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本品与【听,社会主义的召唤】是同一个系列的特殊物品。

    妥善利用本品,能使你的目标人物接替你的位置——是真正地理意义上的“位置”。哪怕物品主人正坐在马桶上,只要他能看得见自己的目标,也可以叫目标来代替自己继续坐在马桶上。而物品主人本人,则会被随机甩到附近某处,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仍然与之前相当。不过除了范围限制之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不管隔了多久、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只要接替你的位置意味着有危险,这个“接替”行为就不能成立。

    毕竟末日比政治温柔多了,对不对?

    最高神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然而脸上还是一片迷茫——他显然不能理解社会主义的伟大之处。

    “我……我一直没用过这个东西诶,刚想起来,”波尔娃咕咚一下坐在自己尸体的肚皮上,一大一小两座白肉山在暮色中同时颤抖了几下。“第、第一次用,吓死我了……”

    “他又去了!”

    “接班人!”

    林三酒和波尔娃的惊叫声同时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最高神还是一样被当成了接班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任”重新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冒了头。波尔娃一身冷汗,趴在自己的尸体船上,四肢都像通了电似的抖个没完。

    “这位大、大哥,”他好像在试着与最高神讲道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我看大家都——接班人!”

    又一次失败,叫年轻神祗的面色难看透了。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白胖子不仅仅是救起来了人偶师,有他转移了最高神的注意力,那个“猜拳”的一分钟时效也过去了。

    再次交接了自己的位置,波尔娃看起来也快要哭了。他唏哩呼噜地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结结巴巴地试着把话说完:“我看大哥也是文明人……”

    “你见过不穿衣服的文明人吗?”林三酒忍不住了,喊道:“你别怕了,只要你一直盯着他,他碰不到你的!把人偶师抱好了,别掉水里。”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最高神没有瞬移、或者能够隔空逼迫波尔娃移动的手段,他们二人之间这一点点距离就会永远存在。

    “这、这是人偶师?”白胖子顿时瞪圆了一双眼睛——他刚一转过头,最高神立即又扑了上来。“接、接班人!”

    这次他喊得晚了些,当成船用的尸体空壳被最高神一脚踏碎了一半;白胖子一出现,差点跌进水里去,吓得慌忙从腰间一分,又脱下了一层身体。

    “你这能力倒是蛮有意思的。”最高神高高抬起一条腿,脚趾一松,尸体碎片顿时纷纷落在了海水上。

    “不敢,不敢……”

    眼看着情况真正陷入了僵局,林三酒焦虑地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很快就放弃了让白胖子来发动【皮格马利翁项圈】的想法——很显然,他必须要靠喊出“接班人”几个字才能躲过最高神;而最高神一定会利用这一点不停打断他,不会允许他说出一个完整句子。这样一来,不但白白让波尔娃陷进了危险里,还可能会让最高神得知自己的计划。

    怎么办?

    一天已经接近了尾声,遮蔽天空的滚滚白雾也渐渐地像乌云一样,在即将到来的暗沉夜色中销声匿迹了。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得不束起手脚的战斗:最高神不能杀掉人偶师或林三酒,因为他想得知他们脑子里的记忆;而林三酒也不能把最高神怎么样,她还需要对方把自己送回数据流管库。

    她强压下焦躁,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手沉进了海水里,再一次发动了【无巧不成书】。

    就像是忽然有所感应似的,最高神猛地转头打量了她一眼——这个时候,沉沉暮色正以一种令人意料不及的速度迅速滑下海平线,马上就要让位给无尽黑夜了。

    在即将黑沉下来的朦胧昏光中,最高神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在他手掌外不远处,灵魂女王仍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压得死死的,尽管时不时就要挣扎一下,却始终摆脱不了控制。

    【无巧不成书】没有发挥半点作用。已经过了好几秒钟,却连一点儿改变也没有。

    “虽然我觉得它很恶心,”最高神一边说,一边拎起了灵魂女王。随着他把手掌贴在大肉虫的身体上,它顿时停止了挣扎,像一条毛巾似的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不过看起来,眼下最轻松的办法就是解析它了。”

    林三酒心里咯噔一响,面色登时沉了下去;她一甩【龙卷风鞭子】,一股呼啸得令人心惊的烈风立刻脱手而出,从海面上击出一道深渊,直直扑向了最高神。她不知道对方解析一个人到底要多长时间,她只能期盼自己还来得及——

    “啊,完成了。”

    在风势袭上最高神的同一时刻,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最高神俊美的面容被强风吹得全变了形,仿佛一只灌满风的肉皮袋子,胯下部件在风中飞飞扬扬;但是当强风结束以后,他却还是以一副老样子站在原处,看起来似乎丝毫无损。

    林三酒呆呆地看着他,满脑子都是一片苍白的震惊,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管怎么说,最高神解析灵魂女王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快得简直不合常理。

    “还真快呢,”连最高神也有点儿诧异地嘀咕了一句,“真出乎我的意料……让我看看,你的脑子里都有什么吧。”

    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中,他看了一眼海面上另外三个进化者,微微闭上了眼睛。

    “繁殖?”

    第667章

    大家都是社会主义的一颗螺丝钉

    夜的幕布越笼越低,光芒在逐渐氤氲起来的黑暗中,一点点消融尽了。不远处正在一直偷偷摸摸往后退的白胖子、伏在他肩上昏迷不醒的人偶师,以及拎着一条巨虫的最高神,都在昏昏夜色里凝成了几个黑色剪影。

    最高神有好几秒钟一言未发。

    林三酒猜他应该正在检测灵魂女王的记忆——这么点时间,他不可能把灵魂女王的生物信息也一并解析了;只不过大肉虫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它的记忆却会被迅速解析。

    “女娲,”最高神冷不丁地吐出了个这个名字,惊了林三酒一跳。“繁殖……去见女娲……林三酒带我去见她……获得器官,生育下一代……族人繁殖……”

    低低地出了口气,年轻神祇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大肉虫的黑影顿时以一种橡皮般的模样变了形,被越掐越紧,两头涨大得似乎随时都要炸开。它“唔唔”地扭着身子,被最高神拎近了脸前。

    “为什么你脑子里只有这种事?”

    灵魂女王突然能出声了,一声细细的尖叫划破了夜色:“什么叫这种事!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我不惦记它,难道我要惦记林三酒吗!”别看这位陛下受制于人,口气却一点都不服软。

    “你的记忆呢?”最高神似乎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只要经历了就有记忆,你的记忆呢?”

    “留个关键词、有个印象就行了呗,”灵魂女王立刻嚷嚷了回去,“要不然我这么长一辈子,每件事都要记着,能记得过来吗?”

    林三酒闻言猛地松了口气,直到现在才感觉到额头上的一片汗意:怪不得刚才让大肉虫描述一句能力,却花了它半天时间也描述不出来,原来它早就把大部分经历过的细节都干脆利落地忘了——也许万事确实是祸福两相依的。

    最高神猛地闭紧了嘴,不知又干了什么,大肉虫的影子立即发出了一声尖细鸣叫。林三酒心中一跳,忙朝最高神扑腾着游了过去;一边游,一边还不忘又甩出去了一道“龙卷风”。

    由于她的心情更急切,攻势也比上一次更猛烈了:响亮得几乎能震得人耳聋的狂风骤然卷了出去,生生将无数吨海水拔至半空,铺天盖地一样朝最高神压了下去;连神祇也顾不上灵魂女王了,随手将它远远地甩进了夜色里,抬起胳膊挡住了陀螺一样碾压而来的万吨海水。

    裹着层层海水的龙卷风,像是从中间被撕裂成了两半,从最高神身上卷过去,轰然一声在他身后跌进海里,激起了高高的百丈水墙。一时间就像是下了一场暴雨一样,黑漆漆的水重重打在海面上、人身上,甚至打得人皮肤生疼。

    没有一丝光芒的黑夜里,最高神似乎动怒了。

    “你们,”他好像愤怒得连下巴都在磕磕打战,每一个字都是强挤出来的,听着确实有几分骇人:“你们这些卑贱的生物……”

    林三酒停住了动作。

    “没关系,没关系……”最高神咬着后牙笑道,“我不应该为此动怒。把你们都变成宙斯了,我再打开你们的脑壳慢慢看。”

    林三酒一颤,一股寒意骤然顺着脊梁骨冲上了大脑;她想也没想,立即叫出了【能力打磨剂】,举着它高高一照,脸色顿时在银光中变得煞白。

    最高神赤裸白皙的身体正踩在黑沉沉的大海上,波浪起伏之间,隐隐有几缕暗黄一闪而过。蛇一样的暗黄色影子越来越多,从远方迅速蔓延聚集了过来,眨眼间就快铺满了海面;早已是惊弓之鸟的林三酒汗毛一乍,一边拼命踢水往后退,一边高声叫道:“波尔娃!过来救我上去!”

    白胖子回应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如此含混不清;林三酒一转头,几乎眼前一黑:刚才他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此时早就悄悄地划出了上千米远。

    游是肯定游不过去的——

    刚想到这儿,林三酒猛然急中生智,扯开喉咙吼道:“用号角召唤我!快!”

    一句话喊完,最近的一条黄影已经游到了一臂开外;她收起打磨剂,咬牙一挥【龙卷风鞭子】,将以它打头的那一片黄影掀远了——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

    “那变态大哥也会被召唤来的……”波尔娃也抬高了嗓门。

    “不管了!”林三酒急得血管都在一跳一跳,“再不召唤我就死了!”

    如果说波尔娃有一个什么最大的好处,那一定是老实听话。她话音一落,号角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林三酒一手攥着【龙卷风鞭子】,一边用风浪抽开近处黄影,一边用一种以她本身绝对游不出来的速度冲了出去。她不大会唱“英特纳雄耐尔”,反正生死关头顾不上丢人;含含糊糊、哼哼唧唧地唱着歌,林三酒湿漉漉的手“啪”地一声抓住了白胖子尸体的脚腕。

    与此同时她一回头,最高神的脸也正近在咫尺地浮在阴暗夜色里。

    他蹲在海面上,一手握着白胖子浮尸的胳膊。看起来,他此刻非常迷茫。

    突然离最高神这么近,林三酒头发都立起来了。她心中一动,正要一鞭子抽出去的时候,身边却又是一阵哗哗水响;她下意识地一转眼睛,顿时不由吃了一惊。

    【听,社会主义的召唤】会把附近一定范围内的人都召唤到身边来,最大上限是十三人;所以此刻见灵魂女王拖着一条肉肠似的身体使劲往白胖子脚边爬,她一点都不意外。但是除了大肉虫之外,却还有两个人影正紧紧地抱着白胖子的浮尸。众人七手八脚之下,叫那具浮尸来回摇晃,好像马上要沉了。

    是谁?

    “打他!”那两个人影之中,有一个人一抬头,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喝;当这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林三酒耳朵里时,她同时也一鞭子朝最高神的头脸上甩了出去,差点因为感激而发出一声呜咽。

    看来木辛在被扔飞以后,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游,才会被白胖子的号角声一块纳进来。

    “我帮你!”木辛一撑胳膊爬上了白胖子的浮尸,一道海浪立刻跟上了鞭子的风声,一同朝最高神席卷出去。由于距离太近了,风势和海浪被不约而同地控制得很小;但只要打上了,至少能掀掉一个人的面皮。

    最高神猛地回过了神,松手放开了白胖子浮尸的胳膊,双脚一瞪,从海浪上远远地弹跳了出去;林三酒不敢追击,见他一退,立即手忙脚乱地也爬了上去——那具浮尸一下子承载了四人一虫的体重和第五个人的一只手,顿时一翻,差点将几人都扔进海里去。虽然最终没翻,然而浸过浮尸的水位线也猛地涨高了,甚至淹过了波尔娃鼓胀胀的肚皮;时不时就有薄薄一层海水,带着活鱼般跳跃的黄影漫过他们的脚边。

    “是你?”木辛和波尔娃交换了一个目光,在昏暗的夜里竟还是认出了彼此。

    “是你?”在同一时间,林三酒瞪着海中的第五个人,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你是那个卖……卖军火的!”

    “姐姐,是火箭,”那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我做特殊物品生意的,结果没卖成。我叫鹿叶,你忘了?”

    “赶紧上来!”木辛打断了她似乎要叙旧的劲头,“最高神又来了!”

    “接班人!”波尔娃闭着眼尖叫了一声。他好像把昏迷不醒的人偶师当成了精神寄托,夹在怀里不松手。

    很显然,一个人接六个人的班也是没问题的。林三酒眼前一花,再睁眼时最高神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在海面上停住了脚。只是比起几秒钟以前,他与己方一众人之间的距离微微地拉近了一些——这一点距离,正代表了他作出行动和白胖子作出反应之间的时间差。

    “怎、怎么回事,”鹿叶个子小,身材纤细,像个挂在树枝上的蚕一样挂在木辛胳膊上,“那、那不穿衣服的变态是谁啊?”

    反正人人来了都要叫他一次变态。

    “反正别碰水,”木辛不大耐烦地将她甩下去,“女王你给她解释!”

    在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里,波尔娃已经又发动了两次“接班人”;最高神频频不能得手,似乎已经恼羞成怒了——“诶呀,”大肉虫不知何时已贴上了鹿叶的脸,尖尖地叫道:“又见面啦!”

    那小姑娘好像懵了。

    “你别去动她!”林三酒怒喝了一声,真是想不到它现在还有这份闲心;她转头冲木辛急急地说道:“不能下水,怎么抓住他?”

    即使在夜色里,木辛看她的那一眼仍旧好像在看一个疯子。“打都未必打得过,你要抓?”

    “接班人!”不及林三酒张口,波尔娃又一次叫了一声。他现在什么也不干,将人偶师像个玩具熊一样紧抱在怀里,专门盯着不远处的最高神,紧张得连嗓门都一声比一声尖。

    灵魂女王嘶嘶地嗅着鹿叶,小姑娘脸色难看得比夜色还黑沉。

    “我需要他帮忙……”林三酒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刚刚想开口解释,不料一阵浪头忽然高了,打上来了一片黄影;在纷纷乱乱的惊叫声中,木辛好不容易才击退了黄影——最高神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笑了一声。

    “一群乌合之众,”他抱着胳膊点评道,“连水都不能下,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撑多长时间。”

    他这话不错,林三酒也不知道怎么会忽然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口;她处在一片人仰马翻里,连脑子都涨得嗡嗡作响。一转眼睛,她立刻闪电般伸出手去,捏起灵魂女王的皮将它拽了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要动她吗?”

    灵魂女王叽叽咕咕就要说话时,一旁的鹿叶却突然站起了身,将浮尸震得一晃;紧接着她往远处海面上一甩胳膊,纵身跃进了海里。

    “别下水!”林三酒急急地喊了一声,想要去抓时却已经晚了。

    然而“扑通”一声,鹿叶却出乎意料地在海面上站直了身子,拔腿就跑。林三酒一愣,忙用【能力打磨剂】一照,登时吃了一惊——一张她十分眼熟的地毯,在海面上远远地铺了开去,正顺着鹿叶的脚步而不断延伸。

    “是人偶师的东西,”木辛也认出来了,“海啸时不见的……”

    “上去!”林三酒当即吼了一声。就在她左手拽着波尔娃、右手扯着灵魂女王滚落地毯时,那小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回头一看,气得嗓子都变了音:“你们别跟着我啊!”

    下一秒,她就像凝住了一样,愣愣地盯着他们身后不动了。

    第668章

    黑夜游戏

    有一瞬间,林三酒浑身毛孔像被电打了一样酥酥麻麻。

    她不知道鹿叶在他们身后看见了什么,因为最高神并不在他们的后方。她猛地往后一拧头,伴随着颈骨“咯”地一响,却什么都没看见。在黑黑沉沉、连星光也没有半点的浓夜里,她的视线仅仅投出去几十步远,就像是融化在了黑夜中一样,再也分辨不出任何轮廓了。

    那小姑娘看见什么了?

    当林三酒眯起眼睛向远处张望时,鹿叶惶急的声音也刺破了夜色。

    “这、这位大哥,我与你素不相识,”她脆生生的嗓音又急又快,好像随时会咬着自己的舌头:“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更不想插手。我这就走,你看行不行?”

    最高神仍旧立在地毯外几十米的地方,在夜里凝成了一个线条优美、却黑沉沉的轮廓。他一声也没有出,只有沉默的海风一阵阵吹过眼前黑暗,在风声里,世界上的一切都仿佛寂静了下来。林三酒耳旁只有身边几个人沉重的喘息声,但不知怎么,她忽然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了起来,就像是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样。

    她无声地叫出【能力打磨剂】,将它硬硬的卡片抵在手心里。

    “怎、怎么回事儿?”波尔娃压低了嗓子,声音细细地发颤。没有人回答他。鹿叶听起来比刚才更害怕了——她甚至紧张得打起了嗝,颤着声音问道:“不,不行吗?”

    “当然可以呀,”最高神慢慢地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残忍的笑意。“你走吧。”

    又一声嗝,从地毯另一头响亮地传了过来。夜色仍然安安静静,代表着鹿叶的那个模糊身影却没有动地方,反而朝林三酒一行人的方向又看了看。

    “那个……嗝,”鹿叶迟疑地开了口,“你……你得先……”

    “走的机会只有现在哦。”最高神打断了她,嗓子眼儿里的笑意更浓了。

    根本没有等他话音落下,鹿叶立即一转身冲了出去,迅速与黑夜消融成了一片;就在这一刻,林三酒心念一动,【能力打磨剂】的银光骤然从她高举的手臂上洒落了一地。目光飞快地四下一扫,她登时明白是哪儿不对了。

    海风的声音、鹿叶打嗝的声音、灵魂女王来回扭动的咕叽响声……刚才种种杂音一起充斥在空气里,竟叫林三酒一时间忽略了那个最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声音——海浪声。

    林三酒急急一抬【能力打磨剂】,银光立刻顺着她的动作洒向前方,将鹿叶细瘦的身影又从黑暗中拽了出来;她灵活得像一只夜里的老鼠,刚一被光芒照在背上,马上干脆利落地一扭方向跳下了地毯,蹬蹬地踩在大地上跑走了,冲进了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地毯四周已经没有海浪了。

    “这……海呢?”波尔娃喃喃地惊叹道,在银光下眯着眼睛,一刻也不敢从最高神身上挪开:“海去哪儿了?他干了什么?”

    “你们运气不错,”最高神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双臂在身边来回摆荡了几圈。“没想到这个地毯又回来了……我想了想,既然之前没能在海上杀死你们,那么咱们就换个地方吧。换到陆地上来,怎么样?”

    林三酒一扫脚下,发现地毯上仍然还挂着海水水珠;然而就在他们没有一点儿知觉的情况下,支撑着地毯的海面悄悄地变成了水泥地面,在银光下泛着凉凉的灰色。如果这个世界都是由最高神“编写”的,她一点儿也不为这样的变化而感到奇怪。

    “跑!”

    木辛猛然一声断喝,惊得她手中银光一颤;她连头也没转,一把拽住波尔娃撒腿就跑——几人跌跌撞撞才一冲下地毯,刚才他们所站之处就紧接着轰然一响,空中重重落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登时在一阵剧烈震颤中将那块水泥地面全轰碎了。纷纷扬扬的烟尘和碎水泥块里,露出了最高神的身影。

    他似乎是凌空一跃跳过了几十米,靠着一双光脚,硬生生踩碎了水泥地。

    “跑得挺快啊,”最高神在摇摆不定的银光中,露出了一个光影游弋的笑容。“再来一次试试?”

    “快逃吧!”波尔娃和灵魂女王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再也顾不得周围环境的突变了,同时晃荡着一身肉皮就朝前冲了出去。林三酒一把没抓住,急得一跺脚:“给我回来!”她匆匆将银光举高一照,光芒顿时扑了上去,不仅照亮了一人一虫,还染白了前方的黑夜。

    刚看清前方,一行人顿时全愣住了。

    “你们才发现呀?”身后最高神咯咯地笑了起来,每一声都比上一声距离更近。“那个小姑娘就是看见了这个,才会来请求我允许她离开嘛。”

    林三酒“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嗓子。

    前方的水泥地面上,正立着无数个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黑影。它们的排列称不上有序,好像只是被人一件件随手扔进了仓库的过时货物:方方正正的衣柜站在铁架子床上,几张圈椅叠在一起,背后紧紧贴着一只高高的橱柜。几卷地毯靠在五斗橱上,又一张床歪歪斜斜地从五斗橱后伸了出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这些突如其来的家具,都比平常家具的尺寸要大一号。

    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家具丛林。它们连绵模糊的轮廓,正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林三酒一行人。

    “如何?”

    这两个字几乎是贴着后背响起的时候,林三酒浑身汗毛都猛地炸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往身后甩出了一道龙卷风,与此同时拽起木辛胳膊往旁边一滚,感觉有什么东西当啷一响。她顾不得低头看,只是朝前方一人一虫吼了声“过来!”;等她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回头一望的时候,正好看见最高神轻轻巧巧地躲过了风势攻击,朝几个人埋低了身子。

    那是一个赛跑前压低身体的预备动作。

    “这是觐神赛的PLAN/B哟。”最高神那张俊美的脸,在黑暗中阴晴不定地笑了:“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我一个人直接面对你们,难免会被你们烦扰得手忙脚乱。但我的第二个赛场可就不同了……它就是为了群体准备的呀。”

    林三酒口干舌燥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她刚刚立足之处,【能力打磨剂】的瓶子正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滚,银光不住摇晃,晃得她身边的家具们仿佛都活了过来。

    仅仅是刚才一错神的功夫,他们一行人就因为躲避最高神,而一头扎进了家具丛林里——不是林三酒不够小心,实在是因为这些家具太多了,遍布了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看上去,甚至仿佛还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啊哦,手电筒掉了耶。”最高神瞥了一眼地上的小瓶子,笑容更大了。在不断晃动的银光里,他的两只眼睛仿佛一对深深的黑窟窿。“我要进去和你们一起玩喽,一……”

    林三酒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那是她唯一一个照明工具。因为它太方便了,所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林三酒都不记得收集手电筒和蜡烛了。

    其余几人也意识到了不妙——木辛一转头,刚张开口好像要说些什么,突然只听一声尖笑“三!”——众人激灵灵一惊,抬眼一看,正好在光影闪烁不定的夜空里看见了一个飞扑下来的人影。

    “到我这儿来!”

    林三酒一声怒喝脱口而出,只是却晚了一步。刚才还聚在一处的众人,已经像是被一颗石子击中的蚁群一样四散逃开了;她心里一急,下意识地跟上了白胖子逃走的方向,一边望着那个胖胖的影子冲向了一个衣柜,一边高喊道:“我在这儿!都到我身边来,不要分散!”

    声音击打在一个又一个的家具上,却好像被吸收了一样,压根没能传出去多远。

    她匆匆绕过衣柜,险些撞在旁边的一张茶几上;林三酒猛地一刹住步子,顿时不动了。

    刚才还跑在她前头的波尔娃,不知何时已经在丛丛黑暗家具之间消失了踪影。另外几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一时间夜幕里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仍旧清晰可辨。

    叫了几声,前方杳无音讯。

    远处,【能力打磨剂】的银光终于稳住了,幽幽地照亮了天地一角。仅仅是这么短短几步的距离,林三酒与【能力打磨剂】之间的路上就已经多出了层层无尽的家具海洋。电视柜、衣柜、五斗橱、鞋柜、沙发……这儿就像一个家具墓场,被埋葬在这儿的东西们,正在暗夜里默默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偏偏是家具呢?

    林三酒稳了稳呼吸,一边竖起耳朵,一边小心地朝远处的银光方向迈出了一步。

    最高神可能会在任何地方。想在这一片片家具之中找到人,她最好还是得先有个照明工具。再说,也许另外几个人也正在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一片寂静中,她耳朵里汩汩的血流声成了天地间唯一一个响声。家具填满了每一寸,留给她的空间很窄,当她从茶几边绕过去时,后背就抵在了衣柜侧面;衣服摩擦着家具,不住地沙沙作响。一走过衣柜,一张床就拦住了去路,在她刚才来的路上,林三酒没有见过这张床。

    “大家跑到哪里去了呀?”最高神的声音冷不丁地撕破了黑夜,惊得林三酒心脏差点跳出胸腔;他的声音均匀地遍布夜空,叫人听不出他到底身在何方。“以前走进这个赛场的进化者选手们,也是像你们这样淘气,一进来就都躲得不见了。”

    话是这么说,他听起来却很高兴。

    林三酒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一摞高高的桌子堵在床的一头,一排好几个柜子堵在另一头;除了从床上跨越过去,她没有办法绕过它。

    最高神高兴地甚至哼起了歌。哼着哼着,他忽然一顿:“诶呀,你们别躲得迷路了。别像去年进来的那些进化者一样,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路出来。”

    他们死在这里了?

    林三酒想到这儿时抬头一望,不知怎么竟感觉【能力打磨剂】的银光似乎离她又远了一些。她莫名打了个战,刚要抬腿迈上床板,却忽然犹豫了一下。

    那张老式木床上,即使隔着昏黑的夜色,也能察觉木床板之间的缝隙。

    她踩上去的话,这些床板百分之百会发出“嘎吱”一声响——这个声音,波尔娃他们肯定是听不见的;正如林三酒也听不见他们的任何声息一样。但是最高神可就不好说了。他很有可能正悄悄地游走在家具之间,凝神等待着任何一道轻微的声响。

    想了想,林三酒决定还是不冒险,从床底下钻过去。

    她尽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趴了下来,用双肘支撑着自己,一点点地挪进了床底下。

    第669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小时候,林三酒有一阵子曾经很害怕往自己床底下看。不管什么时候,床下总是黑漆漆的,吞没了一切投进去的光线。妈妈胡乱塞进床底的几包杂物和旧衣服,袋子口总是打开的,落满了灰。有一个夜里她鼓起勇气,趴在床上,借着台灯光往床底下看。

    床底黑幽幽一片,一件红色高领毛衣慢慢地从袋子里探了出来,长衣领像是从黑暗中蜿蜒伸出来的一条脖子,软软地搭在地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她毕竟还小。现在想想,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光怪陆离的,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都不稀奇。

    只不过时隔多年,如今当林三酒真正钻进床底以后,小时候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竟然又一次活了。意识力没有了,纯触也不太起作用,四周漆黑得连一丝光都不透;她好像又回到了手无寸铁、无能为力的小时候。

    林三酒爬了一会儿,顿住了动作,伸长手臂摸索了一下前方的黑暗。

    她有点儿担心自己会摸到一张脸,一条毛衣脖子,一具尸体,或者是其他什么古怪的东西;不过好在前方黑暗里只有一片干燥的水泥地。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微微喘了一口气,她又向前爬了出去。

    手肘、膝盖,在沙沙的摩擦声中领着身体一点点往前挪。动作都机械化了,不用多想就能完成。在黑暗中爬了一会儿以后,林三酒的心越来越凉。

    ……她已经爬了足足一分钟了。

    一分钟其实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就算是再大的床,一分钟也应该足够她爬出来了,更何况它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张双人床。

    林三酒回头看了看,发现她爬进来的入口蒙着一层暗光,遥远得缩成了一个小光点,看起来就像是她钻进了一条隧道一样。

    难道这床的面积也像其他家具一样,会无限增加?

    她趴在地上,轻轻地抬手碰了碰头顶,仍然是那一张木板床的质感。

    要不要收了它?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有发动【扁平世界】。这毕竟不是一件寻常家具……思虑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不再前行了,前方黑暗越来越深、看上去简直没有尽头。她像只蜘蛛一样勉强转过方向,朝来时的入口再次爬了出去。

    听着一片寂静中分外响亮的“沙沙”摩擦声,她从床底窄窄一截空间里往外望出去,发现自己刚才经过的那张高脚茶几、那只大衣柜的柜脚,都在朦胧夜色中逐渐靠近了,不由松了口气。

    幸亏出口的距离没有无限增加,要不然她恐怕真要困死在这张床下了。

    在林三酒终于来到了床边的时候,她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停住了动作,低头朝外边打量了一圈。她不能冒冒失失一头冲出去,得先看看——

    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被冻住了。

    她已经停下不爬了,但是那个衣料摩擦表面的“沙沙”声却没有停下,仍然正贴着她的耳边响。

    林三酒血液几乎都倒涌上脑了,猛地一拧头,本以为会在身边看见一张人脸——但触目间只有漆黑一片,连气流好像也没有一丝波动。

    “沙沙”声突然停了下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猛然叫出一条浴巾在身边挥出了一个半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浴巾在黑暗中却什么也没打着,“啪嗒”一响,毫无阻滞地落在了地上。

    她身边的黑暗中似乎什么也没有。

    但是刚才那个声音,确实离她非常近……一股热热的、呼吸一样的微弱气息,吹上了她的头顶。

    林三酒慢慢地抬起头,正好在木板的缝隙之间对上了一只白白的眼珠。

    刚才她在床底下爬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在床板上一直跟着她爬吗?

    林三酒根本来不及去想了——她后背紧紧贴在水泥地面上,不敢从咫尺之遥的床边爬出去;只狠狠一甩【龙卷风鞭子】,朝那只紧贴在她头上的白眼珠击出了一股旋风。

    轰轰风势顿时击碎了床板,在一片木料飞溅的炸响中,同时掀起了一声尖叫。比床底浅淡一层的黑暗终于重新笼了上来,迎面扑来一阵外头带着霉腐味的凉空气,她立刻跳了起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别,别——”

    一个尖细尖细的嗓子惊叫了起来。一个小小的影子一边叫,一边飞快地就要钻进旁边那一摞桌子中间去,却“轰”地一声将整摞桌子都撞翻在地,余音在夜里回荡不绝。

    “啊,”那个小得出奇的影子被砸了个正着,被埋在桌子下方,使劲乱踢着一双腿,“别、别过来……”

    见这人如此害怕自己,林三酒倒放松多了。她四下望了一圈,见最高神似乎没有要出现的迹象,几步冲过去,一把拽住了那人的双脚。她从来没有握过这么细的脚腕,两只脚腕合在一起,可能还不如一把筷子粗;骨头直接抵住了她的手心,叫她不由浑身都没来由地一颤。

    “出来!你是什么人?”

    “别、别碰我,”那人又尖叫起来,声音细细的,分不清男女。林三酒一使劲将他拽了出来,却险些被他吓了一跳;即使在黑暗模糊的夜色里,她还是被这人的相貌吓了一跳。

    硕大的头颅被一段细细的脖颈支撑着,躯干、四肢都细如柴棒;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皮肤泛着一种死人白——要不是这种白法,林三酒只怕还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饥饿的非洲儿童。

    他的身量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佝偻着身体,骨头软软地已经变形了。他瞪大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球,断断续续地叫道:“不要杀我……痛,痛……”

    林三酒微微松开了一点他的脚腕,皱着眉头又问了一次:“你是什么人?”

    “我,我,”他似乎惊恐至极,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我妈叫我小皮蛋……”

    林三酒一楞。

    “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他嘶嘶地抽着冷气,浑身都在发抖:“我妈妈说我五岁了……但是她后来不见了……”

    “你妈妈不见多久了?”

    “好久好久了……”说到这儿,这男孩突然一顿,一双凸出得分外厉害的眼睛里干巴巴地甚至泛不起水光了,只有哭腔浓重了起来:“妈……她……没了。”

    “你怎么来到这儿的?”林三酒也不忍心继续捏着这孩子的脚腕了,她忍着心惊,扶起了这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她不敢在原地耽搁,领着他迅速穿过床的碎屑——那张床现在看上去又是一堆正常大小的碎片了——绕过一地桌子,挤进了两个柜子中间。

    “妈带我来的,”小皮蛋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声气忽然低得像是奄奄一息。“我家、街上到处都是火……妈跟我说,等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火了。然后我们就来这里了。”

    这孩子说话还算清楚有条理,林三酒问了几句,总算捋清楚了脉络。他原先的世界遭遇末日以后,他妈妈一直带着他艰难求生,好不容易撑过了14个月,居然还幸运地拿到了两张签证,于是带着孩子来到了奥林匹克。

    结果这儿最终成了那一位母亲的葬身之地。

    她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带在身边的儿子,就被抛在了最高神制造出的家具墓场里,日日夜夜流浪徘徊到现在,似乎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对谁都没有威胁,谁也提不起兴趣去杀他,所以竟然保住了一条命;只是瞧他的样子,要是没遇上林三酒,这条命也保不了很久了。

    “你都吃些什么?这儿有水吗?”林三酒问话的时候,已经将【出前一丁泡面】卡片捏在了手里。

    “好久没有吃过了……”小皮蛋有气无力地说,“有时跟在像你一样的人后面,他们会给我一点东西吃……有时我吃一点棉花和木头……”

    在性命攸关的奥林匹克里,想来愿意给他发善心的人也不会很多——否则他也不会饿成这个样子。想到自己刚才差点一抬手把这孩子杀了,林三酒就不免内疚起来;她对小孩很不在行,于是干脆将吃食当作补偿他的办法,不仅给他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还又拿出了不少干粮,装了一只袋子,让小皮蛋背在身上。这孩子刚才一边吃面一边哭,不知道到底遭了多大的罪。

    “你今天绝对不能多吃,”她生怕小皮蛋一个控制不住把自己撑死了,“明天再吃下一顿,听见没有?”

    小男孩点头的动作,直叫人担心他的头会掉下来。

    见他精神活泛了一些,林三酒四下张望了一圈。远处【能力打磨剂】的银光已经微弱得几乎要快看不见了,短短几分钟之内,又离她拉开了远远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她好像也变成了另一个迷失在家具墓场里的小皮蛋。

    “我问你一件事,”林三酒一向学不会那种温柔的、哄小孩的语气,硬邦邦地问道:“你今晚有没有看到除了我之外的人?”

    小皮蛋又点了点头。

    林三酒眼睛一亮:“什么样的人?往哪里去了?”

    “一个、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小皮蛋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身上包了白白的布,布上还有血……衣服咯吱咯吱地响。”

    第670章

    那个人死了

    无尽的黑暗仍然笼着这片墓场,家具们沉默的影子高高低低地立在黑夜里,轮廓组成了奇形怪状的样子。他们刚才行动时发出的杂音,早就远远传开了,不知怎么,却没有引来最高神。

    他不可能没听见。这是他的地盘——这些家具是为了阻隔进化者的,不是为了让他自己眼瞎耳聋。

    那为什么不来抓人呢?

    同样一个问题,如果换成季山青来考虑,可能早就得到答案了;但却花了林三酒好一会儿功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高神的目标不止有她一个。对于最高神来说,重伤之下的人偶师显然是一个更好下手的目标。

    她想到这儿,不由扫了一眼那个代表着小皮蛋的黑影。

    这孩子佝偻嶙峋的模样,在夜里留下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剪影;尤其是那一身死白干枯的薄皮肤,凸得闭不上的眼睛,看起来不像个孩子,倒更像个堕落种。

    林三酒无声地咽了一下嗓子,忽然想起了当年她遇见过的另一个“孩子”王思思。

    她又看了小皮蛋一眼。

    这孩子在奥林匹克的赛场里徘徊流浪几年了,说明他不是一个进化者,没有进化能力,所以才不会被传送走。可惜她不知道普通人拿了签证到底能不能传送,如果她知道这一点的话,她就能够辨别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了——尽管刚才抓着他的时候,林三酒感受过他的脉搏。

    这个男孩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此时正软软地依偎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每一下呼吸都十分费劲,肚子高高地拱起来、低低地落下去。

    从他刚才的描述来看,那人无疑是人偶师。

    人偶师的进化早就结束了,但他因为身上的伤势太重而一直没有醒过来。在白胖子扛着他跑进了家具墓场以后,一无医疗用品二无医疗手段,怎么会突然醒过来呢?而且,白胖子又去了哪儿?

    “那个人,”林三酒低声问道,“你看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皮蛋张了张嘴,缭绕着他的一股臭气又浓郁了些。他转着一双大眼球,犹豫了一下:“他……他……”

    林三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想在黑暗中再把他看清楚些。“他怎么了?”

    “他死了啊,姐姐。”

    “什么叫他死了?”林三酒腾地站直了身体。“你是什么意思?”

    小皮蛋的黑影吓得一瑟缩,结结巴巴地说:“这儿的人……死了以后常常到处走的……我……我见过很多次了。”

    林三酒楞了一秒。

    “死人怎么会到处走?你又怎么知道他死了?”

    小皮蛋的黑影颤颤巍巍地爬下沙发,这两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难回答。他想了想,低声道:“因为他是这样走的。”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那颗巨大的圆脑袋突然掉下来垂落在胸口,脖子看起来就像是折断了似的;他双脚不离地面,朝林三酒缓慢地拖过了身子,发出了一道长长的摩擦声。

    林三酒头皮一炸,猛地后退一步——就在她后背咚地一下撞上了一个五斗橱的时候,小皮蛋却又忽然抬起了头来。转眼之间,他的黑影又恢复了正常。

    “就是这样走的,”他说,由于词汇不够,只能反复地说道:“有些死人不是这样,不过他是这样的。他的脚是这样的。”

    一边说,他又一边把自己整个脚背都倒贴在地上作示范。

    林三酒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出声。她攥紧手,感觉到卡片硬硬地硌着她,过了几秒才低声问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死了。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小皮蛋“哦”了一声,抬手一指远处:“那边。”

    林三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头皮不由慢慢地泛起了麻。她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一片衣柜后面?”

    “不,里面,衣柜的里面。”阴影中的男孩望着她回答道,“柜门开了,他进去了。”

    黑沉沉的夜好像一下子有了重量,压得林三酒有些喘不过气。

    进去了?

    进衣柜里去了?

    “……没再出来过。”小皮蛋声气低低地,“姐姐,你要进去吗?”

    那个据说人偶师钻了进去的衣柜,足有两米半高,在黑暗中成了一块庞大的阴影。林三酒站在衣柜前,即使是一片漆黑之中,仍然能感觉到那个男孩一双硕大的眼球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林三酒朝衣柜伸出去的手,停在了把手上,没有打开衣柜门。“除了他,还有别人吗?”她盯着小皮蛋问道。

    “有,很多。死了的人,来回走。不过……只有那个人我是第一次见。”

    家具墓场里一片死寂。以林三酒的耳力,她也听不见除了气流划过的任何声音。

    “我……我怎么没有看见死人?”

    “他们不一定在外头,”小皮蛋的黑影答道,“有时候在家具里面、下面走。像你刚才一样。”

    林三酒只觉浑身皮肤酥酥麻麻,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才好了。

    小皮蛋所说的,是奥林匹克的堕落种吗?

    “我知道了,”她干巴巴地应道,“那我先不进去了。我在外面找找其他同伴。”

    小皮蛋没吭声。

    即使不知道这个衣柜到底与人偶师有没有关系,也不能就对它视而不见了。

    林三酒叫出一把小刀,在那衣柜门上刻了一个大大的记号。整个过程里,她都侧着身子,一直在用余光盯着那男孩;记号刻完了,她保持着半侧身的姿势,慢慢从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鱼缸前走了过去。

    小皮蛋慢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了几步,似乎是因为体力虚弱,越走越慢。

    “你在这休息吧,别乱走了。”林三酒有些生硬地阻止了他,“我先去附近看看。”

    那男孩嗓子里登时发出一声古怪的音节;也不知是想呜咽还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林三酒逐渐走远,那个小小的黑影一动没动。

    说是“走远了”,其实林三酒压根也没能走出去多远。

    从几张书桌之间挤出去以后,家具似乎越来越多了,挤挨交叠着;刚进来的时候还有路可走,现在已经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林三酒一边提防着身后,一边艰难地从无数各种家具之间往前挪,除了知道那个可能与人偶师有关的衣柜方向之外,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天边【能力打磨剂】的光芒早就看不见了,不知它是被收走了还是被黑暗吞没了光线。

    当她终于不得不停下脚的时候,她正面对着一摞叠起来的大餐桌,足有好几十张。几个庞大的、不知是什么用处的柜子堵住了其余的空间,一些灯具、电话机之类其实算不上家具的东西,胡乱扔在夹缝里、丢在柜子顶上,摇摇欲坠。

    头上、身边都被堆满了。唯一的通道,是餐桌下方黑幽幽的空洞。

    第671章

    收回来的第一个

    假如找对了角度,即使隔了重重家具杂物,林三酒仍然能够隐约看见小皮蛋模糊的影子——当然,这是因为她之前见过那孩子,知道自己在一片茫茫黑夜中应该寻找的是什么形状。

    小皮蛋一直坐在单人沙发上,面朝着大衣柜,始终没有动过;不仔细的话,一眼看去,恐怕会以为他是个形状奇特的家具。

    吐了口气,林三酒悄悄地从两个大书柜中间的缝隙收回目光,转头一看,又一次与餐桌下黑幽幽的空洞对上了眼睛。

    她盯着桌下幽深黑暗、像隧道一样的空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人偶师,如果他还活着并且神智清醒的话,绝对不会主动钻进一个衣柜里的。事实上,没有人好端端地会这么干。

    这样一来,她就必须往前走了:不管机会多么渺茫,她必须找到人偶师,也必须找到另外几个人。

    而现在,往前走的路只有一条。

    那条路正黑幽幽地看着她。

    林三酒很想找人说几句话,商量商量,但意识力枯竭后,意老师也归于沉寂了。只有等她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足够意识力以后,意老师才会回到她的脑海里来。

    最高神到底想干什么?

    她慢慢蹲坐下来,与餐桌下方的黑暗四目相对。

    他的目标是要解析自己或者人偶师中一人,所以用家具墓场替代了海洋,为的是能够困住其他人,只对自己二人下手。现在其他人都分散开了,她却始终没有见到最高神的半丝痕迹——难道真的像小皮蛋说的那样?最高神抓住了人偶师,解析了他,然后杀了他,所以小皮蛋才会看见已死的人偶师垂着头,拖着脚,走进了一个衣柜里。

    不,不会的……

    林三酒没有反驳这个想法的根据,她只是苍白地不愿意承认。

    或者小皮蛋在说谎。

    一个没有进化能力的小孩子,这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姐姐,你不相信我吗?”

    这个声音叫林三酒激灵一下炸开了浑身毛孔——她跳起来的时候差点一头撞上餐桌;猛地一拧身,她在大书柜中间的间隙里看见了一只白白的大眼球。

    是小皮蛋。他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地跟了上来。

    ……她差点忘了,这儿的家具好像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吸收掉一大部分。

    林三酒僵住了半秒,终于还是没有动手。她盯着那半个眼球,它晃了晃,往后退进了黑暗里。小皮蛋的声音从后头又一次传了出来,“姐姐,我没有骗你。”

    “什么?”

    “你没有进衣柜,”小皮蛋安静地说,他的声气已经不那么虚弱了,也许是那一碗泡面帮了忙。“你不是在找那个人吗?我没有骗你,他真的进衣柜去了。”

    林三酒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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