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背后黏住她的那股力量不知何时撤走了,然而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刚刚叫出来的卡片轻轻飘落下去,“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见了,她的敌对意识、她的抵抗欲望、她的战斗冲动……不管怎么称呼都行,反正统统没有了。

    她只想慢吞吞地坐下来,叹一口气,和门后那个人好好商量商量——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通过彼此理解来达成共识的呢?没必要非得兵刃相见,更何况她也累了。

    “有时候,你真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潜力,对不对?”

    门后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来,同时带着几分玩味与严肃。长足的喘息声、怒喝声,和一下下划破空气的攻击声,依然时不时地就传进了耳朵里,但除此之外,夜静极了。

    它在和谁战斗?

    林三酒想转过头看一眼,但长足此刻所在的方向正好被她身边的庞然大物遮住了。随即她就放弃了——算了,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那么柔软、无力、充满不稳定性的肉体,一旦受到外界因素的刺激,就会迸发出各种叫人意想不到的奇迹。”

    那个声音仍然在继续;他似乎也正是创造出了这些奇异生物的研究员之一,心情大概就像手工课上捏好了一只恐龙的小孩子,无法抑制那种想要分享给人看、想要被人认可的冲动和欲望。

    “你看,从普普通通、柔柔弱弱的人类中,就分化出了进化者与堕落种这两大类完全不同的物种——是的,我们普遍认为进化者与普通人已经是不同的物种了,不论是从基因层面还是从心理层面上来说。”

    是吗?我可觉得我还是一个人。

    林三酒抿了抿嘴。

    “哦,你别不服气,你仔细想想就会同意我的说法。在你身上精神也好、心理也好,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有人能够彻底断除解决生理需求时得到的满足感,因此不嗜好饮食睡眠或性爱;有人对于他人的精神状态非常敏感,甚至连大概的思想活动也能隐约猜个七八分;还有的人,意志尤其坚韧强大,而且从无一刻动摇……”

    “行了,”林三酒听到这儿时,突然忍不住打断了他:“意志坚韧也算是非人的标准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进化者与堕落种,都是末日世界中的自然之力造就的。而我们,我们在这儿进行的是一项更加伟大的事业……”他喃喃地说,隔着又沉又厚的铁门,声音几乎叫人听不清楚了。“我们从普通人类的身体中,开发出了第三种可能性——有别于进化者与堕落种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难道这不令人兴奋吗?”

    林三酒听到这儿,不由转眼看了看她身边的那个生物。

    ……一张扁平的,足有近半米多长的灰白平面,也许就是这个生物的脸;深深的、凹陷进去的、仿佛没有底一样的几个黑窟窿。它们东一个西一个地散布在“脸”上,让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幅被称之为“尖叫”的名画。

    只不过“尖叫”那幅画上仍有人形;从这个生物的身上,已经彻底看不出任何一丝曾属于人类的痕迹了——连它支撑着“脸”的庞然身躯上,都深陷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幽幽孔洞,像是被螃蟹钻出了许多洞眼的一片死寂沙滩。

    即使是这么古怪的面貌,也没能在林三酒心中激起一点儿反抗和戒备的意识。

    “你身边的这个孩子,很难想象它也曾经是一个人类吧?噢,不对,它好像是三个半人类组成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想你也已经开始领略它的奇妙之处了。”

    那个嗓音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你听说过那个寓言吗?一个孩子无意间得知了国王的秘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去,否则会有性命危险;但又憋得实在难受,于是找了一个树洞倾诉,把国王长了驴耳朵一事都倾吐进了那个洞里……”

    林三酒转头望了望那生物脸上、身上不知多少个小洞眼,隐隐地浮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她后背上就微微浮起了一层冷汗。

    “你身旁的这个孩子,可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家伙。它又温柔又和平,你感觉到了吗?一旦站在它身边,就再也兴不起任何有关暴力与对抗的念头了,对吧?谁知道人类孜孜以求的世界和平,只需要花费三个半普通人就能达到呢。”那个人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个情况十分有趣似的:“而且你跟它说的所有话,它都会像树洞一样默默地听进去……全部,全部都听进去。”

    “不,等等——”

    “想说什么都可以,你的能力呀,你的想法呀,你昨天的晚餐呀……来,试试看嘛。”

    即使那人含混忽略了关键之处,林三酒也当然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开口;然而即使她现在已经转开了目光,那个庞大生物脸上、身上的黑色孔洞,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海里一样,始终在视野中挥之不去——她每次意识到自己又在回想那些孔洞的时候,那股想要一股脑把什么都倾诉出来的愿望就更强烈了一分。

    不行……她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卡片。必须,必须把它捡起来……

    捡起卡片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对抗那个庞大的生物。林三酒自己心知肚明这一点,又在心理上无法将二者断绝联系,因此一边抗拒着倾诉欲望、一边试了几次,憋得青筋都浮了出来,却连腰也弯不下去——她仍然能自由活动,她感觉到自己能唱歌,能跳跃,能吃饭,但唯独不能做任何有关“对抗”的事。

    对了,长足!如果它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林三酒的目光刚一转,门后的人就立刻明白了。

    “别找那个堕落种了,没用的。”他低声笑道:“刚才你的注意力都在我和它身上,所以没留意吧?你没发现吗,那个堕落种已经对着空气砍了两三分钟了……它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只有它自己才以为存在的世界里了。”

    第915章

    对抗的原则

    “我……我昨天晚上吃了温泉蛋和炒面。”

    这句话一出口,林三酒突然感觉精神轻松了不少。开口向它倾诉,是这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以至于当她有意压制自己倾诉速度的时候,甚至浑身都好像不舒服起来了。

    她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不要将脑中所有的想法都一口气倾泻而出。

    先说一点儿拖延住时间,再想办法……

    “很好。然后呢?”门后的那个声音充满兴味地鼓励道。

    林三酒回忆了一下。

    一切开那只温泉蛋,澄黄浓厚的流心就从蛋白中滑进了盘子——这一幕她依然记得很清楚;酱油炒面的油润棕亮和浓郁香气,回想起来也历历在目。她虽然向这只洞眼怪物“倾诉”了自己的晚餐,但却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异状。

    她的记忆依然好端端地存留在脑海里。

    怎么回事,难道她猜错了?

    “那个……”她挑来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也尽量语言简略:“然后我喝了一杯果汁,去花园里散了个步。”

    门后那人闻言顿了顿。

    “……想不到你还是个有钱人。”他听上去似乎突然浮起了几分妒忌:“你连果蔬鸡蛋和花园都有,还和堕落种混什么?”

    林三酒刚要张口,猛地回过神,再次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比起倾诉来说,这种不知不觉开始的对话,恐怕会泄露更多的信息——她假装自己正在思考,目光悄悄转了一圈。

    门后那人说得没错,长足一直在与之厮打搏斗的,除了空气别无他物。那只曾装成过林三酒声音的生物,正隐没在黑暗中的某处,像一个编剧也像一个导演似的,正在创造指导着长足的每一步活动:“……对,你往右一闪,没想到却发现右边早就有一个大家伙在等着你了!你差点把自己直直送进了它的手里。”

    长足果然往右一闪,随即又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差点没把自己给绊一个跟头。它口中“嗬”了一声,猛地将右臂骨朝身旁一扫——却不知道自己做的全是无用功。

    “继续说。”门后的声音正在此时催促道。

    那黑幽幽的无数个洞眼,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吸引力,能把人的情绪、感受和思维都吸引进去——吸引进那深深、漆黑的,却安全温暖的洞里去。

    如果能就这样放弃挣扎,一定轻松得多了吧。

    林三酒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洞眼,使劲攥紧了拳头,却依然低声开了口:“我希望今夜自己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噢,对,多说说你的欲望。”门后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

    “我只是打算从保护园借个道而已,毕竟这是一条我走过的路,再走一次更保险。”她喃喃地说,“我是真没想到,夜里的保护园会变得这么危险,竟连这种非人也非堕落种的生物都有……”

    脚边卡片仍静静躺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她今晚竟会像这样连抵抗也做不到了——现在,她最多只能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倾诉”速度,尽量地拖时间而已。

    慢着,倒回去一点。

    林三酒忽然一愣,顺着自己刚才的思绪回溯着想了一会儿。

    按理来说,她现在是不能抵抗的……但是“控制速度、只挑无用信息说”这样的办法,不也是一种变相的、消极的抵抗吗?

    为什么这样的抵抗就可以?

    是什么决定了她“不能捡起卡片”,但“可以压制速度”?

    她隐隐感觉到,一旦找到了这个关键答案,她很有可能也就找到了摆脱眼下处境的钥匙。

    “是啊,我们的研究一直是在地下进行的。”门后那人一笑,打断了她的思绪:“毕竟在明面上,我们只是产出堕落种的基地。”

    林三酒蓦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长足。后者依然在与想象中的敌人挣扎搏斗,伴随着一句“你的腿被划了一刀”,它也果然痛呼出声,从小腿上飞溅起了一片布料和血花。

    “它……是你们这里产出的?”她指着长足问道。

    “当然,看它年纪就知道了,”大概是为了引诱林三酒多说话,门后的声音耐着性子答道:“碧落黄泉刚末日时产生的堕落种,到现在早就不剩几个了。”

    林三酒想了想,斟酌着挑选了一句话,望着眼前布满空洞的漆黑生物慢慢张开了嘴。

    “长足是来复仇的,它会把你们都杀掉。”

    这句话说得十分顺畅,一点阻碍都没有——尽管这也是她“对抗意识”的形式之一。

    当门后那人猛地笑起来时,林三酒垂下了眼睛。

    “凭那个堕落种?”门后的人扬声道,“我的孩子像遛狗一样遛着那只堕落种,它的生死都在一句话里呢!”

    “我会帮助它活下来。”她试着轻声说道。没问题,这句话也说出来了。

    “是吗?”那人又笑了,“但你不想倾诉了吗?”

    “想。”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铁门,答道:“特别想。但是——”

    “但是什么?”

    “我只想对它说,不想让你听见。”

    那人嗤笑了一声:“请尽管随意。小孔,保证她一定要和你倾诉。”

    那只名叫“小孔”的庞大生物,再次朝林三酒慢慢低下了脸——那张漆黑的平面上,竟又逐渐张开了更多的洞眼。

    要在这么多洞眼之下,保持一句话不说的状态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此时林三酒压根也没有打算要与自己的倾诉欲望战斗,她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洞眼,用极低的气声说道:“我明白了。”

    “小孔”一动不动地对着她,可能没有听懂。

    “我明白你对我的影响,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规则。”她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一出口,就被不远处长足发出来的杂音给淹没了。“其实很简单……如果说你是A点,我是B点的话,那么我们之间任何直接的对抗都不被允许。我不能拿起卡片对付你,那就等于是从B点画了一条直线连接到了A点;但我可以控制我自己倾诉的内容和速度,因为‘控制’这个行为的最终对象不是你。所以我也可以帮助长足活下来,那种情况下,它是最终对象,A点与B点之间依然没有直接对抗的连线。”

    林三酒停了下来,慢慢浮起了一个微笑。

    “终于找到它了,”她低声自言自语道,“那个堕落种,最好一会儿得和我道谢。”

    第916章

    大口吃肉

    眼前高大沉默的黑影将头垂得更低了,似乎对她的“倾诉”产生了疑惑。

    林三酒看着它,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笑。

    如果她今晚侥幸能从这里脱身,一定要好好向波西米亚请教一下,到底怎么才能提升意识力;林三酒自己都记不清意识力在关键时刻已经救过她多少次了——她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扬手一甩,一道银亮寒冷的狼牙形弧光轻滑地切开了空气。要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悄寂无声的一击,竟然能够如此迅疾;门后那人才刚刚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咕哝,银色狼牙就从“小孔”的身边划了过去,没入了夜里。

    紧接着,不远处的黑暗中猛然响起一声扭曲的嚎叫。

    “4号!”门后的声音一惊,“你干什么了!你看得见?”

    在一片漆黑中,林三酒当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的意识力扫描可以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投放出去,像一把筛网似的细细地筛过每一寸土地,以及地上活动的东西。

    “看来你确实很喜欢这个穿孔的家伙,”她回过神,微微一笑,“就它有名字啊?把长足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东西也不错,你怎么不给它取名字呢?”

    几句话间,长足已经顿住了脚。它犹疑又茫然地看了一圈,显然还没有彻底从编造的假象中清醒过来——它的目光很快停留在不远处那道狼牙状弧光上,飞快几步走过去,将它从地面上拔了起来。

    被弧光穿透了、钉在地上的那一只生物,顿时一块儿被拔了起来;当它的身体慢慢顺着狼牙往下滑时,它低低发出了微弱而难听的一声嘶叫。这个生物长得像是个小矮人,唯有头顶尖尖地往上拔,拔得整个脑袋都成了尖锥状——也许这也是它的武器之一;一个没有来得及用上的武器。

    长足来回看了看,说话时仍带着“呼哧呼哧”的喘息音:“怎……怎么回事?和我战斗的怪物呢?”

    “根本就没有什么和你战斗的怪物。其他的好像都撤回了。在你回应了这只尖脑袋矮人一次以后,它说的话就都变成了你眼中的现实。你刚才一直在砍空气,而我又被这个东西给影响了,”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面前布满了密密麻麻孔眼的庞然大物,轻轻叹了口气:“……他用不着出动更多怪物了。”

    “什么?”

    长足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眼下的状况,但只需扫几眼,就能看出林三酒情况不对劲了——她与那毫无人形的怪物面对面地站着,却一点儿反抗也没有,连手里都是空的。

    “我不能反抗这个东西,所以我不管了,我打算投降。”林三酒冲长足一笑,“毕竟我和他们都是进化者,我有出路,没必要和一个堕落种一起战斗……希望你能在那些怪物的手下撑得久一点。”

    长足愣住了。

    门后那人反应不慢,在她们交换了两句话的同时,也早已在门后传达下去了数个命令——“你们赶紧去把4号救回来!”他高声喊道,“顺便干掉那个堕落种,越快越好!”

    巧了,林三酒在心里吐了口气——这句话正好能叫她利用上。

    “你看,”她对长足轻声叹息了一句。在布莱克市场里打了那么多天交道,她很清楚什么样的语气能够激怒那只堕落种:“他只想要杀掉你,对吧?因为刚才在你沉浸在假象中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一个交易。我不帮你,不泄密,就能留住性命……抱歉,你报不了仇噢。”

    话音未落,“小孔”却忽然微微一动,趁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长足身上时,猛地将布满了孔洞的扁平大脸伸近了林三酒。她乍然一惊,急忙退出去了两步,却还是迟了;孔洞中的引力仿佛能润滑着打开她的喉咙似的,她很快就听见自己口中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句话:“我生成了好几种进化能力,其中一种叫做天边——”

    牙齿重重地咬进了舌头,铁般锈甜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了口腔中。强烈、清醒的痛果然一下子就切断了她的后半句话;然而不等林三酒生出庆幸,一道狼牙形状的银光就从“小孔”的身后亮了起来,切破了夜风,朝她划出了一道致命弧形。

    长足终于动手了!

    林三酒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她竟然真激得它放着强敌不管,却先来攻击自己了——她一矮腰避过银光,不退反进,猱身扑向了“小孔”。

    长足只会像挥刀一样利用那把狼牙状银光,所以躲闪避过它接连几次的重击,倒不是什么难事;在冲近了“小孔”的时候,林三酒只觉脑后袭来一股凉风,立即就地一扑,撞上了支撑着庞然大物的腿状物。

    一感觉到她的冲击,那片平面上顿时也张开了许多小洞。

    林三酒急急一拧头,目光正好抓住了那道狼牙状弧光。“我买下了一个飞船,”她听见自己开了口,因为受伤的舌头而有点含糊不清,就好像被另一个人掌控了喉舌一样。

    “我把它停在了橘园附近的山峰上,”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弧光上,因此当她发觉自己泄露了重要信息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假如那道弧光顺势落下去,那么“小孔”的胸口就会被砸烂——这也正是她的计划:她想要借长足之手击倒“小孔”。

    但不管她抱了多大希望,为此泄露了多么重要的信息,那道饱含着她希望的狼牙弧光在划至“小孔”面前半寸时,就突然硬生生地停住了。

    长足高举着狼牙,雨伞仍别在腰间,保持着这个僵硬姿势过了一两秒。它还完好的那只手臂微微颤抖起来,弧光像夜晚海面上映起的月亮一样,不断细微地、破碎地闪烁起来。

    林三酒盯着它,意识到了不妙。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被她扔在地上的卡片,就在离长足不远的脚尖处。

    “我……我14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是吃不饱。”从一起一伏的口罩里,传出了长足断断续续的声音。“于是我和地莫一起戴上口罩,假装成工作的堕落种,混进了一家餐厅后厨,偷了很多肉。”

    它仿佛有着比林三酒更强烈的倾诉欲望,呆呆地对着孔洞轻声说道:“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但我却不记得我们两个躲在小巷里大口吃肉时的心情了。我只想把它回忆起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第917章

    一个倒下了

    “闭嘴,”

    林三酒喃喃地说。

    “我不明白,变成了堕落种以后为什么还留有以前的记忆?”

    长足像是听不见似的,慢慢垂下了狼牙,直到它“当啷”一声被扔在了地上。“我记得有一种羊腿肉丁,是用竹签穿起来的,因为签子太尖了,我们两个都没敢多拿,怕扎坏了衣服口袋回家挨骂。结果当我和地莫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那种羊腿肉丁特别好吃,我们俩都抢着要。”

    长足顿了顿,歪过头向“小孔”轻声问道:“我一把抓过竹签,在他胳膊上扎了好几下,地莫眼泪都出来了,扔下我就走。我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结果最后莫名其妙地也哭了。为什么我那时会哭呢?”

    “别再说了!”林三酒怒喝一声,一脚踹向了长足的小腿。

    即使被“小孔”的力量所影响了,长足的反应仍然不慢。它往后一跃,反手抽出了背上的金属长伞,叫了一句“滚开!”——林三酒一把抓起地上的狼牙,扬手挡住了它的长伞,脚尖顺势在地上一踢,那张卡片就被踢飞进了二者之间的半空里。

    我是要用在堕落种身上的,只用在它身上,她盯着空中旋转的卡片,在心中默念道,我不会用在那只怪物身上的……

    所以,让我抓住它吧。

    她怀着感激之情,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翻飞的卡片上合拢了。

    长足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只来得及刚刚睁圆,就被她握着卡片的手撞上了胸膛——没有了力场影响以后,它的速度与力量都不能与林三酒相提并论。

    卡片在一瞬间实体化了,牢牢地压在它的胸口;巨大冲力的惯性将堕落种给击向了地面,重重地将它的后脑勺磕在了水泥地上。口罩被撞歪了,从长足的脸上滑了下去,顿时露出了一条横跨了整个下半张脸的粗大扭曲裂缝——从那裂缝里,发出了它一声长长的嘶叫。

    林三酒迅速撤回了手,跳起身冷笑了一声:“别他妈叫了,这玩意儿对你没用。”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抽下了一根鞋带,将那特殊物品牢牢绑在了手背上。

    长足仿佛这才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戴好口罩,重新遮住了脸。它再抬起头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成了血红色——然而它的愤怒没能持续几秒,突然又戒备、又紧张地跳了起来。

    ……刚才曾经短暂消失的生物们,又因为门后那人的一道命令,再次窸窸窣窣地走入了黑暗里。在她们刚刚短暂交手的一两秒间,它们已经慢慢形成了半圆形的合围,将一人一堕落种堵在了大门前。

    长足同样被“小孔”的力量所影响了,然而门后那人似乎却没有耐心让“小孔”来解决它:“干掉那只堕落种!”

    “等等!”

    林三酒急忙叫了一声,背对着“小孔”,面朝着长足,一甩狼牙,在夜色中拉出了一道银寒弧光:“让我来!”

    不等门后那人有所反应,她就一头扑向了长足。门后那人不傻,在略一犹豫过后,一定会对她突然的反戈相击产生怀疑。

    她恐怕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了。

    “你滚开!”长足怒喝一声,一晃那把长伞状武器,就朝她小腹刺了过来。它好像现在依然只是把它当做一把长刀来用,实在是对不起这把兵工厂出产的武器;不过这也帮了林三酒的忙——她不躲不避,在长伞几乎就要刺入她的野战服外套里时,她“啪”地一把牢牢握住了伞尖。

    长足一愣,紧接着怒喝一声,正要握住伞柄使劲朝前推去;然而它发力未尽,自己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再一瞧,手中的长伞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抱歉,武器我要收回了。”林三酒朝它晃了晃手中一张卡片,随即那卡片就蓦地不见了。

    “你——”

    长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却被她闪电般地反手一扣,死死扣住了手腕。没有了布料包裹的小臂骨,像刀锋般锋薄尖利;堕落种反应也不慢,当即使劲往前一送——然而刀锋并没有如它所想般割破林三酒手掌里的皮肉。她手中一阵白光微微一闪,似乎就让小臂骨陷进了什么黏滞的阻碍之中。

    “没有了武器,左手报废了,右手又被我抓住了。”

    林三酒的手掌如同钢爪一样,握力沉重坚硬得叫人不敢相信。她斜眼扫了扫远处的黑影,低声挑衅道:“你现在能把我怎么办呢?”

    “你不过是一块软肉罢了。”

    长足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嗓音说道。“你以为我真的没办法?”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抓着它,没有反击也没有防备。她还把手微微打开了一点,并且放松了身上的肌肉——这样一来,当长足一脚踢中她的身体时,她也顺水推舟地帮助了对方将自己踢飞了出去。

    身后的“小孔”仿佛发出了一丝疑惑般的声音,但那天地旋转的一瞬间,林三酒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事实上,她甚至什么也没来得及想;被踢飞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事,一时间五感都凝滞了;直到她整个人都重重撞进了“小孔”的身上时,她才再次真切地抓住了自己的感知。

    她的后背、胳膊,以及最重要的——右手手背,果然都打在了“小孔”的皮肤上。她几乎能感觉到无数个小洞眼,像无数张奇小的嘴巴一样,在自己的皮肤下蠕动张合着,仿佛要将她的思绪、她的灵魂一起吸出去似的。

    “你可要给我牢牢吸住了啊,”林三酒低声笑了笑,感觉小腹和大腿处依然在隐隐作痛。刚刚冲到她面前的长足,闻言突然顿住了脚步;它好像总算明白了过来,眼睛在她手上转了转,又在“小孔”身上转了转。

    连林三酒自己也不敢相信,她这一着铤而走险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转过头,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己的手背,慢慢将它从“小孔”的身体上拿了下来。被鞋带绑在手背上的小盒子,像蚌壳一样张开着,其中一格里隐隐闪烁着一线流光。她直起身子,听着身后那怪物悄无声息、却又清清楚楚地倒向了地面。

    “怎、怎么回事?”长足颤声问道。

    “还真得谢谢你。小孔的能力,”林三酒喘息着,举起【妙手空空】朝它示意了一下。“已经被我收走了。”

    第918章

    学以致用

    “拦住她们!”

    今晚头一次,门后那声音变得如此声嘶力竭,简直叫人担心起了他的声带。林三酒与长足的交手只在短短几秒之间就结束了,然而那人却足足花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总算艰难地明白了眼前的现实——他的“小孔”,已经成了一滩遍布孔洞、却毫无作用的死肉了。

    仅仅不过十来分钟的交手,他视作珍宝的“第三种生物”就有一个濒死、一个全废;门后那人几乎因此失去了理智,连字句都被愤怒含混得不清楚了:“统统上!你们全部!务必把她们就地处死!”

    林三酒回头扫了一眼远处的黑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恢复正常了没有?”她没有回头,低声问道。

    “什么叫正常?”长足的声音里充满了抵抗与嘲讽。

    看来它恢复原状了。

    “接下来我可没有多余精力管你了,”林三酒将【妙手空空】从手背上解下来,利落地用鞋带绕着靴筒绑了一圈:“我不指望你配合,你只别拖我后腿就行。”

    长足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一甩长伞,当先扑进了前方的黑暗。

    “小孔”与对面的生物们,作为有别于堕落种和进化者的人类第三种形态,都具备了形态与能力的双重变化;【妙手空空】在“小孔”身上竟然能够起效,实在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最重要的是,既然可以拿走它的能力,也同时说明能够再把能力用出来。

    林三酒望着前方,轻轻将【妙手空空】拍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下一秒,她就从原地消失了,高高地跃进了黑夜之中。

    这一场战斗的感觉太古怪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当她双手猛地在一个人形影子上合拢时,炸开的却只是漫天的石屑碎片;紧接着,她瞧见不远处霍然张开了一片伞状阴影,朝那个方向疾奔而去时,却差点一头撞进一朵比人还大、摇摇摆摆的海葵里。

    在一次又一次地差点被那朵海葵裹住身体以后,她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在它大张开触手的那一瞬间,用一个气流漩涡撕碎了它的身体中央。她一直在层层叠叠的黑影左奔右突,身上【防护力场】不断闪起白光——这意味着她正在持续遭到攻击,尽管她压根不知道自己遭受的攻击到底来自何方。

    “再补员!继续补员!”门后那人的声音遥遥地响了起来,离了这么远也能听出他的撕心裂肺:“我就不信,这么多孩子都挡不住她一个人!”

    那么,你就试试吧。

    林三酒喘了口气,在黑暗中浮起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微笑。她手中狼牙顿时长长地划出了一道半圆,用银亮一线将黑夜切分成了两半。紧接着,只听有什么东西在银线后猛地呼了一声痛。

    那一声呼痛还没有落下去,她已经裹着风扑向了那只生物,意识力汹涌而出,将它牢牢地锁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下。黑暗中也看不大清那生物的模样,大概有一头大型犬只那么大;她刚一将它按住,那生物就立刻忍不住开口“倾诉”了起来。

    “我,我想从这里出去,”它结结巴巴、瑟瑟发抖地说:“我记得外面的世界很大的,有海也有天空……我好讨厌被关进一个玻璃盒子里,拜托,我告诉你出口,你带我一起逃走吧!”

    “出口在哪里?”林三酒眼睛一亮。

    “冲、冲破这个包围圈,”手掌下的东西,在黑暗中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长了巨型头颅的畸形婴儿,虽然口齿还算清楚流利,但好像说话越来越费劲了:“冲破它……呼啊,在后面,包围圈后面有条小、小路……”

    它颤得连话都说不直了,最后几个字几乎叫人听不见。

    林三酒狐疑着刚刚松开了一点意识力,那畸形婴儿状的东西就猛地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仿佛终于不必再与什么力量抗争了似的;紧接着,它却忽然换了口气,大声说道:“我能堪破敌人可利用的‘诱惑点’!”

    它怎么突然——

    “女性居所门口如果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很多女性会本能地开门查看情况。这就是她们可利用的‘诱惑点’了!”那畸形婴儿状的怪物继续高声说道,好像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这也就是我的能力!”

    林三酒一怔,突然有点儿明白了。

    “我堪破了你身上的、可利用的‘诱惑点’。你拿到了小孔的能力,正是信心满满地要用它的能力来反击我们!”畸形婴儿语速很快,仿佛不说得快一点,话就要憋炸了它的胸膛一样:“所以这就是你的‘诱惑点’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以为是小孔的能力发动了而深信不疑!”

    林三酒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发出了一声自己也不明意义的笑。

    “小孔”那种让人忍不住倾诉的能力,应该是直到现在才发作吧……?想来也是,她刚才也是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始不得不吐露思绪的;这只婴儿状的怪物开口开得太早了。

    “我明白了,”她彻底松开了它,深知它对自己再也兴不起敌意了——除非它也恰好有个【妙手空空】。她微微一笑,背朝着它站在原地不动了,将银月般的弧光慢慢举在了眼前。

    那只婴儿状的生物赶紧一翻身,就要爬走似的;林三酒头也不回,一脚踩在它的身上,在它的惨呼声中将它牢牢钉在了地上。

    “继续倾诉,”她低声说,“……不管是你的能力也好,你那些同伴们的能力也好,反正你心头上浮起的任何想法,都给我统统倒出来吧。”

    那婴儿状的生物呼呼喘息了几秒,却到底还是没能抵抗过“小孔”的能力,声音嘶哑地开了口:“我、我在这里六十四天了,保护园每隔一个月就要筛选进化普通人一次……我喜欢我的新生命……眼球,眼球正朝你过来了,你没法躲过它的……它是我们之中最不好对付的……”

    “眼球?”

    林三酒一挑眉毛,果然感觉到不远处的黑暗里幽幽地浮起了一个轮廓。

    第919章

    七个葫芦娃

    如果林三酒可以对抗“小孔”赋予她的倾诉欲望,理所应当地,那只畸形婴儿也可以。它固然没有她那么强大的意志力,但是仍然能够在同伴来临的关键时刻小小挣扎一下——这一挣扎,可给林三酒造成了不少麻烦。

    不远处的昏暗中,那一只叫做“眼球”的东西已经越来越清楚地露出了它的轮廓。它一点也不像是颗眼球,遥遥望去时,那片黑影圆圆滚滚、蓬蓬颤颤,怎么看都更接近一棵硕大得如同卡车一样的花菜。

    在这样的关键时候,畸形婴儿努力挑着乱七八糟的无谓话来说,尽管气喘吁吁地十分吃力:“……看着像个玻璃匣子,实际上又厚又硬没有一点缝隙,我、我……撞过几次,连道裂痕也没有撞出来……呼,呼啊,能爬出去就好了,我讨、讨厌住那个玻璃匣子里……”

    即使林三酒一连重重跺了它几脚,叫这大头畸形婴儿形的怪物发出了一阵阵惨叫;但惨叫声一歇,它却还在咬着牙、喘息着坚持:“我是很羡慕3号的,它还能继续吃人类的食物,我就不行了……”

    林三酒心中暗骂一句,手里一甩,【因材施教】那一线细细的暗光就蓦然滑出,融入了夜色。与“小孔”相比,她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她一把捞起那只畸形婴儿状的东西,看准方向、拔腿朝眼球的右方绕去,一边跑一边喝问道:“这里有多少只‘第三种生物’?”

    那畸形婴儿原本就已经是在苦苦对抗了,此时被这问题一砸,嘴里当即就乱了:“它喜欢吃……七个!我们一共是七个,但是4号和小孔已经被——”

    林三酒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手中教鞭长长一甩,就击向了夜色中的庞然大物:“眼球的能力是什么?”

    畸形婴儿果然忍不住张了口。然而它才刚刚吐出了几个字,却顿时长长嚎叫了一声;借着这一声叫,它把差点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全给含含糊糊地混了过去,随即拼命在她手中扭动扑腾起来——被它这么一分神,林三酒紧接着面色一变。

    ……【因材施教】抽不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她能感觉到教鞭明明还没有碰上任何东西,却在空气里被固定住了;以她的力量,竟然连抽几下都纹丝不动。没有碰上东西,自然也没有任何弱点和战力的分析。林三酒可不愿意把教鞭折损在这儿,急忙心念一动——好在还可以将它转化成卡片收起来。

    卡片入手消失时,“眼球”所在的黑暗中顿时传出了一道沉沉的声音,仿佛是它也疑惑了。

    “你是怎么、怎么拿走的?”畸形婴儿叫了起来,“不可能呀,眼球明明都抓住它了!”

    “抓”?

    刚才教鞭分明没有碰上任何东西——林三酒或许平时不算聪明绝顶,但在战斗中的反应却迅疾得常人难及。一念及此,她脚下顿时像是踩了弹簧般,朝另一个方向毫无预兆地直冲了出去;刚刚冲出去了几步,她突然心中一紧,抓着畸形婴儿在地上急急地打了一个滚,这才一翻身跳了起来。

    再回头往“眼球”所在之处瞧时,却只有一片平静,只有余音未散的危机感仍然缭绕在她心头上。那个跟卡车一般高的影子朝她转了过来,无数小小的“菜花”随之一起轻轻颤动着。

    林三酒一把将畸形婴儿扔在地上,沉重的靴子底直直地吃进了它的小腹里,发出了挤压内脏时“咕叽”的一道隐隐响声。

    “眼球的能力是什么?说!”

    这一次,它很难再对抗“小孔”的能力了。

    “它……是、是它的目光,”畸形婴儿喘息着答道。一旦放弃了挣扎,它声音里那股如释重负,就连林三酒也能听得出来:“它的目光带有很奇怪的特质……像无数根黏黏的线一样,你最好还是得把它当作实体来对付。‘眼球’用眼睛看见的人或物,都、都会被……”

    “会被勾住?”林三酒拽着它,猫着腰,一边问一边盯着眼球的黑影往后退。夜里雾气逐渐重了,她还能遥遥听见远处长足战斗时的碰撞声。

    “原来你知道?不仅是勾住,它看见的东西都能被它的目光调整距离。”畸形婴儿自然而然地飞快答道。

    这句话听着不大好懂——但林三酒是亲眼见过长足一双眼球都差点被拽出眼眶的,立刻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但是我现在没有被勾住,”她压低了声音和后背,“它不是已经看见我了吗?”

    畸形婴儿闻言,叽叽咯咯地笑了几秒。

    “它的目光虽然是它最大的武器,但是‘眼球’也有一个弱点,”它在“小孔”的能力下,无话不谈:“那就是它的眼神不太好使。讽刺吧?”

    不等林三酒开口问,它就继续说了下去:“它必须得看清楚对象的颜色啦、形状啦、质地啦之类的细节,目光才能发挥作用呢!”

    这么说来,刚才泛着昏暗反光的金属教鞭朝“眼球”抽过去的时候,应该就正好被它看了个清楚。

    “怪不得它一直要往我这边来,”她喃喃地说。“现在太暗了……”

    “小孔”的能力确实方便——一旦开始生效,目标对象顶多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绕开重点一会儿;林三酒却丝毫不必担心畸形婴儿对她说的是假话。

    “你的能力不是可以堪破诱惑点么?”她一边保持着与“眼球”之间的距离,一边低声问道:“眼球的诱惑点是什么?我可以从哪里下手?”

    “我不知道,”畸形婴儿立刻答道,“我们与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可以攻破的诱惑点。”

    林三酒一怔之时,后退出去的那一步就顿住了。落脚时地面的触感、声音、气流,全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然而她还是僵硬地停住了,转头瞥了一眼手里那个大头畸形的影子。

    “你刚才说,你们一共有七个生物,两个已经死了。”

    她手里抓着一个,“眼球”是一个,还剩三个。以长足的战力来说,它是不可能独自承担住三个的……“剩下的几个,分别在哪?”她轻声问道。

    “有一个在你脚下。”

    第920章

    林三酒的战斗意识

    畸形婴儿滔滔不绝的倾诉,听起来仿佛突然变得遥远了,成了嘈杂的背景音。林三酒僵立在原地,脚后跟微微碾了碾地面,紧接着从脚下响起了“咯咯”一声笑。

    “你别挠我痒了,”明明感觉上是什么都不存在的空地里,尖尖地发出了命令:“3号,闭嘴。”

    畸形婴儿猛地打了一个顿,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它沉重地呼吸了两秒,“小孔”的力量终于还是占了上风:“我两天以前被他们放出来散步的时候……”

    林三酒一把将它扔在后背上,【龙卷风鞭子】朝地面上尖啸着抽了过去;与此同时,她一蹬大地,已经纵身朝后跃了出去。“眼球”的影子被一片片长呼的烈风阻滞住了,就在她以为脚下那个东西也同样困进狂风中的时候,背后的畸形婴儿控制不住地说道:“它,它在你的鞋里……”

    “3号!”那个尖尖的声音果然又一次打破了黑夜:“闭嘴!”

    它显然知道畸形婴儿是受了“小孔”的影响,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叫它闭嘴——林三酒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随即就被惊惧给冲散了;她使劲磕了几下靴子,却并没有感觉到鞋里多了什么东西:“鞋里?你什么意思?”

    “3号——!”

    这声尖叫之下,畸形婴儿似乎立即陷入了某种痛苦中,吃吃地结巴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这是,这是1号。它可以融入任何……任何它想融入的环境或物件中去……”

    难道它融入了自己的靴子?

    “没有用的,别想着你能把鞋脱了,”畸形婴儿从喉咙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没了鞋你还有衣服,你还能脱光了吗?它可以随时融入你身上的物件,就是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办法攻击到它了……不光是你的攻击,连小孔的能力也不会对着你的鞋底释放,对吧?”

    “闭嘴!”靴子底的声音尖厉了好几度。

    这一次,畸形婴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孔”的能力依然运转着,林三酒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然而她同时却也感觉到,畸形婴儿恐怕真的要彻底闭嘴了。

    带着几分震惊与不甘,她捏着怪婴的脖子使劲甩了几下;那怪物嘴巴合得拢拢的,只发出了几声“唔唔”响——竟真的是从字面意义上地“闭嘴”了。

    然而脚底下那个声音却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晚了半步吗?”

    什么晚了半步?

    现在就是想要再问,那畸形婴儿也无法作答了。

    林三酒扬臂将畸它远远地扔了出去,任它继续“唔唔”地飞向了远处的“眼球”;紧接着她抬起脚,蓄足了浑身力气,狠狠地将脚底砸进了地面里——水泥石块顿时破碎飞溅进了半空,脚下深深地陷下去了一块黑幽幽的凹洞。

    “没有用的,”当她抬起微微发麻的右脚时,那个声音却仍然像一块口香糖似的黏在鞋底上:“我在你的靴子内部呢……你要完全粉碎掉靴子才行噢。不过那个时候,我早就换地方啦。”

    “真他妈是个脏东西。”林三酒喘着气笑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四周,“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的任务是把你交给‘眼球’。”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总不能老让你这么绕着它跑,我还想回去继续浸泡呢。”

    “交给眼球”四个字,它说起来是如此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仿佛这是世上最简单轻松的事儿了,只要张张口就能办到似的——

    等等,林三酒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心中突然一紧。

    它的确张张口就能办到了!

    这个1号的能力,一定是“让人无法违抗它的命令”!

    就在她的意识力全力冲向耳朵的同一时间,那个声音果然也加快了语速:“你现在向‘眼球’走……”

    【防护力场】全数集中在她的耳朵上,将听力遮蔽阻隔了个七七八八,后半句话像是隔着玻璃窗的雨声一般模糊了——但依然能隐约听见一个大概。

    林三酒急忙叫出一卷卫生纸,飞快撕扯下两块,团成球塞进耳孔里;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赫然发觉自己的双脚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前方走去。

    1号下的命令,甚至可以与“小孔”的能力互相抵消……她登时只觉肚腹里都凉透了,猛一咬舌尖,借着激灵灵的痛苦强迫自己硬生生地停下了步子——叫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她的脚步果然真停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听清楚后半句话?效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林三酒不敢冒险,脚步才一停下,立刻逼着自己一步步后退,重新与不远处那棵巨大的“花菜”拉开了距离。

    “诶?”她模模糊糊地听见脚边响起了一声诧异,但接下来的字句都十分含混,在卫生纸球和手掌外面失去了能让人辨别的形态。

    一旦发现自己遮蔽了听力,1号就一定会接着采取下一步行动的——

    但是,会是什么呢?

    能让林三酒思考的空余,恐怕只有一闪而逝的短短几秒钟罢了;她松开了覆盖着耳朵的双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

    刚才那畸形婴儿说过,1号可以融入环境或物件当中去……它不仅把这一点当作藏身、躲避的办法,还可以出其不意地对目标进行言语上的“突袭”。要不是它刚才首要的任务是对抗“小孔”的倾诉能力、让那畸形婴儿闭嘴,因此也给了林三酒一个宝贵的机会,认识到了它能力的话,她现在肯定早已成为“眼球”目光下的一块死肉了。

    ……如果她是1号,接下来她只会做一件事。

    或者说,她只会去“一个地方”。

    林三酒的动作迅疾得如同闪电一样。大多以为自己能够在速度上叫她出其不意的敌人,现在连尸骨都不知道散落何处去了,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当耳中纸团微微一响,仿佛被什么给碰得摩擦了一下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在一瞬间就将它夹了出来,随即紧紧合拢,用意识力将纸团牢牢地包住了。

    纸团看上去与普通卫生纸无异,她却不由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可太好了,”她另一手里再次出现了一只小盒子,“我正好嫌一个能力不够多呢。”

    第921章

    跨越铁门

    “长足!”

    林三酒高速奔突时的身影,像一阵滑过冰原的黑色夜风,快得如同与这个世界消解了摩擦力——身后那个庞大迟缓的“眼球”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只能随着她的动作而不断徒劳地转向。

    “长足!”

    刚才还能听见响动的堕落种,此刻却像是融入了夜色里一样消失了。直到林三酒一脚踢中了一个什么东西,她才在一惊之下发觉那是个人形:“——长足?”

    堕落种蜷缩在地上,在黑暗中只是一团小丘般一动不动的影子。就在林三酒心中一紧、以为它死了的时候,长足却忽然一颤,颤巍巍地支撑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它粗重的气息喷打在口罩上,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

    “别像叫、叫魂似的,”它喘着气站了起来,仍旧半弯着腰:“我还活着呢。”

    “受伤了?”林三酒一边问,一边回头扫了一眼远处。

    “小伤。”

    “那就好,你还能跟上我吗?”林三酒对它倒也没有太多关心,只干脆利落地嘱咐道:“一会儿要抓稳了。”

    “什、什么?”长足一愣,似乎咽下了另一句正要出口的话。“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进去吗?”她指了指远方城墙一般绵延高耸的沉重铁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为我们打开一条路了。”

    一切答案就在那扇门之后:制造“第三种生物”的人,她离开保护园的出路,以及长足心心念念要找到的“梅和”。

    “……什么办法?”长足低声问道。

    林三酒望了它几秒,忽然走上一步,一把将它脸上的口罩给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长足顿时发出一声厉叫;然而在充满了愤怒和惊惶的吼声中,它却第一时间深深埋下了头——披肩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它那张横跨了面部的裂嘴;它仍嫌不够,用那条扭曲报废的左臂遮挡住了脸:“还给我!”

    “这里没有人看得见你的脸,”林三酒不为所动,只是将那张隐隐泛着腥气的口罩戴上了自己的脸:“我有用得到它的地方。”

    不等堕落种有所回应,她转过身朝它一摆手:“跟紧我!”

    林三酒只扔下了这三个字,就像离弦之箭一般朝远方激射了出去。长足的脚步果然声时轻时重地跟了上来,她却没有工夫去听了;在眨眼之间,她已经冲近了那棵巨大花菜一般的生物——不等它反应过来,她抬手举起了斯巴安留给她的手电筒之一。

    在黑暗中乍然被近距离的强光直射入眼,即使是“第三种生物”恐怕也会一时目眩而看不清楚;而它睁不开眼的那短短一瞬间,就是林三酒盘算好行动的同一时刻了。

    “咔哒”一声响,刺眼的强光撕破了黑夜。

    如她所愿,手电筒的强光果然刺得那怪物睁不开眼睛了——不过或者应该说,光芒刺得那怪物睁不开它身上的一些眼睛了。

    ……林三酒的心脏直直沉了下去。

    远远看起来如同一棵花菜状的怪物,终于第一次在光芒下露出了它的真容。所有团团蔟簇、密集繁盛的“花球”,其实都是一丛丛一攒攒的无数小眼球。小眼球从头到脚地覆盖、生长在这只生物身上,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缝隙。一部分眼球在手电光下拼命闪动、躲避,似乎要逃出光芒范围之外似的;而更大一部分——手电光远不能笼罩住这只庞大生物身上每一个角落——却正一齐转向了前方,在被照亮的夜晚中,直勾勾地盯住了林三酒和她背后正赶来的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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