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谁会去闻啊!这是鹅说的。它还说看样子很黏,因为上面粘了一根头发。”人偶师说话极其吃力,却还要把精力都花在描述一块污渍上面,听着已经越来越不高兴了。

    林三酒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切:“你快让它回到冰鲜区那儿去!最好是能再舔一下那块污渍——为什么它张嘴了?”

    “它说要咬你。”

    “等等,这个真的很重要,”林三酒心急,舌头却沉重得很,差点把字句都搅拌在了一处:“你告诉它,如果舔起来是甜的,而且黏度新鲜,就在冰柜旁边仔细找——肯定有不属于这个商店的东西!”

    大鹅阴森森地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主人的架势。它最终还是走了,奉命去舔地上的一块污渍去了——人偶师似乎也难得被吊起了好奇心:“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广播里说了两回摔跤的事,一定是破解困局的关键。”林三酒自己也是一半猜测,一半推测,可以说是全无根据:“第一条广播线索既有可能是虚拟的,也有可能确确实实在商店里留下了痕迹。但是第二条广播线索就不同了。它指出,克利夫兰夫人的挎包拉链坏了——而且摔跤的时候就已经坏了。”

    人偶师也不是笨人,立刻接口道:“你怀疑克利夫兰夫人在商店里摔跤时,掉了东西?”

    “对!一次次提示我们她摔跤了,总得有个目的——根据眼下信息之间的关联,我能想到的,就是她摔掉了什么东西。想找到这东西,就得先找到她摔跤的地方;而大鹅带回来的消息,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能性,说不定冰鲜区附近的污渍,就是导致她摔跤的原因。”

    “那你让它舔污渍,还说甜不甜……”

    “这就是我纯猜的了。”林三酒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现在还处在礼包的拟态下,要是换了本人,是决计不会在人偶师面前不好意思的:“好好一个商店,地上怎么会突然出现黄色液体的痕迹?我怀疑是来自冰鲜区的饮料洒了……不仅因为它黏,而且污渍面积也不大,像是不慎洒出来的。”

    她这句话刚一说完,鹅掌打在地面上的“啪嗒”声就又响起来了——大鹅一脸不高兴地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个什么东西。

    第577章

    智者都是孤独的

    二人目光一落在鹅嘴上,尽管离得远看不清,依然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快点叫它拿过来,”林三酒急急地说,字句反而含糊拖拉得搅合在了一块儿。但这句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大鹅不能往里走,否则一旦挨上了那些手臂,他们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它说那是一张折起来的纸。”人偶师听了听,说道。

    “纸?”林三酒立刻问道:“上面有什么内容?”

    “有字。”

    “那你倒是让它念啊!”林三酒急得几乎快厥过去了——就算她意识力充足,也架不住一直这么流水似的消耗;再过一会儿,别说拟态季山青,恐怕连用意识力挪动一下身子都要不够了。

    人偶师慢慢悠悠地问:“你见过哪个鹅识字?”

    “它——我——”林三酒哑了壳,“那它怎么知道零度可乐缺货?”

    “听柜台那边有一道声音说的。”

    不能识字,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特殊物品?林三酒将到嘴的一句话又咽了下去,只忍着气说:“那我过去。”

    在一堆一堆山似的膨化食品里往前挪,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吃力得多了;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玩过的球海里一样,她几乎无处使力,更别提此刻还像瘫痪一样,拖着个死了一般的身体前行——短短的一段距离,又吃掉了她一大块意识力。

    等林三酒终于跌在了大鹅面前时,大鹅一张嘴让纸条掉了下来,立刻啪啪地啄了她好几下。反正啄在袋子上也不疼,她没躲,只是连忙铺开了那张纸条;刚一认出抬头处两个大大的英文单词,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激动得太过,甚至头一次一个字也没清楚地说出来,只是一道尖锐的呜鸣。

    “人偶师,”她终于整理好了词句,连声音变调了,“这,这是一张购物清单!”

    只是目光往下一扫,林三酒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副本果然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通过的……清单上东西不多,一共只列了四项,然而没有一项看得明白。不是她不认识那些英文单词,而是每一项都叫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一,乳糖不耐症(真是麻烦)

    二,给Ralo那小子一点教训!

    三,啤酒不要买了,布朗最近胖了很多

    四,青春期的人都是行走的激素

    “这都是什么玩意……算是隐晦提示吗?”念完这四项以后,见纸上确实什么别的也没有写了,林三酒叹了一口气,“看来不破解谜题,就不知道要买什么了。希望接下来的广播里,会有补充信息吧。”

    她这一番话说完了,耳朵里却一直静静的,再没有传来人偶师的声音。

    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货架上千百条密密麻麻的手臂,仍然在无声地翻卷着;林三酒这才意识到,从刚才找到购物清单起,她就再没有听见人偶师说过话;她终于有些头皮发麻,轻声问道:“喂,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回应她的,唯有寂静。

    林三酒一颗心慢慢地凉了下去。她努力转过迟滞的目光,正好对上了身旁那一只大鹅。不知何时,大鹅失去了刚才的灵活劲儿,不再咬她了,只木呆呆地站着,偶尔拍一拍翅膀,又立住不动了。

    ……人偶师大概已经不行了。

    当这个念头闯入林三酒脑海里,她猛地泛起了一股恐慌——这间商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商量、分析局势,这只大鹅也不会在她的要求下去找消息了;在这间大得恐怖、幽暗无人的商店里,她剩下的只有不断消耗流逝的意识力,以及渐渐麻痹死亡的身体。

    当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慌、越来越冷静不下来时,她立刻关掉了【意识力拟态】——林三酒的性格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顿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多少稳住了心神。

    礼包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受惊了。

    林三酒缓了缓,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立刻再次开了拟态;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将精神专注在眼下的困局里,总算没有又惊慌失措起来。

    目前已知事实条件是,她在经过薯片货架时被拉住了,想要离开,就得“找到正确的那一个薯片”——虽然这一条有可能是被删改过的,但不管怎么说,正确答案一定是在这个货架上;也就是说,它应该会是一包膨化食品。

    那么,到底是因为克利夫兰夫人的购物清单上有这一项,所以才必须找出答案;还是只要经过一个货架,就得来这么一遍?换言之,购物清单是不是选择正确答案的标准?

    假如人偶师还清醒着,至少可以让他试着往外走,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儿;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包薯片,就算林三酒现在用意识力裹起他往外扔,恐怕也不会被拉住了。

    林三酒望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大鹅,心里全是一片焦急和茫然,但那大鹅当然什么讯息也透露不出来。

    她和人偶师是同一时间进入商店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实力强的那一个反而先折损了,但想一想也知道,她剩下的时间同样不多了。在接下来这一点点时间里,她只能够执行一个行动方案,到底是按照购物清单去找答案,还是再搜寻别的信息来进行判断?

    一旦选错了路,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过道中的一片死寂仿佛也带上了重量,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幽暗了。汪洋似的零食包装袋,就像一双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昏黑的天花板,以及货架上千百条不断抓探的惨白手臂。

    在这样的寂静中,忽然响起的一点儿细微碎响就显得近乎刺耳了——一只黄绿相间、葱花鸡肉味的薯片袋子,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了一下似的,扎进了一堆薯片小山里。

    在林三酒下定决心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偶师挑了出来,扔到了大鹅脚下。

    接下来,就要看她这一次有没有赌对了。

    第578章

    慈母心

    借助季山青的聪慧制定了计划后,林三酒关掉了拟态——她天生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性格重新占据主导以后,立刻甩掉了所有的犹豫和顾虑,迅速开始了行动。

    正确答案一定在这一堆堆小山里。

    虽然她认为购物清单应该正是选择标准,但如果用意识力去一包一包地翻找正确答案的话,恐怕不等翻完一半,林三酒也要步上人偶师的后尘了。

    事到如今,她唯有一赌了。

    当这个念头从林三酒的脑海中划过去的时候,一道意识力也从身体里激荡而出,这一次,林三酒再没有保存力量的意思了。

    犹如一股狂风猛然贴地刮过,毫无保留、力道迅猛的意识力波浪轰然直冲,顿时击散了小山、各式包装登时在空中翻滚着跌了出去;后头又一波力量迅速追上,好像一只蒲扇似的无形巴掌,哗啦啦地往前一扫,顿时重新露出了地面——所有的零食,都被林三酒给远远打出了过道。

    余力未减,无数商品在地板上一路滑行,直到纷纷撞上了收银台,才接二连三地停了下来,四散得满地都是。

    当包装袋撞击时的响亮杂音终于完全消失的时候,林三酒心里的侥幸也都消失了——正如礼包预料的那样,光把它们打出去,是不能算作找到正确答案的。

    “我的天哪!”那个印度口音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显然大受打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好了,这个副本生物有反应!

    林三酒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推着地面,将自己滑到了货架后方,又把人偶师也拽到了身边。她用意识力将自己吊了起来,一点一点地顺着架子边缘“爬”了上去,吃力地穿行过密林一般的手臂,主动回到了货架高处。她趁着一只手臂后缩时急忙出溜了过去,刚一稳住身体,那只手臂顿时不再朝前探了。

    在最后一步之前,她默默地告诫自己,再也不能动用意识力了,剩下的量已经少得危险了。

    那只大鹅失去了指令就不动了,也只好让它在原地继续呆呆站下去。

    “为什么A过道里的商品都洒出来啦?”印度口音还在叨叨咕咕地抱怨:“克利夫兰夫人?格里芬先生?怎么都没声音了?算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三酒神经绷紧了。

    ……自从二人进入商店以来,这个副本生物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不到被她这一下给逼得露面了。

    即将出现的,会是一个什么东西?

    林三酒坐在高处,一边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一边用意志苦苦抗衡着逐渐吞噬她的麻痹感。

    从收银台的方向响起的声音,顿时叫她精神一震:有人拖着脚在一堆一堆的商品里穿行;他踢开塑料袋时的声音,哗啦哗啦地不绝于耳,一时店里只有一片嘈杂。

    当这一片杂音由远至近,终于来到过道口时,林三酒抬眼一看,却立刻愣住了。

    过道口处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的天哪,谁干的呀!”印度口音依然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充满着惊奇回荡在商店里:“现在的人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素质和公德?”

    林三酒使劲地盯着过道口,她的目光直直穿透了空气,除了后头满地的商品,什么也没见着。

    “居然除了一包之外,都给我扔下来了!”

    喇叭里的印度口音仍然在继续说话,但是林三酒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慢慢转回了眼前,死死盯住了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气——在一阵一阵近乎寒颤的直觉里,她已经感觉到有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刚刚来到了她面前。

    “这种薯片我记得是六块多的,”那个声音喃喃自语道,“怎么跑到十五块的区域了?还挺上进。”

    伴随着这句在喇叭里传开的话,林三酒悚然一惊——她现在动用不了纯触,但就像是平常人在睡梦中也能感到有人正盯视着自己一样,她同样清晰地、又难以描述地察觉到,这个看不见的副本生物似乎正朝她伸出了手。

    他莫非是要把我挪走?她一颗心骤然提上了喉咙。

    这是季山青拟态时选好的位置,视野最佳,稍一低眼睛就能将过道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假如她被挪走了,她怎么办好?

    在那无形的东西即将要碰上她的时候,空气流动忽然一顿,似乎对方停下了手。

    “按照标签一包包放入货架太麻烦了,”他咕哝道,“还得按货签在地上找来找去……是先放了货品再理标签吧。”

    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商店里静了下来。

    当又一阵塑料包装的哗啦响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伴随着轮子滚动的隐隐闷响,几辆购物车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推进了过道,慢慢停在了货架前。

    刚才被林三酒打飞出去的所有商品,此刻都堆在了购物车里,满满地挤得冒了尖;一只鼓鼓囊囊的薯片袋子忽然瘪下去了几个坑,看着就像被人捏了起来似的,忽地飘进空气里,被放回了货架上——

    仅仅是这么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林三酒已经把它看得一清二楚了,心中不由得浮起了狂喜:礼包的计划成功了!

    季山青的思路其实很简单:既然她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一个个地翻检,那么叫一个帮手替她把这事儿干了不就行了吗?

    一般来说,商店里的店员都有负责清理维护店面的职责。但身处副本,谁也不知道这一条常识还会不会有效,更何况还有随时都能篡改副本的数据体在一旁虎视眈眈——林三酒自己也没想到,季山青这个主意居然能一击而中。

    然而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她现在剩下的意识力不多了,有一大部分必须留到最后再开一次【意识力拟态】;在那个无形店员摆回货品的这个过程中,林三酒必须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每一个商品包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有用信息——这还不算,她还必须将可疑的目标、信息、位置都记下来。

    对一般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除了极高的观察力、清晰的头脑,还必须有近乎苛刻的记忆力,和非常稳定的心态——起码不能漏看了一个就心慌了。林三酒虽然不能全部做到,但好在她不需要把所有商品信息都记下来,只要重点关照可疑目标就行。

    真正困难的,还是得说那些被放进她视线死角里的商品;为了尽量不漏掉任何一个,好几次她还主动从货架上摔了下来,差点没能回到最佳位置上去。

    磕磕绊绊、勉勉强强,林三酒总算是从几百件商品里,将可能是正确目标的几个零食都挑出来记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第三次的广播也响过了。好在那个无形店员在放广播时,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要不然她分心两顾,非得两头都耽误了不可——“克利夫兰夫人,听说你不赞同我打算在小学附近放零食贩卖机的想法?但你四处跟别人说,我在给孩子们灌垃圾食品,也有点过分了。对了,格里芬先生,你的妻子罗伊斯刚才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问我有没有看见你,咱们都是男人,我替你掩护了,说了没有……我没说错话吧?”

    这一次居然加上了针对人偶师的提示,但可惜的是,他却听不见了。

    林三酒记下了两条提示,轻轻瞥了一眼大鹅,以及被挡在鹅屁股后方的那一包薯片。大鹅愣愣地一拍翅膀,看起来还是那样呆,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遭殃了。

    数量庞大的商品,在无形店员手里也很快整理完了,多出来的一包,被他顺手扔进了购物车里;看到后来,林三酒眼睛都花了,只能暗暗企盼没有漏网之鱼——在那几辆购物车与多余的一包薯片重新被推走以后,她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翻身就从货架上掉了下来。

    被她占了位子而多出来的那一包薯片,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趁着记忆还没模糊走样,林三酒迅速用意识力打下了那几包她认为可疑的商品,同时开启了【意识力拟态】。当她陷入了思考时,过道上也静了下来;在大鹅一双黑幽幽的目光里,几包零食稀稀落落地躺在过道上,在一片沉默中一动不动地过去了好几分钟。

    购物清单上,第一条和第三条明显和膨化食品没有关系,可以首先排除。剩下第二条和第四条都模棱两可,叫人说不准哪个才会是挑选正确答案的依据。

    如果不用排除法,只从克利夫兰夫人这个身份推断来看呢?

    能够被称为夫人,她毋庸置疑已经结婚了。而购物清单中的东西,一般都是为自己或家庭成员准备的;那么,“喝啤酒的布朗”有可能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她的丈夫。从“青春期”这样的描述来看,她应该至少有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小孩——由于合法饮酒年龄是21岁,青春期最后一年是19岁,光从这两个数字差距上来看,很难判断出“喝啤酒的布朗”的身份。

    但结合克利夫兰夫人对于小学事务的热衷来看,她非常可能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小学毕业也才不过12岁,这样一算,青春期孩子岁数低于19岁的可能性就大了。青春期孩子与布朗的岁数差距越大,“喝啤酒的布朗”就越有可能是她的丈夫。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一位丈夫还在的已婚妇女,至少有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和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其中青春期的孩子肯定不是“Ralo”,那么“需要被教训的Ralo”,就只能是上小学的孩子了。

    推断出Ralo是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时,林三酒就隐隐有了几分把握——她最后审视了几包零食一遍。

    这几包看起来都怪异极了,包装图案、日期、说明文字无一不像是在开玩笑,有提醒必须在保质期过了以后才能食用的、有的生产日期是在716462年、还有的画了一个剧毒图案;甚至连口味也匪夷所思,分别是变态芥末味、冰冷刀锋味、屎味、孜然狐臭味,和虹吸味。

    的确,它们每一个看着都像是能够给别人带去“教训”的。

    林三酒想了想,先将她认为不是正确答案的那几包放了回去,堵住了那些惨白的手臂;稳住心神,她用仅存的一点点意识力裹起了唯一一包剩下的零食。

    最后一个机会了……她一咬牙,破釜沉舟似的将它扔进了自己放在过道上的购物篮里。

    第579章

    惊变

    重新用双脚站立在地上的感觉——

    真是太棒了!

    此刻的林三酒,看起来简直像是精神突然失了常:她使劲在地板上跳了好几下,小腿都震麻了,靴子更是跺得地面咚咚响;将手指一次次张开、握紧,她真切地感受着肌肉和筋骨的收缩,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绝对会被人偶师称为“看了就难受”的笑容。

    只要身体回来了,一切都好办了。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一转眼,目光落在了大鹅身上,顿时止住了笑。

    大鹅仍然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黑豆子似的眼睛与她正好四目相对——一人一鹅彼此望了两秒,林三酒却再没有从它眼睛里找到刚才那充满性格的光芒;在鹅尾巴后面,一包薯片依然静静地躺在地上。

    人偶师没有跟着一起恢复原形。

    难道太迟了?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林三酒紧走几步,蹲在大鹅身旁,刚刚要伸手去抓地上的薯片,动作却凝住了。

    我想干嘛?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还要带上他吗?他还能救回来吗?再说,自己的意识力完全耗光了,压根也没有余力再帮助人偶师了。

    但是犹豫了一会儿,林三酒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她骗自己的理由,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如果人偶师死在这个副本里了,那么季山青、猫医生、胡常在三个人,就都救出来了!

    ……那是一口一声“姐姐”的礼包,那是提要求时,绿眼睛就会闪闪发光的胡苗苗,那是一说假话就脸红脖子粗的胡常在。

    这个想法太有诱惑力了,甚至叫林三酒手指都微微地发起了颤。以他一人之命,换自己三个同伴活下去的机会——换不换?

    以她对人偶师的了解来看,这是一个只记仇不记恩的家伙;就算她真的费心费力令他恢复了人形,只要他的目标一日没有达到,他大概就一日不会放弃礼包。

    可是再转念一想,只有克利夫兰夫人才需要买薯片——这事儿原本跟人偶师是没有关系的,他之所以也被牵连了进来,全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被变成了薯片,过来帮林三酒一把的……

    这么说来,人偶师之所以没被变成人形,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完成属于他自己的任务——他也许还有救。

    这个猜测如同一块沉甸甸的乌云一样压了下来,林三酒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发白了。四个人的命运,或许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蹲在大鹅身边,她愣愣地盯着地上薯片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她捡起了地上的购物清单。

    当林三酒缓缓直起身子时,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包薯片。被她紧紧捏在手里的纸条,正不断地发出轻颤的窸窣声响,像枯叶在秋风里细小的颤抖。

    也许变成薯片后的人还能听见,还能看见,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三酒莫名地心慌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她一开始慢慢退了两步,紧接着忽然转身就跑,在大鹅的目光中一路跑出过道,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个膨化食品的货架时才停下了脚。

    一手扶住收银台,她忍不住深深地喘息了几口气,好像刚才那一段短短的距离耗费了她极大的体力似的。明知道人偶师和那只大鹅都看不见自己了,林三酒还是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正在被什么人注视着。

    她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也会有对人偶师充满了噬心一般的愧疚——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林三酒猛地抬起头,背后的汗毛立了起来。

    她并没有因为愧疚而产生错觉。

    在平静无波的空气中,在空空荡荡的柜台后,确实有一个什么生物正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林三酒慢慢往后走了两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一片空地——他要干什么?

    “克利夫兰夫人,”同样一个印度口音响了起来,叫她猛地皱起了眉头,隐隐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一瞬间,林三酒突然明白了究竟是哪儿不对。

    这一次的声音,并不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就像是和一个什么人面对面交谈时一样,那个印度口音从不远处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回应,只听那个无形生物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难道这也是副本提示之一吗?但是第四个小时明明还远——“什么时间?”她忍不住问道。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那声音居然打断了她。“我经营这家商店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来到这儿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每次我一睁开眼睛,我都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门外不同模样的人正朝这家商店走来。我的工作,是欢迎他们,是帮助他们买东西,是维持店铺的运营……这一次我睁开眼睛,遇见了你和格里芬先生。”

    个声音听起来平平地,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久远的故事,与刚才通报时的热情相比,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对,这事不对。林三酒面色渐渐白了下去,在心里想,他不应该告诉我这些话才对——

    “我只希望能正常地工作下去,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了……店里被人动过了,有人正在暗处看着我,看着这家商店。”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是我能告诉你,就在刚才,来自暗处的目光消失了。我能感觉到,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但我有可能看不到以后了。克利夫兰夫人,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要注意,他们可能马上又会回来——”

    “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去。”那个声音顿了顿,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就在这里,陪着我的商店。我的意思是,我和它,大概都看不到以后了。”

    林三酒一愣,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看着人来来往往,不留痕迹。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熟悉的只有这家商店,所以我知道,我们俩的时间都不多了……”

    那个生物的语气依然平平稳稳,毫无波动,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直至消寂。幽静重新笼了下来,空气里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等了几秒,林三酒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登时想起了人偶师;她掉头就往回跑,一头扑入了那个过道里——随着她一个急刹车,靴子底在地板上擦出了尖锐的吱嘎声,刺破了空气。

    大鹅仍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处,然而它尾巴下方的那一包薯片却不见了。

    “你主人呢?”林三酒冲上前,一把将它抱了起来,不住四下张望:“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哪儿了?”

    人偶师能去哪儿?他现在一点行动力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她不肯往坏处想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马上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抱着大鹅,林三酒迅速朝门口冲了过去,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能破门而出上。

    那一个副本生物的感觉没有错,在暗处一直观察着这家商店的人,当然只会是数据体。最叫她悬起了一颗心的,是那个声音说自己会和商店一起消失——现在副本生物已经销声匿迹了,那么这个商店副本,难道也马上就要出事了?

    林三酒满腹焦虑,见不远处就是玻璃门了,当即脚下一蹬,直直地朝玻璃上撞了过去。她这一下用上了全身力气,这一撞的力道,甚至连火车头也不能媲美——然而就像是一拳打进了空气里,她什么也没有撞上。

    如此强力的冲势,轻飘飘地一下落了空,登时叫她五脏六腑都翻了个翻,一时难受极了——在天旋地转中,林三酒说不好自己到底是被掀上了天、还是砸落了地,甚至连自己的肢体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处了。

    视野一暗又一花,这一瞬间好像被拉长了似的,茫茫没有尽头;她漂浮在半真半幻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砰”地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身体、腿,像是一个破口袋里的几块石头,接二连三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林三酒倒抽着冷气,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却仍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怀里居然还抱着那只鹅。大鹅虽然木木呆呆地,却好像也受了一惊,不住在她胳膊上拍打着翅膀。

    “还给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那是我的鹅。”

    犹如一道电打了过去,林三酒心中一跳的同时,视力也逐渐恢复了。她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遍布着碎砖、垃圾、塑料袋、破布料……不远处,一个裹在黑色皮革里的男人,正满面阴鸷地望着她。

    “你、你没事?”林三酒腾地跳了起来,“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失望了?”人偶师半边脸一皱,露出了半排雪白的牙。他此时的阴冷有些不太一样,仿佛充满了尖锐的杀气:“你让我自生自灭的计划失败了,现在该轮到我出手了。”

    “不——不是,我——”林三酒一张脸涨得通红,想为自己辩解,却又实在找不出话来辩解。

    人偶师却没有动,也没有上来攻击她,只是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她。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让你自生自灭,”她声气低低地说,自己却也知道对方是不会理会这句话的。她不再试图辩解了,轻声道:“我……那只是我一时软弱了。”

    “没人在乎你的心路历程。”人偶师冷笑一声,“我之所以还留着你一命,是因为现在情况显然很不对劲。”

    林三酒被这么一提醒,仔细四下张望了一圈,终于意识到他们又换了一个环境。天空乌沉沉的,风萧瑟彻骨;马路被砸陷了、裂开了,翻倒的汽车在天际下一路延伸,直到触及了一片像城墙一样的灰砖墙。

    “这又是一个副本吗?”她轻声问道,心里却想起了便利商店里的印度人。正如他所说,他果然和商店一起消失了——也许是看她破解了第一关,数据体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副本彻底抹掉了。

    “不是。”人偶师转过身,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慢慢开口了。他似乎正死死地咬着牙关,侧腮上甚至浮起了青筋:“……这是我的老家。”

    第580章

    云守九城

    穿行过一路翻倒的汽车、塌陷的地面,和横拦着道路的断树,林三酒走到了那一座城下。她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城门上方那一行已经褪了色的大字,恍惚间错觉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末日世界。

    “云守九城……?”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物。

    云守九城形制恢宏独特,但规模却不大,两侧城墙不过几里长。它看起来与古代城池有几分相似,只是在应该是瞭望台的半空中,架起了一道火车铁轨。

    外墙之内还有一层更高的内墙,在空中塑造出了一个城上城;城墙之间由几处宽大的青色楼梯相连,整个城都像一栋楼一样,被分成了两层。

    城墙表面被打磨得精细光滑,远远看上去,它好像是由灰砖砌成的,走近了再一看,才叫人意识到这是一种古怪奇异的材料——一旦把手放上去,立即就在城墙表面上激荡起了一圈波纹;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外力,都能在一瞬间被波荡、分解掉。

    “云守城系都必须使用这种城防材料,”人偶师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令正在出神的林三酒一震:“云守城系一共有十七城,九城算是其中最小、也最差的一个了。”

    没有国家这一体制么?

    林三酒满心惊奇地收回了手,回头望了一眼人偶师。后者的目光直直从她身上头顶上越了过去,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这座城——死寂一般的平静,凝固在他的苍白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除了风偶尔吹起了他肩膀上的黑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白纸扎成的人。

    他越是平静,林三酒心里就越忐忑。

    人偶师绝对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他竟然肯轻轻放过自己,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尽管林三酒对自己的行为也隐隐有愧,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防他——想了想,她试探着轻声问道:“要进去么?”

    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人偶师顿了几秒,才慢慢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仍然与以前一样阴鸷、冷淡、毫无情绪——然而随着人偶师忽然一愣,这道目光猛然像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他像大梦初醒一样后退了半步,莫名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就朝“云守九城”城门大步走了过去。

    ……在他那匆匆一眼里,仿佛林三酒只是一个偶然间拦住了他去路的陌生人。

    他不认识我了?

    林三酒心中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吞下了喉咙里一声招呼,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城门是厚达半米的一道升降金属门,只升到了一半的高度,就已经留出了近四米高的空隙,足够行人或交通工具通过了。只是外面的主干道已经陷入瘫痪,离城门最近的一辆交通工具,只有从城墙顶上栽落下来、摔成了一团铁块的灰旧列车。

    人偶师的步伐又轻又快,犹如一个精力十足的少年,好像走不上几步就要小跑起来似的。林三酒怕跟丢了,不由也加快了步伐,一头冲进了城门洞里。

    金属门上铺满了褐黄铁锈,门缝里厚厚地生了一层又一层青苔。叫不上名字的黄绿色植物,沿着城墙生长得密密麻麻,将城门洞里遮蔽得一片幽绿。林三酒又要盯着人偶师、又要注意周遭环境,一时没有留意路面,不慎间一脚踩进了一片积水里——城门洞里尽是这样一洼洼的积水,绿得都发臭发黏了;她低头扫了一眼被溅湿的裤脚,再一抬头,不由愣了。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前方那个裹着黑皮革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呢?”

    林三酒低低骂了一句,大步冲出了城门洞,左右一望,却哪儿也没看见人偶师了。

    城门连接着几条城内的主要通道,柏油路面、电动履带以及粗糙的青砖石路面紧紧挨着彼此,看起来犹如几种时代奇妙地交混在了一起;道路旁边的民居、商店、高楼,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铁锈和灰尘,黯淡沉默地立着,注视着林三酒这个外来人。

    林三酒戒备着走了几步,只有凉风呼呼地卷过她脚边的落叶与垃圾,却半晌也没见着人。

    数据体截取了人偶师在末日降临后的这一段记忆,又把它呈现出来,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看人偶师的样子,一旦进入了这段记忆里,就失去了“现在”的独立意识,彻底回到了从前……

    她一边想,一边沿着一条已经不动了的电动履带往前走。

    围绕着内城高大的城墙,拥挤的民居与商铺形成了一圈一圈的环带,偶尔有一片像是被啃过一口似的空隙,不知怎么被火烧成了焦地。外城充斥着平民区的特征:楼与楼之间,每一处狭窄阴暗的缝隙都被利用上了,挂着一条条晾衣绳;不知多久没有人收过的衣服,和无处不在的大型垃圾堆一起,混杂着倾倒在幽深小巷里。

    看起来十分廉价的小旅馆、可疑而包治百病的破诊所、到处都是的低档连锁快餐店……一切贫穷而有生气的喧嚣,都被末日卷走了,只留下了它们空洞洞的黑壳。

    奇怪的是,唯独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林三酒脑海浮起来,她后背汗毛忽然一立,历经过无数次生死的神经猛地一紧;她的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纵身一跃之下,便扑出了电动履带,跳上了青砖石人行道。身后几道尖锐的破风之声如密集雨点一样紧随而至,狠狠撞在履带上,登时将她刚才立足之处纷纷砸碎了,漫天飞起了铁屑。

    林三酒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在攻击自己,一脚踢起了路边一块绿皮招牌;它刚一飞至半空,顿时又被另一道攻击给拦腰击中了——当招牌被击穿了,像块废铁似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时,林三酒也早就一头扑进了楼与楼之间的狭窄暗巷里,攻击顿时停了下来。

    “她都躲过去了!”有人遥遥地大声喊道,一时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现在她进了小巷,头儿,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拦不住她,咱们大伙儿都死了好了!”那个被叫头儿的男人怒声骂道,回音一圈圈地泛开了:“回去叫增援!她这样的,在咱云守九城城下都死了多少个了,怕个屁!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来!”

    奇怪——

    林三酒蹲在一只垃圾桶后面,止不住地泛起了疑虑。

    这儿只是人偶师的一段记忆被具象化了,但是怎么对她也作出了反应?自己在这段记忆里,明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难道那些数据体,已经把这儿编写成了一段自成体系的现实?

    那这些人又为什么要攻击她?

    “不要下去,我再说一遍,不要下去,严禁与她进行巷战!”那个头儿的号令声又一次撕破空气,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这一次,林三酒听清楚了,那人好像是站在半空中说话似的——在这个云守九城里,唯一一个能让人身处半空的地方,就是内城城墙了;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城墙高处上,对自己进行狙击。

    “封锁住那个区域,她一露头就打,不能让她换地方,进化者们马上就会过来增援的!”那头儿话音一落,顿时远远响起了一片更加模糊的应答声,至少有十数人之多。

    林三酒一个激灵,立刻高喊道:“住手!我也是进化者!”

    她的声音被回音扩大了,一波一波地回荡在城墙下。这句话似乎叫那些人吃了一惊,在片刻的宁静以后,那个头儿似乎拎来了一个喇叭,声音顿时清晰响亮了不少:“……你说你也是进化者?”

    “对,不要再攻击了!”

    “你来自哪一个城邦?”

    林三酒一滞,哑了壳——她怎么知道这里有哪些城邦?但是想着人偶师刚才那一句匆忙简单的介绍,她一咬牙,喊道:“十七城!云守十七城!”

    “原来是十七城的朋友。”那个头儿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没有完全卸下提防:“你不保卫十七城,来九城做什么?”

    林三酒侥幸过了一关,带着几分庆幸地喊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九城的,我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来这儿找他!”

    假如他们再盘问自己,那个朋友姓甚名谁,林三酒可就要傻眼了——她只知道人偶师这个名号,却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是好在那头儿没再追根究底,只是扬声问道:“你没受伤吧?刚才我们几个弟兄打得挺狠的。”

    “没有,”林三酒喊了一声,一边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问话,才能弄明白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她正思虑时,忽然只觉头上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天光。

    林三酒猛一抬头,在楼与楼之间的一线窄缝里,对上了几双眼睛。

    四五个形容各异的男男女女,被天光衬成了一道道阴影,正高高站在两侧的楼顶上,低头盯视着她;见林三酒发现了己方一行人的踪迹,其中一个男人一笑,喊道:“老六,你不用再跟她废话了。这个执法者,由我们拿下了。”

    第581章

    脱人裤子是一把好手

    “给我住手!”

    林三酒的一声怒吼才刚刚出口,一道撕破了空气袭来的烈烈火光,就轰地一下击上了她的立足之处,一栋窄小破旧的楼房登时着了火。

    爆裂燃烧的木头纷纷落了下来,立刻又点燃了无处不在的电线、衣服、垃圾;电火花啪啪地炸开了,逼得林三酒只好再次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她一现身,楼顶上那四五个进化者的攻击,便如影随形地跟上了她。

    要击退他们,其实不难——这几个人显然才刚刚进化不久,无论是他们的能力还是体力,与林三酒的差距都相当大;她若认真动起手来,只怕这些人加一起也撑不过去三分钟。

    她不愿意一上来就与他们结仇,对方却以为她是害怕了,一次比一次的攻击狠;林三酒被打得烦了,憋了一肚子火,干脆冲上青砖石的人行道,停下步子不动了。

    她毫不设防地站在空地上,那几个追击她的进化者反倒不追了,纷纷借着居民区掩藏了形迹。街上奇异地静了下来,除了着了火的民居仍然在噼噼啪啪地响,一时间只有一阵阵的风,在拥挤的城区里吹起了浓浓的铁锈味。

    林三酒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冷下了脸。

    “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是什么执法者,”她扬声喝道,“你们要是再攻击我,我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作为对她的回应,林三酒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鸟形铁便突然划破天空,朝她疾冲了过来;这个鸟形铁像打响了一个讯号,登时从四面八方、内城城墙上,都袭来了如雨点一般的各式攻击——

    林三酒只垂着手,静静地站着。当最近的一束光点就快挨上了她的鼻尖时,她蓦地动了——在她后退了一步的同时,她身边的气流猛地扭曲了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搅动了起来,气流组成了一个漩涡朝前扑了出去;仿佛在空气里开出了一个黑洞一样,漩涡急速流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终如同一只张开大口的巨兽,一口吞噬、绞碎了一切敢于拦在它身前的异物。

    十几道各式各样的攻击,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全被卷成了碎片。远处响起了一声吃痛的低呼,仿佛是因为能力被毁而受了伤;声音刚一入耳,林三酒的影子顿时一花,她已经从众人眼前消失了踪影。

    等她再度现出身形的时候,她单手拎着一个男人的脖子,依然站在原地。

    这一次,所有蠢蠢欲动的攻击都像凝固住了一样,街道上彻底静了下来。

    那男人脖子被攥住了,一张脸紫涨得吓人;他倒也是个汉子,即使命在人手,依然硬气得很,嘶哑地喊道:“回去叫人,叫人,别管我……”

    “叫个屁!”林三酒失了耐心,一松手将他扔在了地上,“你好好看看我,再去做你的英雄大梦——看清楚了,我是个人,是个进化者!”

    那男人被她摔得一愣,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她手底下逃出去,也不逃了,却仍是一脸的提防,冷笑着说:“你们这些东西的伪装倒是越来越好了!”

    林三酒额头上青筋一跳,当即伸手在他腿上一抹,笑道:“你这下信了吗?”

    那男人只觉腿上一凉,再一低头,登时忍不住叫出了声——他的裤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此时他正穿着一件白色四角内裤坐在地上,两条毛茸茸的腿都晾在了风里。

    内城城墙上登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喧哗;有人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那个应该是进化能力吧?”,却立刻被人喝道“闭嘴!”——林三酒侧耳听了听,将手里那张【一星期没洗的帆布裤子】卡片一晃,对着地上的男人笑道:“你们难道还没见识过外来的进化者?”

    “什、什么外来的进化者……”那男人皮肤涨得通红,尽管又羞又恼,看样子却已经对她的身份信了七八分:“你赶快把我的裤子还给我!”

    林三酒抬眼看了看,见另外几个进化者也现了身形,只是将信将疑地不敢过来,便一扬下巴道:“叫你的同伴们过来,我有话要问。”

    见他稍一露出迟疑,她立刻补了一句:“如果我要杀人,你们早就死透了。”

    这句话终于多少起了作用——林三酒一扬手解除了裤子的卡片化,那个男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套裤子,一边冲远处的同伴们招呼了几声;远处几名进化者,见他确实活蹦乱跳地把裤子穿好了,才慢慢地走上来,谨慎地停在了不远处。

    “你真不是执法者?”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眉眼浓黑浓黑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三酒:“你……你确实比他们有点人味儿。”

    “执法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林三酒诚恳地反问了一句。

    几名进化者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几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好;为首的那中年人犹豫了一瞬,这才问道:“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的来历?”

    林三酒叹了口气,知道这点口舌功夫是省不掉的了。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大概才刚刚迎来末日,对末日轮回一事尚且一无所知;几个进化者越听面色越差,最终都陷入了半信半疑的沉默里。

    “你们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了,林三酒瞥了他们一眼,问道:“执法者又是什么人?”

    说来也是不巧,为首那中年人张开嘴刚要说话,忽然内城城墙上响起一声尖锐呼哨——呼哨声远远传了开去,一声比一声紧迫,林三酒正惊疑不定间,只听有人在喇叭里高喊道:“警报!进化者全部前往城门方向警戒!再重复一遍,进化者全部前往城门方向警戒!有超过一名执法者正在接近城门!”

    警报声一落,紧接着便有数个人影从半空中跑过,冲下了连接内外城的石梯,朝城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面前几个进化者的面色登时沉了下去,那山羊胡中年人苦笑一声,对林三酒道:“看来不用我说,你马上就能够亲眼看见了。我们必须马上去城门支援,你战力这么高,愿意帮个忙吗?”

    林三酒刚想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是所有的进化者都必须去城门吗?”

    见山羊胡中年人匆匆一点头,她微微一笑:“我这就跟你们一起去。”

    第582章

    又见人偶师

    林三酒没有想到,云守九城的内城瞧着规模不大,却容纳了这么多进化者。

    连接内外城的,是四道青石天梯;随着警报声一遍遍地在城内响起,一个接一个从青石梯上飞奔、跳跃下来的人影越来越多,迅速朝城门处汇集过去。

    当林三酒和山羊胡小组一行人赶到城门口时,这儿竟已聚集了近百名进化者——数字听起来不大,但把每一个数字都换算成一个人的话,这片人群几乎足够将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了。

    警报声一次比一次紧迫,通过喇叭的扩音,林三酒甚至能听出来说话人的嗓音有些颤抖:“三级警报,三级警报!从城门西北方向,正有数量不明的执法者高速接近,目前仅能够确定他们的人数超过三人……四人,超过四人!所有进化者务必全部集中,所有进化者务必全部集中!内城应急措施已全部放开!”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身边的山羊胡“咕咚”一声,沉重地咽了一下嗓子。

    不光是他,人群中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差极了;转眼望去,一张张渗着冷汗的脸上,都泛起了相同的紧张苍白。

    一边是上百的数量,另一边只有“超过四人”。然而人数多的这一边,空气里却浮动着隐隐的恐惧,牢牢地攥住了每一个进化者的呼吸。

    不过好在这群进化者终究不是待宰的绵羊——他们似乎也不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了,无论是反应还是分工,都称得上既迅速又井井有条:数名进化者组成了几个小队,抢在执法者到达城门之前,冲出去在外头布下了各种陷阱;另有一部分,从已经停运的电梯里爬上外城城墙,轻车熟路地埋伏了下来;大多数人,依然留在城门洞附近,借着城墙的遮掩做好了战斗准备。

    林三酒跟着山羊胡找好位置蹲了下来,瞥了一眼黑幽幽的城门洞——在那儿,布满青苔的厚重金属门,依然沉默地半悬在空中。

    “不想让执法者进来,你们为什么不关上门?”林三酒低声问道。

    “这可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了。”山羊胡子苦笑一声,嗓音轻轻的,险些被不住回荡的尖锐警报声给淹没了过去:“……我们和平了很多年了,因此云守城系所有城防系统一直都处于睡眠状态。想要激活它们,必须得有云守执理总官的密码口令……这个密码口令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是我们的执理总官早就在一城失陷时失踪了,生死不知。”

    看来末日发生得太突然,这个城邦体制的国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瘫痪了——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人偶师老家的末日?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又一次将目光从人群中扫了过去——只是她依然没有看见人偶师。

    她对于所谓的“执法者”,本来是丝毫不惧的;只是身处在这样沉重得近乎凝结的气氛下,林三酒也不由有点儿紧张了起来,盯住了城门外的远方。

    在上百人无声而焦虑的等待里,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隐隐地露出了几个黑点。这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脚步不急不缓地接近了云守九城,逐渐在天光下叫人看清楚了他们的数量。

    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登时传遍了人群;一开始的吃惊,迅速变成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没过几秒,不知道从哪儿响起了一声尖尖的哭腔:“六个!居然来了六个!”

    一直盘旋在城中上空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当刚才那个播报人再一次出声时,他已经扔掉了喇叭——一个单薄多了的声音在内城城墙上方高高地、颤抖着喊道:“兄弟姐妹们,愿你们运道昌隆!内城所有幸存民众,今日与你们共存亡!”

    那人话音刚落,外城的百名进化者便齐齐吼出了声:“誓死不退半步!”

    仿佛被这一阵响亮吼声震醒了,从内城城墙的方向也紧接着传来了更高昂、声音更雄浑的呼应;林三酒回头一看,原来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影——“愿我们的孩子运道昌隆!”

    山羊胡子忽然发出了一道响亮的抽气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个眉眼浓黑的中年汉子,眼睛鼻子都泛了红,嘴角死死地抿着,仿佛马上就要控制不住激荡的情绪了一般——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山羊胡子似乎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朝她笑道:“我叫穆山。你战力高超,也许活得下来,你总不能觉得我是个没名没姓的死人。”

    “你……你未必会死!”

    穆山摇了摇头:“别误会,我不是怕死。”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内城城墙,轻声道:“如果能以我一命,换执法者一命,我死也值了……”

    林三酒一滞,就在这时,只听人群里划过去了一道骚动:“他们靠近了!”

    她立刻转过目光,刚一看清那几个遥遥的身影,登时愣住了。

    人偶师?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