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因为她常常不在,假装成她最方便了。”女声悠悠地答道:“至于我……如果你有一块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如果你有一百块表,你就不知道时间了。我的名字太多了,所以我没有名字。”

    林三酒咬了咬嘴唇,突然一声不吭地大步朝楼梯走去。

    当她刚刚经过走廊尽头最后一个展示橱窗时,那格子里蓦然亮起了白光——不等她转过头,余光中一个影子从白芒中浮起、猛地向前一扑;她急退几步,还未定神,只听“咚”一声,那黑影撞在了玻璃上。

    一张铁灰色、没有五官的面皮,紧紧贴在玻璃上,又丝丝拉拉地一点点拔了起来。巨大的头颅摇摇晃晃地坐在那个干瘦枯小的身体上,躯干末端尽是一条一条粗壮树根般的卷曲肢体,其中一根此时正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玻璃。

    “咚”、“咚”的响声中,玻璃橱窗微微地震颤着,不住抖落下灰尘。铁灰的空白脸,正在缝隙中嗅探摸索着,仿佛正在寻找一个出口冲出去。

    Bliss里怎么会冒出来这样一个东西?

    “其实我不想杀你。”那个“嘉比盖尔”叹息似的说道:“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想杀你……我对你非常有兴趣。如果可以,我只想把你抓住放在我的橱窗里。我想看着你,用光芒照亮你,抚摸你,收藏你……哦,我想要你,就像我想要它一样。”

    “它”,指的应该是橱窗里那一个似人非人的铁灰色东西了。除了堕落种,林三酒想不出它还有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呢?”她冷笑了一声,“我猜这儿有个但是。”

    “嘉比盖尔”慵懒地发出了一阵鼻音,“对,很不幸。他们不让我这么做……他们说你太危险了,一定要杀掉你,我们才会安全。反对的那一派人数太少,也太弱了,我只好同意。”

    “他们是谁?”林三酒厉声问道。

    “嘉比盖尔”压根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一笑。过了几秒,在那个铁灰色生物不断震击玻璃的嗡嗡响中,她的声音又像是天边聚拢的云丝一样浮了起来:“……我记得你的耳垂很怕痒,是不是?我也记得你的锁骨形状,和你急促呼吸时的节奏……我喜欢教导你这样的新手,如何去探索人的身体与欲望。他们想要杀你,我没办法阻止他们,不过让我来,我也下不了手。别让我为难了,你在这儿乖乖等到下午一点,我就放你出去,好不好?”

    除了像是在哄女朋友以外,她听起来甚至有一点儿遗憾和伤感。

    林三酒转头望了一眼橱窗。

    铁灰色生物停止了敲打,把一张脸凑近了玻璃;从空无一物的脸上,慢慢地挤出了两条缝隙,就像是渐渐地长出了一双笑弯起来的眼睛似的。从橱窗的位置上看起来,假如她要冲向楼梯的话,恐怕这个生物面前的玻璃就会立刻破碎——紧接着,就会扑到她身上。

    假如这个东西只是靠着最原始的撕咬来伤人,那倒好了。

    “我上一次签到,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她望着那只铁灰色生物,低声说道:“再过三十分钟,我就已经算是超过24小时没有签到了。”

    “嘉比盖尔”沉默了。

    “你想让我错过签到,然后借副本的力量来解决我?”林三酒几乎感到有几分可笑了:“你想要让我去死,却连直面我、送我上路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很心软。我对你下不了手。”

    林三酒轻轻地笑了:“你的确下不了手——因为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不等话音落下,她顿时像离弦之箭一样朝楼梯激射而出。身后的玻璃“啪”地一下破碎四溅,一股浓郁的铁锈气登时扑满了空间;一声长长的、扭曲的尖锐嘶嚎声,如同一段铁丝般扎进了耳膜里。

    当那个生物下体的数条“树根”沉沉地交替打在楼梯上时,林三酒已经跃过了楼梯转角,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冲向了二楼。她的脚步落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时,底下那只铁灰色生物甚至还没有从楼梯上冒头——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刚一转过头,心中骤然一紧,浑身登时亮起了【防护力场】的一层白光。

    “嘉比盖尔”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怪,即使换了一层楼,她这一口吐息仍然近得如同在耳边。

    “你以为我的藏品只有那一个吗?”她的声音平稳下来,不像水波一样摇曳,也不像梦境一样惑人了,只有几分凉凉的平静:“……我说过,如果你愿意在这儿坐过十二点,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林三酒现在一个字的回应也挤不出来,眼前一片漆黑,只觉自己一张脸皮都要脱离面骨、朝前飞出去了。刚才的惊鸿一瞥,让她隐约扫见有一个东西此时正倒悬在天花板上,朝她脸上张开了一个黑幽幽的深洞,紧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一股湿润的强大吸力正包裹着她的脸,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婴儿当成了奶嘴——即使有了【防护力场】,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好像还是快要被吸得撕裂开了一样,仅仅是半秒钟,就痛得人连意识都一阵阵模糊起来。

    但双手却还能动。

    她忍受着剧痛抬起胳膊,打开【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双手立刻按向自己面孔的前方。但不等她的手碰着那玩意儿,吸力却骤然消失了,只听一阵响亮的、吸舌头般的吸溜声迅速远去——林三酒满脸都是湿乎乎的黏液,还未等她睁开眼睛,一双手腕上却猛地被那个玩意儿给卷住了、又重重一推,接着打向了她自己的脸。

    在手碰上皮肤的前一秒里,意老师强行解除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林三酒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被自己的双手打上手臂、额头时,她连毛孔都登时全炸开了——过了半秒,她才意识到原来【画风突变版一声叮】被关闭了,她总算是没有自己将自己轰成肉酱。短短一个呼吸的工夫,她却如同走了一遭生死关,浑身都被冷汗给浸透了,双腿不住地发颤。

    她心有余悸地慢慢抬起头。

    天花板上趴伏着一片巨大的、黑色喇叭花形状的东西,像石油一样缓缓地流向了天花板另一头,顺着墙壁滑进了不远处一个展示橱窗里。林三酒回头瞥了一眼楼梯,在那铁灰色生物爬上来之前,急匆匆往走廊里冲了进去,正好瞧见那片黑色石油落在橱窗内地板上,摇曳着立起来,像一朵花似的站直了身体。

    “嘉比盖尔”温柔地开了口:“……你别因为它们长得奇形怪状,就认为它们都没有智力。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一个小家伙,非常机灵,很善于声东击西,利用敌人的能力反制敌人。”

    “你到底……你到底……”林三酒声音嘶哑,有千百个疑问想要一齐挤出喉咙。

    那个女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你非要用一个名字称呼我,那么你就叫我Bliss吧。现在离你签到时间过期只有三十分钟了,但你是不可能在这三十分钟里走进泳池签到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三酒知道了。

    “因为你就是这栋楼。”她低声答道。

    第819章

    塔防游戏(1)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像夜色下被风推起来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人的灵魂。

    “你真好玩儿。”她柔软地说,“你怎么会一下就觉得我是这栋楼呢?很多人都猜过我的身份……不过,只有你的猜测靠一点儿边。”

    靠边?她猜的不对吗?

    那“嘉比盖尔”到底是什么?

    林三酒扬起一边眉毛,还未开口问她是什么意思,身后楼梯上那一阵拖拽、撞击的闷响声就隆隆地接近了;她忙一拧身,目光刚捕捉到一片浓雾般的铁灰色影子,却见楼梯忽然转动起来,如同滚动电梯一样又将那刚刚露头的生物给送了下去——她一愣神,只听身边再次浮起了Bliss的声音:“你看,只要你乖乖不动,我就不会让它们接近你。”

    伴随着她落下的话音,二楼走廊里的灯忽然次第亮了,两侧一个个展示橱窗全都浸在了蓦然投下的白芒里。橱窗里的东西,也仿佛被光芒唤醒,走出了黑暗。

    林三酒在乍然亮起的灯光中眯起眼睛,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望向哪一个橱窗好了——或者说,她哪个橱窗都不想看,却没有地方躲藏目光。

    “这……这都是你收集的?”

    Bliss“嗯哼”了一声,像一只半睡半醒的猫。

    “它们,它们都是堕落种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她沙哑而柔和地笑了一声,仿佛贴在耳边响起来的。林三酒急忙扭头扫了一眼,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对面那个白橱窗里,一个老得触目惊心的人正紧紧贴在玻璃上望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人,老得已经看不出性别和面貌了,老得叫人惊异他为什么还能呼吸,老得简直——令人反胃。即使隔了一层玻璃,她好像也能闻见那股浓郁的、新陈代谢停滞后的腐朽臭气;当他缓缓转动起一双连血丝都泛着黄的灰白眼珠时,林三酒后背上竟泛起了一层冷汗。

    她不曾因为年老而厌恶过谁;然而此刻被那老人污浊沉滞的目光盯着,让她的胃都紧紧缩成一个球了。

    连意老师也不安了起来,在她脑海深处嘀嘀咕咕地说:“我提醒过你的,你说,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你这个人就是活该,现在就剩二十多分钟了,我看你怎么办……”

    林三酒没理会她,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低声问道:“你不是这栋楼,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了。”Bliss轻声一笑,“那一晚——”

    “所以你是一个人?”林三酒打断了她。

    Bliss的答案叫她皱起了眉头。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林三酒一边说,一边不经意似的慢慢朝前走去,“什么叫应该是?”

    她上一次来Bliss展馆时已经发现了:不把每一个橱窗都走完一遍,是没法上一层楼的。她现在身处这一头,离通往三楼的楼梯还有整整一条走廊的距离——而每一条走廊里,至少有三四十个橱窗。也就是说,从她立足之处到四楼泳池之间,大概有七八十个怪物在路上等着她。

    “如果你再继续往前走,我就要随机打开几个橱窗了哦。”

    妈的。

    林三酒不情不愿地站住了脚。

    进化者之间的战斗总是有迹可循的,因为不管能力也好、物品也好,总归能划分出种类、总结出规律;但堕落种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怪物就不一样了——比如母王,有多少人贸然之下能不中它的招?

    偏偏她在离开极温地狱以后,就很少遇见堕落种了;此时一眼望去,真是猜也猜不出来,橱窗内的怪物究竟可能会是个什么特性。

    想到这儿,林三酒叫出了【因材施教】,将卡片紧紧捏在了手心里。说不定这根教鞭也能够检测出堕落种的弱点……她的速度是快,但也不能在眨眼之间就冲过好几百米的长廊。

    “看你的样子,总不会是想试着强闯过去吧?”Bliss忽然柔声问道,仿佛察觉到了她手上的细微动作。

    她如果不是楼灵,人又不在这儿,她到底是怎么看见自己手指稍稍动了这么几下的?

    “我只是对你的藏品有点儿好奇。”林三酒往前迈了一步,不等Bliss开口就停下了,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橱窗——她的目光一起落在了那个橱窗上,被里头的东西惊得一怔,这才继续说道:“那、那些难道也是堕落种吗?”

    几匹斑马站在玻璃后,染上了微黄污渍的皮毛在灯光下却黑白分明。它们乌黑的眼睛落在林三酒身上,又转开了,长长睫毛偶尔一抖,看起来和动物园里的斑马毫无分别。

    Bliss柔声笑起来,“如果你再试图往前走的话,你就能够自己找到答案了。”

    这样下去不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走……

    她需要一个契机。

    她转头看了看自己右手边最近的一个橱窗——那里头堆满了沙子,颗粒状的砂砾在玻璃上清晰可见;偶尔,沙堆里有一些细小幽深的洞,看起来就像是海滩上的螃蟹洞。

    左边的橱窗里是一架漂浮在半空中的机器。

    她看不出这机器是干什么用的,但它方方正正,浑身上下闪烁着钢铁的冷光,算是目光范围里长得最叫人安心的东西了。

    而且它还不是一个生物……

    林三酒身上白光一闪,打开了【防护力场】;她捏住了拳头,朝自己的骨关节上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好像不爱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这样有点儿没有礼貌啊。”

    Bliss似乎怔了一怔——没等她出声,林三酒骤然一拳砸上了左边的玻璃。

    能在她这一拳下依然保持完整的东西很少有了,这面玻璃也不例外,像是突然化作一片碎雨雪片似的,分崩离析成了无数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在整幅玻璃触地之前,她已经一晃身闪进了橱窗里,打开了【扁平世界】的一只手朝钢铁上按了下去。

    方方正正的机器平稳地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嗡嗡”响声;在快要碰上它的时候,一股轻微的异样感像电流一般蓦然从她心头上打了过去。

    她已经闯进来、还对Bliss的藏品出手了,但是外面走廊上怎么这样安静?连一个橱窗打开的声音也没有?连Bliss都像是在屏息等待着结果一样……

    林三酒心脏突突一跳,硬生生地变了方向,拧过了手臂——在她的指尖擦着机器上方扫过时,它的运转声似乎忽然大了一点儿,随即又落了下去。

    Bliss突然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气息里带着她水浪一般柔软的音色。

    “幸好你没有打上去,”她听上去简直像是为了林三酒而感到庆幸:“我真不愿意看着你被绞成肉肠的样子。”

    这是一架绞肉机?

    “别看它了,你出来吧。”

    Bliss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哄着她道:“这个机器不会动,也不能主动攻击,只是会把所有碰上它的东西都搅成肉糜……不管是什么能力,什么特殊物品,在它面前一概是做成肉肠的材料。你刚才手上是不是开了能力?那出来的就会是一根带着能力的肉肠。当然,我也可以把你跟它一起关在橱窗里,但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来,乖,出来吧。”

    当林三酒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耻辱感走出橱窗时,她身后的碎玻璃仿佛有生命一样,一片片倒退回半空、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重新组合成一整片。

    再回头一看,她有点儿明白那机器为什么会漂浮在空气里,什么也不挨着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一件事——“如果碰上它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绞碎,那你是怎么把它放进Bliss里的?”

    那女人轻声一笑:“谁说我把它放进Bliss里了?”

    林三酒皱起了眉头。

    “是我围绕着它建起了Bliss。”

    这确实让她吃了一惊,但林三酒知道自己现在没工夫为了这个机器而感叹。离签到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她却还在二楼走廊起始位置上徘徊;她抱起胳膊,手在胳膊的遮挡下悄悄叫出了又一张卡片。

    “就算我说我愿意留下来等到下午,你也不会相信我的,对吧?”

    “这倒是。你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Bliss叹了一口气,像是顺着脊梁一路下滑的尖尖手指,温凉得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微微的战栗,不由让她想起了那一夜水池中对方握住她肩膀的手:“所以我只好一直盯着你,一刻也不放松的。”

    Bliss和她的同伴们似乎都很了解自己的性格。

    “你说过,想杀我的人是‘他们’,不是你。‘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林三酒一边与她搭话,一边朝前方打量了一会儿。走廊长长地在眼前铺展出去,虽然不是笔直的,但闭上眼睛朝前冲的话,还是有可能冲到头的。

    “你活着,可能对我们有危险。更何况……你身上有一个东西,他们很想要呢。”还是和之前一样,Bliss没有回答她“他们”究竟是谁——只是这一次不等她话音落下,林三酒突然朝前一甩手,扔出去了一个什么东西。

    如果对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办法可能会有用。

    浓得犹如实质般的铅灰色烟雾,登时在“嗤”一声响中升腾起来,短短一个呼吸间就扑满了视野,遮得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林三酒一双眼睛被刺得不断冒眼泪,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口鼻,脚下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冲了出去——【战斗物品】被当作烟雾弹用,难免有些浪费;她原本希望能在前冲的路上将它捡回来的,然而狂奔了好几秒钟,脚下却没有踢上【战斗物品】化作的烟雾弹罐子。

    她踢上了另外一个东西。

    第820章

    塔防游戏(2)

    在踢上那东西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什么给碰了一下。

    在重重翻滚的铅灰色烟雾中,想看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林三酒急急地刹住脚,朝旁边猛退了两步,一拧头,却发现自己肩膀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现在开着“纯触”,如果有堕落种接近她,她一定早就发觉了。

    林三酒一边流泪,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想要绕过她刚才踢上的东西继续往前跑——然而紧接着,她就听见自己前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从声音上判断,至少有三四个橱窗都同时打开了,还没有算上她身后的一排橱窗,以及从后头追上来的东西。

    走廊里的新风系统轰然嗡鸣起来,气流盘旋着,开始一丝丝地从空中抽走烟雾。只是一时之间,眼前浮动的雾气仍旧又浓又厚,仿佛空气里飘的都是一块块浓痰。在喘息声、挤压声、嘶叫声、咯咯轻笑声里,雾气中隐隐约约、远远近近地晃动着重重黑影。

    现在要绕过前方地上的那个东西,已经不现实了。

    林三酒立刻将后背靠紧墙壁,长长的教鞭蓦地从手指中滑了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与雾气一起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半眯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昏花,只好借由“纯触”来感受身边的动静。

    不过往好处想,既然她什么都看不见,那么Bliss想来也是一样被烟雾遮蔽了目力——只要她还是一个人的话。

    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窸窸窣窣的低微响声正一点点接近了她的方向,像是一个沉重的人体在地上拖拽时,所穿衣服发出的摩擦声。身后什么东西击打地板的一阵“哒哒”响声穿透了雾气,而它的影子却仍旧埋在深雾里。前方灰雾之中,一个影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看得出肩膀与脑袋,一会儿又像是一块被吐出来的口香糖,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形状。它们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正朝林三酒一步一步地摸索过来。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淌;但最难受的,还是她胸膛中忍也忍不住的呛咳之意,仿佛要撕裂她的气管似的,甚至憋得血液都一阵阵冲上了头——然而她一旦咳嗽出声,Bliss立刻就会知道她的立足之处。如果她打开了前方更多的橱窗,那林三酒连在战斗中挣扎前进都困难了。

    血液剧烈地冲刷着耳鼓,声音微微地影响了“纯触”的灵敏性;直到脚边雾气里慢慢爬近了一个人的时候,林三酒才后知后觉地一惊,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手中教鞭“啪”地一声甩了上去。

    当她感到自己的胳膊上又被碰了一下的同时,教鞭上也传来了信息;林三酒猛一拧身,还是什么也没看见——“……拥有卡片式能力或爆破类能力,以及体能和反射速度上的强大优势。注意不要与她发生近战,选择远程攻击……”

    在视野模糊的时候,【因材施教】竟也能够将信息直接传送进她的眼底。

    只不过……这个战力描述怎么让她觉得这么熟悉?

    林三酒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睁开一双红肿刺痛的眼睛,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同样线条坚硬清冷的一张脸,同样一头短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以及同样一双琥珀色眼睛;不同的是,另一个“她自己”现在正趴伏在地上,一双手臂拖拽着被裹在褴褛衣衫里的身体,一点点地往前爬。

    刚才那一阵沙沙的摩擦声,显然就是地上这个“林三酒”发出的。

    透过翻滚浮动的灰雾,林三酒勉强能看清楚“她自己”扭曲空洞的神情:她的下巴空空地掉下来,大张着的嘴成了一个黑洞;琥珀色的眼珠凸在眼眶外,就像是一具被人掏空了脑子后又活过来的尸体。

    任谁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恐怕都没法完全镇静下来。林三酒急退几步,手中已经叫出了一条【毛巾】——这条普普通通的酒店毛巾,在神之爱里附着上了【神力攻击】——刚一将毛巾握在手里,不等将它甩出去,那一阵“哒哒”的响声就冲近了她的背后。

    林三酒顾不上那个“自己”了,急急一拧身,只见一个黑影从灰雾里破浪而出,转眼间就已经扑至她的上方;当一张印着黑白花纹的长脸蓦然裂成两半的时候,她也抡圆了毛巾一甩,被【神力攻击】浸泡着的毛巾顿时重重地砸进了斑马马嘴里,将它远远地砸了出去。

    马嘴深深地被砸开了,一路往后飞快地裂开,马颈、胸膛、身躯都像一张纸似的被撕开了,露出了一片黑幽幽的深洞。它显然是跑得最快的一匹斑马,身后还有两三匹它的弟兄,眼看着已经快要冲近了;林三酒正要转身冲向另一头,却发现自己脚下又被那一个“林三酒”给拦住了去路。

    那一个“林三酒”嘶嘶地喘息着,低叫着,在她脚边张大了嘴,隐约还能看见她喉咙眼儿里翻滚着的什么白色东西。

    心念一动,林三酒手里又叫出了一条毛巾——就在她正要朝那张嘴砸下去的时候,她身前身后两个橱窗玻璃忽然同时“哗啦”一声碎了,稀薄了一些的雾气顿时扑进了那一个展示格里,将里头慢慢往外走的居民涂抹成了一片模糊黑影。

    “糟了,”她低低骂了一声,与这两个字一起滑出喉咙的,还有终于再也不受控制了的一阵咳嗽。

    刚才那匹斑马显然把她的位置暴露了,Bliss才会这么精准地打开了她身边的两个橱窗。一旦Bliss知道了她的所在,那么烟雾不就只成了自己一个人的障碍了吗?

    林三酒暗骂一句,伸手抹了一把身上的玻璃碎片——然而她在胳膊上一划,却不由一愣。

    刚才玻璃碎裂时,她分明感到了手臂上被扎着时的微微刺痛;然而此时低头一看,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男装,而不是往常常穿的工字背心了。

    那怎么还会疼……?

    林三酒低头一看,恰好在地上另一个“自己”的胳膊上捕捉到了几点碎碎的反光。

    一道电光般的恍然瞬间划过了她的脑海。

    这个东西模仿成目标的样子以后,能够把它受的伤害转移到目标的身上去!

    “哒哒”声又一次清晰地接近了她,她回头一看,发现不止是另外两三匹斑马已经靠近了,连刚才被撕裂成两半的那一匹,也摇摇晃晃地重新粘合站了起来。她现在连碰也不敢碰着地上那一个生物了,小心地侧身绕了半个圈,从它身上一跃而过,拔腿就朝走廊另一头冲去。

    “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Bliss叹了一声气,在一走廊暂时获得自由的怪物声响里,依然清晰凉柔得如同一阵夏日的夜风。“我刚才不知道你的位置,又不能让你这么过去……迫不得已之下,我把前面所有的橱窗都打开了,但没有想到,原来你才跑到了中段位置上。”

    前面所有的橱窗都打开了?

    林三酒心中一凉的时候,也已经一头冲入了前方的雾浪。她不能走回头路了,唯今之计只有继续硬着头皮闯下去——【防护力场】在她身上又闪烁了一次白光,强化了她的体表防护;她咬着牙收回【因材施教】,却叫出了【龙卷风鞭子】,狠狠一鞭甩向了前方层层叠叠的影子。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接下来这一段时间的了。

    前方的长走廊里,每一个橱窗的玻璃都碎了。烟雾渐渐越来越淡,不知多久没有脱离过囚笼的各色生物,似乎都清楚自己的目标是谁,在它们短暂的自由时间里带着嗜血的疯狂,一个又一个地朝林三酒涌了上来。

    她记不清楚自己击退了多少种攻击,又吃了多少伤;【防护力场】数次被击打得摇摇欲坠,又在意老师的勉力支撑下得以保全,她却仍然没有靠近楼梯。斑马马蹄特有的“哒哒”声,阴魂不散地一次次地朝她冲上来,不管被打飞、砸烂了多少次,仍然能像是重新涨回来的潮水一样再次瞄准了她。

    然而斑马真正致命的一次攻击,却全无声息。当林三酒意识到自己被一片庞大阴影给罩住了的时候,她正陷入了一片及腰高的黑色爬虫群里;她回头一望,正好瞧见了斑马越张越大的嘴——那张嘴像拉链一样,飞快地拉开了它的脖子和身躯,打开了一个深洞,当头朝她笼罩了下来。

    林三酒一把扯下【企鹅社立体童书】中的一页,将它朝斑马口中一扔,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立刻舒展开,在空中化作了人形;紧接着,它就被那个斑马罩子给一口含住了脑袋。

    黑白色条纹迅速从斑马身上活了,一圈圈黑白交替地往前滑下去,最终脱离了斑马皮,全罩在了小姑娘身上。在林三酒一眨眼的工夫里,原本是斑马的东西仿佛褪去了一层皮似的,只剩下原地一个粉红色的人形肉块;那小姑娘几次挣扎,逐渐被那黑白条纹越束越紧,一点点束出了斑马的大概轮廓。

    她紧紧攥着另一张刚刚叫出来的卡,只是在原地停了半秒,就被一个黑影当胸撞了上来,远远飞了出去——林三酒的运气似乎用完了,她的身体正好砸在一处走廊拐弯的墙壁上,随即软软地滑向了地面。

    “等等,”Bliss立即叫了一声,“都别动了!”

    走廊中的各色生物们缓缓地停了下来,仿佛充满了抗拒。

    林三酒的躯干折成了两半。一截脊椎明显要比另一截高,好像一根被折断的筷子。

    没有人类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活下来的。

    第821章

    签到点

    ……没有人类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活下来。

    走廊中一片静谧,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缓慢得仿佛能让人看见它的流淌。好几分钟以后,林三酒仍然没有站起来。

    新风系统停止了运转,残余的浅灰色烟雾悠悠漂浮在空气里,将她一动不动的身体晕染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那一个折纸变成的小姑娘,被一层斑马皮给活活束成了一匹斑马的样子;一分钟过去以后,她变回了一片折纸,从斑马皮里掉了下来,与主人一样扭曲变形了,静静躺在地上。

    黑白斑马、无头躯体、靠手臂爬行的“林三酒”、一片黑色石油……各色各样的生物和堕落种们都停下了脚步,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走廊拐角墙下的身影。它们没有得到回去的命令,又不能上前攻击,空气里不断地响起它们焦躁不安的摩擦声和喘息声。

    “林三酒,”Bliss突然开了口,语气又重又快:“林三酒!”

    地上的人影没有回应。

    “你别装了,”她听起来和她的藏品一样,都有些心烦意乱:“我知道你没有死,你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死的人——快起来!”

    林三酒的脊梁骨,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断裂后交叠着的“Z”字形。

    “林三酒?”

    Bliss又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轻,渐渐地掺上了半信半疑的影子。

    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细长少女,忽然仰起脖子尖尖地嘶叫了一声,从喉咙处裂开了一条漆黑的深缝——躁动顿时像波浪一样在堕落种群中泛开了,十几颗形形色色的头颅来回转起了圈;仿佛前方那一具人体是一块肥肉,勾得它们蠢蠢欲动、坐立不安。

    “都回去!”Bliss低低地斥了一声。

    一匹斑马慢慢地退了几步,但有好几个堕落种却反而往前挪了挪,长长地伸着鼻子,吸嗅着林三酒的气味。其中有一个堕落种焦躁难耐之下,猛地一甩长尾,一下子打破了墙角处一只地灯,仿佛要借这一甩把Bliss的声音也甩出去似的。

    Bliss冷笑了一声。

    她没有呵斥自己的藏品,却只是轻轻地、清楚地吸吮了一下舌尖——这一道声音像是电流一样打在了堕落种们身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它们不情不愿地动了。蹒跚着、拖拽着,它们或走或爬地回到了橱窗里。透明碎片迅速升起来,重新组合成了一面面玻璃墙,将它们关进了橱窗里。

    “好啦,我把它们都关起来了,你可以站起来了。”Bliss柔声一笑,“如果你现在立刻跳起来往前冲,等我重新打开橱窗、把它们放出来,也得花上一两秒钟。有了一两秒钟,你大概可以冲到楼梯口了吧?”

    地上的身影依然保持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弯折角度。

    “……你不想先冲到三楼去吗?”Bliss轻声问道,似乎渐渐有点儿急促起来了:“离你的签到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了,你这么一直躺着可不行吧?”

    除了徐徐浮动的烟雾之外,走廊上没有任何一点儿动静。

    “真的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即就彻底陷入了沉默。又过了足足五六分钟,展馆走廊中的死寂突然被一声喊震碎了:“林三酒!你不可能真的死了吧?”

    ……她刚才好像一直在盯着走廊。

    几秒钟后,展馆中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似乎十分遥远,像是从深潭下一点点浮上了水面;来人赤着一双脚,唯有偶尔踩到木地板时轻轻的一声“吱”,才能勉强暗示出来人的位置。

    这一点点模糊不清的脚步声,说不上来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却在须臾之间就走进了林三酒陈尸的长廊。一个裹在长长红色纱裙里的人影,渐渐地清晰了模样——那一双蓝得仿佛能直接灼烧灵魂的眼睛里,焦躁的情绪如同摇荡的水波一样,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

    她几步走近拐角,叫道:“林三——”

    一个“酒”字没出口,却顿住了。Bliss一怔,长睫毛颤抖几下,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眼前的景象;她左右看了看,不由退了一步。

    地板上空空荡荡,哪儿也没有林三酒的影子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方一个飞快的脚步声蓦然打碎了平静;那人似乎压根没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踪,脚下的声音清楚极了,也快极了——一眨眼间,那一串脚步声就已经咚咚地冲上了楼梯,如同一道滚雷似的从天花板上一闪而过。

    Bliss猛地仰起头,一时间面上神色又像吃惊、又像放松,最后在唇角处凝成了一点儿笑。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死。”她叹气时嗓音沙沙地,仿佛繁树擦过夏夜。“真可惜……我也不能让你好好地签上到。毕竟我已经答应他们,要把你拦在这儿了。”

    即使是三楼走廊尽头的林三酒,也能把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简直像在耳边响起来的一样。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Bliss人在二楼,却能把声音送进自己耳朵里了;她脚下疯狂地加快速度,朝四楼楼梯扑了过去——说她正在与时间赛跑也不为过,因为她身后的橱窗接二连三地打开了。

    林三酒一眼也没有朝身后扫,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在追逐自己;她现在离签到过期只剩下了不到十分钟,她不能恋战,必须以最大速度冲进泳池里,哪怕这意味着自己后背上要挨不知多少下攻击。

    “快快,”意老师也在脑海中死命催促她,“再快一点!【防护力场】太耗意识力了!”

    三楼楼梯比前两段楼梯都长,在空中盘了一个旋,才继续往上升。林三酒恨不得自己能够像一头豹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冲上去;当她一步跨越了两节台阶时,她的余光无意间往楼梯外一扫,登时叫她楞住了。

    悄无声息地,四楼楼梯旁的墙壁分开了,走出了一个大红色的人影。嘉比盖尔——不,该叫她Bliss了——抬头朝她望了一眼,似乎没想到她已经跑了那么远,立即转过身,一步就将自己重新没入了墙中。

    下一次,她大概就要从自己面前的墙里走出来了……

    林三酒咬紧牙关,终于狂奔着扑上了楼梯,一头冲进了拱门里——那一个熟悉的碧蓝色泳池,在落地窗外投进来的明亮日光里,正一摇一晃地波荡着粼粼金泽。

    与此同时,Bliss也轻轻踏出了拱门门廊,但终究还是比她慢了一步。泳池两侧全被落地窗包围着,没有间隔的墙壁能让她缩短路程了;她快步跟上了林三酒,身上的大红长袍与黑发一起,在湿润的风中猎猎欲飞。

    一眼也没有看她,林三酒“扑通”一声跳进了泳池尽头的角落里——签到副本就在这个夹角里,当初还是Bliss亲手把她领到这儿来的。

    ……没有了。

    透过池底荡漾的柔光,她看着自己一双脏兮兮的男鞋,在水池瓷砖上踩了好几圈;但是焦急地找了好几秒钟,林三酒也没有看见“签到副本”的字样。

    难道不是这一角?

    她抬头扫了一眼,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正当她惊疑不定、焦虑不安时,一阵雪似的凉凉气息,就从泳池边上扑了下来。

    Bliss站在水池边,一双长长的小腿上被水色染出了笔直的光。她雪雾般的皮肤一路没进朦胧的大红纱袍里;黑发从碧蓝眼睛旁落了下来,悠悠垂荡在空中。

    “……不在这儿了噢,我已经把它搬走了。”她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心疼似的,低低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让你签到。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签到点怎么会被搬走?

    林三酒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不,更重要的问题是,签到点现在在哪儿?

    “刚才那些堕落种和怪物……都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吗?”她哑声问道,“你做出一副不愿意放我上四楼的样子,因为你想让我以为签到点肯定还在四楼?”

    Bliss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一下,红唇微微一勾:“是。你不也误导我,让我以为你死了吗?烟雾弹……也是为了达到更加逼真的效果吧?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时你的后背看上去真吓人。”

    林三酒脑子里嗡嗡地响,唯一一个清楚的声音来自于意老师:“你还有不到八分钟了,”她的语气难得一次这样严肃沉重:“想一想,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签到点?”

    “签、签到点在哪儿?”她焦躁之间,竟然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Bliss看着她一歪头,当然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你能搬走签到点?那可是一个副本!”林三酒扬声质问一句,猛地翻出了泳池,扬手就朝Bliss抓去——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像鹿一般朝后跃了出去,低声说道:“这栋楼里,什么都可以被我挪走。挪走,再挪回来,换一个构造……对我来说都很简单。”

    在哪儿?

    签到点到底会在哪里?

    余渊——余渊可能还在等着她去救命——

    Bliss转过身,走向泳池另一边,红纱像烟雾一样飘散下来。“你找不到的,”她有点儿悲伤地说,“我只要把它随便藏进哪一个橱窗里就行了……你没有时间一个个橱窗去检查了。”

    第822章

    帮一个忙

    Bliss话音一落,意老师立刻有了反应。

    “我现在立刻调出你的潜意识图像,”她匆匆地说,“你看看,哪一个橱窗里写着字!”

    “先看那架绞肉机的橱窗,”林三酒也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想到了整栋楼里最特殊的藏品:“她刚才让我从橱窗里出来了!”

    绞肉机随即在她眼前浮了起来。余光的碎片,摇晃的视野,一扫而过的瞬间……潜意识像是一架不慎打开后的随身摄影机,将它们一一捕捉了下来。

    绞肉机橱窗里一片灰白,没有一个字。

    带着失望,她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地方。不知多少幕景象紧接着一张张划过眼前,没有花多长时间,林三酒就已经将她刚才一路上目光捕捉到的景象都看过了一遍。

    Bliss裹在一裘红袍中,伫立在暧昧昏蒙的角落中,沉默地望着她。

    没有。

    图像中没有哪一个橱窗里,写着“签到副本”那一行小字——至少,她刚才目光扫过的地方没有。

    “到底……到底在哪里?”林三酒怔怔地开了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Bliss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此时却好像对此有点儿不舒服。

    林三酒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

    半山镇坐落在一片银白与藏青斑驳的雪山中,各色建筑高高低低,进化者们来来往往——没有人知道这栋展馆内部已经不一样了。展馆大门显然暂时关闭了,七八个人正聚集在展馆门口,等待着它重新开门;她不由想起自己刚进来时,一楼橱窗中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那几个进化者。在堕落种出来以后,恐怕他们就凶多吉少了吧?

    一楼……一楼……

    林三酒一怔。

    Bliss说过,在自己一进来的时候,她就认出了林三酒。那么,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把一楼里的“藏品”叫出来堵截她呢?

    她又想到了自己所见的第一只铅灰色堕落种。除了露了个面以外,它几乎什么也没干成,就被Bliss拦在了楼下……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她上二楼?或者说,为什么不让她在一楼流连?

    她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林三酒忍住心跳,用余光扫了一眼Bliss。后者远远地站在角落中,低垂着眼睛,神情模糊而疏离。

    “算了吧。”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Bliss忽然抬起了头。“你只剩下这么几分钟了……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一会儿天吧。”

    林三酒转过身子,听着自己胸膛中的喘息声,清楚而急促。

    “聊天吗?”

    她的笑容匆匆一闪,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突然抬起胳膊、手肘向后重重一击——她这一下用尽了力气,在玻璃哗然碎裂的时候,她也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一凉,一片热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衣袖。

    用双手护住头脸,她不等Bliss出声,纵身从雪片般破碎开来的玻璃幕墙中一跃而出。

    寒风呼呼地灌满了她的衣物,转瞬间雪地就在眼前放大了;林三酒借势一滚,立即跳起来,分开了一片惊呼的人群中,拔腿就朝Bliss展示楼大门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

    当她抱着头,一肩撞破了门玻璃时,身后也响起了一声喊。她充耳不闻,转身就大步闯进了一楼走廊;出乎意料的是,一连四五个橱窗里,竟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灰白,没有人也没有堕落种。

    难道说,是Bliss的藏品不够多?所以一楼压根没有堕落种?

    在意老师的操控下,【意识力扫描】如同雷达一样扫射了出去,将每一个林三酒经过的橱窗都迅速“翻看”了一遍,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放过。她的速度很快,在两三分钟以后就冲到了走廊尽头——在那儿,她已经见过一次的铅灰色堕落种仍然盘踞在玻璃窗后,见她走近了,立刻“啪”地一声将脸贴在了玻璃上。

    “有吗?”林三酒满怀急切和恐惧地问道。刚才意老师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她期望中能听见的一声喊。

    “没有,”意老师听起来像是一只焦躁得马上要跳起来的猫,“没有!你再回头看看!”

    重复一模一样的事情,却期待着不同的结果,似乎是疯子干的事。在林三酒踹碎了每一扇橱窗,把橱窗内外都检查了一遍以后,她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话——与这句话一起浮起来的,还有一阵隐隐的绝望。

    一楼走廊的橱窗里什么也没有。

    真正开始找签到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每一个橱窗里,还连接着一个小房间;小房间是橱窗的几倍大,光是一间间找下来,就足以把她剩下的时间都耗空了。

    房间里没有的话,那么天花板呢?Bliss如果把签到点藏在天花板上……那还怎么找?更糟糕的是,如果被藏在二楼三楼的天花板上……

    即使已经意识到自己希望渺茫,林三酒却仍然不愿意放弃。她也许最多只剩下两三分钟了,是不可能在这点时间里搜查完这一层楼中每个角落的;但不甘心、愤怒、顽强得近乎执拗的心情,仍然驱使着她踢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

    直到意老师忽然轻轻地说道:“时间到了。”

    林三酒一愣,随即一脚踹开了又一个门锁。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与之前同样格局的小小房间。

    她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搅起了室内昏暗沉滞的空气。

    一个裹在大红色纱裙中的影子,坐在床边上慢慢抬起了头。碧蓝得像火焰一般的瞳孔,在阴影中笼上一层墨色,好像夜空下的大海。

    “时间过了。”她叹息般地吐出几个字。

    有那么一会儿,林三酒好像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不就是没签到吗?她多少生死关都闯过来了,说穿了,这不过也是一个副本罢了。

    然而她随即又想到了棒棒糖。

    棒棒糖被关在一个天空监狱里,几乎没有任何外力能伤害她。但在她没有签到的情况下,卧鱼,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成了签到副本实现死亡结局的因素。

    “你……你到底把它放在哪里了?”

    Bliss犹豫了几秒。她的神色很平静,唯有一双眼波流转时,微微地闪过了一点儿水光。“就算你现在重新签到,你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仍要面临性命危机……”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避开了林三酒。

    “你刚才是不可能找到签到点的。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它藏在了楼体内部的钢筋水泥里。”

    所以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就在二楼天花板与三楼地板之间。”Bliss低低地说,声音像是早晨睁眼后仍旧在脑海深处徘徊不散的梦。“除非你把楼彻底拆毁,再翻过一块块碎砖……但我重建它的速度,一定远比你检查碎砖的速度快。”

    她目标达成了,听起来却不得意,甚至好像每一个字都叫她难受。

    但有一点没法改变了:林三酒在接下来的24小时里,极有可能会像棒棒糖一样死去。

    她一个字也没说,在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里,林三酒转过了身去。就在她要拉上房门时,她忽然顿了一顿,看了一眼Bliss:“……你很内疚吗?”

    大红人影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帮我一个忙吧。”林三酒轻声说,“你如果帮了我这个忙,我不恨你。”

    “什么忙?”

    “去山里,找我的朋友。”她望着地板,静静地说:“你所谓的‘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棕黑头发的男人?他试图杀我,在我的飞行器上装了炸弹……被炸下天空的却是我的朋友。你去找他,你去救他,因为……我恐怕是办不到了。”

    第823章

    被删除的公告

    十来分钟以后,Bliss的楼顶上响起了一阵遥远的嗡鸣。一架塔型飞行器徐徐升进天空,在左右摇晃中很快找到了平衡;随着它加大了马力,飞塔一转头,朝蓝天下的群山飞了过去。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那影子了,林三酒这才转过身,走向半山镇的另一头。

    她不知道Bliss可不可靠,但除了她以外,林三酒现在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Bliss始终没有告诉她“他们”究竟是谁,只是默认了那棕黑色头发的男人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午后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仿佛让她的血液都松泛慵懒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想象正有一场性命危机正在等着她。

    布莱克市场人流汹涌,叫她心中一根弦紧紧绷住了;签过到之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性命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就被局限在24小时以内了。

    “你还是回Exodus去吧,”意老师语气沉重地建议道,“在明天之前不要出来了。”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林三酒抬脚往黑市外走去,尽管她满心抗拒:“这种缩头乌龟的感觉太糟糕了。”

    假如礼包在身边就好了……她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通往真相的线索一定已经摆在自己眼前了;只是她缺少季山青那种抽丝剥茧的智慧——就像拼图一样,她看见的只是无数碎块,礼包却能看见拼完碎片后应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图。

    他一个人在宇宙间战斗,不知道还好吗?

    她一边走一边出神,直到走出了好几步,才忽然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叫她。林三酒回头一看,目光落在了一张有点儿熟悉的胖脸上;对方额头上的油汗和嘴唇上的胡茬,好像从来没有被清理过:“诶,昨天谢谢你了!”

    她扫了一眼胖子身后的店面,无数个果冻一样的“笑”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架子上。

    “举手之劳,”林三酒点点头,脚下却不知怎么没动地方。笑……她也曾经买过一个……鬼使神差地,她的思绪一直盘绕在这个商品上,似乎总觉得它有什么可挖掘的地方。

    “那个人以前来找我买过很多次笑,但昨天他说他没钱了,想赊账,我不同意,他就趁我不注意时抢了就跑……这玩意儿也不上瘾啊?”胖子店主絮絮叨叨时,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要是你想买,我给你半价。对了,盒子我要回收的。”

    “回收?”林三酒将自己买过的那一个笑拿了出来,递给店主:“我向你买过一个,不过没用上,给你吧。”

    “怎么不用了?”

    “本来是买了顺手送人的,”木鱼论坛里那个永远一脸生无可恋的工作人员龙二,实在很需要这个东西。“不过我找不到他——”

    一句话没有说完,林三酒像是突然被电打了一样,脑子里霎时间闪过去了一道光——一瞬间,她将好几块看似无关的碎片都拼了起来。

    “我知道偷你东西的人是谁了!”她一把拍在店主胳膊上,快得叫他都来不及躲:“笑!正因为是笑啊!对了,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才明白过来!”

    胖子店主被她吓了一跳,张大了嘴:“你、你知道他是谁了?”

    “告诉我,”林三酒急急地说,“昨天偷你东西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跑了,”店主有点儿无措,“我找回了一多半的笑,但让他给溜了!你知道他是谁?”

    顾不上回答他了,林三酒转身就跑。她没有往小飞机接送点跑去,反而跳上了最近一班巴士,迅速买了一张通往木鱼论坛的票——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我,我也明白了,”意老师结结巴巴地说,“没想到这件事一直摆在咱们鼻子底下……”

    林三酒养成了与意老师一起梳理来龙去脉的习惯,抓紧了扶手,问道:“你还记得我那一个深夜,在木鱼论坛里差点撞上的年轻人吗?”

    “我当然记得,我就是你的一部分啊。”意老师咕哝道。

    “当时我往外走,他往里走,显然是正要去使用木鱼论坛。在我走上一楼的时候,我记得屏幕上恰好闪过了一条实时讯息,是一个人要找保镖,但出不起多少钱的公告。”

    那时木鱼论坛里没有多少人了,从时间上来看,公告很有可能是那个年轻人坐下来以后立刻发出来的。

    “当我看见那个偷笑的人时,我只觉得眼熟……现在一想,正是当时在论坛里差点撞上我的人。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才会想到雇保镖;但是一个身处危机里的人,为什么要冒险偷笑呢?这并不是什么保护性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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