地说:“……你仇已经报了,再去打听他是怎么死的,除了听着难受,还有什么意义?”

    林三酒没吭声。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问了有什么意义。她只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总觉得,通过这种方式,她就能触碰到临死之前的卢泽,就能够与他的魂灵站在一起。但是她当然清楚……离去的人已经离去了,生者所执着的一切,只是妄图能让自己得到几分安慰罢了。

    “……你不放人格们走,难道你还真想杀了他们?”波西米亚犹豫了一下,有点结巴:“包、包括Bliss?”

    被麓盐以性命胁迫的受害者、私下帮助自己的Bliss、以及甚至可能还没觉醒、压根不知情的人格……她确实没法眼也不眨地把他们都和12之流一起送上死路。

    波西米亚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那么……不如就让他们走了算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办呢,不能老跟他们扯不清嘛。”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出了口气,浮起了一个微微的笑。

    “你变了很多。”她伸手从波西米亚乱蓬蓬的长卷发里拣出了一片木屑,竟生出了几分淡淡感慨:“……换作当初的你,你一定会把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都统统杀掉。”

    “说什么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波西米亚登时拉长了脸,反倒不高兴了,一把将她的手打开:“你才变成软蛋了呢!”

    这个人就是不识夸。

    “好好,”林三酒举起双手,投降似的说:“你说得对,再和他们纠缠下去确实没有意义了。只不过……冯七七手上还有一件我的东西,我得拿回来再说。”

    “什么东西?”

    “【能力打磨剂】。”

    这五个字不是从林三酒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浅淡凉气,好像说话人连体温都天生比别人低几度。二人同时一惊,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冯七七正站在大洪水不远处,一双尖尖上挑的眼睛里,被映得光彩流溢。

    “别吃惊,我们不知道被大洪水淹没的地方究竟在哪儿,甚至连有没有地方被大洪水淹没都说不准,所以这才分头出来找。”

    冯七七的面庞像是一片冰做的,凉薄、清澈、没有人气。“……你们既然在这儿,就说明大洪水离这儿不远了吧?”

    他探出几根尖尖的手指,在空气里漫无目的地划了几下;光色被惊扰了似的,随着他手指一晃而划出几道彩色水波,又渐渐荡开了。他只是一个人格,不算实体,所以即使碰着了大洪水也没有被马上传送走。

    “我……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什么。”

    冯七七看着自己的指尖,怔怔地说了一句。再一抬头,他正对上了面前不远处的林三酒。

    “拿来,”她伸开一只手,“然后……你们就走吧。”

    冯七七一歪头,好像也为她这个决定而惊讶:“当真?”

    “废话。”林三酒顿了顿,吐了口气。卢泽已经不在了,她再抓着他留下的东西不放也是徒劳——“以后你们怎么样,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只不过……看在卢泽曾经将你们分裂出来的份上,善待他的身体。”

    “那也是我们的家,”冯七七淡淡地说,“我们当然会好好照料。不过……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

    “我没带在身上。”冯七七一派平静,“我没有实体,在我回到卢泽体内的时候,我身上带的东西就会全部掉落下来。所以我们人格的东西,都是各自装好放在卢泽身上的。出于某种原因……我拿到【能力打磨剂】以后,就把它给了另一个人。”

    “给了谁?”

    冯七七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的走廊。“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一天晚上和你说的话?”

    “我记得,”林三酒哼了一声,“……全是一通狗屁,没有几个字是真的。”

    “我身上带着种植誓言,如果不绕着弯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提醒你,我就一个字也传达不出去。包括现在也是……麓盐虽然死了,我身上的种植誓言却依然有效,我不能直白地把答案告诉你。”

    冯七七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走廊深处,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他转过头,慢声说道:“那一天晚上我说的并不全是谎话……玛瑟确实屈从于恐惧了。而且有一个问题,你忘了。”

    “什么问题?”

    “麓盐为什么要杀你?”

    冯七七微微一笑的时候,走廊深处也响起了一串极轻微、却快得叫人难以置信的脚步声——“如果她不来追杀你,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卢泽死了,对不对?不知道卢泽死了,你就不会找她报仇。她虽然冲动但不傻……她那么做,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得不杀你的原因。”

    伴随着他后半句话响起来的,还有那一个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三酒一回头,正好看见“卢泽”以高速从走廊里扑了出来——此时占据他身体的,很有可能是那个眼睛像狼一样发亮的陌生男人,速度快得惊人;他的目标很明确,正是这一片被大洪水淹没的电源室。

    “你说清楚,是什么原因?”

    她疾声喊了一句的同时,“卢泽”也已经冲近了。林三酒猛地一拧身,抬手一拳就砸向了他的面门;但谁料到那个男人竟不避不让,反而直直迎着她的拳头上来了,嘴角微微咧开了一点儿笑意。

    要林三酒杀死卢泽的身体,她办得到;但要她亲手将这张犹带少年轮廓的脸砸烂,她却办不到了。

    就在拳头即将落上卢泽面孔的前一秒,她急急地收回了手——那个男人没有浪费时间,一矮腰,就蓦地扑向了冯七七身后。

    “后会有期。”

    冯七七这几个字像是被风吹散了的云,随着他和“卢泽”一起消失在了大洪水波动的色彩之中。

    刚一“吞”下人,大洪水仿佛突然醒过了胃口,蓦地光芒大涨,汹涌着朝飞船前方席卷而来。

    第1023章

    洪水在林三酒的边缘试探

    “快跑!”

    林三酒回头怒吼了一声,见波西米亚的影子紧跟上了自己,这才放开了速度,拼命朝前方狂奔而去。荡漾着粉红、碧蓝、珍珠白的光色,以一种既温柔又冷漠的千钧之势,紧跟在她们背后扑来。

    这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力量——她们没法躲,没法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两条腿跑出它的触及范围。

    “快,跟我来,”林三酒一边跑一边喊道,“往船头方向走,去医疗室!”

    Exodus早已经设定好目的地和航速了,不管有没有被大洪水吞没,它都会一直朝碧落黄泉的藏身地飞去。现在,她只能希望大洪水会像突然加速一样再突然慢下去,给他们留一个不被传送的机会;但是且不说这个可能性大不大,她首先得去办一件事。

    “离医疗室解除锁死还有多久?”林三酒高声喊道。

    “还有14分钟。”

    “人偶师醒了吗?”

    “病员尚未出现清醒迹象。”

    这叫什么十二界的大人物!林三酒在心里焦躁地骂了一声——不是很厉害吗,受的伤怎么老也不好?他要是醒了,说不定还能试试从里面强行突破。

    “你打算干什么?”在呼呼风声中,波西米亚扬声问道。

    “得把他带上,免得他被大洪水传送走了!”

    波西米亚差点因为吃惊而绊一跤。“你脑子怎么不清楚,”她赶紧重新跟上来,一张脸上又急又气:“还有十四分钟呢,我们站在那儿等医疗室开门的时候,怎么躲大洪水?靠你说相声来拖住它吗?”

    林三酒百忙之中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知道相声?”

    “现在不是问这种话的时候!”

    对于波西米亚的质疑,林三酒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去了再说。

    二人拼尽全力狂奔时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连“大洪水”这种天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竟然也始终没有碰着她们的衣角;那一片色泽闪烁的光芒始终紧紧跟随在她们身后,如同闻见了猎物气息而难抑兴奋的巨兽。

    当她们好不容易冲到了医疗室门口的时候,波西米亚满脸又是汗又是眼泪,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哭腔发了火:“你看后面!顶多还有一两分钟它就追上来了!”

    “莎莱斯,还有多久解锁?”

    “距离解除锁死还有五分钟。”

    “能再次加速吗?”

    “很抱歉,目前已经是船身负荷能达到的最高速了。”

    这个答案也算是预料之中了……多亏Exodus大得惊人,这才给了她们一段缓冲的时间。但是逃到这儿也差不多到了头,前方剩余的船体空间已经不多了;她们再逃也无处可去了,更何况,她总不能再一次让重伤昏迷的人偶师孤零零地被扔进末日轮回里去。

    “你也想想办法,”林三酒盯着远处汹涌而来的绚丽光色,满头都是冷汗:“我们怎么进去?”

    波西米亚怔怔地望着地面,似乎没听见她的问话。“天下总有不散的筵席,你拿了我的就没跑……”

    没时间纠正她说错的地方了,林三酒使劲摇晃了她几下:“快想想!”

    “我他妈哪知道!”波西米亚发了火。这么几句话间,二人半边身子上就隐约映上了一片闪烁色彩:“你打不开门,我也控制不了大洪水,不如你我在这儿一拍两散——诶……?”

    林三酒蓦地盯紧了她。

    波西米亚突然睁圆眼睛、歪过头的样子,活像一个猫头鹰。

    “等、等等,我好像知道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大洪水不是从上至下……这么落下来的吗?它还没有落到我们脚下嘛!莎莱斯不能加速往前了,那你能不能让飞船斜着急速下降?要是能抢在大洪水之前降下去……”

    她没说完,这个主意就叫她肩膀上重重地挨了林三酒一巴掌。后者双眼发亮,来不及夸她,立即扬声朝莎莱斯下了命令;话音一落,二人登时只觉自己脚下一空,随即被惯性高高地抛了起来——仿佛足足过了好几秒,她们才前后脚地重新摔回了地上。

    在一头扎进下方、急速下潜的飞船里,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全都摇晃滚落了一地;连几个镶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也被甩了出来,随着它们不断撞击摇摆,医疗室门口光影闪烁,眼花缭乱——一时间别提视物了,就连身体都稳定不住平衡。

    但即使是在头晕目眩之中,林三酒依然能感觉到,映亮了远处走廊的那一片绚丽光海,似乎终于缓慢地挪动了一点儿位置——不是向前,而是向斜上方。

    波西米亚赶紧爬起来,朝上方仰起头。

    “不行,”她喃喃地说,“我们还没有和它拉开距离……我看这个距离是拉不开了。它的速度、方位真是像洪水一样……没有规律可循……”

    只要还没在下一个世界里睁开眼睛,林三酒就绝不会放弃。飞船急速下扑时,由于角度倾斜,她此时也被推得靠在了医疗室门上:“莎莱斯,你他妈也该开始解锁了吧!”

    “是。正在进入解锁准备中,”

    在一片东倒西歪、光影交替、兵荒马乱里,回响起莎莱斯柔和平静的声音:“请等待——五,四,三,二,一。”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林三酒和波西米亚一时没稳住,登时骨碌碌地一起滚进了突然敞开的医疗室大门里——直到纷纷撞上了不知什么设备,二人才嘶着冷气爬了起来。

    好在外头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到医疗舱。当舱门打开的时候,面色苍白的人偶师依然平静地睡在里面,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

    林三酒伸手“啪啪”地打了几下他的脸,不重,却还是把波西米亚惊得没了血色。

    “看来是醒不过来了,”她来不及失望,转头吩咐道:“快,趁大洪水还没过来,你和我一起找找!”

    “找什么?”

    “签证!他上次让斯巴安给他带签证官,因为他说他需要很多签证来着……”林三酒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只能隐约想起个大概;但她早在人偶师身上能装东西的地方拍打摸索了起来:“但他不可能非得等人帮忙才能拿到签证,他身上肯定已经有了!你也来帮忙一起找!”

    “但你不是说,签证在大洪水里也未必起作用吗?”波西米亚缩着手不肯动,“而且我们明明是要回碧落黄泉的!”

    “不可能了,”

    林三酒头也没抬,声气稍稍凝重了几分:“就算大洪水继续保持这个速度,Exodus被它吞没也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已经不可能回碧落黄泉了。有签证的话,我们仅仅是有可能会被随机传送;但如果我们没有签证,那么我们三个百分之百会被随机传送。”

    波西米亚愣了几秒。随即她爬起身,伸手就摸向了人偶师肩膀处一块小皮革。

    “……Exodus怎么办?”她低低地垂着头,金棕色的卷发遮住了脸,一边找一边吸了吸鼻子。

    “斯巴安会照顾它的,我之前就和他嘱咐过。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回来。”林三酒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分别,但每一次即将与朋友分手时,都仿佛和第一次一样,沉重鲜明得叫人难受。

    尤其是这一次,与她分别的还有Exodus。这只陪伴了她仅仅几个月的雪白圆环,却似乎已经成了她的家,她归属的一部分。它以后会静静地停在碧落黄泉的某一处山间,等着她再次回归,再次开启它;而林三酒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了。

    ……毕竟,即使有了碧落黄泉的签证,她也未必能够回来了。

    她咽了一下嗓子里的硬块,低声说道:“人偶师如果准备了不少签证,那么可能去往同一个世界的就不止一张……即使大洪水来了,规律都失效了,我们也得试一试。万一呢?”

    波西米亚低着头,“嗯”了一声。她运气不错,找着找着,忽然动作一顿,再抬起头时,手里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叠签证来。她满面惊喜,匆忙将签证分出了一部分递给林三酒:“你也看看,有没有相同的?有相同的我们再各拿一张——”

    大洪水温柔绮丽的光芒,在这个时候无声地吞没了整间医疗室。

    第1024章

    新世界的第一天

    ……空气里隐隐地漂浮着一股淡臭。

    在乌云集结的阴沉天空下,林三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淡臭味之外,时不时地就有几声鸟叫、以及不知什么金属的隐约撞击声,悠悠在远方回荡。就像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一样,她花了几秒才褪去了茫然怔忡,猛地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没留神,手里仍然握着的那一叠签证顿时洒落了一地。

    人偶师和波西米亚怎么样了?

    一起传送过来了吗?

    她来不及捡起签证,先戒备着四下望了一圈——很快,她的一颗心就慢慢沉了下去。

    这儿似乎是一片大型垃圾场,锈黑了的冰箱、扭七拧八的旧单车、只剩一个壳的汽车架子、瘪瘪的易拉罐和脏布头……在泛着污水反光的黑色地面上,各种垃圾漫无边际地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她身边原本是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的位置上,此时空空如也——除了一张皱巴巴的塑料纸之外。似乎快要下雨了,阴暗灰沉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压在她的心脏上。

    她默默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浮起了一个苦笑。

    难道她还真会为此而吃惊吗?

    不管遇见了多少人,一起度过多少岁月,每逢传送时,她与朋友们那一点点脆弱纤细的羁绊都会被彻底斩断,再被命运一把抛进风里。他们零落飘散在无尽的宇宙深处,就算彼此的路途与生死或许再也无法相交了,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林三酒泛起了一股疲惫。

    她现在只想坐回到地上,就这样一直坐到下次传送。她忽然有点儿理解了清久留,理解了为什么他总是沉浸在酒精里,像滩烂泥似的倒在路边……因为说白了,这一次传送和下一次传送,又有什么分别?无非是想法熬过这已荒腔走板的一生罢了。

    ……还不如用酒精让生命变得平滑一些。

    林三酒挑了一块没有污水的地方,果然又重新坐了下去。反正这垃圾场附近安安静静的,让人感觉不到危险……她弯腰捡起了那些签证,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在传送完成以后,上一个世界得来的签证就全都作废了;其中不少签证上挂着的还是人偶师的名字,显然不可能是它们把她送来了这个世界。当林三酒快将这一叠签证翻完的时候,她目光一顿,忙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高级不记名签证,浮着一行显眼红字:“Journey

    Performed”。

    看来大洪水虽然让她提前传送了,但偏巧没有让签证失效,而正是这张签证将她送来了这个世界。在签证上“目的地”一栏里,填着的名字是——

    “……可食用真理?”

    林三酒皱起眉头,忍不住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个什么地方?”

    不管是什么样的末日也好,她现在都提不起劲儿来,对新世界全无好奇。反正身上存粮足够,找个没人的地方,能安稳多久是多久吧……

    “林——三——酒——”

    猛然遥遥一声呼喊,惊得她原地跳了起来。

    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给——你——妈——滚——出——来!”

    “给”字听起来好像还很遥远,等到了“来”字的时候,发声的那个人已经离她只剩下几百米不到的距离了,只是隔了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她还没瞧见对方的影子。林三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面庞上早就抑制不住地浮起了一个惊喜的微笑——刚才的疲惫、沉重、孤独和沮丧,一瞬间几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她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几步,扬声回应道:“我在这儿!”

    伴随着波西米亚的影子一起出现的,还有她咕咕噜噜、鸽子一般的抱怨。

    “别再跟着我了,你这个人什么毛病!”

    当那头金棕色的长卷发从一座垃圾山后冒出头时,林三酒听见她正冲身后的人发脾气:“谁稀罕来你这个破垃圾场,又脏又臭,我找到人就走,你快离我远点!”

    “波西米亚!”

    那个金棕色的毛脑袋闻声一抬,就从破沙发的木头架子之间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一瞧见林三酒,脸上顿时飞扬起了几分兴高采烈,加快脚步噔噔跑了过来;然而没等林三酒瞧清楚她的高兴劲儿,马上又化作了埋怨:“你也被传送到这儿了啊!你刚才不抓紧找我,傻站着干什么?喊得我嗓子都哑了。”

    醒来看见身边空荡荡的,谁会想到她也被传送过来了?这么说来……人偶师呢?

    林三酒在开口询问之前,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长得实在不算赏心悦目,牛仔背带裤里鼓胀出了一个巨大的圆肚皮,叫人看了简直担心他的肚子会被内脏涨得炸开。他的衬衫、裤子都又脏又暗,袖口上还沾染着机油油渍;别看他身型如同怀胎九月,动作倒是不慢,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波西米亚身后,一张脸上通红:“……这是私人土地,我管你找谁?你们俩都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好,我们这就——”

    慢着。

    林三酒一愣,后半句话硬是没说出口。

    警察?

    “警察?”波西米亚也迅速抓住了这个名词,“噢,就是那个类似于保镖的嘛。你还请得起保镖?有本事你叫啊,你看姑奶奶我怕吗?”

    那大肚子男人表情一滞,满面疑虑地盯了她一眼:“……啊?”

    “等等,”林三酒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走上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儿的政府机关还能正常运行?”

    那大肚子男人的稀疏眉毛皱在一起,脸颊将两只眼袋都挤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我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这儿是我们垃圾回收公司的地方,不能随便进人!你知道了就赶紧走!”

    波西米亚从小生长在十二界,此时兀自懵懵懂懂;但林三酒脑海中却已经突然浮起了一个好得叫人不敢置信的念头:“你这儿有电视或者报纸吗?昨天,告诉我,你昨天都干什么了,新闻上都写什么了?”

    被年纪比他小的女人给吓着,对于这个大肚子男人来说也许是第一次。他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戒备起来:“你吃什么药了?还是精神不正常?再不走我真的不客气了!”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能威吓住对面的女人。

    林三酒反而踏上一步,像在超市里买牛肉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你真的没进化!太好了,你是个普通人。”

    大肚子男人面颊颤了颤,越来越浓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也是,很少有人能在日常生活中,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你没进化”的。

    “是啊,”波西米亚在后头提不起兴致地说,“不然我早给他打飞了。”

    “这儿不是十二界,”林三酒立刻回头解释了一句,“你没意识到吗?在十二界以外竟然能出现这种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喂,这个世界还没遭遇过末日,对吧?”——这个说法或许有点怪,但包围着她们的垃圾山,看起来确实很“新鲜”。

    她后一句话是对着那大肚子男人说的,但那大肚子男人却没有回答——他踉跄退开几步,一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喊:“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毛病,反正你们别过来!快点走!”

    “让我们走,自己倒是跑得挺快。”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声,“怎么,这儿真是末日之前六个月的世界?我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签证呢。”

    看着那男人的模样,林三酒居然升起了几分怀念。换作她在遭遇极温地狱以前,如果有人冲到她面前来说什么“世界末日”,她恐怕也得走为上策。

    想不到人偶师手笔这么大,末日之前六个月的签证要价如此昂贵,他居然随便就有两张……只是不知道他一个人被传送到哪儿去了?现在她们两个身上没伤的,倒是能在和平世界里休息六个月了……她想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

    眼看着那个大肚皮男人匆忙消失在了几座垃圾山后面,她这才好好看了看波西米亚——尽管从实际上来说,她们二人被大洪水吞没也许只是几分钟之前的事,但感觉上却像是历经了一段长长的分别,简直叫人恍惚而不敢置信。

    “你头发里有一截鱼骨。”她自觉说得十分和气了,结果这句话却叫波西米亚一下子拉长了脸。

    “看见了就拣出去啊,你拿嘴说有什么用?”

    这个人的头发简直是蜘蛛网,什么都能捉住。林三酒一边挑鱼骨,一边问道:“你刚才找人偶师了吗?”

    “没有,”波西米亚被她拽疼了头发,忙按住了自己发根:“万一我一喊,发现他真的在这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带上他啊。”

    “反正他还戴着口水巾,去哪儿都不危险。”波西米亚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自己不能用,我早就戴上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朝刚才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在一个不用担心副本、堕落种和进化者的世界里,她们就像是两个忽然得了一下午空闲的普通人那样,不仅头一次没有了紧促戒备,还带着一种接下来无事可做的幸福感。

    “当时人偶师身上还有签证吗?”林三酒边走边问。

    “我哪知道,来不及看,不过好像没有了吧?”

    她不由叹了口气。能找回一个人就已经是不敢奢望的幸运了,她确实没有以为大家都能一起传送。

    “你看,”她抬了抬下巴,“那个人的屋子就在前面了……希望他办公室里会放上几张报纸,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个地方吧。”

    第1025章

    波西米亚的愿望

    在垃圾山越来越稀疏,终于完全消失了以后,地面上遥遥趴着几间连成一片的矮平房。水箱、破卡车、备用发电机和乙烷罐都在房外排成一列,看起来这儿不仅仅是一个办公室,应该也兼具了住人的功能。

    说来也奇怪,正是“有人愿意住在垃圾场里”这一点,叫林三酒强烈地感受到她现在确实正身处于一个和平世界。

    ……如果不是受到财产、工作等一系列社会外部条件所限制,谁会甘心在垃圾场里安家?

    天色逐渐暗下来,厚厚云层沉重地悬在头上,好像随时都直直砸落下大地,眼看着就要来一场暴风雨了。从平房窗帘后透出的灯光,此刻看起来干燥而温暖;随着灯光一起透出来的,还有那个男人低低的说话声。

    “……刚才进来了两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胡言乱语了半天……所以我没听见电话响……啊?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地检派来的人……唔,我说不好,其中一个个子很高……是,是,对不起,我知道了。我这叫人过来,再检查一遍,看看她们是不是真走了。”

    随着“咔哒”一声挂上电话的声音,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林三酒拉着波西米亚躲在窗下听着那个男人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痰——再捞起电话的时候,他换了一副口气:“经理通知你们了吧?赶紧过来……废话,我一个人看守这么大一片地方,能看得过来吗?何况那两个女的好像还有精神上的毛病。……对了,西边的护栏网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上次跑进来一群浣熊,妈的,给老子咬得满腿都是伤!”

    林三酒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了,金棕色的卷发乱蓬蓬地扎在她耳朵上,吹来一股热气:“……浣熊是什么?”

    ……净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屋里是个普通人,但林三酒还是担心她们的声音会被听了去,因此只是瞥了她一眼,一声没吭。对于进化者来说,想要在一个普通人出门后潜进他的房子里,简直易如反掌;房子里暖烘烘的,空气仿佛也因为不流通而黏厚了起来,充斥着烟臭和微波食品的味道。

    波西米亚一边皱着鼻子,一边忍不住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她认识什么、不认识什么,根本全无规律可言;林三酒懒得一样样地给她解释,干脆打开了电视——屏幕一亮起来,波西米亚就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来。

    “……近期一条新政引起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关注,目前市场上流通的副种食品配额券价格都将因此受到影响……”

    似乎是什么金融方面的新闻。

    “本地一家幼儿园在举行家长会期间,发生了小型火灾,所幸无人伤亡。消防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神色愤愤然的女性;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一看就是她亲生的,小脸上此刻也是一片萎靡。

    “这种崭新的外壁组织技术,能在不远的将来为我们提供更充裕、更柔韧、质量更好的衣料……”

    某个车间里,几个工人正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物质送上传送带——一切都和记忆中久远的社会新闻差不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还是眼前这部电视了。

    这台电视荧屏被包裹在一片没有形状的亮橘色塑料里,好像一大块被人嚼完以后,一把甩上了墙的口香糖。荧屏微微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因此从屏幕上浮现起来的新闻主持人们,看起来也好像是虚飘在空气里的幽灵一样——有时在外景新闻里,还能遥遥望见街道远处的一丛丛黑色密集建筑群,瞧上去还有几分3D效果。

    “……看来我们接下来六个月都可以放松一下了。”

    林三酒呼了一口气,然而身边却没有传来回应——她转头一看,发现波西米亚早就没了影子,大概是嫌新闻没意思。她戴了那么多叮叮当当,摸进人家卧室里的时候却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林三酒跟着进了卧室一瞧,只见那个金棕色的脑袋正垂在床底下,整个人像猫似的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翻什么。

    “他床下好像有些杂志,”波西米亚一边说,一边扒拉出来了几本刊物,“说不定也有一些这个世界的消息,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林三酒“啪”地一把将杂志给打掉了。一个中年单身男性藏在床底下的杂志——就算她以前从没有亲眼验证过,也足以让她觉得大概都是些不适合让波西米亚看见的东西。后者当然立刻发了怒:“你干什么?”

    她来不及解释,慌忙将杂志从波西米亚眼前收走:“你不必看这些……这些……呃,自然科学杂志?”

    林三酒睁圆了眼睛,来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刊物。

    这儿的语言听起来虽然是一样的,写成文字形式后却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同,而十二界的翻译器又不能翻译文字。只是从配图上来看,应该都是一些什么花朵、蚂蚁、菌类或海洋相关的自然科学类文章。

    波西米亚很不高兴,“啪”地一下,也把杂志从她手里给打掉了。

    报完了这一箭之仇,二人总算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这家垃圾回收公司好像不那么简单嘛,还和地检都扯上关系了……”林三酒坐在别人家的沙发上,轻声说:“怪不得他刚才那么着急想让我们走,说不定暗地里在干什么违法的买卖。”

    “有意思。”波西米亚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不过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该走了吧?”

    “我得想想,怎么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礼包给的红晶在这儿没了用,要想活得舒服点儿,她还得弄一点流通货币……她以前在老家时就不算是有商业头脑的人,现在想来想去,浮起的也都是些硬来的主意。

    “我们是抢银行好,还是偷ATM机?以咱们的情况来看,就这两个是最不费力气的。”林三酒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才想起波西米亚应该不认识ATM——接着她一转头,正对上了波西米亚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

    “当然是抢银行了啊!”她看起来简直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咱们什么时候走,我从以前就很想抢一次银行了!”

    第1026章

    如愿以偿!终于走上了违法犯罪的不归路

    ……可能人人心中都藏了一个抢银行的梦吧。

    十二界中最受欢迎的精神娱乐,有一半都是流自其他被末日毁灭了的人类社会;这其中就包括了各种电影、电视和文字相通的书作。而在这么多文娱作品之中,波西米亚显然是一个黑帮电影和犯罪电影的爱好者——怪不得她觉得警察似乎只是“保镖”。

    她的梦想也许就是披着大衣、抽着雪茄,被人以“Don”相称,打开银行金库时发现里面都是特殊物品——但在十二界里,她的这个愿望压根没有实现的机会。碧落黄泉不是没有银行,只是没人敢抢。

    “抢银行”三个字还没化散在空气里,波西米亚就恨不得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跳了起来,朝林三酒伸开手:“你有丝袜吗?”

    ……天知道多久以后就传送了,还要什么丝袜。

    而且她怎么会有丝袜?

    “那不行,抢银行就得有抢银行的样子。要么纸袋上挖两个洞也可以。”

    胖男人家里没有纸袋,林三酒很不情愿地洗了两个他的枕头套,各开了一对眼儿。幸亏垃圾场面积大,那个人去巡逻一时半会回不来——不过她越寻思,越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确实像是精神病犯了。斯巴安在别人家当建筑工,她在别人家偷枕头套。

    “垃圾场应该和城市有一段距离,我们开车去。”拎着两只湿漉漉的枕套,她对波西米亚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的旧卡车。

    方向倒不重要;出去以后就算看不懂路牌,顺着车流走,也应该能通向城市了。

    这片垃圾场确实够大的,林三酒在路上转了好几个圈,汽车行驶的引擎声也没有将那胖男人引过来。她原本还不死心,一边开车一边寻找,暗想着也许不知在哪儿就能见到人偶师;不过找了半小时,一直等她来到垃圾场出口,二人也没看见人偶师的影子。

    ……他真是运气不好。当时大洪水如果再慢一分,也许她们就能找出别的签证,让他一起跟来“可食用真理”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林三酒想不出来,好在她也有好一段时间不必去想。在没有迎来末日的世界中,进入城市就像是观光旅游一样轻松愉快——两只系在窗边的湿枕套,被风吹得呼啦作响;一路上波西米亚把脑袋探出窗外,对每一个她没见过的建筑、店面、设施都惊叹连连。

    不止是她,林三酒也陷入了有点儿恍惚的惊奇之中。她都已经快忘记一个正常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子的了:路上竟然有这么多没有进化的普通人,像无忧无虑的羊群一样川流不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谈笑、逛街、吃冰淇淋、打电话、等人、过马路……阴云遍布的天空下,商家早早地亮起了各色灯光,到处都充满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自己平静充足的生活,其实仅仅剩下六个月了。

    由于缺乏正常人类社会的人际常识,波西米亚在等红灯的时候说旁边一个行人牵的狗丑,为此俩人一起挨了个白眼。她倒也没往心里去,总结道:“狗虽然丑,但是这儿的楼还挺有意思的嘛。”

    这倒是。

    这个世界的人对于建筑美学似乎有种奇特的追求:既不考虑遮挡、密度、稳固性等实际问题,也不考虑风格上是否和谐统一——仿佛在建楼的时候,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尽量标新立异、五花八门,最好是把楼修得不像个楼才好。

    比如她们此时刚刚经过的那一幢……东西,要不是正好听见有路人称呼它为某个生物科技公司,恐怕林三酒一点儿也想不到它居然也算是个楼。

    它乍一看就像是个大大的仙人掌,上粗下细,身子滚圆,从地上歪斜着探出去,外表还布满了一层“白毛”。开近了才发现,原来那一层“白毛”都是一根根小小的、从楼体上凸出来的迷你办公室——老实说,林三酒从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用“一根根”这样的量词来称呼办公室。

    除了“一根”办公室以外,她们还看见了“一把”面包房。

    这是只有地面上一层的平层商业店铺,但光是猜测人怎么进去、怎么在里面活动,就让她们二人费了半天脑筋。

    四五家商铺都是面包房,它们毫不讲理地从人行道中央冒出来,挤挤挨挨地集在一处,“根部”互相融合,唯有各自的上半部分朝四周伸展出去,打开了一个个亮着橘黄灯光的橱窗,在阴沉天气里看起来别有几分魔幻的温馨感。

    顾客们只能在橱窗外买面包,可是难道面包师也是从窗户里钻进去的吗?

    像这样的建筑比比皆是;事实上,这一路上新奇的景物太多,几乎比十二界还要更加令人目不暇给,二人漫无目的地流连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目的给忘了。

    “我怎么没看见有银行?”波西米亚转着脑袋问。

    “也许是看见了没认出来吧。”

    垃圾场里那间平房外形如此寻常,说不定正是“寒酸简陋”的代表。说真的,林三酒看见的设施建筑之中,有一大半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瞧它们的气派,似乎都很为自己的模样而骄傲。

    “问一下别人嘛。”

    “……抢银行之前,先问问别人哪一家才是银行?”

    “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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